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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摇曳的空间
——论王琼丽小说集《守身如玉》中的女性意识

2017-11-25石若凡

长江丛刊 2017年7期
关键词:波伏娃堡垒作家

石若凡

逼仄、摇曳的空间
——论王琼丽小说集《守身如玉》中的女性意识

石若凡

当一眼看到《守身如玉》的书名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似乎有点过时吧”。当然,在没有细细阅读作品之前,这仅仅是一种感觉罢了。但作品的中心问题却不言自明,对于女性作家而言,女性的生活与情感问题似乎是天然的主题。王琼丽并不例外,大大小小四十余个故事,几乎都是在诉说和表达着一位充满知性的女性对女性情感生活的期待,以及困惑。

守身如玉,为谁而守?答案是明显的,丈夫。《守身如玉》中杨邻梅与丈夫许承睿分居十年也守身十年,即便“他不疼你,不爱你,不怜你,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你”;《三分痴情付红颜》中雅丽日复一日穿行于腥膻难闻的菜市场,只是“为了让许正南每天吃上新鲜的蔬菜”;《离婚要趁早》中张光明跟杨丽娜提出离婚时,“这个泼辣的女人”不是大闹一场,而是“一反常态地小女儿样地啼哭起来”,而且“一哭就是两天两夜,伤心欲绝,不吃不喝”,等等,不可一一枚举。而之所以如此,笔者以为,症结在于这一类型的女性——显然不可能是全部的女性,作家笔下就不乏一些新的女性形象——生活与情感空间的逼仄。

不可讳言的是,即便在今时今日,男女不平等这一社会问题仍普遍地存在着。因此,女性若遭遇痛苦的命运,人们往往将之归于这种不平等;而幸福的女性则仅仅出于一种幸运,得遇一个好男人。王琼丽似乎亦不能免俗。杨邻梅的生活是悲惨而苦痛的,十年独守空房,承受住了“身体的干涸”,却亲眼证实了许承睿的欺骗与不忠,对于她来说,“那一程,摧毁了她坚守多年的信念和堡垒;那一程,耗尽了她对生命的所有美好期待”,从此,她不再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位妻子而活,而是作为“母亲”而活着(《守身如玉》)。这种悲惨实则是对男性在爱情与婚姻上不忠的直接控诉与批判。同样,邬梅的老公秦泽云“特不是东西”,“身边一直莺莺燕燕的,去了肥绿来了瘦红”,邬梅忍了下来,而一旦邬梅坦白“我跟一个男人好过”,秦泽云很快递上一张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有些话别急着说》),更进一步揭露了男女在生活中遭受的不对等的对待。

但是,应该说,以上种种,仅仅是表现于故事的叙述层。而站在女性主义的立场,人们定会发问:为什么离开了婚姻(丈夫或孩子),女性就要退守到一种修女式的、自残式的生活模式呢?家宝“自虐式地将自己三十岁的青春妩媚全都封闭了起来,除了程青再不同任何人往来,离婚后索性办了病休”,“要让全世界把我(她)遗忘”(《座机》),如此种种,是否值得,是否合理?笔者以为,这才是作家希望读者在故事背后所要发掘的。

西蒙娜·波伏娃一针见血地指出:“依附性是压在大部分妇女头上的不幸,不论她们自己对它或不堪其苦或安之若素或自得其乐,它终归是妇女的不幸。”王琼丽正是以其简洁、安静的笔调深刻地描写和揭露了依附型的女性在情感生活中的种种幸或不幸,更确切地说,这种依附性不仅是女性自身的一种生活方式,同样也是女性对男性提出的“平等”诉求——正如《追来追去追成仇》中直接表明的——“女人对全世界都是善良的、大度的,可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除了丈夫外”。但是,如果站在波伏娃的立场来说,即便是秦七月与梁伦文这一对恩爱夫妻(《换车》),他们的恩爱并非幸福,而是深深包藏着女性几千年来的不幸,因为它并未改变本质上的依附性,所以秦七月这位大学教授,一听到朋友说梁伦文的车上坐着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马上就去查丈夫的岗。当女性把自己生活的中心系于男性之上时,她事实上并没有办法绑住男性,并没有享受到堡垒所应有的稳固、安全、依靠、遮风蔽雨等种种积极功能,而只是徒然地束缚住自己,将自己牢牢地困死于男人(或儿女或厨房)这座狭小、逼仄的“堡垒”之中。

然而,一个男人怎能构成女人的全部生活与情感空间?或许,这正是作家隐蔽的启示,女性的解放之途,首要在于打破自身生存空间的逼仄性?若果如此,则笔者亦不妨大胆揣测:作家对此也并无信心,或者说,并没有明确的方向与有效的手段,去积极扩展女性的生活与情感空间。波伏娃曾经为女性的独立与自由指出了一条可能路径,即自食其力——“自食其力,这并不是生活目的的本身;但是,只有先做到自食其力,才能达到坚实的人格独立”。但是,今天已不同于波伏娃的时代,作家笔下的女性,如杨怜梅、秦七月等,几乎全都是经济上独立的、自足的,但是,工作与职业显然不可能亦不应当成为女性生活的全部,爱情或婚姻注定是不可或缺的。波伏娃与萨特的爱情故事衍生了一个新式词汇——契约式爱情,他们终身未婚,但却终生相守,同样昭显了情感生活对于女性的不可或缺性。

