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步怎么走
2017-11-30
“一上一下”
如何落实危机管理?具体目标要简练、明确、针对性强,于是我提出“一上一下”,上产品开发,下产品成本。
大约1994年时,我又面临新问题。
这时,我们已有把握短期内建起桑塔纳轿车零部件体系,国产化任务完成,我也算大功告成;上海大众二期改造工程完成后,年产能可达30万辆规模;同时,桑塔纳2000上市。那么接下来,第三步该怎么走?
国产化虽已完成,但仍有好多问题没解决。比如我们产品太单一,仅仅停留在B级车上,市场变化后如何适应?比如跟国际相比,我们的产品(包括零部件)成本还是太高,不利于国际化。再比如我们的职工人数太多,劳动生产率不高,粗略估算要多1万名员工,如何实现减员增效?如何提高管理水平?
作为(上海汽车工业总公司)总经理,我必须面对现实:上汽这样行吗?我还有两年退出领导岗位,这两年我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其实我可以不用管,反正也要退了,还管什么?但责任心让我再一次去面对机遇和挑战。
经过一个多月慎重思考,我就提出危机管理。首先全公司6万名职工都要有危机感,既要看到这几年我们取得的成绩,增强信心,但也要看到我们与国际同行的差距和国内竞争形势,同时必须以只争朝夕的精神缩小这些差距,这是事关上海汽车工业未来发展的关键。
我创新性地提出“40+4”模式:从1995年起,全体职工保证每年40小时培训计划,干部培训时间保证 60小时以上。
原来我们一周休息一天,后来国家规定一周休息两天。我保证周末不开会,但周六上午必须学习培训。我跟干部们说,学习内容你们自己定,你们缺什么就学什么,但每个人都要学,不能在家里休息。
我带头学英语。我去过马耳他援外,所以英语还懂一些,但水平太低,跟外国人谈判有困难。世界开放后,英语作为工具很重要,管理干部应该学外语。因此,我们办了英语培训班,邀请上海外国语大学一位副教授来上课,这样坚持学了4年。
干部们积极性都很高。他们有些培训技术,有些根据个人所需择课,培训费报销。为了培训,我们把上汽原来设在市里的一个旧工厂撤掉,新建一栋4层大楼,称为培训中心,设有地下车库。现在上汽培训中心更大,水平更高。
如何落实危机管理?于是我提出“一上一下”,上产品开发,下产品成本。具体目标要简练、明确、针对性强,如果搞成几上几下, 重点就不够突出。
当然,我也可以说质量要上,工作效率要上,权力要下,这些我都懂。但现在我们要看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要服从于主要矛盾。以前我讲过,国产化搞不上去,等于0,0不管乘以什么,都是0,以后就不能再讲。国产化不是主要矛盾,那什么是主要矛盾?也就是产品和成本,其他都是为这两者服务,不能并排而论,否则突不出重点。
也有人问,你为什么提危机管理?我说,从国外经验看,危机管理是企业发展到一定水平后,要进一步发展时,需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也就是企業的危机所在。而不是说企业出了问题,才有危机,不是这个概念。
但怎么做?先来看产品开发。现在是市场经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大门打开后大量进口车会涌现,到时候我们怎么跟国外竞争?毕竟桑塔纳是1980年代产品。
这种背景下,我们花1亿元在浦东投资建立第一期技术中心,并抽调具有专业能力的人来开发经济型轿车。没想到,技术中心干部热烈响应,很快就做出1:1的CAD模型车,成为上汽公司首创。
此外,开董事会时,我也老跟德方争,要他们给新车。继桑塔纳、桑塔纳2000后,还要他们拿新车,这就是后来的POLO。为生产POLO,我们又建了上海大众第三工厂。
第三工厂水平很高,按照德国标准设计。但POLO车太小,技术很先进,成本太高,中国人还不能接受。通过POLO,德国人总结出一条经验:中国人要简单的大车,而不是复杂的小车。
就在这时,德国大众策略发生变化,跟一汽成立一汽-大众合资公司。这对上汽震动很大,我也深受触动,上海大众这么成功,他为什么还要到一汽去合资,而且把奥迪给了一汽?
