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权力实践与狂欢精神
——基于民国青羊宫花会“打金章”的历史人类学考察

2017-11-30龚茂富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花会民俗武术

龚茂富

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权力实践与狂欢精神
——基于民国青羊宫花会“打金章”的历史人类学考察

龚茂富

为进一步揭示作为武术根底的民间武术的文化特质与变迁逻辑,深入理解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之间的融合互动关系,以及探寻武术文化资源的创造性转化路径,本研究以民国时期青羊宫花会“打金章”为个案,从历史人类学的视角,主要运用文献资料法,对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权力实践与精神实质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分析。研究指出: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的融合历史悠久且普遍存在,民间武术丰富了民俗生活,同时也成为民俗生活的结构性要素。在青羊宫花会“打金章”中,不同主体围绕“利益”进行了权力实践。藉由民俗生活,“打金章”完成了对自身日常生活化的叙事,并在“释放欲望,超越‘日常’”“突破秩序,创造新生”“挑战规约,颠覆旧俗”的过程中塑造了尚武狂欢精神。这体现了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社会历史生成与狂欢精神实质。基于日常生活中民间武术的基础性地位,研究指出,当代中国武术的现代化变革与文化资源创造性转化应对融入生活世界的民间武术予以应有的重视与反思。

民间武术;民俗生活;青羊宫花会;打金章;权力实践;狂欢精神

通过深刻反思我们对武术“做错了什么”,近年来,一些学者发自肺腑的呼吁,“到民间去,问艺于民,从传统中汲取养分,让我们的武术研究更加接地气。”[1]这既是武术学者的文化自觉,也是对当代武术研究中“民间”缺失的警醒。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作为中国武术根底的民间武术逐渐吸引了一些学者的关注,并取得了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成果,如“中国民间武术的传承特征、当代价值与发展方略(郭玉成,2007)”“中国民间武术生存现状及传播方式研究(龚茂富,2012)”“民间武术文化对直、东义和团事件的促生(路云亭,2012)”“民间习武共同体的提出及其社会文化基础(吕韶钧,2013)”“民间武术的“礼治”传统及神圣运作——冀南广宗乡村地区梅花拳文场考察(张士闪,2015)”等。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涉及到文化学、传播学、社会学、宗教学等几大学科,对民间武术的传承、传播、组织、文化价值,以及文化逻辑等进行了卓有成效的讨论,为中国武术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由于民间武术斑驳庞杂,很多问题仍亟待进一步进行阐幽辨明——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的融合即是这样一个有待深入探究的子课题之一。

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同属“小传统”范畴,这注定了它会与作为日常生活的民俗紧密相连,并共同构筑民众的生活世界。生活不仅有它的行为构成,而且有它的精神构成,[2]同时还有它运作的权力实践逻辑。那么,融入民俗生活的民间武术究竟体现或建构了怎样的权力实践,其精神实质又如何?由此,我们以“日常生活”为理论导向,对融入民俗生活的民间武术进行深入的考察,以期揭示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互动过程中的权力实践与精神实质。这既是认识民间武术文化特质及其文化变迁逻辑的有效路径,也是探寻中国武术文化资源创造性转化的有益尝试。

1 普遍存在的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的融合共生

民间武术与民俗有某种源于生活的共生性,二者的融合不但历史悠久且在当代仍极其普遍。早在宋代,《武林旧事》中就有这方面的相关记载。[3]当今,北方河北地区的一些庙会上时常能够看到民间武艺人精彩的器械、摔跤表演。[4]南方广东中山地区流传有集武术、舞狮、舞蹈于一体的“耍狮场”民俗娱乐活动。明清时期,这一民俗活动达到鼎盛,到民国,因与宗派械斗联系起来,时常人伤狮烂,后改为不定期举办,但场面较以往壮观弘大。[5]此外,泉州以及台湾地区的“宋江阵”、少数民族的那达慕大会、彝族火把节等都是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同构的鲜活典范。

民间武术在促进地方民俗文化形成的同时,也融进了民俗生活之中,进而成为生活世界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最终它们共同形构了一种延续的民俗文化传统。历史上的民俗庙会集信仰、经济、社交、娱乐等活动于一身,是民众的狂欢聚会。民俗生活为民间武术艺人提供了展示技艺、赚取生活所需的空间。同时,民间武术在狂欢的民俗仪式中娱神娱人,为民众枯燥的日常生活平添了愉悦的精神体验。民国时期的“青羊宫花会打金章”即是可以为此添加注脚的极具代表性的一例。

