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述清代中晚期小说中的海关反腐败及其认识意义

杨国明

试述清代中晚期小说中的海关反腐败及其认识意义

杨国明

本文勾勒了清中期小说中的海关反腐败的内容，并简要分析了其反映的主要特点及认识意义。

近代小说 海关 反腐败 评论

我国封建社会具有严格意义的海关产生于康熙二十三年至二十四年（公元1684年—1685年），清政府取消海禁政策，在东南沿海的漳州（后改厦门）、广州、宁波、江南（上海）四处设立海关，称为闽海关、粤海关、浙海关、江海关。而研究者海关史上往往并不局限于此，常将国内征收商税的关一并予以研究。而小说是对生活的反映，海关生活包括海关的腐败及反腐败自然也是小说所反映的内容之一。

康熙、雍正年间乾隆诸朝从总体上看都比较，注意保护商民的利益，处罚违法的海关官吏。康熙在这方面曾采取过一系列的积极措施。康熙二十四年（1685）四月，他谕复福建巡抚王国安，指示对外国“贡船”附带而来的贸易货物应予免税；康熙二十五年二月，又批复户部尚书科尔刊等人的题请，准减免广东外来商船税额十分之二，二十八年八月，他又批驳了闽浙总督王骘“日本商船，应急令停泊定海山，遣官察验，方许贸易”的建议，认为“此事无益”。三十七年四月，又“谕大学士等，广东海关收税人员搜检商船货物，概行征税，以致商船衡少，关税缺额。且海船亦有自外国来者，如此琐屑，甚觉非体，著减额税银三万二百八十五两，著为令。”在他主政期间，曾多次下谕整顿海关，对“滥征侵隐”、“将商人亲填部册改换涂饰”“重困商民”的关吏依法严惩。雍正、乾隆朝也有惩处海关腐败的史实。雍正曾在常赍所上《奏复粤海关关税银实数及杨文乾见小人之处折》（雍正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中批到：“尔等彼此将这样事毫不欺隐，朕得知之，应教者教，应戒者戒，应罪者罪”，“但杨文乾自以为非关国计民生，巧取为名实兼收，孰不知如何能欺人耳目，所谓弄巧成拙。若再不改悔则终至名实俱败也。”

在小说世界中，民众也比较多地认为正义能战胜邪恶，政府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他们可以信托的对象，至少还没有完全失望。这一点，我国第一部广泛涉及海关反腐题材的小说《蜃楼志》（1804年）中有着一定的反映。小说中，在被逼至死的海关口书施材的女儿施小霞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小霞道：‘有了几千银子，我若不扳倒关部、断送乌家，我施字倒写与他看！’…小霞道：‘我哥哥是卤莽之人，我须还有三分主意。现在督抚与关部不和；况且督抚就回护关部，还有圣人在上。这几千银子，难道盘缠不京师么？我也再不肯出乖露丑，只须作下呈词，叫哥哥告去。’”（第一四回）从施小霞的话中可以看出时人对“京师”“圣上”的信心，而事实上政府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施小霞外，《蜃楼志》中还有位身居高位的虽“才力不足”却“清正有余”的屈巡抚。他与其他官员“会衔参奏”粤海关赫广大有点官场倾扎的味道：“从前因海关奏了洋匪充斥，自己受了申饬，很不耐烦。后因沿海一带地方骚动，虽已学会同督臣奏闻，却又打听得海关据此参奏，晓得这巡抚有些动摇，也叫人打听赫广大的劣迹。”于是，屈巡抚“单传首府与二首县问话，南海县钱公迎合抚台之意，便将老赫逼勒洋商、加二抽税、多索规例、逼死口书、遴选娼妓，及延僧祈子，后来和尚盗逃，他却硬派署盈库大使乌必元缴赃等款细细禀明”。（第一六回）如此，“五六日之内，从本县、本府、本道以及三司、督抚八套文书同日出去，屈巡抚便将关部恶迹汇成十款，与两广总督胡成会衔参奏。（第一七回）”但毕竟有这样一位“清正”的抚台存在，最终还是与其他官员一起如实“会衔参奏”了赫广大。

而赫广大在得知自己被参后也惊恐异常：“老赫大惊，忙分付：‘且将从前押缴饷税这宗案卷烧了，减去加二，不许勒索陋规，静候恩旨’”（第一七回）老赫最终还是受到了处罚。小说中的“上谕”这样写道：赫广大系功勋之后，素无树立，朕从优录用，乃肆无忌惮如此，深负朕恩。着即革职解任，交使臣工部侍郎袁修、掌河南道监察御史李垣从公审办，并将赫广大署中抄查，讯取婪赃恶迹。其监督关防，着臬司廉明兼署。旨到之日，各钦尊施行。（第十八回，P357）而从老赫家中查抄出来的珠宝及各种珍贵物品，则是多得惊人。小说中言“广州府”受命“率领花县、新会县，带了番役，细意抄查。约两个时辰，一一报数，钦差李大人提笔登记”。而钦差清查税饷，共亏空一百六十四万零四百两零一钱六分五厘。

从上面可以看出老赫实在是贪污腐化到了极点。然而，结果却因为赫是工部侍郎名琮的女婿，得以从轻惩处，而将罪名嫁到包进才等家人身上：“却都做到包进才四个家人身上去，老赫拟了个“酒色糊涂，不能约束下人，以致商民受累。其所亏税项，请将家私抵偿；尚有不敷，应于本籍查封凑数。”题奏上去，皇上恩德如天，轸念旧臣，即将包进才四人正法，赫广大着看守祖宗坟墓，改过自新。（第一八回）”这里也反映出了反腐败的不彻底性，应该说这比较准确地反映了历史的本质。

