跨文化交际视角下的幽默翻译研究
2017-11-30曹思思
曹思思
摘要:幽默与文化息息相关,而幽默文本在翻译时必须将文化考虑在内,本文以《围城》英译本为例,探讨了在跨文化交际视角下幽默信息在译文中传递的效果。译文中幽默信息的传递与本土文化的可读性密切相关。文化可读性高,幽默信息传递效果理想,若可读性低则幽默信息传递效果不理想。
关键词:幽默;文化;《围城》英译
一、幽默的内涵
“幽默”为英语humor的音译词,最早出现于林语堂先生的《论幽默》中。幽默的目的是使人笑,并表示出一种高超的、出乎意料的、风趣诙谐的审美情趣,其中不协调与矛盾是引人发笑的主要因素。辞海对幽默的定义之一为“一种艺术手法。以轻松、戏谑但又含有深意的笑为其主要审美特征,表现为意识对审美对象所采取的内庄外谐的态度。通常是运用滑稽、双关、反语、谐音、夸张等表现手段,把缺点和优点、缺陷和完善、荒唐和合理、愚笨和机敏等两极对立的属性不动声色地集为一体。在这种对立的同一中,见出深刻的意义或自嘲的智慧风貌”[1]。换言之,幽默可怡情、可讽刺、可启智、还可以揭示人生真谛。
二、幽默、文化、翻译三者的关系
幽默与文化息息相关,是文化的积淀和反映。林语堂先生在《论幽默》写道:“无论哪一国文化、生活、文学、思想是用得着近情的幽默滋润的。没有幽默滋润的国民其文化必日趋虚伪、生活必日趋迂腐、文学必日趋干枯,而人的心灵又日趋顽固。” 而汉语文化中幽默的特点在于其深层次言语的意境、幽默目的与审美感觉的繁复以及文化在趣味上的联想与发散。
幽默的情致神韵往往只有共享同一文化的群体成员才能心领神会。若读者对某种文化没有一定的背景知识,在涉及幽默的领悟与欣赏时,很可能不知所云,幽默的功能便难以实现。在满纸尽是幽默的语言文字当中,文化的烙印处处都有;在作者创造语言活动过程中,文化的踪迹时时可见。
三、具有显著文化特色的幽默在《围城》中的体现方式
《围城》中幽默的精髓就在于小说的精言妙语。在这部充满嘻笑怒骂,看尽世态炎凉的现代现实主义小说中,幽默的语言元素不露痕迹地体现在了生态文化、物质文化、社会文化、宗教文化及语言文化中。这些文化由大量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思想的词汇组成,如称谓语、宗教词、颜色词、节令词、成语、典故、谚语等等。
例如:小说中有关父亲的称谓,严肃的时候称为父亲,戏谑时称老子,未成真的老丈人称为干丈人或挂名岳父,干妈与干女儿,雌老虎还有开窑子的乌龟等称谓词统统被作者抹上了滑稽的色彩;方鸿渐和赵辛楣双双失恋后,称呼彼此为“同情兄”,方不满意赵称唐小姐是黄毛丫头,就把苏文纫叫做半老徐娘;关于春秋二字小说中出现的次数也不少,方鸿渐不满意家里为他定的婚事,写信给父亲,说自己“怀抱剧有秋气,非寿者相”,会贻误周小姐的终身,谁料方父非等闲之辈,一眼便将他的小心思看穿,“汝托词悲秋,吾如汝实为怀春”[2]P6。
至于典故的幽默更是比比皆是。方鸿渐花钱买假文凭时心里自我安慰时还运用了“圣如孩子,还假装生病,哄走了儒悲,孟子甚至对齐宣王也撒谎装病”的典故;方鸿渐与周家交恶,不肯接受周家送的礼,方父居然在日记里写儿子要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去三闾大学旅途中,受战乱影响,一行人被困鹰潭,无法前行,李梅亭与当地一名烟花女子套近乎,以为可以买来车票,赵方二人对他钦佩不已,他也不谦虚说:“……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的用意。”在三闾大学时,方鸿渐与刘小姐相亲后拜访刘东方家,刘太太将孩子给他抱,孩子将手上的腻唾沫抹了他一脸,他心里厌恶不已也不好丢开手,书中用了一词来形容此情形:托孤。
运用诗词达到幽默的目的更是技更一筹,周先生畏妻,不敢娶小妾,便“让她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苏小姐自恃甚高,理想的自己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以为方鸿渐会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结果理想太美好,架子端得太高,方鸿渐对她无意,反而转身看上了鲍小姐。
在宗教方面的幽默也是不少,苏小姐没嫁方鸿渐也没嫁一直爱慕她的赵辛楣,却是和其貌不扬的曹元朗结为连理,苏老太太过意不去,和赵母说“以后每天早晨在菩萨前面点香的时候,替我默祷幸福”,赵嗤之以鼻,“她为什么不念几卷经超度我呢?”[2]P113。方鸿渐在大学图书馆里找到一本中文译本的《论理学纲要》,高兴的不得了,“大有唐三藏取到佛经回长安的快乐”[2]P160。
小说对习语的运用和活用可称得上神来之笔,汉语里有成语为“载歌载舞”,意思是又唱歌,又跳舞。“肉上一条蛆虫从腻睡里惊醒”[2]P133,“载蠕载袅”将蛆虫边爬边扭的形态描绘得活灵活现。
四、《围城》译本中对具有显著文化特色的幽默言语的翻译方式
