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改浪漫
2017-11-24乐黛云
◎乐黛云
不改浪漫
◎乐黛云
父亲是20年代北京大学英文系的旁听生。他曾接受过胡适的面试,胡适嫌他口语不好,他一气之下,就在北大西斋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当了3年自由学生。
父亲当年回乡最得意之事就是娶了比他年轻10多岁的母亲。母亲当年是女子师范艺术系的校花,从此满足了他的幻想,也筑成了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小家。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中长大。父母都是新派人,又有钱无处花,所以在我4岁就送我进天主堂,跟一位意大利修女学钢琴。1星期3次,我每次都被天主堂那只大黑狗吓得魂飞魄散,对钢琴则毫无感觉。我在这个名叫善道小学的教会学校念到三年级,留下了天主堂圣诞节、复活节的辉煌记忆。最有意思的是每个礼拜的望弥撒,我还能清楚记得那每次必念的经。当时这些经对我来说只是一串音符,现在想来,大概是如此:“申尔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贤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天主圣母马利亚,为我等罪人,敬谢天主及我等死后人。阿门。”这一段经,当时学校上下人人会念。最近读关于第一批耶稣会士利玛窦的书,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利玛窦为了迎合中国文化讲求仁义、崇拜祖先、尊重母亲的特点,尽量少宣传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残酷形象,而多宣传圣母,以致乡民认为主宰天主教的是一位女性;而且在敬谢天主之后,还要敬谢“死后人”之类,大概都是外来文化首先迁就本土文化(崇拜祖先)的痕迹。
卢沟桥事变那年,我刚6岁,贵阳这座山城陡然热闹起来,市街摆满了地摊,出售逃难来的下江人的各式衣服杂物;油炸豆腐、江苏香干、糖炒栗子、五香牛肉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到傍晚,人群熙熙攘攘,电石灯跳动着小小的蓝火苗,发出难闻的臭味。我却欢喜地和母亲一起在闹市中穿行,一边吃个不停。可惜好景不长,大约是1939年末,下达了学校疏散的命令,父亲所在的贵阳一中奉命迁到离市区10余里的农村——乌当。先是在一个大庙里上课,后来又修建了一些简陋的草房;教员则挤在租来的民房里。父亲仍不改他的浪漫,别出心裁地租了一座农民储粮的仓库,独门独户,背靠小山,面向一片开阔的打谷场。
(摘自《何处是归程》中央编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