对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融合的社会文化现象进行归纳分析认为,民间武术主要以3种方式参与构建了地方民俗生活。其一,在综合性庙会中,民间武术同其它民俗项目一道,共同建构了整个民俗节庆的娱乐表演内容。这更多的是为“清挂子”(打把势卖艺的民间艺人)与“挑将汉的”(既打把势又卖狗皮膏药的民间艺人)提供了理想的撂地场所。其二,在一些武风浓厚的地区,亦有民间武术专场形塑的民俗生活。河北苏桥镇的“飞叉会”即是一例。其三,民间武术以擂台赛或表演的形式与庙会或民俗节庆合而为一。四川地区青羊宫花会上的“打金章”就是这一类型的典型表现。

2 “日常”的民俗生活:民国时期的青羊宫花会与“打金章”

2.1 “青羊宫花会”历史钩沉

“青羊宫花会”是民国时期我国罕见的民俗庙会之一。[6]青羊宫坐落于四川成都,为著名道教宫观。唐中和元年,僖宗入蜀避难,居于观内,改“观”为“宫”,故有“青羊宫”之名。[7]青羊宫所供太上老君的生辰为二月十五,这一天正好也是百花生日,加之唐皇尤重道教,因此,自唐朝始,青羊宫于农历二月十五设立“花会”,[8]相沿成俗。

继唐宋的繁荣,元明的短暂衰落之后,青羊宫花会在清朝得以恢复,至民国达到鼎盛。虽然1906年青羊宫花会因新政易名“劝业会”,但民众依然称其为“青羊宫花会”。[9]民国初年军阀混战,青羊宫花会进入民众自组织状态。1918年,当局政府出面组织劝业会。然而,因时局不稳,劝业会时断时续。1936年四川内乱平息,成都青羊宫花会盛况空前,历时两月余。[10]抗战期间,由于敌机空袭青羊宫花会停办。尽管如此,每逢花会日期,民众仍自发前往烧香祈福。1946年,青羊宫花会再次得以恢复,但盛况不在。从整个历史过程看,青羊宫花会在曲折、沉浮与积淀的过程中起起伏伏,没有出现长久的断裂,最终构成了独特的民众聚会空间与民俗生活传统。

在历史实践中,青羊宫花会成为融摄社会各阶层的民俗生活场域。它是生活文化的基本表现,体现着社会成员按既定方式对生活文化的参与。[2]李劼人说,“四乡的人,自然要不远百里而来,买他们要用的东西。城里的人,更喜欢来,不过他们来此的心情只在篾棚之下,吃茶喝酒,赏春游宴罢了。”[11]民国时期是青羊宫花会最有特色的历史节点,这不单单是政府将兴业博览与花会娱乐有机结合,更在于“打金章”与这一千年民俗生活奇观的融合。日常生活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名称,它意味着具体的实践。[12]正因为如此,民俗庙会在祈福、经贸、娱乐的多重意蕴之外,也成为各种权力交锋的隐喻空间。

2.2 “打金章”:青羊宫花会上的民间武术实践

“打金章”的始作俑者为四川督军熊克武。民国初年,熊克武被任命为四川督军,掌握军政大权。[13]他团结尚武,决议在青羊宫花会期间举办“国术擂台赛”,以此推广尚武精神,凝聚社会。1918年青羊宫花会期间,打金章如期举办,一举成功,名扬全国。自此以后,打金章成为青羊宫花会中以历时长、规模大而著称,并深受民众喜爱的民俗活动之一。民国末年出版的《川康游踪》记载说,“斯洋洋大观,可谓成都民俗特点之一。”[14]当时的记者也喻其为“最值得报道的庙会”。[15]因比赛对最后胜出者奖以金章,故民间对之以“打金章”称之。从现有史料看,这应为民国以降武术实战比赛之滥觞。

以打金章的组织以及比赛规则变化为主要依据,大致可以将其分为两个发展阶段:1918至1928年,为打金章发展的初始阶段;1929至1948年为打金章的发展阶段。在起始阶段,打金章的组织方主要是四川军政府,打金章与历史上的“擂台比武”并无二致,各项规则都在探索之中。据参加过1931年青羊宫打金章的僧门老拳师彭元植(1911-2002)回忆,1929年,四川省国术馆成立,接手主办青羊宫花会打金章。[16]打金章从组织、规则到赛制等各方面都日益完善,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民国时期的一首竹枝词这样写道,“擂台角艺抢金章,集合江湖打打行。柔术本来为国技,大家努力更提倡。”[17]

