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福克纳诗选
2017-11-25远洋
□远洋/译
威廉·福克纳诗选
□远洋/译
牧神午后
我穿越吟唱的树林追随
她流云般的头发和脸庞
而撩人朝思暮想的柔膝
宛如睡溪深处粼粼水光
或似秋叶,缓缓凋谢
掠过寂静、爱已萎靡的空气。
她驻足:像悲伤的送葬者
摇下她飘拂的棕发
遮住脸,而不是眼睛——
热烈闪现的火花,倏忽间一瞥
或许。像棕色的野蜜蜂那样飞翔
甜蜜生出翅膀,辛辣而奢侈的
吻,落在我的四肢和脖颈上。
她旋转、飞舞,穿过手臂一样
举起并摇动的树林——为她点缀着
一闪而过的阴影,微风
歇息在她短小而被包裹着环抱的低胸。
此刻跟她手拉手我走啊走,
绿夜尽管,银色的西方
维京群星,苍白,一行行
像幽灵的手,而在她睡前
黄昏,将带她乘着静谧草地上
暗淡而幽深的溪流航行——
在星星之梦和幻想梦之梦里。
我有一个无以名之的希望
去某个遥远沉寂的正午子夜
那里在孤独的溪水潺潺流淌的地方
叹息落在月光漂白的沙地,
金发碧眼的手舞足蹈者四肢金黄的舞者旋转着飘去过,
衰老而疲惫的月亮,
透过叹息的树林凝望,直到最后,
她们的头发洒满露珠的闪光。
她们悲哀而迟钝的四肢和眉毛
是乘着微风飘荡的花瓣
从树枝的手指间飘落;
接着,突然在这万籁之上,
一个声音扑通一声,像某座洪亮深沉的钟敲响
下降,她们舞蹈,赤裸而冷淡——
那是地球的巨大心脏
为春天涌泉为春天而迸裂,在世界变老之前。
中国
尖沙粒,那些沙漠盲骑士横扫之地
昨天那里,昨日高高闪耀的快帆船在那里
游弋于你的金色往昔。什么样的命运在兆示什么
此刻风轻吹,惟恐惊醒你的
沉睡?在曾经辉煌崛起,曾经有光彩照人的玫瑰
和抛弃蓝天下并背对苍穹遍插鲜艳旗帜映衬蓝天的地方,
如今变成空荡荡的岁月,无穷无尽
遍布幽灵。就这样:谁撒播
名声的种子,长成谷物让为死神而收割。
流浪者们,面向刀尖似的锋利的面孔
和漫无目的、踏着沉闷脚步的牛羊,
漂游在辉煌的国君们巡视过的每条街上
在你白色的消逝的城里,而岁月
在身后已闭锁如墙。仍然然而
透过一线遗存的天命,
我们凝视,你的星星曾经燃烧之处,惟恐如此,
我们失去信念心。他们不知道你没有,也不会
看见你魔法般的帝国,当汉朝手
对流沙帘幕杀起回马枪,
在吟唱的群星和耸起的金沙丘上。
萨福体
就这样:睡眠来了,不再来我的眼帘上。
也不再进我眼睛里,她有颤动的头发和冷淡
苍白的手,以及铁的嘴唇和乳房,
她这么盯着我看。
纵然睡眠不降临我身上,却从
丰满光洁的睡眠之眉上出现幻象,
雪白的阿佛洛狄特无限移动着
乘着在她自己的头发上。
鸽子用紫色鸟喙衔着她,
鸟喙笔直却无欲望,脖颈向后弯曲
朝着莱斯波博博斯岛,而爱情飞逝
在她身后哭泣。
她不回头看,不回头看那里
阿波罗身旁九位戴王冠的缪斯
像九根科林斯圆柱一样站立
歌唱在晴朗的夜里。
她看不见同性恋女子们,透过
琉鲁特琴弦嘴对嘴亲吻,陶醉于歌声
也看不见海洋女神雪白的双足
闪闪发亮,而且没穿凉鞋。
在她啜泣和不孕妇女唱哀歌
之前,在翅翼的雷鸣轰响之前,
忘川女人们被遗弃的幽灵,恸哭着
使黎明变得艰难。
五十年后
她的家空荡荡,她的心已苍老,
充满欺骗的阴影和回声
无人救她,因为她还试图
用麻木的畸形手指编织吹弹即破的网,却无法抓住。
据说,一旦所有男人的手臂向她伸出,
像白鸟一样盘旋寻求她的爱抚:
她本可以有顶王冠,束缚住每绺头发的王冠系在每绺头发上,