《围城》英译本于1979年由Jeanne Kelly和茅国权的共同努力下出版。西方评论界对该译本的评价甚高,美国图书协会还把它选为1980至1981年度的卓越学术著作。由此可见《围城》英译本的造诣与原著相比也不遑多让。尤其是在处理书中的文化方面,更显译者对两种语言的高度把握和理解。在翻译时,应将幽默的言语与译入语读者的文化背景联系起来。Bergson将幽默分为两类:一类是用言语表达的幽默,具有可译性;另一类是关于语言本身的幽默,不可译。“幽默显著的本土性使其难以移植、存活于另一种文化”,“它一旦进入异域就会消亡”[4]P30。
(一)幽默文化的有效传递
《围城》中用言语表达的幽默俯拾皆是,译文对用言语表达的幽默采用的翻译方式基本为直译,但却非一般意义上的直译,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字字推敲后的直译。例如:方鸿渐竭力不让脸上的笑漏进说话的声音里[2]P66。译:Making every effort not to let the smirk on his face slip into his voice…[3]P80,此處将漏进译为slip into,效果甚妙,译文中突出的幽默丝毫不逊色于原文。
方鸿渐回国所乘的轮船上,作者如此描写孙太太的孩子“……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2]P2。译文为:Her son,… and eyebrows so high up and removed from the eyes that the eyebrows and the eyes must have pined for each other.[3]P5“害相思病”是指情人之间因时间空间上的分离而产生的思念之情。而“相思”二字在汉语文化中的内涵也是源远流长,在中国古往今来的诗词歌赋里比比皆是,最耳熟能详的莫过于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好在“害相思病”是全世界人民都会出现的情况,在西方文化中也屡见不鲜,而“pine for”便是“相思”的最贴切的诠释。
中国文化里吃醋的内涵就是嫉妒,尤其是情敌之间。方鸿渐被赵辛楣蓄意灌醉,赵见不得苏小姐对方鸿渐温柔小意又体贴倍至,“一肚皮的酒,几乎全成酸醋”。具有中国文化背景知识的读者能在顷刻之间领略到其中的内涵,并忍俊不禁。醋在西方文化中并没有相对应的内涵,要使译语读者理解并同样感到有趣,译者必定要对原文的意思进行必要补充。“the wine in Hsin-meis stomach turned to sour vinegar in his jealousy”P96,醋里的酸味可与人心因嫉妒产生的酸涩形成通感,相信译语读者看至此处,必然心领神会后捧腹大笑了。
(二)幽默效果的弱化
翻译首先要解决文化跨越的问题。文化层面的不可译性,显然是我们交际的最大障碍。不可译性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对跨文化的不可读性,或低可读性。译作的接受势必涉及到跨文化交际的可读性,如可读性低下,文学翻译的艺术价值则难得以体现[5]P16。翻译的目的在于使不同语言环境中的读者能够跨越文化理解的樊篱,从而实现文化交流。
1.称谓词翻译幽默效果的弱化
《围城》里描写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因而使用了各色各样的称谓以达到幽默效果的最大化。在汉语文化里,乌龟和王八都是骂人的话,明·谢肇淛《五杂俎·人部四》说:“今人以妻之外淫者,目其夫为乌龟,因以龟之俗称呼之。”乌龟腹甲的纹理无论正过来看,还是倒过来看,都是“王八”两个字,因此古人戏称乌龟为“王八”。 另外,古人认为,乌龟没有交配能力,雌乌龟要跟蛇交配才可以下蛋,于是古人又把妻子跟别的男人通奸的男子称为“王八”。
乌龟或王八出现在《围城》书中数次,例如:太太不忠实,偷人,丈夫做了乌龟,买彩票准中头奖,赌钱准赢。与方鸿渐等人同路的苏州寡妇教训起用人阿福:“不识抬举、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阿福反唇相击:“王八是谁挑我做的?害了你那位死鬼男人做王八不够还要害我”。[2]P139
由于乌龟一词在英文中并没有相对应的文化内涵,如果直译为“turtle”,只会使译语读者感到茫然,如何在保证幽默的同时又能准确传达源语信息呢?在牵涉到强大的文化背景内涵下,翻译的确是“戴着镣铐的舞蹈”,举步维艰,只能勉力为之。针对乌龟和王八的翻译,在不同的语境下,译者使用了不同的处理方式。丈夫做了乌龟译为“the wife … has an affair”。苏州寡妇口中的“王八蛋”译为“rotten egg”,而阿福言语里的“王八”译成了 “cuckold”。
其实,阿福正是从那寡妇言语里的“王八蛋”里承接住“王八”二字,于是反戈一击,暗示女主人不守妇道、勾引自己在前。而译文里的“rotten egg”和“cuckold”并没有这样的承接关系,原文里的幽默在译文里不免要大打折扣了。
从阿福对女主人丈夫的称呼“你那位死鬼男人”中不难看出,他对这位男主人并无一丝敬意,甚至是鄙视,而译本中却是“your late husband”。在英语中,late 用在人称前仅表示已故的,是中性词。虽然此译法能将原文的意思说明白,但是作者力图表现的戏谑揶揄的内在精髓也荡然无存,于是译语读者头脑里可以引发的联想意思较之原语读者不知弱了多少倍。
