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的丘北
2017-11-28朱镛
朱镛
踏上丘北的大地,便遇上下雨。哪儿也不能去,就安静地坐在宾馆里。打开窗户,窗外的大街上,行人稀疏。天空的教堂啊!令地上匆忙消隐,宁静驻进。仿佛这里就是世界安静的一角。
原本,地平线上的苍生,与自然最古老的关系,就该如此。在宁静中还原,用生命交谈。人类该各自守护自身低矮的秘密,卑微如尘。到丘北,我并不是第一次。但是,却从未如此宁静地感受过一个地方。荣幸之至,这一次是受邀而来。或许,是一切听从安排的依靠,就不用慌,不用急,也不用赶。突然觉得,去到一个地方,下雨真好。人的归属和目的,是不是回到屋子里,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
如此甚好。人类何须匆忙?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在速度上吧!尽管在来丘北的路上,乘坐动车,仿佛是一个快递的物件,在极短的时间就托运过来了。尽管我们所处的时代,也正在像动车的速度,加速度运行。马不停蹄的人们,总是在路途中,川流不息。但是,这是否意味着人们将用一生的时间,真就穿越以为可以抵达的未来?其实,当躁动的喧嚣复归隐忍,大地清净,自然就亲近。在丘北的这几日里,时值炎炎夏日,但天空打开时,也算不上炎热。时晴时雨,都有飕飕微凉的风,周而复始地运行。
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的确让我心动。
丘北,一个具有动感的名字,山丘的北面。面向北。古礼,卑幼拜尊长,面向北行礼。我觉得丘北应该是一块最奇异,最动人的地域。我们在一天清晨,曾到城市里的一座小山上,树林森森,正遇下雨,就坐在一亭中。周围,只有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响,极其动听。欣喜能相亲而入,真有些魂销神迷。未曾想到,在一座城市,还有这么一个亲近自然的地方,的确令人意外,感觉就是从树林深处吹来的风,也犹如跑过一群可爱至极的小动物,余韵悠然。在雨水中,我看到那些深绿的树木。它们满目的绿,都是盛开的,就在稠密的雨中盛开。它们与大地结合得如此亲密,致使这雨中的绿比雨中的花还妩媚。
万物并秀的盛夏,活力充沛。我相信,这些树木才是这块土地的原著民。它们与天地相约,风和雨,神与兽,各种生命的感官秩序相拥。它们与虫鸣相约,一同增加季节的生动。那一个下午,突然而至的雨,雨过天晴。乌云散去,天空打开,阳光白亮亮地流淌在树叶上。在高高低低的树木上,蝉鸣仿佛是集体的访问,它的小马达,一起发动,在丘北的大地上传送着盛夏的丰饶,热烈。我用手机录了一段,声响盛大无边,每一声,都应该用尽了最大的肺活量。我始终觉得它们在尽最大的努力,把声音散向四方。似乎要让每个人知道,它们一直在人类身边。所谓感动和影响,就是这小小的身体发出巨大的轰鸣,让人类别背离自然的警醒,永远激动人心。它们真是我们的好伙伴,好邻居,可亲可敬。
我在想,如果丘北是一个活体,我以为普者黑是它的半个生命,甚至还不止。以一个外来者的目光,普者黑在外的声名,比丘北更具影响。普者黑!普者黑!这个被意译为盛满鱼虾的湖泊。它的水面上,偶有鸥鸟翻飞。无边的荷塘,花骨朵高过天。听过一传说,说的是如果人一屁股坐在水里,至少压到三条鱼,在每条鱼下面,还能捡到三条虾。当然,传说归传说,它有人间的亲切气息,神秘地出现,何不意外和惊喜?至于虚与实,不必去探根究底。在此之前,我曾对普者黑一个叫仙人洞村的村庄有极好的印象,在那里留宿过。一个村庄,房屋虽然整体翻新,却依然保持着传统民居的特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村庄里的人们,不急不躁,手里拿着针线活,还会坐在一起拉着家常。这种日常的生活,依然保持着寻常的秩序,没有被商业打乱,实属可贵。我还记得我留宿的人家,一个小院落,十分清净地建在荷塘边。小院就是民宿,老板是两夫妇,没雇工人。男人在外吆喝客人,女人在家把卫生收拾得清清洁洁,有生意无生意,安然自得。我偏执地把这种状态,看成是这个小村庄的灵魂。
青山。野岭。天堂。地狱。其实,一个地方的山水,人们喜欢驻足还是被迫放逐,得看它在什么地方可爱。在丘北,我宁愿相信,这块土地上原本不只是一个湖泊,是一片海。众多的山丘,朝着水里走去,停在水边,停在水中央。独立的,新而又新。或许,它原本就从这片水域上兴起,成为了一片海的骨骼。才有了如今水绕着山,山围着水的相互搭调,歌咏。我想说,丘北,丘北。这众多山丘北面的称谓,如果以我所在的故乡滇东北作参照,这里该称作南方。南方意味着温暖,大地上的温床。只是这里无数的小山丘,比之故乡的乌蒙山,真是小,小得秀丽。但是,每一个山丘,也满怀倔强个性,都犹如精灵,既显现一种伟岸,又显现一种妩媚。或许,就是这样的地方,才滋生了人们在游船上,在花脸节,陌生人之间,可以放弃彼此的约束,甚至挑衅上帝的约束。不论地域,不分权势,没有高低,一场盛大的集体主义狂欢,可以肆无忌惮,胆大妄为。
泼水,集体湿身。抹黑脸,剩下只有白色的眼白和牙齿,女人鲜艳欲滴的嘴唇。一种无忧无虑的童真气息,弥漫于一个空间里。辽阔。无边。完全感受到这大地,山水,成为了一个家园。我肯定,纵横不羁的狂欢,它会使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即使深怀苦楚,也應当微笑,并惭愧地放下虚荣,仇恨,焦虑和喧嚣。回到真。回到爱。回到温暖。回到,人的初始。
或许,这是上帝安放在山丘北面的一个摇篮吧!它不断让生命迈进。阳光,风雨,喜悦和活力,铺满于自然。
音乐响起,歌声散开。山水之外,在这里第一次欣赏到一场坡芽歌书音乐会。即使我听不懂一句歌词,听不懂它歌唱的内容,可它古老文明的光芒依然照射。其实,听不懂,又何需懂它?天下许多极端的事物,任何文字都难以表达。在被歌声的包围里,可以完全感受到它表示出一个土著民族的实体本身。壮家,实属一个热烈热情的民族。整场音乐会,我迂阔妄语,觉得指挥和主持,显得十分多余。他们的手势和语言,在曲调的弥漫中已显得简单而虚弱。有音乐已经足够,开始和结束,就让他们自由地歌唱吧。谁说规范和指令才能提升,才能集体展现?谁又说公共标准,就一定让听歌曲的人清楚明白?在同一大地上,它可以怎样突破隔阂彼此共鸣,绝不是指挥的手和主持的口号。生命的隐秘,爱情的密码,音调和歌声早已丰富体现它的涵义,如同神的耳语。我相信,在每个人笃信它的时候,不用汉语的翻译,它依然在传递中酝酿,翻滚。向下,低,一再低,直到拉动大地的子宫。向上,高远,深处,沿着逆时针的隧道返回,回到先祖的魂灵。它浓缩了自然的精华,可以如此自然,感动,温暖和饱满。仿佛从远古就输送给了人间,久久激荡。
已然遇见的美,每一样,都足以把人引到一个无比美丽的地方去。所谓动人和倾心,是不舍昼夜。是白天,我以沉默对你说话。晚上,我却喋喋不休,真像体内住着一个雇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