还有她甜蜜的怀抱双臂,是女巫的金子。
镜子知晓她的洁白,因为在那儿
她从给她站着时戴上柔发、借给她温情的
别的梦的梦中醒来,她在梦中,从另一些她站着时
戴上柔发、借给她温情的梦中站起。
而以他被束缚的心和青春的眼,变态
而盲目,他觉得她的仪态飘香溢彩,
攫住他,身体和生命都在其圈套里。
一首关于失去的女士们的歌谣
但是哪里有昔日的雪
我在绿色的黄昏歌唱
愚蠢地
唱我一直爱着的女士们
——没关系!唉,真的,真的
放荡快活的小鬼情人们趿着银拖鞋
以灵活的脚在我的琉鲁特琴弦上跳舞
带着寄宿学校少女处女的肆意狂热
虽然不请自来的飞蛾
爱慕我的白后宫
用无声情歌呼唤她们
一种缥缈的诱惑
她们听见,哎哟
我的女人们
用小鬼似的吻掠过我的唇
一个个
溜走,她们燃烧的小脸蛋
像某座开花的梦花园里的风信子
朝着玫瑰丛中的爱之夜
我老了,而且孤独
她们翅膀落下的星尘
已使我的双眼暗淡
我在绿色的黄昏歌唱
失去的女士们——实在很可爱,迷人。
水泽女神之歌
来吧,你们悲伤的,留下
与我们在这儿幽会,在结合的睡眠里,
静谧的正午停留在我们头上方,
颤动的涟漪覆盖我们,
我们的怀抱温柔,就像是溪流亦如是。
来吧,跟我们一起做昏昏欲睡的梦
心灰意冷的人啊,如果你们悲伤,
如果你们穿着懊悔的衣裳,
来吧,跟我们一起睡
在幽暗而深沉的起伏中;
躺卧在阳光伸展和颤动的地方,
在金色幻梦里伸出手指
拂过我们闪光的头发,
寻找着深奥的满足。
来吧,你们悲伤的,不再
醒时哭泣,来吧,把你自己
沉浸于我们之中,就像蜜蜂
投身于玫瑰那样,歌唱,他
已绽放。这里是我们的嘴唇绽放呈献
就像一朵花儿绽露它的黄金;
我们的嘴唇温柔,宛如
高墙围起的花园里生长的玫瑰,
一座花园如一只茶杯一样,
溢满阳光。
来吧,你们悲伤的,睡
在我们的怀里,下面
吹拂的风在林间耳语,
而树枝对微风耳语
在寂静的舞蹈中,
在舞者们悲伤的奢侈里;
当潘神叹息,他的烟斗呼呼吹,
而苍天在上,大地在下
仍然战栗,留心听他的语调,
叹息也仿佛让雨点
细微而沁凉地穿过森林间隙
在落叶的池塘上做梦。
来吧,你们悲伤的,留下
与我们在结合的睡眠里幽会,
我们的眼睛柔和如暮光中的溪流,
傍晚,我们的乳房温柔如丝绸的梦洁白而温柔
如丝绸的梦且黄昏时发白;我们的乳房这是眠床
在它上面我们抚慰所有疼痛的头,
把每个人都捆绑在芳香的树上,
直到让他在健忘中滑翔,
而夜,叹息着,低语着
在划过天空播种的星星旁。
来吧,你们悲伤的,并留下
在无边无际的梦和睡眠里。
木偶们——给保尔·魏尔伦
怯懦而爱吹牛的丑角斯卡拉慕师
把一个人的影子投掷给柔和的夜晚
并亲吻天空
波哥纳的医生
戴骷髅帽穿和服
用苍白而贪婪的一只眼找寻把笨蛋找寻
而他的女儿半裸着
从窄窄的床上颤抖着滑行
去会她等待在月光下的情人
她的情人来自西班牙大陆
其激情已不堪压力用一种曲调令她兴奋
月亮啊月亮不留遗恨不以遗恨照人
月光曲——仿保尔·魏尔伦
你的灵魂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去
那儿迷人的化装舞会和贝加马斯克
弹着琉鲁特琴,跳着舞,而且
悲伤,在伪装的白日梦里。
所有人都在忧郁地用小调唱着
征服爱情,生活惬意,
但看起来却又似乎怀疑喜庆的欢宴
当歌声融合月光之时。
在沉静的月光里,这样可爱的美
让鸟儿在窈窕的树林中做梦,
然而当喷泉做梦在雕像之间做梦时,纤细的
喷泉,在银色的狂喜中痴迷而轻轻啜泣。
街道——仿保尔·魏尔伦
跳吉格舞!