因此,问题的最终落脚点在于如何去拓展女性的生活与情感空间?作家对此是不确定的。是友谊吗?但易红与谢惠娟(《女友》)、赵丽萍与秦七月(《换车》)的友情,只是证明了“女人的友谊,是一根细细的红线,隐私是把锋利的剪刀,轻轻一刀,就两头随风了”。或者是如《第十二个“fans”》中的袁诗人与穆碧薇那样,女性反客为主,让男人成为自己的“猎物”?虽然在这个短篇中作家采用的是一种完全客观的视角,但综合其他各篇来看,作家显然对此并不会持赞同态度,以《守身如玉》作为小说集的题名正是作家对此的明证吧。王琼丽笔下的女性,多秉持着传统的观念,身体成为爱情或婚姻的堡垒的边界,于她们而言,并不存在着柏拉图式的爱情,也不存在弗洛伊德式的性本能,而是爱情(婚姻)与身体、灵与肉的完全合一,恰如诗人余秀华在《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中所表达的一样,为心爱的情人献上自己的肉体是没有保留的爱的表现——“让我不顾一切去爱他,让我千辛万苦奔赴他就是为了交出我自己都舍不得老去的肉体……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我自己的心里证明:我在没有保留地爱你”。正是这种灵肉合一的期待与要求使身体成为了生活的界线,造就了她们的依附性,这种依附性一方面与我国的文化传统是一脉相承的,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说是人们对于爱情的一种普世期待。

波伏娃与萨特通过不婚来确保各自的自由生活,但波伏娃也是矛盾的,她既希望保持自身的独立,又渴望获得萨特的爱情(抑或婚姻?),而萨特“我们的结合是一种本质上的爱”的话似乎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使得他们在不忘时时给予对方以温柔与体贴的同时,各自都可以去体验偶然的风流韵事——这些被他们归为“现象上的爱”吧!因此,有人已清楚地看到,他们俩的“赤裸对话,并非源于各自的忠诚,这或许是法兰西民族的天性使然”。但即便以法国人所谓的浪漫精神与对性的宽容态度,这并不意味着波伏娃是不嫉妒的。她应当是无奈的,恰如王琼丽笔下的郁蓝,“从时光倒流出,就下了出墙的决心”,但她的出墙,仅仅是出于对丈夫戚威出墙的报复而已(《别人的艳遇》)。作为女性主义理论的奠基人之一,作为萨特这样一位极端崇尚“自由选择”的存在主义哲学家的爱人,波伏娃在人格独立与忠贞爱情之间始终是两难的。这种两难同样是作家王琼丽的不确定与困惑的根源。

堡垒,从其形式特征来看,可以涵括坚固、稳定、安全等种种隐义。但是,堡垒又只存在于对爱情的虚假想象之中,或者说,在新的时代语境中,传统意义上的堡垒已不复存在,原本的坚固变成易碎,稳定变成了虚浮。现代女性的生存空间不仅逼仄,而且摇曳不定。杨怜梅的身心俱疲只是在诉说着一个道理:“女人啊,得学会爱惜自己,自个疼自个儿”。但是,怎样才算得上是“爱惜自己”?女人应当如何“自个疼自个儿”?是去释放“心里的小野兽”(《给你一杯血腥玛丽》)吗?还是去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爱情(或婚姻)?抑或向波伏娃去学习法国式的浪漫与宽容?其实,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有唯一答案的。女性主义思想早在17世纪就开始得到人们的关注,但女性主义始终作为一个问题而存在,伴随着社会状况的变化而发展,始终未能得到彻底解决,因为这一问题涵盖了生理的、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等等诸多因素,且往往一个旧问题的解决同时伴生着新的时代难题,因此并不是某一个伟大的人物能一蹴而就地解决的,甚至可以说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内也无法彻底解决的,这使得女性问题成为一个永恒而时新的话题。“杨邻梅觉得眼前群魔乱舞,胸口如钝刀撕割。疼,闷,喘不过气来,她想剖开自己的胸,她想大哭,她想大叫,她想撒开了腿狂奔”,但这种痛苦并不是单纯来源于过去所受的伤害,而更加痛苦的应该是对未来的迷茫与对出路的绝望。这种迷茫与绝望应当也是归属于作家的,是其不确定与困惑的集中体现。但是,王琼丽的不确定与困惑正是其深刻性所在,她的高明正在于把问题摆到了台面之上,却没有提供任何“答案”,使得她的作品成为一则古希腊式的神谕,成为荷尔德林眼中的神殿,“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语音”,“具有一种无限物的扩展力量”,供人们思考和讨论,却无法断言正确与谬误,而需要人们在自己各自的生活中去感悟和体会。

最后,不得不说的是,王琼丽最能熟练把握的,是杨怜梅这一类传统的依附型女性,对于新时代的新女性的书写缺乏应有的鲜活生命感。这或许应归因于作家是站在传统文化的界线内去观照现代女性,因此表现出较明显的倾向性,对现代新女性的意识缺乏深入的理解,因此,这类女性形象,如将性挂在嘴边的赵莎妮(《守身如玉》)、作为“小三”的佩兰(《三分痴情付红颜》)等,多表现出较明显的类型化、概念化。但是,在作家安静的叙事中,可以看出对平淡而温馨的情感生活的向往与期待,这与当前物欲横流的时代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展现出一种凄凉的美感,呼唤着一种纯真的情感,给人以齿颊留香、回味无穷的审美享受!

湖北大学文学院讲师,中山大学文艺美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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