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兴小说的宗教性书写
2017-11-30王桂亭马芳芳
王桂亭 马芳芳
摘要:受西方存在主义哲学思潮、现代主义和新批评等文艺思潮影响,王文兴小说体现出强烈的孤独、悲观、荒诞等现代主义特征。早中期小说《十五篇小说》《家变》《背海的人》等,主要关注“人生”问题,可以称之为“泛宗教”小说。个体欲望的挣扎,人与社会的紧张关系等,成为早中期王文兴小说关注的重点。对世俗社会的否定,蕴含着某种“神圣追求”,也让王文兴超越一般现代主义作家。王文兴以《剪翼史》完成了“超越”之旅,《剪翼史》可以称之为狭义的“宗教小说”。主人公贺宗诚在经历了欲望挣扎、世俗争斗、信仰质疑之后,选择皈依天主教。王文兴借贺宗诚形象,表明了信仰对于个体生命的价值。王文兴小说可以看成是作者“宗教的自我追寻”过程。
关键词:王文兴小说;宗教性;现代主义
作者简介:王桂亭,华侨大学海峡传媒研究中心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文艺与媒体、艺术传播、对台传播等。马芳芳,华侨大学文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
中图分类号:I207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1398(2017)05-0116-09
20世纪60年代,台湾“反共”文学甚嚣尘上,但围绕白先勇等主编的《现代文学》作家群,不满台湾保守、严酷的政治现实,试图通过对文学主题和文学语言的改造重塑台湾文学。这批作家包括白先勇、陈映真、王文兴、七等生等,在台湾文学史上常被命名为“现代主义”作家。台湾现代主义作家引入西方“現代主义”,反抗台湾官方意识形态,开启台湾文学新面向。
台湾“现代主义”文学受存在主义哲学思潮影响,具有强烈的存在主义风格。“第一,是一种质疑的精神,或者说是一种否定的精神;第二个特色,是浓厚的思考精神。”康来新:《王文兴的心灵世界》,台北:雅歌出版社,1990年,第126—127页。如果说“现代主义”文学更多受无神论存在主义影响,专注于否定,强调虚无的话,那么王文兴的小说更多受有神论存在主义影响,发现了“有”,强调“破中有立”,因此不能仅仅从“现代主义”角度来解读。在王文兴看来,宗教和文学在最高层面上是一致的,都关注“人生”问题。王文兴《剪翼史》之前的小说,表面上看符合“现代主义”精神,实际上蕴含了宗教性观念,可以称之为“泛宗教小说”。
张诵圣认为,“无疑地,王文兴的小说主题富含宗教意味。”[美]张诵圣:《当代台湾文学场域》,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97页。所谓“宗教意味”或“宗教性”,从个体生存角度看,指的是人天然具有试图超越有限性束缚,朝向绝对性生存的形而上学的冲动。无论个体在实际生活中是否持有特定的信仰对象,每个人内心都包含某种宗教性的超越追求。王文兴的小说是一种“宗教性书写”,体现了作者摆脱生命有限性而寻求生命完满性,探索
收稿日期:2017-09-20人生终极意义的努力。
一生存之境:“神性之维”的陷落
王文兴认为人生残缺的现象是普遍的:“人生就是这样,你总不可能每件事都是完美的。我是各方面都能接受残缺,人生大大小小的事情、人跟人的关系等等,我都相信残缺是必然的,非接受残缺不可……残缺的现象根本就是普遍的。”王文兴:《偶开天眼观红尘——王文兴访谈录》,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3年,第47页。王文兴凭借对个体生命和人类生存境遇的深刻认识,在小说中反复展现个体内心世界的困惑,描写人生种种困顿和荒谬,揭示世俗世界人的真实处境和悲剧性存在,隐含了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探索。王文兴小说主要通过对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描摹来透视“人生的残缺”。