不可否认，书中总督、巡抚两家合力参倒赫广大，带有官场上你死我活的斗争的性质。这在封建社会的官场上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小说作如此描写，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艺术世界中清廷反腐败的力度，但唯其如此才更符合实际，更显艺术真实。不过，作者笔下的清中期官场也并非如晚清一片黑暗，除屈巡抚等人之外，还有像申公那样的清廉之士，他全力帮助笑官等人，然不图回报，言“洋行百万花边，不足供吾侬一噱耳”。这或许寄托了作者的某种希望。（第二回）

《廿载繁华梦》（1905年）中的周庸祐最终也为逃避官府查究而远走他乡，廿载繁华恍如一梦，但这却不是清廷反腐的结果，而是周某人“不走运”及官场倾扎失败的结果。该书第十回借冯少伍之口道出实情，“听说张大帅因中法在谅山的战事，自讲和之后，这赔款六百万由广东交出。此事虽隔数年，为因当日挪移这笔款，故今日广东的财政，十分支绌，专凭敲诈富户。”而周庸祐恰是被敲诈的对象。周虽有海关监督联元相保，无奈这个张大帅“自奏参崇厚以来，圣眷甚深，哪事干不来？且他衙里有一位姓徐的刑名老夫子，好生利害”。这里的关键是周庸祐的香没烧到张大帅那里去。张大帅欲用从前查办其舅父傅成的手法再查办他。故而周氏无处遁逃，而远避国外。而一旦张督帅调任湖广之后，周庸祐便如拔去眼中钉肉中刺，“即欢喜，说一声‘好造化’，一面覆知马氏，着派人打听张督何日起程，自己就何日回省。过了半月上下，已回到省城里”（第十三回）。即便后来，周庸祐被定罪处于追拿之时，周“封回五万银子”给李大绅，并“再说明若督署人员有什么阻挠，就多加一二万也不妨”，李便亲自到省游说周督，说“海关库书周庸祐，前因获罪，查抄家产。某细想那姓周的，虽然有个侵吞库款的罪名，但查抄已足抵罪，且又经参革，亦足警戒后人。况他的妻小家属，原是无罪的，扣留他亦是无用，不如把他家属释放。自古说，罪不及妻孥，释他尚不失为宽大。便是周庸祐既经治罪，亦不必再复追拿，好存他向日一个钦差大臣的体面”。周督竟然一一都应允。（第四十回）

小说世界中还有百姓不堪腐败官员横征暴敛而毁损捐局打死局员的情节。这可算作是民间特别的一种反腐形式。这里虽非直言海关，但这里的捐局也被研究视为广义的关。李伯元《文明小史》（1903）中湖南省的藩台衙门缺钱用，便在府城县城的所有城门及桥梁处设捐局，凡进出城门者，要交城门捐，过桥者交桥梁捐。其手下傅知府拟好告示准备横征时，因百姓们早已怨气冲天，见此更是一呼百应，岛了捐局，见物便毁，逢人便打，弄得处处罢市，家家关门。…这时抚台知道下边闹捐，傅知府被乡绅所控告，便撤了他的职，另换了一个姓鲁的来接他的职。傅知府为临离任前，为了面子，给自己立了生祠，祠中立了匾和长生禄位，但他人还没未，生祠便给人打和粉碎。那些被捉秀才的好友，闹捐的人在他临走时又打毁他的轿子。”《新乾坤》（二回 存 署“西窗山民”1908）中有一官“无不得”（即知县一类）名卜明高，生性极贪婪，所治的地方，叫模糊邑，到任之时，创立了一个百物捐局，因捐税太繁，弄得市面衰败，民心愤怨。众人因来求情，却被卜明高将首领重责，反加增捐税。众人因而罢市。一素喜生事之人名贝心民，遂鼓动一群百姓，冲进市捐局，打死局员，又一人一口，将卜明高活活咬死在地，一哄而散。

这些小说中的反腐败体现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反腐败的内容远远少于腐败的篇幅，且并非所有的腐败能得到惩处。二是新旧关有别。综观上前述近现代小说世界中的腐败及反腐败之情节，鲜有叙写新关中的腐败情节。当然，由于新关由西人任总税务司，采用高薪养廉等类似近代西方文官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腐败的滋生。三是各个时期有异。即近现代小说世界中同是传统海关，清中期与晚清及民国时的海关腐败及反腐都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清中期人们对朝廷反腐败还寄于希望，而晚清及其后时期民间则对此根本不作希望。 有的作者并没有从社会制度等寻找深层次的原因，只是感慨“世道人心”而已。四是写实性。“如果说一部长篇小说犹如一幅历史的巨型画卷，那么，《廿载繁华梦》就是清朝末年我国特别是南方广州一带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五是谴责性。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之“清末谴责小说”章中说：“光绪庚子（一九零零）后，谴责小说之出特盛。…群乃知政府不足以图治，顿有掊击之意矣。其在小说，则揭发伏藏，显其弊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虽命意在于匡世，似与讽刺小说同伦。”上述晚清小说之谴责性特点非常显著。

清中晚期小说中所反映的海关反腐败内容，显然具有一定的认识意义。《蜃楼志》对于我们认识清中期海关的关吏腐败尤其是清廷在海关反腐败具有重要的价值。《廿载繁华梦》等中塑造的海关库书等形象为我们认识书吏等之腐败提供了形象的资料，这些作品在中国小说史上难说是上乘之作，但是在涉关文学史上，却是值得高度重视的作品。

注释：

①《清文献通考》卷120.

②《户科史书》康熙二十五年二月.

③《清圣祖实录》卷141.

④《清圣祖实录》卷188.

⑤《清圣祖实录》卷126.

⑥中仁主编.雍正御批[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9:203～204.

⑦黄小配著.廿载繁华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作者单位：上海海关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