笔者有幸访谈了参加过1929年青羊宫花会打金章的绿林派老拳师路军健(1910.9-2013.11),他说,青羊宫花会打擂期间,四川军政要人熊克武、杨森、邓锡侯、刘文辉、刘湘等经常前来观看,给予打金章大力支持。除普通拳师外,军阀各方会派代表参加打擂。首届打金章产生的3个擂主(李国操、余发斋与马宝)中,李国操为省督军熊克武部查马长、同时也是熊克武的保镖。当时遍布四川的袍哥也会参赛。据彭元植(1911-2002)在回忆录中介绍,有一回袍哥舵把子徐子昌的兄弟伙蓝某参赛时,徐便带着人带着枪,前呼后拥,亲自坐阵。[16]

打金章比赛异常激烈,受到了各方的关注。1936年,成都华西日报专门设立《花会专刊》报道打金章擂台赛。1936年4月10日的报道以“花会场国术比赛第二十七次盛志”为题展开:“第十对,红白双方交手,红以丹凤朝阳进攻,白以白鹤展翅相迎,交手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再较白以搜腰腿打中红之腰部,判白胜一次,再较白以搜夹腿打中红之夹部,判白为胜手,挂蓝章。”[18]打金章也激发了逛庙会的文人骚客的创作情怀,留下不少诗作。如,“流血相争笑此曹,会场新筑擂台高。就中拳法谁优胜,夺得金牌兴自豪”,“今年劝业八回开,多少英雄摆擂台。手艺若潮休要去,谨防椿你下台来”等等。[17]作为民俗生活的“打金章”的实践及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在生活世界中,民间武术成为生活文化的基本构成,让民俗生活更加具体实际,直观可感。由此,生活世界才成为唯一存在的,通过知觉实际的给予的,被经验到并能被经验到的世界。胡塞尔意义上的“生活世界”最终得以实现。[19]

3 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权力实践

3.1 围绕利益产生的权力使用

日常生活中的权力实践关涉力量和权势的差异所导致的各种支配、斗争以及妥协,其实质是围绕利益而产生的权力与知识的使用。利益因素是社会普遍的存在,犹如布尔迪厄所指出的,有多少个场,就有多少种利益形式。[20]

无论是大庙会中的撂地打把势卖艺,还是组织专场的民俗武艺表演,都意味着要有一定的显性或隐性收入,“打金章”更是如此。“金章”本身即是名誉与地位,也意味着可观的经济收入。成绩优异者常常受聘到民国军队中做国术教官,从中尉、上尉起,最高有授予中校军衔的,待遇较丰。如,张至清被原国民党主席林森聘为保镖;叶丹一被聘为原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保镖;余国雄被聘为国民党中央通讯团教官;陈用和取得金章后被国民党四川省水警总局聘为武术总教官等。彭元植先后被国民党川南边防军司令部、重庆炮兵司令部、四川省军管区军管总队聘为武术教官。路君健为川康边防师冷寅东师部聘为武术教官,等等。打金章为四川民间武术与川军之间建立了密切的关系,也打通了民间武术与川军之间的交流渠道。也有一些受聘于机关、学校,从而获得相对稳定的职业。如,简阳县的刘新吾曾两次夺得打擂金章,后被聘为简阳某学校武术教师。也有些直接被一些巨商大官聘为“镖师”。最不济者,也可以开设“武棚”授徒收取学费。[21]融入民俗生活为民间武术习练者提供了改善生活的路径。正因为如此,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权力实践才成为了结构性的存在。

3.2 权力实践中的结构性关系

民俗的日常生活属性决定了社会各阶层的广泛参与性,正因为如此,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权力实践关系愈加复杂。这在青羊宫花会打金章中有着鲜活的展现。军方选手、袍哥与普通拳师是打金章民俗生活权力的主要实践者。

军方选手代表川军一系,有人有枪,势力强大,占据着绝对的地位。有时他们为了得到金章会不择手段。郑光路提供了这方面的具体案例。有一年比赛,成都西部有一个绰号“刘一锤”的农民拳师,在最后金章时与川军中一个手枪连长相遇。那连长自知不敌,头一夜找来“刘一锤”进行“私曰”:要他让手输给自己,许暗中重酬。但“刘一锤”年轻好胜,次日擂台上毫不相让,那连长败阵。刚下擂台,“刘一锤”的师兄偷偷对他报信:“哥子,情况不妙,台下有许多手枪连的丘八!”结果,“刘一锤”连忙跳出青羊宫高墙逃跑,后面无数当兵的持枪追赶,连连射击追好几里路,辛亏刘的轻功甚好逃脱,未饮弹身亡![21]

