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批评角度浅谈鲁迅文学作品的美学特征
2017-11-25王亚丽
王亚丽
作家作品论
从新批评角度浅谈鲁迅文学作品的美学特征
王亚丽
鲁迅作品的阐释无穷尽,研究作品汗牛充栋。本文试图以“新批评”的方法阐释作品的魅力,写下一点见解和看法。具体将从文本中的表达悖论、多种语调、结构的反讽、叙述隐喻以及色彩画面感五个方面来论述。
悖论 语调 反讽 隐喻 色彩
鲁迅先生的小说以深刻的社会批判性和国民性启蒙为特征。然而鲁迅先生作品之所以能经得住时代的推敲和考验,一直在文学史上处于绝对经典的位置,正是因为其美学特征是多方面的,综合的。本论文以新批评的方法浅谈鲁迅文学作品中的悖论、语调、反讽的戏剧性结构、深刻的隐喻以及强烈的画面感等艺术特质,以期从另一维度审视鲁迅作品的美学特征和魅力。
一、充满悖论
《野草》中开篇《题辞》从第三节到第八节,鲁迅两次欢呼:“但我坦然,欣笑。我将大笑,我将歌唱。”而在其后的第九节,他又说:“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第九节里,野草还是永存作证的希望,到了第十节,野草却成了速朽之物。在第二节:“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鲁迅作品常常以简短精妙的语言,充满了反义对抗、重复和递进的词语使文本形成一种表达的悖论,一种张力,从而丰富了文本意蕴和内涵。
二、丰富的语调
“语调”由瑞查兹提出,是构成作品美学特征的重要因素。鲁迅小说在描写人物时所用语言有极其符合人物形象,生动逼真的语调。而诸多语调又各有特色,最终又自愿或者不得不失声。比如《阿Q正传》中叙述阿Q作为无产者的流氓语调。《孔乙己》中对孔乙己的挖苦嘲讽穷酸秀才困窘中一本正经的语调。《故乡》对闰土为代表的农民困苦落魄悲悯的语调。闰土没法说出其内心的“苦”来,却以“老爷”的称呼划出了与“我”之间的“一层可悲的厚壁”来。这层厚壁让闰土失去了发表声音、表达困苦的意愿和勇气,这是在“我”面前的失声,也是在社会上的失声。这种失声的语调更突显了社会的“吃人”残酷真相。而《祝福》中祥林嫂反复讲“日夜不忘的故事”的语调对其不幸命运做了一层又更深一层的渲染。不同文本的多种语调成就了一个又一个面目迥异且性格鲜明的精神形象。然而,不管什么样的语调,这些人物最终都变得沉默起来或者再不能说话。社会环境一步步紧逼下的这些生活中的微小人物导致的“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愈加丰富起来。
三、戏剧性的反讽结构
鲁迅先生还常常用对比或者重复的结构化的反讽手法来加强文本艺术表现力。如《狂人日记》的结构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反讽意味儿。小说开头,作者用文言文首先交代了事情发展的结果,即患所谓“迫害狂”的狂人,“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清醒的狂人最终泯然于众人,甚至从清醒的被迫害者,即将变成统治者,那么也就可能假如迫害他人的队伍。又如《药》的开头是夏瑜的死亡,而结尾是清明上坟,是夏瑜死亡的继续,也是小栓死亡的说明,这两个类似的死亡场景,既归结了夏瑜的故事,也完结了老栓买药给小栓治病的故事。华老栓买药为儿子治病的线索和革命者寻找救过救民的“药”被杀害的线索在“坟场”汇合后使小说形成了一个完满封闭性结构整体。在这个封闭的场景空间与文本空间中,华小栓母亲的悲凄与夏瑜母亲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形成对比,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讽刺了人们的无知和麻木,呼唤对人们真正的疗救。再如《狂人日记》、《孔乙己》《阿Q正传》和《祝福》中的循环、重复。据统计,“吃人”在《狂人日记》中重复二十四次,真可谓像狂人说的“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孔乙己》中人们的“笑”重复十三次,足以反复反讽人们的薄凉,社会的可悲。《阿Q正传》中阿Q的失败和精神胜利在阿Q经历的一系列事件中是循环、重复,不断加强的,其反抗失败以致反抗精神在胜利的幻觉中不断消解,以此强烈的反讽更加凸显了阿Q的悲剧性以及改造过国民性的必要性。《祝福》中最引人关注的是祥林嫂循环、重复着的不变的口气、语调、话语、句式。在不同的场合对人讲述儿子的事情的行为描写,在重复中强化了这种简单的表达,再加上祥林嫂的悲剧与他人看笑话的戏剧性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衬,使悲剧艺术效果更加明显。
