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农村小规模小学可持续发展的困境与出路
2017-11-29董文军宿春艳
董文军, 宿春艳
(陕西理工大学 教育科学院, 陕西 汉中723000)
我国农村小规模小学可持续发展的困境与出路
董文军, 宿春艳
(陕西理工大学 教育科学院, 陕西 汉中723000)
从2001年到2012年,我国对基础教育学校通过“撤点并校”,做了大幅度调整,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同时也出现了“城挤、镇弱、村空”的新问题。对此政府与学界都做了一些反思与调整,研究认为社会各界应理性认识“撤点并校”,谨慎处理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存废问题,适当保留或恢复村小;政府应加强管理与投入,从政策上为其可持续发展提供保障;理论界应加强相关学术和实践研究,为其可持续发展提供理论支撑;同时,学校自身也应当不断改革与创新,从办学定位、办学模式、管理体制等方面保障其可持续发展。
农村小规模小学; 撤点并校; 可持续发展; 教育现代化
人类文明发展历程告诉我们,不管是从人类已经走过的经验看,还是未来实现现代化的需要看,每一所村落办一所适度规模的学校,是村落文明的标志,也是社会治理结构的基本元素。但是,从2001年-2012年十余年间,为了优化农村教育资源配置,我国政府放弃了多年来形成的“村村办学”的小学结构布局,对农村小学进行资源合并,形成了“城挤、镇弱、村空”的基础教育异常格局,出现了乡村小规模、超小规模、甚至零规模小学与城镇大规模、超大规模且寄宿学校并存的局面,许多“村小”黯然消失,尚未撤并的小规模小学也风雨飘摇、朝不保夕,造成农村小学发展的“断崖式”、非可持续发展,甚至改变了农村的文化生态环境。考察这一异常现象的成因,研究农村小规模小学发展的规律,寻求破解这一难题的对策,对实现教育的可持续发展、实现我国的教育现代化是非常必要的。本文所指农村,主要指在乡镇及其以下地区,小规模小学指学生规模在100人以下的学校。
一、农村小规模小学产生的背景及发展困境
基础教育是国民教育的基石,也是教育现代化的主体。基础教育的布局,特别是小学的科学布局和规模,是保障教育教学质量,体现教育公平的重要标志。从清朝末年开始的兴办学堂、新中国的扫盲教育、保障人民群众的教育权、乃至20世纪80年代的“希望工程”,一直到80年代末,我国的小学基本上每个自然村都存在,“村村有小学”、“人人有学上”曾经是我国引以为豪的教育布局;从规模上看,小学之间规模差异不大、且规模不小,甚至许多农村小学一度达到300-500人。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特别是2001年-2012年间,由于计划生育的“一孩化”政策、农民工进城、农村城镇化等综合叠加因素,使我国农村适龄儿童持续减少。在此背景下,按照教育部的部署,从2001年前后开始,各地普遍采用了“撤点并校”的政策,原来一村一校的格局被彻底打破。根据教育部网站公布的统计数据发现,1997年全国小学总数62.88万所,2010年为28.02万所,减幅达55.44%。其中农村小学数量从1997年的51.30万所降至2010年的23.42万所,超过62%的农村教学点被撤并,数量从18.70万个降到7.10万个[1]。全国小学总量减少了一半多,平均每天减少学校数为64所。21世纪教育研究院发布的报告指出,2000年到2010年,在我国农村,平均每一天就要消失63所小学、30个教学点、3所初中。也就是说,几乎每一小时就要消失4所农村学校[2]。
农村小学数量减少的同时,学校规模也在不断萎缩。20世纪70年代农村小学动辄四、五百人规模的“村小”不复存在。2009至2010年,华中师范大学课题组对全国11省农村学校、家长、教师等群体进行问卷调查,获取3 075个农村学校样本,其中在校生不超过100人的农村小学1161所,占样本总数的38.9%[3]。陕西省的情况也基本类似,陕西农村小学数量在减少的同时,规模也在持续萎缩。据《陕西教育事业统计年鉴(2012)》显示:2012年全省共有小学7 994所,比上年减少873所;2012年陕西省小学在校生总数2 346 152人中,其中城区665 475人,校均730人,镇区1 120 830人,校均441人,乡村559 847人,校均123人,镇区和乡村小学共1 680 677人,校均237人,占71.6%[4]213。
