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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坍塌

2017-11-24陈希我

中篇小说选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周树人回国上帝

陈希我

年少时我很会玩奇技淫巧。初中设计印章,“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就干脆把文字全缩在上部空间,支着三个细脚,像吊脚楼。大人们揶揄:“房子要倒了!”

艺术讲结构美,最直观的例子就是那些古典建筑。人类通过创造结构,彰显自身的强大。这种自我建构到了现代,用米兰·昆德拉说法是“小说的年代”发展到了巅峰,人类替代上帝,成了关注的中心,创造出一系列经典原则。但这只是健康时的自信,只有健康时才有强信的能力。当我们衰弱,才发现是自欺欺人的幻想。人的世界毕竟不是上帝的世界。但上世纪80年代,即使是我,也被经典原则所威慑。就像相信中国能够被引导着走出蒙昧走向现代化,我也相信写作有康庄大道。但是80年代末,我却出国了。

在日本,即使我不像当年周树人那样呼唤“意气壮盛”的文学,但还是信仰写作的。这使得我几年后终于回国了。我埋头写,其中就有一篇《海市蜃楼》。仍然是老问题:中国向何处去?但90年代,很多人已经放弃了讨论问题,而是滑欲望而去。这小说也是关于欲望。男主人公要去美国,千方百计试图摆脱拖他后腿的女友。她已经怀孕了,又不肯打胎,他于是使计刺激她去自杀。他躲在自杀现场的暗处窥视,等待着孽债自然而然一笔勾销。但我又超前了,当下很多人仍然耻于深揭欲望。我像被丢在战场上,我斗志昂扬,但敌人已不见了,战争已结束。我站在硝烟里,蓦然,虚妄地朝自己开了一枪,了结。

这是结构失衡的战斗过程。前面,我奋勇抗争,危机累叠,简直无法解决,简直末日来临。这种写作把我步步推向高潮,最后却又一下子溃败了。

这些溃败的、结构上极端失衡的小说,还有之前的《补肾》《绑住我》《飞机》等。它们都有AB两个大部分,A部分几乎占全部,B部分只是几段话。这简直不像话!简直不懂艺术,简直开玩笑!但我就是要这样。我抄出那篇《海市蜃楼》,我要续写,不,重写,推翻,前面那些全是絮叨,煞有介事,它只是虚张声势。我要写的只是最后那几段话。男主人公终于阴谋得逞了,干净处理掉他精血的产物,成功去了现代世界。当年的一切,焦虑、煎熬、恐惧都烟消云散了。但2045年,我没写错,是2045年,他回国了。这个曾经弃绝蒙昧的人,在乎起当年被自己杀死的胎儿了,因为那是他的精血。

当年的建构垂直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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