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表姐

王 樱

琴是姑妈的大女儿，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从小学到高中，琴的学习都很好，特别是语文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名，每篇作文都被老师奉为范文，有几篇作文被老师当作经典范文，抄在黑板上要求同学背诵。

家长和老师提起琴总是赞不绝口。老师多次说琴写出的作文，连老师都写不出来，认为琴以后必然会成大器。家长们教育自己的孩子，总是以琴为榜样。小时候我母亲就经常教育我： “看看你琴表姐，放学回来要做饭，要带弟弟妹妹，学习还那么好。看看你，一天回来什么事情都不做，学习还不如你琴表姐。她才比你大几个月，你咋就差她那么多？”是的，不仅是我赶不上琴表姐，我们同龄的孩子谁都赶不上她，她不仅学习好，做家务做农活也非常能干。

琴小学到高中都和我是同班同学。那时我们相约，一定要考上大学，成为我们村的大学生姐妹花 （那时我们村还没有出过大学生）。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读高三那年，姑爹上山打柴不慎从山崖上坠落，摔成重伤，送到省城急救，多次手术后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从此瘫痪在床。姑爹的医药费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负债累累。琴表姐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面对三个读书的孩子和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姑妈再也无法让琴表姐继续上学了。琴表姐虽然伤心，但还是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十八岁的她辍学回家成为姑妈的帮手。

一晃五年过去了，琴表姐的弟弟妹妹都已经中专毕业找到了工作。二十三岁的琴表姐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那年年底，经人介绍，琴表姐和县城近郊一个叫有明的小伙谈婚，第二年春天琴表姐成了有明的新娘。有明家条件不错，有栋两层砖混结构的楼房，县城近郊也比我们老家的条件好，有明对琴表姐也不错，我为琴表姐高兴。

二十四岁那年年底，琴表姐成了一个女孩的妈妈。琴表姐相夫教子，平静地过着她的小日子。可是好景不长，孩子三岁，有明去县城的歌舞厅玩，结识了风月场上女人，从此经常夜不归宿，对琴表姐和孩子视而不见。他们短暂的婚姻就此结束，琴表姐最后无奈地把孩子留在婆家，自己净身出户。

琴表姐离婚回家，姑父和姑妈整天唉声叹气，埋怨琴表姐不该离婚。为了让父母眼不见心不烦，琴表姐托在省城打工的朋友帮忙，找到了一份工作——去省城醋酸纤维有限公司做清洁工。这个公司是一个中美合资企业。在这里，琴表姐邂逅了美国人史密斯。

琴表姐的工作是打扫办公楼的卫生，每天两次，办公楼的人下班她开始上班。史密斯是总经理助理，那天，史密斯起草一份文件，推迟了下班时间，走出办公室，看见一个中国姑娘，正在一丝不苟地拖地，她头发黝黑，皮肤白皙，发型很别致，编成辫子，又把辫子盘成一个发髻，用粉红色的绸子扎了一朵花。精通中文的史密斯想到了一个词：出水芙蓉。是的，她就是一朵出水芙蓉，史密斯见过很多中国姑娘，有城市的，有农村的，但是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这么典雅脱俗的姑娘，一时竟忘了一切，只呆呆地看着她。几分钟后，专心致志地低头拖地的琴表姐抬起头来，发觉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在呆呆看着自己，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冲着这个外国人笑了一下离开了。那灿烂中带着羞涩的一笑，让史密斯回味了很久很久。

一天，部门负责人交给琴表姐一瓶喷雾剂，据说是可以彻底消除卫生间的气味，可是使用说明书全部是英文，琴表姐虽然读书时候学过英语，但是英文水平不高，并且很多单词都忘记了，她只好买来英汉词典，一知半解地翻译了使用说明，忐忑不安地用了这瓶喷雾剂。这次，琴表姐深深感到英语的重要性，她决定开始学习英语，她报名参加了离公司不远的一家英语培训班。