地处陕西南部秦巴山区的汉中市,也有类似变化(见表1):伴随在校生持续下降,小学数也在下降,但下降的主要在农村,而城市小学反而在增加。而作为农村小学标志的教学点,消失最快;从校均规模上可以发现,小学数总数在减少,但校均规模在增加,其原因在于趋城性导致的县城及其以上超规模小学的产生,小学规模在4000人左右的小学多所。“平均”的结果是县城的大规模小学掩盖了一校(教学点)仅有几人、几十人的小规模小学。
表1 陕西省汉中市2000年以来小学变化统计表
数据来源:根据《汉中市国民经济与社会事业统计公报》、《汉中年鉴》及其它途径收集资料整理,其中2000年、2016年教学点的数据暂缺。
有学者研究表明,大规模学校并不符合教育规律。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认为,比较合适的基础教育各学段规模是:幼儿园,每班30个学生以内,每园平行班3-4个;小学每班40人以内,每校平行班5个以内;初中每班40人以内,每校平行班6个以内;高中每班40人左右,每校平行班8个以内。超过上述规模的学校都属于超规模学校[5],也就是说,只有学校规模比较恰当,才能保证教育的可持续发展。基础教育而言,幼儿园在校生120左右,小学200人左右,每班不超过40人;初中在校生240人左右,高中300人左右,每班学生人数在30-40人之间是比较科学的。超过该规模,叫大规模学校、大规模班或超大规模学校、超大规模班,而低于该规模称为小规模学校或者小规模班。
总之,经过2001年到2012年的“撤点并校”政策推进,我国目前小学教育的现状是“城挤、镇弱、村空”,特别是地处广大农村地区、山区的镇区和乡村小学其规模、质量等很不稳定,有持续向县城、乃至更上端城市流动的趋势,可持续发展问题突出。因此,在教育现代化进程中,如何实现农村小学、特别是现存的数量不多的小规模“村小”可持续发展显得非常迫切。
二、 关于“撤点并校”政策的评估与反思
(一)政府对“撤点并校”政策的评估与反思
不可否认,持续十余年的撤点并校,在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高办学效率、“满足农民群众接受优质教育的愿望”、适应城镇化需求、改善教师生存条件和专业发展需要、小学的标准化建设、教育强县达标等有重要意义。2012年,政府及其官员对“撤点并校”进行总结时,在肯定成绩的同时,也承认存在的问题。2012年9月,国务院在《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中指出,撤点并校“改善了办学条件,优化了教师队伍配置,提高了办学效益和质量”;认为存在的问题是“部分学生上学路途遥远、交通安全隐患增加,学生家庭经济负担加重”。2013年3月8日,时任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第二次全体会议结束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当有媒体询问农村“撤点并校”是否已经失败时,袁部长表示,农村撤点并校是客观需要。一是因为人口政策造成学龄儿童大幅减少,二是部分农村孩子随父母进城上学,造成农村学生人数在减少。撤点并校总体上是好的,并不是失败的。但在撤并过程中出现操之过急的情况,有些应当保留的教学点没有保留。所以,教育部要求,做好规划,再来考虑。在没有做好规划之前,暂时停下来,并不是说这件事做错了[6]。可见,国家对“撤点并校”政策执行的效果总体是肯定的,但肯定的同时也是有所反思,并及时采取了补救措施。
(二)教育学术界对“撤点并校”政策的反思
一般而言,政府决策更多考虑“现实”价值取向,较少考虑理想价值、理论价值和未来价值,因此,上述政策评估结论无可厚非。至于学术界,质疑的声音远远压过肯定的声音,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有以下几方面。
1.有悖教育现代化的价值追求,与可持续发展主旨不符
