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邀请我做随身翻译
2017-11-29口述方未艾整理
口述/方未艾 整理/方 朔
彭德怀邀请我做随身翻译
口述/方未艾 整理/方 朔
1949年9月的一天,天刚亮的时候,人们就从四面八方聚到了召开欢迎大会的(兰州)体育场。体育场是城郊的一个天然广场,没有经过大的修建。主席台设在一个土坡上,前边用石块和围着的土垒起,两侧有用石块砌成的台阶。
初次见面,彭总有力地握住我的手
我来到会场时,台上台下都挤满了解放军和群众,真是军民一家亲的景象。我不禁想起在军阀和国民党统治的时候,老百姓见着当兵当官的都躲着走。大官出外更是不得了,小汽车、摩托车、护兵、马弁是前呼后拥。有的还要静街几小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军警林立,如临大敌。
我正一边走,一边想着,有一个人在身后拍了我一下:“你怎么这时才来?”我扭头一看,是一个穿军装的,原来是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政治部主任甘泗淇。他一到兰州就去看过我,我们已经见过多次面。他和我先后在苏联学习过,便把我当成老同学,一见面总是无拘无束,亲亲热热。他扯着我的手说:“你不是想要见彭总吗?他今天来了,正在台上。”
我们穿过人群走上了主席台。我看见一位50多岁,中等身材,穿着同战士一样军装的人,正和一些人一边握手,一边谈话。他两眼炯炯有神,面含微笑。我和甘泗淇走到他的跟前,甘泗淇对他说:“这是我一位老同学,叫方未艾,也在苏联学习过。”我赶忙主动伸出手去,彭总用他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爽朗地笑着说:“我叫彭德怀,你就叫我彭德怀好了,叫我老彭也可以。”
军民庆祝兰州解放
我感到他既爽快又谦虚,急忙客气地回敬说:“岂敢!岂敢!”他说:“有什么不敢呢?我们都是同志嘛!”
这时,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从人缝中挤出来,抢着去和彭总握手,还大声说:“彭伯伯,您好!”彭总握住他的小手,高兴地说:“小伢子,你也好!”听见的人都笑了,这个男孩也笑了。当时我把小伢子听成“小丫子”了,心里想:彭总怎把男孩子当成女孩子了?我把疑惑同甘泗淇讲了。他说:“小伢子是湖南人的方言,就是小孩子的意思。”我这才明白,也学会了一句方言。
我们正谈论着,台上有人大声说:“同志们!要开会了……”那时,开会没有进行升旗和奏国歌的仪式,主持人先讲几句话,各界代表致了欢迎词后,请彭总讲话。彭总事先让兰州军区司令员张宗逊代表他讲,张宗逊司令员拿着讲演稿讲了起来,台上台下不时地发出震耳的掌声。
我一边听讲,一边鼓掌,一边看着彭总。眼前这位普普通通的人,竟然就是中外赫赫有名、战功显赫的彭老总,被毛泽东主席称赞的“彭大将军”。如果不是经人介绍,实在很难认出来。
欢迎大会结束后,我走在归途中仍在想着彭总的音容笑貌。他是那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居功,不自大,真是可亲可敬。
彭总邀我做随身翻译
1950年春,我在兰州大学任俄语副教授,在中苏友好协会社会服务部任部长。一个星期天,我正和新组织起来的友好话剧团的团员们谈话,中共甘肃省委宣传部部长赵守攻来找我。他说:彭总有事要我去商谈,正在省委宣传部等我。于是,我们一同乘车去省委宣传部。
省委宣传部是在旧省府机关东大院一座小楼上的一间大客厅里。赵守攻在这里办公,有时还在这里住宿。我们上楼走进房间,彭总正坐在一张办公桌旁,和站在桌前的文艺处处长曲子真谈话。彭总看我们进来,就不再谈了。
彭总对我说:“请你来是同你商量,帮助我做些工作。听甘泗淇同志说,你的俄文很好,能说,能写,能译。在兰州大学教的也很好。我最近要到迪化去,那里有苏联的总领事馆,要会见那里的领事,谈些问题。我不懂俄文,跟前又没有俄文翻译,麻烦你跟我去一次,不知你的意见如何,学校功课是否能脱得开?”