我爱她可爱的眼睛
比星空更美
闪亮着恶意的敏锐
跳吉格舞!
她曾有那些优雅的姿态
令可怜的心溢满泪水
啊,她的姿态何等令人陶醉
跳吉格舞!
但这份安慰是我的呀
去吻她嘴唇却发现如今对于她
如今对于她我的心又聋又哑
跳吉格舞!
她的脸将永远
在我心灵的无限
她把硬币折断给了我一半
跳吉格舞!
白杨
为何你在那儿颤抖
在白色河流与大路之间,
你不冷,
有阳光梦想着你;
可你举起柔韧的哀求的手臂
仿佛要从天空扯下云来遮掩你纤细的身段。
你是一个少女
在痴迷羞怯的苦苦挣扎中战栗,
一位洁白朴实的姑娘
你的衣裳已被强行剥夺。
致克吕墨涅——仿保尔·魏尔伦
神秘的和弦
无词的歌
最亲爱的,因为你的眼睛
是天空的颜色。
因为你的声音使我的梦幻
远离,侵扰
并弄乱我理性的
地平线。
因为你隐藏的纤细
像一只天鹅优雅的洁白
你的芳香已经溢满
我灵魂的空间。
因为我全部的存在
在我的呼吸和视线里
是一种留恋徘徊,宛若
你的时光的花朵。
一个在我心里和门前
舞蹈的光环,
它也将永远
穿越无限。
研究学习
某处一缕纤细无声的微风将去
分开颤抖的白杨手臂,而后停驻而且随着
双袖合十,在水流之处仅仅掠过水流的衣袖减速;
一条阳光照不到的小溪清静幽深,滋润
黎明时分在那儿驻足于黎明的焦渴的赤杨林。
(肃静,现在,肃静。我在哪儿?琼森)
某处一支蜡烛忽明忽暗的金色
编织一面村舍墙壁上的帏幕
和她的金发,只是层层叠叠,
虽然我根本不能想到别的什么
除了她眼睛的两潭静水中的日落。
(你这傻瓜,劳作,劳作!——)
一只林间迷失的燕八哥
用它金贵而焦躁的歌喉吹口哨;
路径泛白,有伴随戴银头巾的桦树
颤抖于他柔和的曲调,
喘气地战栗仿佛恐惧;
在羞怯的紫罗兰初次展露处。
(对于它们是沉默的梦境属于它们,对于我属于我
则是痛苦的科学。考试临近
而我的思绪信马
由缰,我听不见
告诫我必须学习的声音,
因为纵然当我死去一千年后,一切
都不会改变。我但愿我是一座半身像
只有头部完整。)
母校
我们所有的眼睛和心敬仰您,
因为在这儿我们所有无声的梦结网于
你的墙壁之间,因精神给予
尊严而平静——人生在你的
大门里启程。透过它看得见
山巅上闪耀的太阳
成功,无限吸引我们无限
向上,直到让生命与使命合一。
这是开始,并非结束。
向前,带着不可磨灭的记忆
凭借她源源不断的恩惠,稳稳登上
心中的王位;去亲吻
——抬起,她在深情拥抱中抱住,并被她抱住抬起——
她告别时,她和蔼安详、梦幻般的脸庞。
给一位女同学
黎明不比你打扮得更美
你在女人们中间,优雅地戴着王冠,
圣贤们也不知道有比你更美的一张脸
一张脸赛过你的,你闪亮而甜蜜芳香的秀发镶着金边。
比起你,维纳斯似乎不再美若天仙;
你眼里朦胧的隐藏的寂静,
而喉咙,是依然回答的音乐之桥,
纤细的桥,所有的梦还在那儿盘旋。
对海伦的美貌我变得无动于衷,
他们的碧亚翠丝比阿特丽斯我也觉得不美;
他们的泰伊思似乎没那么可爱,与往昔不同,
虽然有人曾拿雅典来交换她的一吻。
因为在时光飞毯的那端,模糊、美丽而遥远,
你的脸如一颗孤寂的星依旧在召唤。
在老密西西比大学男女同校
欧内斯特对欧内斯婷说——
你是我的小女王——啊,
你是全世界
惟一的姑娘
你使我的心跳有意义——啊;
因为你离去的
日日夜夜,
你美丽的脸充满我脑海——啊,
一个最爱我的你
如同我爱你一样,