教育现代化是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转化的动态发展过程,特指教育观念、制度、内容、设备和手段、方法、管理以及师资队伍等方面的现代化。《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对未来我国“教育现代化”的外延规定为:更高水平的普及教育、惠及全民的公平教育、更加丰富的优质教育、体系完备的终身教育以及充满活力的教育体制等五个方面。保障公民普遍的、平等的接受一定年限的义务教育,满足民众接受教育的愿望,这既是现代公民的诉求,也是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象征,更是教育现代化的核心指标。对于农村地区、特别是偏远的农村地区而言,实现教育民主化,保障民众的受教育权,可能比其他地区在促进教育公平、教育民主化上更加具有现实意义。因为人口趋城化流动、办学效益等市场因素经常会冲击教育民主化的目标。因此,对农村地区而言,要实现教育现代化,保障民众的受教育权,必须树立科学的教育观。如果单纯从经济效益角度来讲,农村小规模学校撤并似乎理所当然,如果从现代化等于城镇化的逻辑出发,似乎农村小规模学校消失是教育现代化的必然结果。但是,如果从教育现代化的本质、价值追求的理想化角度看,农村小规模学校不但不该撤并,而且必须办成优质教育。因为,村小承载了传统文化的期望、最底层民众的期望、教育改革的期望。如果家门口有优质的学校,哪怕规模再小,老百姓也会把孩子放心地交给村小。长期研究我国农村教育发展问题的东北师范大学农村教育研究所所长邬志辉教授指出,在社会现代化、人口城镇化的今天,“我们还需不需要乡村教育现代化?需要什么样的乡村教育现代化?怎样才能实现乡村教育现代化?”[7]这三问,实际上就是要回答教育现代化的价值追求在农村的体现。我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民、农村、农业被称为三农问题,是中国最大的国情。教育现代化,如果缺失了农村教育现代化或者农村学校消失,学龄儿童一律进城读书,表面上看,实行义务教育免去学杂费,但进城读书的经济代价是学费的若干倍,且背井离乡,那中国教育现代化会成为世界笑柄,也会给中国教育、中国社会可持续发展埋下严重的隐患。
2.造成了乡村文化生态失衡
从社会学角度讲,村小不单纯是一所“学校”,更重要的是行政村落的文化中心,是保留、传播传统文化的最基层单位,是村落的文化堡垒。村小迅速“消逝”现象的出现拷问着村落文化的生存价值与政府的公共文化建设职责。村小撤并是新文化的撤离,是社会对村落文化的一次放弃。村小撤并破坏了“新文化内嵌式”的村落文化生成结构,打破了城乡间的文化均衡,危及农村文化自然生态的延续。村小撤并不只是一个教育成本计量问题,更是一个事关国家核心文化利益的社会问题。因此,应坚持村小的“文化公益组织”属性,坚持学校布局与文化布局兼顾的村小布点原则,坚持将文化收益评估作为村小撤并的基本依据,是国家顺利履行其公共文化建设职责的理性之举[8]。长期以来,由于城乡二元结构,山区县农村教育的目的,不是为了农村的发展,而是为了离开农村,过去是“脱农皮”,现在可能是为了进入城市,成为打工者或者城市边缘人,农村的发展诉求经常被边缘化,处于“离农”状态。进入初中后,许多学生、家长,甚至老师发现,一旦孩子上大学、上好大学无望,孩子往往就自暴自弃,成为“问题学生”,家长也束手无策。长大后,回到农村发现自己没有掌握任何现代农业技术,但是又不甘心做传统农民,于是只能游离于城市与乡村之间,成为谁也说不清的社会“边缘人”。这是中国教育最大的失败,也是山区县教育现代化的最大困境。其根源在于乡村教育的城市化导向,乡村教育中很少有乡村自己的内容,甚至提出“城乡一体化”的模式,并不断强化这种导向,似乎表面上促进了城乡教育的均衡发展,实际上乡村特色、传统文化特色已经被逐步消解。
3.加重了农民负担,引发新的社会问题
