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克公子爷的“叛逆”

Amandy

他曾急于摆脱身上的标签——耐克创始人之子。进入动画的世界后才发现，要不要超越父亲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成为自己。

看！耐克家的公子爷

如果可以选择出身，特拉维斯·奈特表示，自己宁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事实是，他老爸是耐克帝国的创始人菲尔·奈特，坐拥1 000亿美元资产，每年入账300亿美元现金流。

“看！耐克家的公子爷！”“嘿！他爸爸是菲尔·奈特！”“那谁，我今天买了你爹做的新鞋子！”……特拉维斯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指指点点”中，不胜其烦。

在他长大的美国小城波特兰，报纸上每天都会出现他爸的新闻。城里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们家的人，但少有人能准确地说出除了他爸以外其他家人的名字。

他简直受够了“在老爸阴影下”的这种生活！

他开始反抗：人人都以穿耐克鞋为荣，偏偏他从来不穿。人人都想要耐克代言人——篮球飞人乔丹的签名，偏偏他对常到家里来串门的乔丹不屑一顾，“他只是我爸的客户！”他更对父亲“希望他继承家业”的期望不屑，他对父亲说：“我长大了要当说唱歌手！”于是，17岁高中毕业时，即使他以班级第一的成绩拿到了斯坦福大学的offer，却毅然跑去唱片公司应聘，成了一名叫“Chilly Tee”的说唱艺人。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他沉浸在创作中，“误解”“被迫”“自由”“解脱”等颇具叛逆的词汇，成为他创作歌曲的主要源泉。他将摆脱“耐克公子爷”的标签当成了人生必要的努力方向。最终，他出了这辈子唯一的一张说唱专辑。

没想到，专辑一下子卖出了10万张，他欣喜若狂，等待着唱片公司承诺的“巡回演唱会”。然而，公司却迟迟没有动静。他跑去质问了好几次，对方才委婉地告诉他：“你的CD真的不咋地，一张都没卖出去，那10万张都是你爸买的！”

特拉维斯气坏了，质问父亲，父亲解释说：“我只是为了支持你的事业。”有钱就能左右我的人生吗？特拉维斯为了表示抗议，退出了音乐圈。

人生中最难谈判的，是两个儿子

没多久，特拉维斯回到了学校，去了波特兰州立大学读书。

大学时期，他异常低调，但还是无法避免被同学骚扰：“嘿，能不能帮我预定你们家那款限量版的鞋？”“你们家的鞋能给我折扣价吗？”……

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他毅然拒绝了老爸为他敞开的耐克公司的大门。

他去了一家定格动画广告公司威尔·温顿当实习生。他老爸不知道，除了想做歌手，他更想做的是定格动画。他从小就是个古怪、孤僻的孩子，与有篮球运动员梦想却因身高无法实现、误打误撞建立了体育运动品牌的老爸不同，他不喜欢运动，不喜欢打球，而喜欢素描、定格动画，偶像是定格动画大师、被称为“科幻电影鼻祖”的雷·哈里豪森。

刚入行的他，在公司任劳任怨，跑腿打杂、苦活累活什么都干，只为虚心学习定格动画。当然，公司里的人谁都不知道，他居然是耐克总裁的儿子，毕竟他的长相和作风都不是那么“富二代”。

直到五六年后，“9·11事件”对美国广告业产生冲擊，威尔·温顿公司面临破产，特拉维斯的老爸出现了。他对该公司老板威尔·温顿说，他愿意投入数十亿美元买下这个公司，唯一的条件是：“让我儿子加入董事会并享有主要决策权。”

威尔没有办法不接受。他都惊呆了：What？那个整天给我端茶倒水的小子，居然是耐克的公子爷？而现在，他要成为我的老板了？不过，在他眼中，那时不到30岁的特拉维斯只是个寄生虫，让他加入董事会又何妨？他想。

而这一边，特拉维斯的内心也不好受。他一生都在逃避父亲，逃避父亲的财富，而现在父亲居然买下了自己实习的公司，还要逼他进入董事会！这完全是最高级的羞辱！他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我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我再也不想做你的儿子！”

就在父子关系到了冰点之时，家里突然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不幸：特拉维斯的哥哥，34岁的马修·奈特，在潜水时突发心脏病，不治身亡。

那是2004年，特拉维斯仍记得父母那一刻的崩溃。父母当时正在电影院看电影，被叫出来得知哥哥的死讯后，母亲当即摔倒在地上，而父亲蹒跚着走到走廊尽头，泪水喷涌而出。

那一刻，特拉维斯感受到，那个在商场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父亲，被击垮了。

特拉维斯回头才发现，自己与父亲之间是如此疏远，而父亲是如此悲伤、孤独和无助。

特拉维斯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父亲从小就对他和哥哥寄予厚望，但哥哥和他一样叛逆且倔强，都不喜欢体育运动，都喜欢跟父亲对着干，都“威胁”过父亲：一辈子都不会穿耐克鞋！

这一切，都让身为父亲的菲尔感到难过。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在自传《鞋狗》中写道：“在我人生的所有谈判中，和我两个儿子的谈判是最困难的。”他还表达了对子女的亏欠：“我经常不在家，孩子们既生气又失望。”最后他说，马修的早逝加剧了他内心的煎熬，“我想起小时候，每次给马修讲睡前故事时，他总会笑个不停。他的笑声很清澈，我很爱听……”