其次,则为袍哥一系。民国时期,袍哥在四川的力量不容小觑。他们往往赢得输不得,“恐吓”“贿赂”“利诱”是他们常用的江湖手段。前述成都袍哥头子徐子昌的兄弟伙蓝某参赛时,徐子昌先给对手一点好处,然后带着人到赛场为蓝某坐阵,威迫对手在竞技中“打个让手”让蓝赢,并传话说,“只准输,不准赢,否则下台后小心挨黑枪当堂搁起。”对手迫于徐子昌的淫威,敢怒不敢言,只好“输”给蓝某。赛事组织者对此也无可奈何。[16]

最后,则是普通拳师形成的一个弱势群体。作为“弱者”,他们只有依靠真功夫才能赢取金章。民国七年,简阳的余发斋依靠实力“巧胜”四川督军熊克武的贴身保镖李国操,从此扬名。然而,当遇到一些军方选手或袍哥时,普通拳师即使有好功夫也不一定能拿到金章,不得已选择弃权。不过,也有普通拳师采取“戏耍”策略的。[22]“巧胜”“弃权”“戏耍”构成了普通拳师建构权力秩序的“弱者的武器”。路军健(1910.9-2013.11)说,金章擂台赛中涌现出了很多有名的高手,如马宝、蓝博熙、李飞龙、景书堂、詹品山、杜子明、王汉山,杨继周、晏兴武、张腾蛟、王少卿等。

考察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权力实践逻辑不难发现,尽管民间拳师采用了弱者的策略与社会强势群体进行利益抗争,但他们最终并没有颠覆这一权力支配,所以他们仍旧共同参与了这一强加于弱者的霸权。这可能与日常生活中权力的稳固性有关。[23]在民俗生活的日常情境中,所有参与的个体将隐蔽的权力秩序内化为了丛林实践法则。由于民俗生活中社会各阶层参与的广泛性,这一权力政治秩序也是集体实践的产物。

4 尚武狂欢: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的精神实质

狂欢精神,是指群众性的文化活动中表现出的突破一般社会规范的非理性精神,常常表现为纵欲的、粗放的、显示人的自然本性的行为方式。[24]民间武术能够与民俗生活完美融合,主要就在于它扮演了民俗生活“狂欢精神”制造者的角色。

4.1 释放欲望,超越“日常”

对欲望的释放与“日常”的超越,是民俗生活中民间武术塑造尚武狂欢精神的表征之一。人类生产的文明隐藏了人性中最原始的争斗本能,也压抑了人类与生俱来的非理性一面。通过技击表演或合情合理的真实格斗,它释放出了长期被社会规范抑制了的文明化了的“恶”。在撂地卖艺表演以及飞叉会或宋江阵等专场展演中,参与者难以绕开的仍然是对赚取收入维持生活的强烈愿望;对于参与“打金章”的选手本人来说,夺得金章一举成名的欲望无疑是参赛的重要驱动力,但是参与这种粗放型的激烈格斗也是欲望的冒险,伤筋折骨是常有之事。

民俗生活中的格斗正是在有限的规范中最大限度的突破了社会规范,促使“日常”生活从“正常”过度到“非常”,完成了民俗生活的仪式化过程,渲染了狂欢的激情。就像英国人类学家菲奥纳·鲍伊所言,“仪式……无论是个人层面,还是在群体或社会层面上,它们可以成为情感的渠道并表达情感,引导和强化行为模式,支持或推翻现状,导致变化,或恢复和谐与平衡”。[25]作为一种普遍意义的文化存在,这种仪式过程能够在最深的层次揭示打金章价值之所在——赋予人们以生命力以及欢娱。

4.2 突破秩序,创造新生

狂欢的基本思想是体现在具体感性的仪式之中的生动的交替与变更的精神、死亡与新生的精神。[26]对既定权力秩序进行挑战与突破的狂欢逻辑在融入民俗生活中的民间武术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民俗仪式让打破既定的社会等级秩序成为现实,达官贵人与贩夫走卒在民俗生活中找到了相对的短暂平等,而民间武艺人的表演正是这一仪式的重要构成元素。更为重要的是,青羊宫花会打金章构成了一个四川主政者改造社会的公共空间。社会改良者试图以擂台赛为契机,提倡尚武精神,开启民智,引导下层民众。为达到这一目的,当时的社会精英在成都建立了相关的武术组织,如四川武士总会、四川省国术馆等。一代文状元骆成骧(1865-1926)正是出于倡导“强国强种”“监阵肉搏之术,不得不讲”,才有意发展武术,并于1921年出任四川武士总会会长一职。