其实德国人相当实际,因为一汽是中央企业,上汽是地方企业,把奥迪给一汽,将来要给中国政府高级官员坐,这就是他们的战略取向。
中国第一批合资的三家企业,北京吉普、广州标致和上海大众,前两者都失败,但上海大众却成功,靠的就是国产化。国产化虽然做到了,但我们没有能力开发新车,还得向人家要。德国人技术好,值得我们学习,但他们太保守。问他们要一辆新车,非常困难。他们没有教我们,也不许我们自己搞。
所以这时,我的观念就发生了变化:上汽完全靠德国大众不行,我也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与此同时,经过实践证明,桑塔纳B级车成功,A级车POLO不行,我就想搞C级车,因为C级车利润高。因此,我们就想找另一个合作伙伴,引入竞争机制。
与通用合作
我们做了一个战略性的决定,引入新的合作伙伴。集团设定一个评定标准,按价格、车型、研发中心等共十项内容综合打分,20位领导一致同意与通用合作。
大约是1994年,我们组成三人团队(包括蒋以任)去三个国家做考察。出国报告送到北京报批,上面要求我们不得考虑整车合作,主要考察零部件。
我们先到韩国,跟韩国现代没谈成功,他们没兴趣,大宇又没好车。然后到日本,跟丰田谈。丰田架子很大,让一个科长出面接待,并说,合资可以,但你们不要干预我们的管理,你们只要拿红利就好,赚钱后你们分一半。
不让我们管,那怎么行?接着跟马自达谈,马自达倒很积极,社长亲自出面接待,他们车型也不错,但缺点是规模太小,成本较高,当时他们经济也有困难,投资能力不强。
到日本没谈成,我们再飞到美国,跟通用和福特两家企业谈。美国人相对开放,一谈就很来劲。我说,我们跟大众合作,有了基础,但我们还想搞更大的车,想跟你们合作,你们意见如何?endprint
他们都说,肯定没问题。
但我还有条件,上海大众没有研发中心,如果同意合作,首先要帮我们搞研发中心,进行产品开发。
在美国谈得非常顺利,大概半年时间就基本谈妥。时任通用总裁的史密斯跟我说,Mr.陆,我们不用再谈了,我们已经定了,就是跟你们合作。只要你说定了,我们两家马上签字。
我说,我们中国没这么快,内部要综合讨论和考虑, 还需政府批准。
为了全面评定, 我们就设定一个标准,包括价格、车型、基本情况、研发中心等共十项内容综合打分。通用车型多,别克造型也较好, 更适合当时中国市场, 相对较理想。
你们也知道,解放前别克很出名,陈毅市长到上海来就坐别克车,大气而庄严,上海人对别克印象好。所以最后定了通用别克,也确定建泛亚汽车技术中心(简称泛亚)。上海通用一成立,我就把陈虹调过去当上海通用筹备组负责人。
但一上报就碰到困难,上面不批。他们的意见是,你们已经有一个合资企业,为什么还要搞一个?黄菊(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就给我们出主意。他说,你去汇报时,有一点一定要讲,建上海通用,一分钱都不要中央出,包括外汇,全由上海市负责。
1994年7月,由黄菊带队,蒋以任和我一起到北京作汇报。我作主汇报,蒋以任谈政府意见,黄菊最后发言。他说,办第二家汽车合资企业,所需要资金,上海完全由自己解决,不要国家一分钱。
邹家华(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明确表示,如果不要国家一分钱,这个项目国务院可以同意。江泽民提出建议,把这个厂放在浦东,为浦东开发做贡献。这就是上海通用最后放在浦东的原因。跟通用合资,实践证明上汽是成功的。
给你讲个小故事。泛亚水平提高很快,但我们没有真正开发过一款新车,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当时要推出一辆小车,排量1.5T,美国人已经定了由韩国大宇研发中心做开发。他们说,大宇比泛亚水平高。
陈虹不同意。陈虹说,这辆车主要在中国市场销售,韩国人不会要。既然是中国市场需要,为什么不放到上海研发?
有次到通用总部,陈虹就直接找通用CEO,并跟他理论,这车不会销到韩国去,让韩国人开发,他怎么知道中国情况?
结果通用CEO表示同意。项目改由泛亚做,美国派人到上海帮助,泛亚搞得热火朝天。这车正在开发,出来后在中国、印度和南美洲生产。同时,泛亚还跟上汽签订协议,要开发荣威自主产品,据说明年能出来。
再来看产品成本。国产化产生的另一个问题是,有很多零部件原料要进口,成本自然下不来。那么,在保证德国大众标准的前提下,我们是不是可以选等量替代材料,同样一个部件,能不能用另外的原料来达到这个目的?