1个体生命的性欲困惑
王文兴的小说很多都涉及人的本能欲望,由此折射真实复杂的人性。王文兴常将个体生命置于灰暗阴郁的氛围中,通过书写性爱欲望,传达作者对原初人性的困惑。王文兴小说大致涉及三种性态度:性幻想、性挣扎和性放纵。《母亲》中,猫耳对吴小姐的爱恋,恰是恋母情结的移植。《践约》中,林邵泉与死党采用“成年礼”的方式解决性压抑。《背海的人》主角“爷”也陷落在性的漩涡中,意欲以性换取心灵安定却更加焦躁不安。性对于“爷”是“精神食粮”,是“爷”生活中重要的一环。“爷”明知嫖妓换来的不是满足,是虚无和焦虑,但仍流连于茶室、沉溺于性。《大地之歌》描述一个大学生,偶然目睹一对情侣亲热画面后的“羡慕嫉妒恨”复杂心态。小说篇名取自马勒名曲《大地之歌》,更暗示小说中的大学生和马勒一样,饱受焦虑忧郁之苦。《寒流》描绘了正值青春期的黄国华对玻璃店的裸体女人彩色像的情欲。
王文兴小说对性欲的描写除了具有反现代性色彩外,更多地是揭示了个体存在的痛苦与困惑。由此,王文兴超越了一般的现代主义作家。现代主义一般仅仅展示“上帝死亡”之后,人类无路可走的悲哀与荒谬,或者耽于感官主义的无聊与无助。但王文兴在描绘人性的缺陷的同时,自觉或不自觉地告诉读者,似乎存在另一条拯救之路,不过这条路还不够清晰。
王文兴在《最快乐的事》中记载一个慵懒的年轻人在一次做爱后,临窗望向始终冰冷、空洞、灰蒙、麻痹的景物,“最快乐的事”在他的感受中竟是“how loathsome and ugly it was”,是令人厌恶和丑陋的,于是,“这年轻人,在是日下午自杀”。王文兴:《十五篇小说》,台北:洪范书店有限公司,2006年,第27页。王文兴特别用209个中文字、7个英文词,勾勒出青年初次体验性行为之后的空虚感和失落感。青年以自杀对抗虚无和荒谬,给读者留下巨大的问号。年轻人在性行为后体验到的不是“最快乐的事”,由此表明在感觉主义之外人应该有更高的超越性需求,但路在何方? 早期王文兴小说并没有明示。联系王文兴新近的《剪翼史》,这条路就是宗教救赎之路。
2迁流虚伪的人际关系
现实社会,人成为关系网的一个节点,是各种关系的“构成物”。在人与人的关系中,王文兴小说相对集中描写了父子间的冲突,夫妻情的虚妄,个人与群体的疏离以及儿童与成人的对立。在王文兴笔下,人与人的关系充满了彼此争斗,相互冷漠,甚至互相仇视。王文兴的小说否定传统伦理价值,颠覆了传统伦理关系,但是这种否定和颠覆并没有给人带来自由和解放,相反陷入了内心的煎熬,步入一种伦理的困境或者自由的悖论,人反而陷入无尽的孤独与虚无。小说批判的视角深入世俗社会的人与人之间关系,揭开了人与人之间温情面纱,颠覆了传统世俗伦理,试图探寻一种“宗教性生存伦理”。endprint
《家变》主要叙述范晔成长过程中父子关系的改变。小说以“现在”和“过去”两种叙事模式交叉进行,字母编号的章节以“现在时”方式叙述范晔尽责人子的寻父过程,数字编号的段落则以“过去式”方式描绘儿子对父亲及孝道伦理秩序的厌恶,这种结构模式本身隐喻一种冲突与分裂。在现当代小说中,一般是描写子女不满家庭对个体的压抑而出走,《家变》正好相反,写一个父亲不堪“家暴”而离家,最后不知所终。《家变》让读者感受到了具有强烈“弑父情结”的儿子,在追求所谓个体独立过程中内心的煎熬。“家变”也是“世变”,《家变》是对传统家庭伦理的解构,问题是儿子逼走父亲,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和独立,而是陷入无尽忏悔之中。
王文兴小说很少写爱情,那种男女平等、自由和谐、忠贞专一的童话式爱情故事,在王文兴看来也许不符合真实,无法揭示生活本质。对于男女之情,王文兴更关注两者性关系和婚姻关系。前者表现了人性内在自然的张狂,后者强化了对外部世界的关注。婚姻是爱情的世俗化,写夫妻关系强化了世俗生存意识,更能逼近生活的本真。《家变》父亲和母亲的争闹是范晔最为痛苦、印象最深的经验,家笼罩在阴愁悲哀的气氛中,成为冲突不断的战场。短篇小说《两妇人》也透露出夫妻关系的紧张和人性之恶。《两妇人》中的阿玉夫妻因自由恋爱走向了婚姻,但没有如读者所愿走向沟通理解,而是相互欺骗和暴力相向,冲破家庭伦理底线成为彼此痛苦的来源。