昔日叛逆的特拉维斯，在试图了解父亲的过程中，内心有了很大的触动。父亲看起来不可一世，但背后的辛酸却少有人懂：几十年来，他的耐克公司多次面临倒闭，他只能单枪匹马地奋战；他无法在事业之外兼顾家庭，只能默默承受子女对他的指责和“背叛”。

他没那么了不起，只是一个柔弱的父亲。

特拉维斯像一夜之间弄明白了什么，从此失去了与父亲对抗的欲望。他顺从了父亲的安排，进入了威尔·温顿公司的董事会。威尔·温顿很快知道自己小看了特拉维斯，因为特拉维斯不到半年就取代了他的位置，而他被解雇了。

公子爷的成功逆袭

当特拉维斯与父亲握手言和，不再为“耐克公子爷”这个标签困扰时，反而很快向外界证实了自己的能力。2005年，他将威尔·温顿公司更名为“莱卡（Laika）”。5年后，他便让这个公司起死回生。endprint

其实，受到电脑动画的冲击，特拉维斯所从事的这个定格动画，是一个较为冷门、几近失传的古老技术。它是由黏土偶、木偶或混合材料的角色来演出，通过逐格拍摄对象然后使之连续放映，从而产生仿佛活了一般的人物或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奇异角色。

“这是最费劲的一种动画形式，但它具有别的动画所不具有的美感和温度。”特拉维斯说。每天，他从早上7点工作到晚上12点，他的手指上沾满胶水，牛仔裤上全是灰尘和污迹。他要设计和制作角色模型，头发要一根一根地粘，衣服要一针一针地缝；同一个角色模型，要做出多种形象、姿态、造型……而任何步骤都得靠手工完成。

为了将一个模型移动几毫米，然后给它拍照，特拉维斯也可能需要花费几个小时。一部90分钟的定格动画电影所需要的帧数，大约为129600帧。他和团队有时候在一天内只能拍几帧画面。这种极需耐心、十分辛苦的手工技术，特拉维斯却做得乐此不疲，并做出了成效。

2009年，萊卡的第一部定格动画《鬼妈妈》诞生，它是历史上第一部3D定格动画，获得了1.2亿美元的全球票房，并得到了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提名；2012年，《通灵男孩诺曼》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提名、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动画片奖，票房为1.07亿美元；2014年，《盒子怪》再次掀起了定格动画热潮，票房为1.09亿美元，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提名，以及安妮奖最佳动画长片提名。

特拉维斯让冷门的定格动画进入到主流的公众视野，人们看到了一个有个性又有才华的富二代！他的莱卡公司被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商业杂志之一《Fast Company》评为“世界最具创新能力的十家娱乐公司之一”。

叛逆是家族传统

特拉维斯的定格动画都是暗黑系，惊悚、奇幻。他说：“如果一个故事能让我感到害怕，我可能就会拍这个故事，因为现在的动画片都是真善美，而我喜欢冒险的感觉。”当然，他的最终目的，是不想让自己的作品只适合孩子看，而希望全家人可以一起看。这样的想法，何尝不是源自特拉维斯童年与父亲相处时间过少的遗憾。

当特拉维斯取得成功之时，有人说，叛逆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而这一切都是父亲的教育策略。因为奈特家族的传统就是：叛逆。菲尔本人就总是鼓励对抗，甚至是怂恿对抗。

菲尔也曾像特拉维斯一样与父亲对抗。当年，他刚从斯坦福大学拿到MBA，父亲希望他去做一名注册会计师，而且已经为他铺平了道路——菲尔的父亲是俄勒冈州第二大报纸的出版商，在当地深受民众拥戴。但是，菲尔说，我不要做会计师，我要去卖跑鞋。他父亲的回答是：“哦，上帝啊，我的儿子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所以，特拉维斯无论如何叛逆，菲尔都没有反对或是强制孩子服从他的意愿，反而是全力支持，虽然方式“土豪”了一些。对他来说，钱不是操控儿子的工具，而是帮儿子铺好通往自由的道路。他对子女的爱深沉而不善表达，他一直存着儿子当年的唱片。“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曲是《离我远点》。”菲尔说，“我喜欢那种态度。”

2017年初，特拉维斯带着工作室的第五部定格动画《魔弦传说》来到中国。这部作品花了五年的时间制作，也是工作室第一次将故事背景放置在东方语境下。为了在定格动画中将人物的面部表情表现得更加传神，仅仅是主人公久保的嘴部表情就有11007个，眉毛表情有3789个……在这些数字的背后，隐藏的是一门时间的艺术，特拉维斯有着追求极致的精神。

在见面会上被问及做这部电影的初衷，他说，喜欢讲故事的母亲带他进入了奇幻世界，见识多广的父亲则带他认识了东方文化，于是他把两者融合到了这部电影中，诞生了这则关于爱与成长的故事。从年少叛逆时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再到进入定格动画的世界里潜心钻研，以最大的耐心去孵化这门时间的艺术，对特拉维斯而言，要不要超越父亲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成为自己。

现在特拉维斯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关于孩子的未来，他开玩笑地说：“奈特家族的传统就是孩子对父亲的叛逆。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继承这一传统，并且成为他们人生道路上的动力。”

摘编自《家人》《南方人物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