答案是完全可以,而且还比原来做得更好。搞国产化时,我没时间想这个问题,现在可以进一步思考,要用当地原料达到进口质量标准,这就要靠产品开发,要靠开发来动脑筋。零部件开发,主机厂跟配套厂一定要同步进行。
举个例子,车子内饰件的国产化,如仪表板、门内板、遮阳板、座椅面套子等。我们最初找了一家日本公司做配套件。做了3个月,成本很高,以失败告终。延峰厂长找到我,他说,老陆,我愿意做,我保证做得比日本好,比美国好,而且成本低。陈虹也同意让延峰做,结果两个月延峰就做出来了。
后来,上海通用的内饰件全部交给延峰做,这就是同步开发。当然这里还有个原因,美国人比较开通,只要达到同样目的,即使跟原来不一样,也没什么关系。但德国人就不行,德国人说,我原来怎么做,只能照着做,不能换新方式做。
无心插柳
上汽和五菱双方互补性很强:他们有开发能力,我们没有;他们有低成本经验,我们没有;我们有资金,他们没有。
这张照片是我最后一次参加上海大众董事会,在德国召开,德方一二把手专门感谢我为上海大众做出重大贡献。他们送我一本集邮册作为礼物,哈恩博士签名。邮票是从上海大众谈判开始,一直到我退出领导岗位,期间每年收藏的纪念邮票。
我真正退休是1999年。退下来后,我被任命为总裁代表,实际没什么意思,我也不必要这个头衔。我最后一个月的退休工资单现在还留着,每月7000元。
退休后,通用中国要返聘我,跟我定了3年合同。这时墨菲是上海通用执行副总裁,他很聪明,也很能干。上汽、通用跟五菱合资的事,就发生在这段时间,这对上汽有利,对通用有利,对五菱也有利,可以说是三方有利。
接着再谈五菱。2000年我开始在通用中国做顾问,胡茂元来找我,他说,老陆,帮我个忙。
什么事情?我问。
他说,他得到信息,五菱没钱投入,快搞不下去了,但销路倒蛮好。同时,柳州市政府已经跟上汽联系,准备把这个厂送给上海汽车公司,只要把厂放在柳州,工人有工作,政府有税收就行,不要上汽出一分钱。
我一听就有些心动。就跟墨菲说,我要去趟柳州。如果能成功,就把通用拉进来,一起合资。
他说,好。
我们五人小组(包括财务处处长、技术中心总监和另一个厂长)便飞到柳州。这时通用也有人在五菱谈,但还没最后定。美国人也有不同意见,内部争执得很厉害,定不下来。
我们在柳州待了一个礼拜。柳州市一个副市长出面跟我们谈,他说,我们政府没钱投入,不能支持他们。你们上汽有钱,这个厂可以送给你们。你们都是国有企业,国有资产好划拨,但你们要答应一点,这个厂要放在柳州,今后要生产小轿车,而且要把面包车做大。
我们去看工厂,在车间里蹲点3天。然后开座谈会,听取意见,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最后由我们五人打分。我规定了纪律:大家独立思考,不能互相通气。60分以上表示可以合作,60分以下是不合作。最后打下来,只相差三分,观点完全一致:应该合作。
為什么?第一,他们是低成本生产,而上海通用和上海大众没有低成本经验。第二,他们生产的车型上汽没有,而中国三四线城市却非常需要。第三,他们生产几十万辆车,但没有发动机,要向外面购买,所以一种车型有三种发动机,导致车出来后性能都不一样。他们自己也想搞发动机,但没钱投资。
当时我就想把通用拉进来,由他们提供发动机,这样质量统一,成本也低。关键是我们双方互补性很强,五菱有低成本经验,通用没有;通用有资金,五菱缺乏。
通用总裁史密斯还曾问我,你去了五菱,感觉怎样?我说,挺好,你们美国只有高成本经验,没有这种低成本经验。
史密斯完全同意我的意见,他就用这句话跟美国公司管理层讲,你们应该到五菱去,别以为你们是世界最大公司,高高在上,五菱的经验你们没有,你们要去学他们。
我们五人统一意见后,回上海向胡茂元汇报。把情况一讲,他说,谢谢你,我也定了,马上合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