彭德怀(左)与甘泗淇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他是让我去给他做随身翻译。但我清楚自己的俄文翻译程度,笔译还行,口译没有经验,尤其是要翻译有关外交问题,更没有把握。我就对彭总说:“我对俄文在笔译方面还可以,口译没有做过, 恐怕不能胜任,有了误译就非同小可了。”
彭总听我这样讲,就对赵守攻说:“我们这些年尽打仗了,还没有想到准备个翻译干部,甘泗淇同志虽然在苏联学过俄文,总未用,早也就快忘净了。不用说翻译,恐怕连看俄文书也看不懂。目前还能有谁可以胜任呢?”
听彭总这样讲,赵守攻说:“兰大还有个教授叫徐褐夫,据甘泗淇同志说,这个人也在苏联学习过,可是我问过徐褐夫,他说,他没有做过口头翻译。”
这时我想起了马文同志,就对彭总和赵守攻说:“我有个同学叫陈玉书,现在他改名叫马文,是随解放军入城的,在第三中学担任军代表。我知道他在苏联多年,俄文很好,笔译、口译都行,可否让他随彭总去?”
彭总听我这样说,似乎想起来了,他说:“这个人我听说过,倒把他忘了。他是由苏联回来的,直接到了陕北。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同学,有男的,还有女的。我们可以找他谈谈。”
在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感到有些不安,很后悔没能为彭总分担工作,不如当时答应下来,即便有点困难也能想办法克服。在我下车后回到家时,心里还在想这个问题。
过了几天以后,马文到中苏友协来向我辞行。他说要随彭总去新疆工作一个时期,他的爱人韩静贞还在西安,可能要来兰州,希望我能给予照顾。没有多久,马文就同彭总到新疆去了。
后来我听说,彭总回来时,把马文留在了新疆工作,任省文教厅副厅长。韩静贞没来兰州,不知她是否直接去了新疆,还是仍在西安。“文革”结束后听外调人员对我说,马文后来回到西安任石油学院院长,“文革”时,被“造反派”认为是彭总的亲信,迫害致死。我想,是马文代替了我的工作,还代替了我的牺牲。每当想起,不禁悲痛万分,感慨万千。
西北文代会:彭总悄悄坐在我身旁
1950年9月,我担任甘肃省文联主席,在西安参加西北文代大会期间,又见到了彭总。大会议程是9月24日邀请彭总莅会讲话。这天上午已经开会,在有人讲话时,彭总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会场,他走到主席台下主席团的席位,正巧在我身旁的一个空位坐下。这样,我才发现了他。
我请他到主席台上去,他制止我不要惊动别人。在他座位那边坐的是豫剧演员常香玉,她看到彭总坐在她的身边,立刻站起来和彭总握手。这时,有人发现了他,就喊道:“彭总司令来了!”
这一喊惊得全会场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望着彭总鼓掌。主席台上讲话的人不讲了,也在鼓掌表示欢迎。大会执行主席柯仲平急忙从主席台下来,把站在人们中间鼓掌答谢的彭总请到主席台上就坐。
彭德怀在兰州
在会场静下一会儿后,柯仲平宣布请彭总讲话,会场又响起了一片热烈掌声。彭总讲话很自然、很诚恳,他没拿讲稿,首先说他是代表中共中央西北局、西北军政委员会、西北军区向到会的代表们及所有西北文艺工作者致以崇高的敬意。他说,西北文艺工作者在解放战争中及和平建设中,以卓越的智慧和艰苦的努力,教育群众,鼓舞战斗情绪,提高政治认识,对于解放大西北和建设大西北有过光辉的贡献。
他说,西北地区辽阔,物产丰富,民族众多,文化悠久,有远大的发展前途。由于过去反动统治多年的残酷剥削和压迫以及不断地破坏,大好河山被弄得荒凉残破,人民文学艺术也得不到发展,现在反动统治已经被推翻,文学艺术走上了康庄大道,西北各族人民要建设一个繁荣、富强和进步的新西北。希望文学艺术工作者,要配合这种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团结起来,坚持毛主席的文艺方向,开展西北文艺运动,为建设新西北而奋斗。
他说,希望文学家、艺术家,应当成为社会建设的工程师,应以精心的作品,启示广大群众,摆脱旧的影响,建立新的认识,万众一心,建设美好的将来。他希望文学艺术工作者深入到劳动群众中去,熟悉他们的生活,体会他们的情感,学习他们的优秀语言,把整个身心浸润到所要表现的主题的核心去,创作大量为工农兵服务的作品,发展提高祖国的新民主主义的文化。
他还希望文学艺术工作者要提高理论水平,深入实际生活,钻研写作技巧,要大家携起手来,互相尊重,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互相勉励,破除门户之见、文人相轻等封建旧习,不要搞庸俗的自由主义和市侩主义。他最后希望一切老的新的文艺工作者,都要在为人民服务、为新民主主义服务的方针下,团结起来,努力学习,勤奋写作,为建设光芒万丈的新中国而奋斗!