《玩具手枪》塑造了一个“孤独者”胡昭生形象。胡昭生陶醉在艾略特诗歌里逃避现实压力,成为一个“精神贵族”,但是参加朋友聚会,让他暴露在现实困境中,社会的围攻把胡昭生逼入了“绝境”,他最终选择了抗争,但是结果却不是凯旋,而是更大的失败。社会的围攻和自我挫败,进一步加深了胡昭生的孤独感。孤独成了现代社会个体的宿命,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一个游离者。
与成人相比,王文兴在情感上趋向于儿童,在他看来,“就是小孩的罪恶,也都是良善的。小孩即使有欲望,也是小之又小的。至少没有色欲和土地欲。”王文兴:《星雨楼随想》,台北:洪范书店有限公司,2004年,第109页。因此,《欠缺》和《黑衣》这两篇小说通过儿童的视角揭示出成人世界的伪善和虚荣,反映出儿童与成人对立的关系。儿童与成人的对立关系也是“完美”与“欠缺”、“美好”与“邪恶”的较量。
3虚无荒诞的世间相
长篇巨作《背海的人》透过“爷”的叙述,以喜剧形式刻画深坑澳的荒诞,剖析人的存在境遇,逼视人生本质。“深坑澳”和“近整处”的极端环境,绝不是“不知魏晋”的桃花源,而是令人感到窒息的封闭空间。在生存情态日益物化,生存方式逐渐技术化,生存时空渐趋扁平化的现代社会生存空间,何尝不是一个个“深坑澳”?在这种极端封闭的环境中,人更能呈现其本真性,人们忙碌着毫无意义事情,用无意义的行为填补内心的空虚,人的存在意义变得更加虚无化了。人空洞的灵魂始终无处寄放,只有通过一些“病态”的言行来确证自己的“存在感”,如此循环往复。
《背海的人》引导读者思考及反省:面对人性世界的欠缺、堕落、苦难以及罪恶,如何能够克服之、完善之、提升之?如何超越人的有限性存在带来的困境和沉沦?人是一种精神动物,除了现实生存需要外,还有超越追求,渴望实现自己的最高价值,即终极关怀。不过,是采用扩张自我进行内在超越,还是借助某种外力进行外在超越,王文兴在早中期小说中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但是对人本主义的批判,对人生意义的质疑和对超越的追问,已经使其小说具有某种宗教意味。
二天人之际:未知命运的探索
对于人类来说,命运一直是个谜。命运充满了偶然性,存在人们无法领会的东西。偶然性往往与某种神秘力量相联系,并作用于人们情感,而具有了宗教意味。关于天命、人的命运、天人之际等存在的问题,一直是王文兴思考与探索的重點。王文兴在接受单德兴访谈时谈到命运:“我在二十几岁时,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怀着希腊人的宿命观,都认为命运大得不得了,而且没办法了解,它想怎么支配你下一步,怎么支配,你不知道,你的will(意志)等于不存在,一直有这样的看法——觉得人实在非常渺小。”单德兴:《锤炼文字的人——王文兴访谈录》,见黄恕宁主编:《偶开天眼观红尘—王文兴传记访谈集》 ,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3年,第231页。命运永远是未知且难以对抗的,人的自由意志在命运面前,似乎无法发生任何作用。王文兴小说中,主要通过死亡意象、自然意象以及算命师这一独特形象来探讨未知的命运。
1死亡与命运
“悟生了死”是宗教得以产生的基础,也是文学常见的主题。对人的生存来说,最基本的事实莫过于终有一死。死亡作为原初事实,构成了有限生存无法回避和勾销的问题。在死亡面前,人或可选择抗争或恐惧顺应。对待死亡的不同态度就是对待命运的不同态度。王文兴早期小说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对人生比较悲观,相对于永恒来说,人的一生显得渺小无力。在他的短篇小说《日历》和《命运的迹线》中,着力表现主人公体悟到命运和死亡时的霎那间的震撼、恐惧与焦虑;在中篇小说《龙天楼》中,描绘了昔日的沙场“猛将”在死亡面前对生命脆弱的深刻体会。