教育现代化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而农村教育、特别是农村小学教育是我国教育的薄弱环节,是我国教育体系的低端,是制约我国“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的瓶颈。由于历史欠账太多,农村教育、农村小学教育、特别是中西部农村小学教育、农村小学教育中的村小,存在的教育教学质量问题一直是“三农”问题的表现形式之一,也是老百姓意见最大的问题。始于2001年、止于2012年的“撤点并校”,使农村小学教育结构布局发生了重大变化,现代化、城镇化的强力推进,又使得我国农村小学处在全新的教育生态环境之中,旧的问题尚未破解,新的问题又开始出现,诸如乡村孩子上学难、家长负担增加、去乡村文化和民族传统文化、县城和乡镇小学大班额、寄宿制、亲情缺失、乡镇中心小学可能再度弱化等问题,使得农村小学教育处在新的发展危机之中。因此,深入农村小学教育一线,从大数据的技术搜集农村小学教育面临的环境和生存状态,分析制约农村小学教育可持续发展的深层次问题,特别是价值追求、教育理念、心理状态等深层次的原因,是破解农村小学教育发展的现实基础。
4.不符合国外其他国家普遍做法
在教育现代化进程中,农村小学的布局和可持续发展曾经是发达国家普遍经历过的困境。早期的普遍做法是撤并小规模学校,并一直持续到现在,但撤并更为谨慎,对偏远乡村、小岛依然保留小规模学校,甚至一人一校,并且这些小学校办学质量高、特色鲜明。比如日本,为应对农村学校规模过小的问题,日本采取了合班、合校的方式,但依然保留了大多数的小学校或班级,小规模学校或班级依然是偏远地区基础教育的主体。同时,通过农村小学校服务地域经济文化,形成有特色的农业教育、地域文化教育,培养地域性综合人才,已经成为日本乡村学校教育的一大特色,实现了农村小学教育的可持续发展[9]。在美国,“撤点并校”有着深刻的教训,和我国相似,从20世纪初开始,为了提高办学效率,应对农村人口减少问题,美国开始撤并农村小规模学校,到20世纪60年代达到高潮。但伴随着教育民主化、现代化进程的推进,特别是大规模学校未必有高质量的教育,出现了“乡村复兴”运动,城市居民向小城镇迁移的热潮,到90年代,美国出现了小规模学校运动[10]。在俄罗斯,面对农村人口不断减少,没有撤并小学,而是规定农村小学无论其学生人数多少均予以保留,并加大扶持力度,对农村教育的结构、经费、师资、管理进行统筹布局,推进农村教育的整体现代化[11]。反之,拉美国家和东南亚国家曾经出现的“中等收入陷阱”,主要原因在于这些国家在推进城镇化进程中忽视了农村和农村教育,从而制约了现代化进程,并且一蹶不振[12]。
总之,西方主要发达国家在应对农村适龄儿童减少的情况下,没有一刀切的裁减学校,而是适度撤并,如有必要,哪怕一人一校也予以保留;同时,在教育政策支持、教育质量、办学特色等方面进行了不懈努力,已经积累了农村小学可持续发展的经验。
三、 农村小规模小学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对策
(一)价值理念层面,社会各界应理性认识“撤点并校”,谨慎处理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存废问题,逐步恢复村小,实现小学布局的可持续
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存废问题,是教育事业决策时的理想和现实的问题,是一种不同的教育价值选择问题,也是一个令人纠结的问题。表面上看,“撤点并校”是政府的教育决策,是根据人口现实的学校布局问题。学校如何布局的决策主体是政府,政府决策更多倾向于“效益原则”、“现实原则”,包括我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农村人口趋城化化、农村适龄儿童减少的客观实际,都遵循这两条原则对农村小规模学校撤并。只不过中国政府力度更大、更彻底,尽管从2012年叫停撤点并校,但“村小”已经消失殆尽,农村小规模学校由原来的“村小”上移到镇中心小学,或者撤乡并镇后原来“乡”中心小学,并且,这些原本中等规模或大规模的“中心”小学的生源却在持续萎缩,学生又持续涌向县城,给县城学校、给家长、给政府管理带来巨大的压力。深入研究还会发现,政府决策撤点并校的“现实原则”,其实有着丰富的内涵:除农村小学客观上人数减少的现实外,长期的城乡二元结构导致的农村教育质量低、师资队伍不稳定、教学条件差等问题,进而导致了老百姓“主动”放弃家门口的村小,付出托关系、掏腰包、租房、专人接送等巨额成本,送孩子进县城上学。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撤点并校似乎满足了“人民群众接受优质教育的强烈愿望”,顺应了时代潮流。罗建河调查显示有64.9%的家长对村小合并表示支持,只有23.0%的家长不支持,3.4%的完全不支持[13]。但是,“支持”的背后,是对“现实”的无奈接受,是“被”主动。而造成“现实”的深层次原因是我国长期的教育非均衡发展,是决策者对农村教育价值的认识缺位。