彭总讲的这些问题,深深地打动了大家,引起热烈的掌声。彭总讲完走下主席台,又坐在他坐过的座位上。许多代表拿着本子请他在上面题字、签名作为纪念。
与彭总的最后一次聚餐
9月26日晚间,中共中央西北局、西北军政委员会、西北军区,在西北局礼堂设宴招待大会全体代表,彭总参加了这次宴会。
负责招待的干部有意地把几省的代表团团长、几位年老的代表、知名人士的席位名签和彭总的席位名签放在一个席桌上。
这天同桌的有彭德怀、程伯仁、张季纯、马健翎、鲁直、郑伯奇、樊粹庭、范紫东、杨醉乡。西北局礼堂很大,华灯高照,各族代表,济济一堂,无限欢腾。大家就坐后,彭总看见我坐在他的身旁,笑着对我说:“我们真是有缘,开会时坐在一起,现在又坐在一起。”我也笑着说:“我们这次是第五次见面了,不但有缘,还很有纪念意义啊!”
彭总对同桌的人恳切地说:“我现在向各位有个请求,希望各位能够同意。这几天我的胃口不好,不能够多喝酒,只能敬代表们一杯酒,再不能多喝了。”
彭总说完,端起一杯酒先站起来,说了几句在宴席上常讲的客气话,就请大家干杯。这时我注意到彭总的面容,是有些病态,比在兰州会见时更消瘦,不过两眼还是那样炯炯有神,声音还是那样铿锵有力。过了一会儿,其他餐席上的人都过来向彭总祝酒,彭总站起来,举起空的酒杯示意。
我看到他有几次都是这样,同桌的人有的不禁抿着嘴笑。彭总看到了就很严肃地说:“这是我用的军事策略,希望大家保守军事秘密。”
几位年长者说,这是彭总发明的“空杯计”。彭总的“空杯计”用了几次,竟被青海的“牧羊歌手”才旦卓玛给识破了。她拿着一个酒瓶,给彭总的酒杯斟满,就唱起藏族民歌,彭总如不喝干,她就不停止歌唱,彭总只得又真的喝了一杯。
大家知道彭总有胃病不能喝酒,再向他敬酒时,也就不勉强他干杯了。
这次聚餐,大家无拘无束感到很尽兴尽欢,直到夜深才先后散去。我从这次见到彭总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他,没有想到,这是与彭总的最后一次聚餐。
参加西北文代会以后,我被调到青岛的山东大学任教,参加了青岛文联、青岛中苏友协工作,离开了兰州,也离开了西北。 1959年8月,党中央八届八中全会在庐山开过以后,我一直不知彭总的消息,直到“文革”时,才听到他被“造反派”揪到北京,1974年11月被迫害致死。1978年党中央给他彻底平了反。
每当我回忆与他的几次相见,我就不禁悲从中来,对这样一位有功于党,有功于国,有功于民,身经百战,忠贞不渝的彭大将军, 总是内心充满崇敬之情,深切缅怀!
(责任编辑:亚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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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8月2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在彭德怀的指挥下, 歼灭敌军马步芳2.7万余人,解放了兰州。 当年9月,兰州举行欢迎解放军大会,我(方未艾,时为甘肃省文协副主席,省、市人民代表——编注)在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彭德怀总司令。随后还有多次的交往,那段往事,令人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