《日历》以极短的篇幅,描写十七岁的黄开华模仿日历,在一张大白纸上刻画未来的年岁。他不知疲倦地,兴奋地写着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直到写到2015年的9月,他应该72岁了,但此时纸面已经写满了。他开始想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这就是生命的终点了吗?”“突然,这个快乐的大孩子,伏到案上,呜呜地哭起来了。”《命运的迹线》的主角高小明,是个体弱多病的13岁孩子,因为生命线短,他被看手相的同学断定只能活到30岁。为了自己能够活得长久一点,高小明选择用刀片拉长了自己的寿命线。高小明进行了偏激而徒劳的反抗,试图用自残方式来改变命运,逃避死亡,这一结局令人沉思。
中篇小说《龙天楼》叙述一群国共内战的将士,辗转撤退至台湾,数十年后在台中龙天楼齐聚一堂,讲述他们逃奔的故事。相较于先前的《日历》与《命运的迹线》,《龙天楼》透过四段保命故事,直接表现了命运对人的掌握。“死亡的威胁”不断地在《龙天楼》中现身,各个军官分别被宫刑、被灭门、被战友出卖,目睹兄弟牺牲。《龙天楼》不只是一部战争小说或恐怖小说,王文兴把故事放在战争这一特殊环境中,以此说明命运的偶然性。或生或死都不是个人能够把控,造化弄人,世事难料,冥冥之中似乎有个未知的力量在操控。只有直接面临了死亡,才能明白命运的无常与残酷,也才能感受到个人之于命运的无力和无奈。endprint
死亡是对生命的彻底否定,引发人的畏惧,把人抛向了虚空。但是死亡就像一种起点,激励着人们去彻底追寻命运,也正是这一点上,命运显示出了其不可抗拒的强大威力。海德格尔认为只有真正认识到死的必然性和不可替代性时,才能将个体从异化状态中解救出来,才能真正懂得怎样去生。“死所意指的结束意味着的不是此在的存在到头,而是这一存在者的一种向终结存在。死是一种此在刚一存在就承担起来的去存在的方式。‘刚一降生,人就立刻老得足以去死。”[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282页。畏死是人存在的根本情态。“畏死不是个别人的一种随便和偶然‘软弱情绪,而是此在的基本现身情态,它展开了此在作为被抛向其终结的存在而生存的情况。”[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289页。只有在“畏”和“死”的情态中,人才能领悟“存在”的意义。只有“向死而在”的人,个体才会将存在独自承担起来,走向本真自我整体自我的道路。海德格尔力图为在没有上帝的世界上的生活探索一种人生的意义。死亡是每个人无法与逾越的限度,为了克服死亡的恐惧,寻找另一种希望话语成为必然,宗教成了“希望话语”的重要形态。
2自然与命运
自然往往超越了具体和有限,象征着命运,常带给人恐惧与震慑。王文兴的《大风》类似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写的是人与自然的奋力搏斗。《大风》运用意识流的手法,通过车夫的内心独白,详细写出了人与凶恶的自然环境对抗的过程,侧面反映了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环境,凸显了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也是一种对于命运的强烈观照。
《草原底盛夏》视野通天达地,宏阔无垠,天地人浑然一体。王文兴在小说中大篇幅描写自然景状,大地、天空、草原,河流以及活动在其中的动物植物。这篇小说的故事性不强,写一队士兵进入草原,在草原中进行操练的一天。小说以高空俯瞰的远景镜头观照行进的队伍,队伍即成了“蚂蚁似底人”。青年面对军官的要求可以“以骄傲抗拒骄傲”,但对于大自然的烈日或暴雨,则是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大自然象征着人无以改变的命运。王文兴在自然的推动和激发下,感知和体察着命运。