近几年,研究者“恢复村小”的呼声不绝于耳。学者们更多考虑教育自身的价值、村落文化的坚守与创新、教育现代化的价值追求、国外的经验等,更多是一种理性的角度、教育自身可持续发展的角度。面对目前我国农村小学布局趋城化、小规模化以及村小的渐亡趋势,“城挤、镇弱、村空”的现实,并没有带来原来设想的效益,反而引起了教育的更加不公平、家长负担加重、大班额学校、新学校建设、农村学校闲置、村落文化消亡等新问题,国内许多学者把研究的视野更多集中在批判撤点并校的政策、论证村小存在的价值,甚至有学者提出“村小恢复重建”[14]。也有学者认为,“撤点并校”固然是目前中国社会各种利益的博弈,给农村小学教育提出了巨大挑战,但农村小规模学校也面临着发展契机:经过“撤点并校”运动,教育决策开始“从非理性到理性的跨越,发展农村小规模学校成为社会共识;农村小规模学校有独到的天然优势,‘小班化’是未来发展的趋向;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也为发展农村小规模学校带来历史转机。在新的背景下,转变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发展观、变革农村小规模学校的管理方式以及提高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办学条件等都是值得尝试的探索之道”,因此,可能也必须“重振农村小规模学校”[15]。当然,面对农村小规模学校的现实,必须重新审视小规模学校在教育现代化进程中的定位和可持续发展问题。
教育理想和现实之间往往存在背离现象。表现为理论和实践之间,思想家、理论家、政治家、管理者、校长、教师、家长、学生等层层背离[16],理想和现实永远是一对矛盾、是决策时的纠结,智慧的决策者往往不走极端,既不失教育理想,又观照现实。因此,从目前“现实”角度考虑,“恢复村小”可能暂时只是学者的一厢情愿,只是一种理想,即使政府又运动式的“恢复村小”,但老百姓不把孩子送到家门口的学校,宁愿舍近求远,又会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恢复村小”的前提是其教育教学质量与城镇的均等。所以,“恢复村小”的条件,目前来看并不成熟,简单“恢复”又是运动式的劳民伤财:城镇化还在持续、乡村教师依然无人愿当、教学设施依然落后。所以,先稳住阵脚、稳定现状,止住“撤并”步伐,止住乡镇中心小学的持续弱化。与此同时,从政策上支持办好现有的小规模小学和乡镇中心小学,提升教育教学质量,增加小规模小学的吸引力,等待条件成熟时逐步恢复村小,是目前乃至以后一段时间比较理性的选择,也是一种大趋势。
(二)学校自身层面,应不断改革与创新,走出困境,实现其自身的可持续发展
如何“稳定”现有农村小规模小学,使其不再萎缩甚至持续消亡,进而实现教育均衡发展、优质教育均衡发展?笔者认为,实现农村小规模学校其自身可持续发展问题已经成为解决目前困局、甚至逆转的关键。
关于如何重振我国农村小学、特别是农村小规模学校,实现其可持续发展问题,有学者已经开始零散的探讨,提出了一些建议。陈智提出必须从理论上重建“村小”的教育价值,认为农村小学教育的培养目标是培养新型农民[17];蔡志良等认为应慎重推进撤点并校,反思农村教育的改革和政策设计上的经济主义导向,实现教育正义,重建乡村文化,复兴乡村教育[18];陈国华认为农村教育现代化的发展路径不同于城市教育现代化,有特殊的价值规约,农村教育现代化的价值指向应为均衡、优质和特色[19];邬志辉认为乡村教育现代化应当是基于乡村教育资源优势和儿童经验特点的乡村且现代的教育[7];张燕提出,农村小学发展应当坚持以学生为本的理念、试行小班化教学、建立标准化寄宿学校[20];孙刚成等提出国家通过缩小城乡差距、发挥农村特色、管理民主化、经费多样化、提升农村小学教师地位等政策发挥主力军作用,村小自身通过校本课程开发、高素质教师配备、与城镇小学协作等方式自救发展[14];郭喜永提出通过建立(乡)镇中心校与村小一体化机制破解农村小学教育可持续发展问题[21];赵亮认为发展农村小规模学校已经成为社会共识,农村小规模学校有独到的天然优势,“小班化”是未来发展的趋势,因此农村小学教育从理念上应当重构评价体系,管理方式上注重联盟办学与内涵发展,支持保障上应当稳定师资与保障经费[15]等等。