“打金章”则更显示出具有原生的破坏性,它从一开始就充满着毁灭与新生的意味。通过对既定的选手排位顺序的突破,它完成超越,进而创造出新的金章英雄神话。这与青羊宫花会自身的狂欢逻辑是一致的。青羊宫花会在初春举办,意味着一个周期的终结和新生活的来临。民众前来烧香祭神也是诅咒厄运结束,企盼好运降生。无形之中,民间武术与民俗庆典在狂欢的基本思想上达到了高度的统合。

4.3 挑战规约,颠覆旧俗

在某种意义上,民俗生活中的民间武术表演或格斗比赛就是为民众提供社交和娱乐的生活广场。巴赫金指出,广场是全民性的象征,是狂欢演出的基本舞台。[26]在民间武术参与建构的民俗娱乐狂欢中,一些平日的“不可能”“不允许”在这里都将变成“可能”与“允许”。犹如李劼人的观察:“世家大族的太太、奶奶、小姐们,平日只许与家中男子见面的,在赶青羊宫时节,也可以露出脸来,不但允许陌生的男子赶着看他们,而她们也会偷偷地下死脸来看男子们。”[27]

民间武术借助民俗生活体现出对世俗规约,曾经“不能打”“不能看”的挑战与消解。资料显示,当时一些女性也冲破世俗桎梏,前来参加民俗打擂。青羊宫花会打金章也因此成为民国以降第一个允许女性参加的实战比赛。王戊在1922年花会期间做竹枝词说,“柔术场中技艺精,登台较手看分明。更有一言须记取,打擂来了女学生。”[27]傅崇钜,在《成都通览》中收集了关于成都女性的童谣:“一哭,二饿,三睡觉,四吞洋烟,五上吊。”[28]很显然,女性参加打擂是对传统女性形象与社会等级观的突破,建构了有别于传统女性的新生活,展示了民国女性的觉醒与解放。由此可见,民国社会对女性限制的松弛与武术的发展,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女性的公共行为和形象。民俗生活中的民间武术充满了对生活自由的崇尚,对社会陈规旧俗的消弭,对性别、权力平等的提倡,使其充满了颠覆与解构的精神力量。

5 结语

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的融合历史悠久且普遍存在,民间武术丰富了民俗生活,同时也成为民俗生活的结构性要素。民俗生活中的民间武术是充满张力的存在。在民间武术与民俗生活互动融合过程中,不同主体围绕“利益”进行了权力实践。藉由民俗生活,民间武术完成了对日常生活化的叙事,并在“释放欲望,超越‘日常’”“突破秩序,创造新生”“挑战规约,颠覆旧俗”的过程中塑造了尚武狂欢精神。这体现了日常生活中民间武术的社会历史生成与狂欢精神实质。

日常生活是总体社会实践中的一个非同寻常的层次,它是外在于日常生活的实践得以生成的基础。[29]因此,我们不能陷入对融入生活世界的民间武术的熟视无睹与反思悬置。回归民间,给予民间应有的重视,让民间发出声音,才能使中国武术的现代化变革免于失败的命运,才能让当代武术文化资源的创造性转化获得有益的启发,这是当代武术文化价值重构的重要基础!

[1] 邱丕相.“武术研究”专栏导读——进入新纪元的中国武术研究[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13(9):3.

[2] 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134,144.

[3] [宋]四水潜夫(周密)楫.武林旧事·社会[M].杭州:西湖书社,1981:40.

[4] 欧大年,候杰,范丽主编.保定地区庙会文化与风俗辑录[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360,388-389.

[5] 狮子舞[EB/OL].广东文化网,http://www.gdwh.com.cn/mjzt/2010/1020/article_1060.html

[6] 易君左.川康游踪[C].桂林:中国旅行社,1943:225.

[7] 张学君,张莉红.成都城市史[M].成都:成都出版社,1993:125.

[8] 陈永建.成都花会探源[J].文史杂志,1992(5):42-43.

[9] 张屏翰,刘藜仙.蓉城杂写:青羊宫与花会杂记(下)[J].同舟,1936(6):23-24.