四、叙述隐喻
鲁迅作品中常常不乏鞭辟入里的隐喻。“吃人”出自“狂人”之口,是一个隐喻。鲁迅认为“二十四史”是统治者的事情,而且这些记录为统治者们所崇奉,是他们“治国平天下的谱”。《狂人日记》中写道:“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以书页隐喻真实的历史政治与社会生活,表现人们的生存状态。又如《祝福》中,“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写的是主人公祥林嫂在受到四婶慌忙而大声呵斥后的感受与行为,事实上因着炮烙作为严酷性与残忍性无以复加的一种酷刑,隐喻了祥林嫂这样的底层人物所受精神迫害之深重,恰若社会就是刑罚。再如《在酒楼上》,主人公吕纬甫说:“我在自己年少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饶了一点小圈子。”这段自白形象描绘了吕纬甫这些年所走过的人生轨迹,在命运的手掌下,你想做什么,命运偏偏对你拨正反乱,隐喻了人的无可奈何,归于顺从的困境,隐喻了人如蝇子一样的渺小。
五、色彩画面感
在鲁迅的一生中,他不仅积极撰述美术理论和从事中国现代美术(尤其是版画)的创作倡导和理论探讨,而且鲁迅对于色彩有特殊的敏感并有过专门的研究。在鲁迅的作品中,强烈的色彩感构成了鲁迅文学艺术的一个重要特色。“黑”色、“黄昏”、“夜色”在鲁迅作品中高频出现。“黑”显现了他文本要么孤独,或者绝望, 反抗的总体色调。鲁迅先生的深刻性与现代性或许就在这“黑暗”中。《呐喊》《彷徨》中展开故事情节的时间点主要设置在“深夜”或“冬季”。黑色一方面隐喻孤独地希望和反抗,另一方面,黑暗的空间隐喻令人窒息的重压,甚至死亡。《野草》里他说:“我不过是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使我消失。”在《眉间尺》当中,在侠客成为真正的黑色人的时候,一个经过提炼之后的纯黑轮廓出现了:孤身一人要战胜强大的无物之阵,就必须消除自己的劣势,唯有使自己与黑暗的背景融为一色,使自己的行为、身份变得彻底隐秘,让无物之阵的强大,露出虚弱的死穴。当黑衣人无法以正常的秩序寻求公正时,那就只能寻求黑暗里的彰显的另外一种公正。所以,黑是反击力量的先决条件——只有黑到极处,才能坚硬如铁;唯有黑到发亮,才能刺杀黑暗。《狂人日记》中的“黑漆漆”、“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药》中华老拴在后半夜走在黑沉沉的街上去买“药”为故事发展的关节点,“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有时也遇见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祝福》里“夜色早已笼罩全镇……使人更加感到沉寂”,祥林嫂死在除夕之夜。《在酒楼上》“我”与吕纬甫分别于漫天雪花飞舞的黄昏,“我独自向着自己的旅馆走……见天色已是黄昏”。
书写的使人不安的夜晚、黑暗就像是生生不息的给养,甚至,是人物的全部所在。蒋蓝先生在《鲁迅的黑暗与博尔赫斯的黑暗》中他说,鲁迅的世界是一个拒绝窗子的铁屋子,暗无天日,回避了时间和美色的巡视,只有历史的黑影与权力的身形在门前觊觎。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也说:“我常常觉得唯有‘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偏要向这些绝望作战,所以有许多偏激的声音。”(1925年3月18日致许广平的信)
总之,除却鲁迅作为思想家、战士的头衔,抛却其对社会读者的改造国民性的启蒙作用等社会影响,单看文本,我们就不得不承认鲁迅作品文本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因而,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鲁迅作为一代文豪的地位都毋庸置疑。
[1]曹清华著.词语、表达与鲁迅的“思想”[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04):97~97.
[2]蒋蓝.鲁迅的黑暗与博尔赫斯的黑暗[J].青年作家,2006(9-10期)新批评·立场.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