学者在支招的同时,针对农村小规模学校,一些地方政府也开始摸索有中国特色的农村小规模学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已经有了一些成功的案例。比如,浙江斥资11亿元完成对6个班建制以下的农村学校的调整改造,使保留的学校达到基本的办学条件[22],福建省也出台政策,支持农村小规模小学发展,不但保留100人以下的小学和教学点,还通过经费、师资、设备等方面予以政策倾斜[23];有的地方在乡村实行“小幼一体化”、村委、小学“村校合一”等生活化、社区化发展模式[24],重点加强乡镇一级学校建设,比如山西晋中市,湖北黄梅县、通榆县,反其道而行之,通过镇级学校吸引农村学生回流,解决了县城小学大班额问题[25];四川省广元市利州区范家小学校长张平原走出了一条新路子,他联合周边14所小学创立“广元市利州区微型学校发展联盟”,让偏远小学资源共享,抱团发展[26]。
这些有益的尝试,一是说明基层对农村小规模学校存在的必要性有所觉悟,二是已经在农村小规模学校如何发展上开始创新,三是农村小规模小学自身的改革与创新应该是系统的、整体的,包括办学定位、办学模式、办学特色、管理体制、教师专业发展等各个方面。
(三)政府管理层面,应从政策上为农村小规模小学可持续发展提供持续保障
到2020年,我国要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这是我国未来教育发展的战略目标。实现教育现代化,难点、重点在农村,在农村小学,特别是经济欠发达的农村小学,我国中央政府已经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并从政策层面已经向农村中小学倾斜。2010年,我国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提出的战略目标是:“到2020年,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具体包括实现更高水平的普及教育、形成惠及全民的公平教育、提供更加丰富的优质教育、健全充满活力的教育体制、构建体系完备的终身教育等;要“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均衡发展是义务教育的战略性任务”,“切实缩小校际差距,着力解决择校问题。加快薄弱学校改造,着力提高师资水平”。“加快缩小城乡差距,建立城乡一体化义务教育发展机制,在财政拨款、学校建设、教师配置等方面向农村倾斜。率先在县(区)域内实现城乡均衡发展,逐步在更大范围内推进”。2015年6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乡村教师支持计划(2015-2020年)》指出: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薄弱环节和短板在乡村,在中西部老少边穷等边远贫困地区。这些政策客观上控制住了农村小学持续过度“撤并”的步伐,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农村小规模小学发展的困境,为其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政策保障,但是,国家层面政策支持必须是可持续的、不断深化的,并且力度还需加大。
农村小规模小学可持续发展固然离不开国家的倾斜性宏观政策扶持,而省、市、县等基层人民政府如何在贯彻好国家政策,使其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的同时,出台域内符合域情的扶持政策也非常关键,特别是对于类似四川省广元市的“小规模小学联盟”等带有民间特点的实践探索应及时发现、科学引导、有效推广,是各级地方政府应尽职责。
(四)理论层面,应加强学术研究,为农村小规模小学可持续发展提供理论支撑