[10] 孙跃中.从花会到劝业会:成都庙会文化的历史沿革[J].文史杂志,2005(3):18.

[11] 李劼人.死水微澜[M].上海:上海中华书局,1953:160.

[12] 郑震.论日常生活[J].社会学研究,2013(1):67.

[13] 四川省文史馆.民国四川军阀实录[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88.

[14] 李致刚.成都花会考——即花会导游记[A].易君左.川康游踪[C]. 桂林:中国旅行社,1943:225.

[15] 燕芜.成都青羊宫的花会[N].京沪报,1946(4):7.

[16] 彭元植.解放前的四川武林和我的习武生涯[A].四川文史资料选辑(39)[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113,117,117.

[17] 杨燮.成都竹枝词[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94,145-146.

[18] 尚言.花会场国术比赛第二十七次盛志[N].成都华西日报社(花会专刊),1936-04-10,第2版.

[19] [德]胡塞尔著,张庆熊译.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58.

[20] [法]Bourdieu. Trans. by Matther Adamson. In Other Words: Essays Towards a Reflexive Sociology [M].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48.

[21] 郑光路.解放前闻名全国的青羊宫武术打擂[J].体育文化导刊,2003(1):76.

[22] 江义高.武林盛会——青羊宫“打金章”[J].龙门阵,2006(11):104.

[23] 郑震.论日常生活[J].社会学研究,2013(1):77.

[24] 赵世瑜.中国传统庙会中的狂欢精神[J].中国社会科学,1996(1):183.

[25] [英]菲奥纳·鲍伊著,金泽等译.宗教人类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73.

[26] [苏]M·巴赫金著,白春仁、顾亚铃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三联书店,1988:178,183.

[27] 王戊,1922年,花会竹枝词,林孔翼编.成都竹枝词[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98.

[28] 傅崇钜.1909-1910年,成都通览(8卷)[M].成都:成都通俗报社印.本文引自1987年重印本。傅崇钜.成都通览(上)[M].成都:巴蜀书社.1987:112.

[29] [法]Lefevre, Trans. by John Moor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2):Foundations for a Sociology of the Everyday [M]. London & New York :Verso. 2002:31,85-87,123.

(编辑 任丹)

The Power Politics and Carnival Spirit of Folk Wushu in Folklore Life——A Case Study of the Qingyang Temple Gold Medal Tourna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GONG Maofu

In order to reveal the cultural nature and evolution logic of folk Wushu-the basis of Chinese Wushu, understand the interaction and integration of folk Wushu and folk life, and explore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path of Wushu cultural resources, the present paper takes the ‘Gold Medal Tournament’ in the Qingyang Temple in Chengdu as an example to investigate and analyze through the method of literature review the power politics and carnival spirit of folk Wushu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The study shows that the amalgamation of folk Wushu and folklore has a long history and is commonplace. The amalgamation not only enriches folklife, but also becomes a component of folklife. In the Gold Medal Tournament, people of different interest groups practiced their power politics. By way of folklife, the ‘Gold Medal Tournament’ narrates itself as part of daily life, and shapes the carnival spirit of Wushu by "letting out people’s desires, transcending ‘daily necessities’", "breaking orders and creating new life", and "challenging traditional norms and subverting old customs". This reveals the social-historical transformation and carnival spirit of Wushu. In view of the fundamental role that folk Wushu plays in daily life, the paper points out that folk Wushu should be paid due attention and reflected on in the modernization of Wushu and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of Chinese culture.

folkWushu;folklorelife;QingyangTempleFair;GoldMedalTournament;powerpractice;carnivalspirit

G852 Document code:A Article ID:1001-9154(2017)01-0075-0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体育类)“建设文化强国过程中武术文化资源的创造性转化研究”(13CTY037);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体育类)“全球传播进程中我国体育文化的现代性及价值重构研究”(15BTY025);国家留学基金委公派全额资助美国康奈尔大学博士后研究项目(201308515182)。

龚茂富,博士,博士后,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武术与民族体育文化研究,E-mail:mfgong@gmail.com。

成都体育学院武术系,四川 成都 610041 Chengdu Sport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41

2016-07-26

2016-11-09

G852

A

1001-9154(2017)01-0075-06

猜你喜欢

花会民俗武术
北京花会与年味儿
那些人
中华武术
近十年武术产业的回顾与瞻望
论武术与军事的结合发展之路
民俗中的“牛”
老外学武术,疫情也拦不住
延庆花会闹元宵
民俗节
漫画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