2.注释里翻译幽默效果的弱化
若译文无法充分通过自然手段表达原文的内涵,译者通常会使用某些辅助手段,以实现原语信息在轉换时最大限度地等值化。注释,即对文章中语汇、内容、引文出处等所作的说明,是翻译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辅助手段之一,其目的在于增加译语读者对原语文化的百科知识和背景认知,从而使译语读者更深入地理解原作。为了满足读者的定向期待和创造性期待,在处理文化空缺现象时,《围城》译者使用了大量的注释。然而要将一种文化的幽默通过语言媒介移植到另一种文化中,决非易事。恐怕译者有时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例如:方鸿渐一行人在去三闾大学的路途中,投宿一家旅馆,发现条件太恶劣,尤其是苍蝇、蚊子和臭虫,将众人折腾地体无完肤,其中有一句是这样描写的:“这东西(苍蝇)跟蚊子臭虫算得小饭店里的岁寒三友,现在刚是深秋天气,还显不出它们的后凋劲节。”[2]P131
These along with mosquitoes and bedbugs,are considered the “three companions of winter” at small inns.As it was now just late autumn,their steadfastness in winter was not yet apparent.[3]P158
译者对“three companions of winter”进行了注释,即pine,bamboo,and plum flower are traditionally known as the “three companions of winter”。注释仅仅从字面上解释了岁寒三友指松、竹、梅三种植物。却对这三种植物的文化特征只字未提,因三种植物在寒冬时节仍可保持顽强的生命力而得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高尚人格的象征,也借以被比喻为忠贞友谊的化身。原作将苍蝇、蚊子和臭虫比作岁寒三友,幽默顷刻间产生于极丑与极美的对比之时。若没有相应的文化背景知识,其中的幽默便如羚羊挂角,无跡可寻了。
又如方鸿渐父亲写给儿子的回信“汝托辞悲秋,吾知汝实为怀春”。[2]P6
译文:Though you make excuses about “autumnal melancholy”,I know full well that what ails you are the “yearnings of springtime”.[3]P10
中国人对春秋两个季节情有独钟,春天在人心中是一种朦胧的憧憬,是对生命所有的寄予和希望的季节,更是无数少女们春心萌动的季节,正如古诗里所说“春幡细缕春缯,春闺一点春灯,自是春心缭乱,非干春梦无凭”。这便是含有情丝万缕的“怀春”;秋更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季节,人生的匆匆忙忙,最容易在秋天莫名感慨。“悲哉秋之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悲秋”。幽默产生于刹那间的心领神会,产生于你知我知时的心照不宣。所谓“悲秋”与“怀春”实在拥有太丰富的文化内涵,而“autumnal melancholy”和“yearnings of springtime”不足以浅薄的意义对之相对应,就算是译者在附录里作了注释,其幽默效果也只能是隔靴搔痒。
五、结论
由于文化的独特性与复杂性,译者在翻译具有幽默信息的文本时难免遇到巨大的困难。幽默文本中的文化負载词蕴含丰富的民族文化信息,并体现着丰富多彩的文化特色。要将内涵生动地用另一种语言表现出来并为译语读者所接受,译者无疑在翻译时要面临严峻挑战。从《围城》的英译本里可以看出译者的苦心孤诣,译文中的每字每句必然经过几番推敲,原文中的大部分幽默情形能得到理想地再现,可由于文化不可读性的存在,某些文化负载词句的幽默信息会消失或缺损。我们相信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加强和深入,文化不可读性会渐渐弱化,幽默文化的传递会更有效。
参考文献:
[1]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2766.
[2]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3]Jeanne Kelly&Nathan; K.Mao.Fortress Besieged[Z].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
[4]吕琳琼.幽默与幽默翻译——析《围城》及其英译本[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7(4).
[5]孙艺风.翻译与跨文化交际策略[J].中国翻译,2012(1).
(作者单位:江西外语外贸职业学院英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