东西方文化对待自然的态度并不完全相同,但东西方文化中都从自然中寻找慰藉,他们发现自然现象由于表达了神圣而具有了超出自然之外的意义。西美尔认为个体生命对待自然会产生不同的情感:“我们周围的自然一会儿激发起我们的审美享受,一会儿激发起我们对于崇高的超验力量的震惊、恐惧的感受……产生这些激情时,我们有时感到紧张或兴奋,有时感到委屈或感激,有时感到攫住,仿佛有个灵魂通过其对象向我们言说。”[美]米尔恰·伊利亚德:《神圣的存在:比较宗教的范型》,宴可佳,姚蓓琴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9页。
伊利亚德在《神圣与世俗》中指出,对宗教而言,超自然性与自然性是恒久地联系在一起的,自然也总是表现出某种超越。这种神秘感受可以通过对神圣力量某一方面的揭示所引起。这种对神衹敬畏有加的感情自我呈现为某种“完全另类”的东西,这是最基本的而与其他的体验完全不同的东西,它既不像人类生命也不像宇宙存在。面对着它,人类感悟到自己的玄远空无,感到了自己仅仅只是一种生物。换言之,正如亚伯拉罕向上帝陈述的那样,人类只是“灰尘”[德]西美尔:《现代人与宗教》,曹卫东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89—90页。。路易吉·朱撒尼认为,个体生命并不是无动于衷地面对海洋、大地、天空以及大自然中的一切。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紧紧抓住个体生命的意识,使个体生命感知另一物的存在。个体生命被所见的一切鼓励着、推动着、感动着,而这内在动力让个体生命开始寻找那“陌生的东西和永恒的他者”[意]路易吉·朱撒尼:《人的宗教性》,靖保路译,新北:城邦印书馆股份有限公,2016年,第3页。。
人们常把自然看作超验的异己力量,怀着宗教的虔诚情感,对它顶礼崇拜。自然是个神圣的整体,充满着高高在上的神衹(隐而不显)的精神力量。就宗教意识而言,“自然”表示“神圣”的显现,远在人类文化所能控制之外。整个宗教史中,“自然”常被视为引发它与人类之间的关系者,这关系是人类生存与福祉的根基。基督宗教对自然的描述集中呈现在《创世纪》中,自然是上主奇妙的化工,也是天主的德能之彰显,圣神以其生命力充满了自然界,小说《大风》《草原底盛夏》也传达了类似观念。
3命运的预言者?
相命在中国极为普遍,不相信宿命论,就不可能相信相命。王文兴曾表示,他接受了希腊人的宿命论,对fortune-telling(算命)的兴趣无形中和希腊的oracle(神谕)相契合。只是《背海的人》反而采用反讽的形式,倒转过来用。单德兴:《锤炼文字的人——王文兴访谈录》,第232页。《背海的人》中,透过“爷”这位算命师——“命运的预言者”,探索命运的不确定性。
“爷”本身是个胡说八道的相士,深坑澳的居民却把“爷”奉为活神仙,甚至对其求医问药。对靠海为生、看天吃饭的渔民而言,所谓的天意、命运、生命之存在是如此难以掌握与理解,人的存在是如此渺小。这些渔民企图藉着相命术,掌握命运,趋吉避凶。人不仅仅满足于活在现在,还渴望明白自己的过去,掌握自己的未来。命运似乎真正主宰着人的贫富贵贱、生死寿夭、成败得失。如何获得命运之神的眷顾?如何预知和摆脱厄运的降临?假若有人在这方面宣称可以为苍生指点迷津,人都愿意去试一试。
《背海的人》本意不在于抨击相命术,而意在揭示“爷”以及深坑澳居民面对命运的心理。王文兴设计“爷”这个半路出家的相命师作为命运的预言者,完全以他的意思随意判断别人的命运,是否也暗示着所谓的命运本身的荒谬?《背海的人》篇末,“爷”在黑暗中被一群不知名的人围殴,呼天抢地的大喊“救命,救命!”。在深坑澳迷信无知的民众眼里料事如神、预知未来的“爷”,最终也未能预卜自己悲剧性的命运,爷的死不过是荒诞命运最终极的一次体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