让我们去格雷纳格林——啊。
夜曲
高隆比娜倚靠在细蜡烛火焰上方:
高隆比娜抛掷一朵玫瑰。
她把一只被砍掉的手抛掷在皮埃罗的脚上。
背后,一面点缀着星星的陡峭的墙,
下面,一片雪的微光。
皮埃罗旋转、转圈,皮埃罗是飞逝;
他旋转让他的手,旋转像鸟在月亮之上。
皮埃罗旋转、转圈……
他的眼睛充斥着充满多面的许多世界的方方面面
银色、蓝色和绿色,
而他会藏起他的头,然而锐利的蓝色黑暗
从他的脸上切断他的双臂。
听!一支小提琴
冻结成一把刀,薄如纸,亮闪闪
刺透他的大脑,刺入他的心脏,
他被黑暗中音乐的弦轴吐出戳穿。
一溜溜动作迅疾地飘过月亮;
高隆比娜抛掷一朵纸玫瑰——
皮埃罗掠过,像一只白蛾子在深蓝色上。
黑色的是细蜡烛,尖利的是星光里他们的说话声,
天空,结冰的无根之花憔悴地发光生长。
它们冻僵了,明亮而荒凉。
临终的角斗士
亲爱的,怎样的悲伤,由风和雨唤醒?
人生不过是没有明天的四月
在雪与雪季之间。关于他破碎的头颅
冬天重又唤醒怎样的悲伤?
人生短暂,也不苟延残喘。苍天!
四月如何记得你,卡亚,你年轻的苍白!
牧羊少年,你有新的光辉
以使他中魔,一个众多笨蛋中的笨蛋。
这是青春,这世界的一颗星和一座山:
罗马不过是回声,不为我们所困扰,不朽的人;
火炬低熄,空中号角在大门
把他的血鸣响成火焰,让它迸溅。
亲爱的,怎样的悲伤?青铜时代的青铜
和生命,不过是凯撒的一个手势,
死神这情人奄奄一息,独自,让她满意,
奄奄一息,他或将她的堡垒攻克。
亲爱的,更短暂,比所有痛苦都短暂,
四月和青春,是花环、草叶和飞燕。
亲爱的,怎样的悲伤,一片休耕的田野?
亲爱的,怎样的悲伤,因为雨后的久旱?
肖像
在我们之间举起你的手,朝着你的脸,
拉下你眼睛上不透明的帷幔。
让我们在这里漫步,轻柔地与影子重合,
谈及一些小心的琐事谈谈担心的轻浮。
让我们轻松随意地说说;今晚的电影,
重复一次被打断的交谈,逐字逐句;
谈及朋友们,以及幸福。黑暗急匆匆,
而我俩再次听见听过的一首歌曲
唱着血到血,在我们手掌之间。
来吧,抬起你的眼睛,你小小的一片唇
现在那么轻,你朦胧白脸上如此轻微易变的移动物;
超然地谈到人生,青春的深奥的青春
还有也是单纯。年轻、纯洁而陌生
你在我身边走着,沿这条影影绰绰的街,
你的小乳房温柔地安放,贴着我手心,
你的笑声却打乱我们脚步的节拍。
你那么年轻。你真诚地相信
这个世界,这条黑暗的街,这道影影绰绰的墙
因是昏暗的,有着你热情确信的美而昏暗
不能褪色,也不会冷却,更不会完全消亡。
那么,举起你的手,朝着你罕为人见的脸,
并拉下你眼睛上不透明的帷幔;
深奥地谈论人生,简单的真理,
而你的嗓音清晰,带着直率的惊讶。
农牧神
当拖延的三月,农牧神踏着脚铃,
碰得藏身的树叶瑟瑟作响:期盼
五月的树妖徒劳追赶,哑默无言
仍未孕育于两翼潮湿的春;
在绿色困境里,在模糊的树叶内
他气喘吁吁,困惑的心苦恼而迷惘:
去穿越风的音乐走廊,
超过残月,成为五月之手的形状,悲伤;
抑或,长出树叶,茂密而热情,持续
品尝他苦涩的拇指,直到五月再次
将赤裸留下,由于野葡萄藤滑落,煽动
去剥光她胸脯上奏乐的树叶
而从一只未曾沾唇、未曾梦见、未曾猜想的杯
啜饮晒得芳香的葡萄酒,为朱庇特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