农村小学教育,特别是乡村小学、西部地区山区县的小规模学校,该如何实现教育现代化?在不可能、也不应该人为“消灭”村小的条件下,如何科学布局农村小学?如何传承乡土文化?如何止住持续趋城化趋势,适应城市化之后,人口流动由城市重新涌向农村的“逆城市化潮流”?如何破解村小存留与发展的障碍,有预见性地规划未来农村小学?如何进一步理顺城市、乡镇、乡村小学三者之间的关系?小规模学校是教育现代化的外在形态,如何办好小规模学校、办出特色、办出教育现代化的特质,实现农村小学的可持续发展?这些问题是现实问题,需要实践上的破解,涉及国家政策导向的宏观层面,学校管理的中观层面,以及教师数量与质量、课程设置、教学组织形式、评价等微观层面,制定出符合教育现代化本质与趋势,又具有可操作性的对策。这些问题似乎是现实问题,实际上也是新的教育理论问题,毫无疑问应当进入研究者的学术视野。
研究解决我国教育现代化进程中的农村教育问题,特别是农村小规模学校发展问题,是近几年才引起管理者和学者们关注的热点问题。2013年,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讲话指出,要研究“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的薄弱环节有哪些,在哪里,需要采取什么样的工作思路和推进策略”;2016年又再次提出要我国教育发展必须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理念,“在城乡教育发展上,要把农村教育作为重中之重”,“解决发展可持续问题”,“关注身处不同环境中的孩子教育问题”等等;2014年,“农村小规模学校建设与发展论坛”上,与会代表一致呼吁坚持办好村小,是保障教育公平的底线,村小的存在和质量,是教育公平的底线和标杆;“小”学校、“小”班级,具有“超级”学校、“超级”班级不可替代的作用,特别是在学生的人际交往、个性展示机会、同辈情感交流、师生关系等方面具有优势,可以弥补“超级”班级和学校的不足、弥补留守儿童带来的情感缺失,更利于孩子从小掌握国情、接受传统文化、传承乡村文明。所以,小规模学校不仅不应撤并,而且应该视为探索更加符合人性的、更具有现代性的教育路径[23]。
其实,农村小规模学校的许多问题没有破解,甚至一些基础性的问题,我们的认识还停留在经验层面,甚至错误的直观经验层面。比如,小规模学校是不是必然就是办学成本就高?经验和传统的经济学理论回答:是的。然而,美国学者劳伦斯总结了小规模学校存在的诸多教育和社会效益、对社区的积极影响,以及大规模学校对学生、教师的消极影响等问题。他使用所收集的489所学校的数据证明小规模学校的效益,反驳了小规模学校成本过高的看法[27]。如果该研究结论是科学的,那么,“撤点并校”的依据立即丧失。因此,诸如农村小学的价值、教育现代化进程中的传统文化与教育、人的现代化、小规模学校教学规律、小规模学校办学效益等理论问题更值得研究,以为教育决策提供科学依据,这可能是我国教育发展中,教育理论研究滞后于教育实践,导致教育决策的种种失误的根源所在。此外,及时总结我国农村小规模小学可持续发展中的经验,也是研究者必须承担的必然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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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 英]
G62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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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4005(2017)04-0097-07
2017-06-15
2017-09-05
董文军(1965-),男,陕西洋县人,陕西理工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教育基本理论、区域教育发展等;宿春艳,女,陕西理工大学2017级教育硕士研究生。
2016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西部和边疆地区项目“教育现代化进程中农村小学可持续发展问题研究”(16XJA88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