一天晚上九点，琴表姐结束培训打算回住处。琴表姐走了没几步，看见路边有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一见琴表姐，一个说： “小妞，陪哥哥去唱歌好不好？”另一个说： “陪唱歌，陪喝酒，陪睡。”琴表姐不理他们，继续走，不料他们追上来就拉琴表姐，琴表姐害怕得尖声叫起来,又甩不开他们。这时，开过来一辆轿车，车门打开，下来的是史密斯，他对两个男人说： “快放开这个姑娘！否则我要动手了。”两个醉汉仍然不放手，史密斯对准他们的屁股狠狠地各踢了一脚。两个醉汉放开琴表姐，挥拳打向史密斯，史密斯挥拳把他们打翻在地，大声对琴表姐说： “快上车！”琴表姐惊魂未定地上了车，史密斯发动车子，两个醉汉在后边又骂又叫。车子停在琴表姐住的楼下，史密斯才问琴表姐：“晚上你到那里干什么？”琴表姐告诉了他自己参加英语培训班的事情,史密斯说：“学习是好事情，可是安全更重要。要不是我今天晚上到公司拿文件，你就危险了。”琴表姐点点头。 “要不，你别去英语培训班了，我有空教你英语，OK?”琴表姐没想到史密斯居然愿意当她的英文老师，高兴得直点头： “好啊好啊。”然后挥手和史密斯说拜拜。

从这天起，史密斯有空就辅导琴表姐英语，琴表姐的英语水平大有长进。史密斯来琴表姐住处做辅导的时候，琴表姐不时做一些中国小菜让史密斯品尝，史密斯非常喜欢吃这些小菜，直夸琴表姐好手艺。更让史密斯赞叹的是，琴表姐不仅外表美，心灵美，还那么聪明好学，史密斯不由得对这个中国姑娘产生了好感。

半年后，琴表姐已经能用英语和史密斯简单交谈了。而史密斯对琴表姐的爱慕之情也逐渐加深了。这天，史密斯对琴表姐说了： “Iloveyou.”琴表姐却慌乱地拒绝了。

然而史密斯不灰心，天天给琴表姐送玫瑰，并表示非琴表姐不娶。

史密斯追求琴表姐的消息在公司传开了，中方员工都觉得不可思议：史密斯今年32岁，未婚，是美国加州大学毕业的博士，是美方总经理助理，深得总经理喜爱，前途不可限量，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是典型的高富帅。有很多女孩追求史密斯，有外国的，还有中国的，都是一些在校大学生或研究生，还有公司白领，但是好像谁都入不了史密斯的法眼。而琴不过是一个高中都未毕业的农村姑娘，是公司的清洁工，而且还结过婚，生过孩子，史密斯怎么会追求这样的一个女人呢？史密斯是什么居心，是不是想玩弄中国女性呢？

接着发生的事情，完全打消了人们的顾虑。

两星期后，史密斯直接向琴表姐求婚： “琴，无论外表还是内心，你都是我眼里最美丽的女人，我心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嫁给我吧。”经过这段时间，琴表姐看到了史密斯的真心，她终于答应了史密斯的求婚。一个月后，史密斯按照中国的习俗，和琴表姐举行了隆重的中式婚礼。我们去参加琴表姐的婚礼，看到婚礼上穿着大红喜服的琴表姐和史密斯幸福相依，我和姑爹姑妈都喜极而泣。

史密斯和琴表姐结婚后，对琴表姐很好，很尊重。节假日，只要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史密斯总是驱车和琴表姐一起回来看望姑爹姑妈，姑爹姑妈对这个洋女婿也很满意。村里的人们看到琴表姐夫妇回来，总是羡慕不已。就连我妈妈也会这样说： “你琴表姐命多好，高中都没毕业嫁了个洋博士。你看你，读了那么多书，只嫁了个高中生 （我老公是高中毕业招干参加工作的），论人材，论经济，一样都比不上史密斯。”

没想到两年后，琴表姐又离婚了。姑爹姑妈听见琴表姐再次离婚的消息，简直要气晕了。

事情是这样的，史密斯要回美国了。美方总经理要调回美国，因为总经理很欣赏史密斯，希望史密斯和他一起回国发展。史密斯想带琴表姐到美国定居，这在很多人看来，是天大的喜事，而琴表姐却觉得故土难离，希望史密斯留在中国。两人争执不下，史密斯急于说服琴表姐，慌不择言： “中国有什么好？又贫穷又落后，中国人素质又差,你到底留恋什么？”就是这几句话刺痛了琴表姐： “中国不好，你来中国干什么？中国人素质差，那你干嘛和中国人结婚？你如此鄙视中国人，难道你对我的感情是虚伪的吗？”史密斯说： “我爱你，不等于我爱所有的中国人。你跟我去美国，加入美国国籍，成为美国公民多好，你要留在国内干什么呢？”琴表姐把史密斯拿回家的出国申请递给史密斯： “我不想和你去美国，我和你的缘分到此结束，我们离婚吧！”史密斯慌了： “琴，你怎么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我是为你好，为了我们的未来好。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我依然爱你，希望你和我去美国，你怎么会说出离婚的话？”琴表姐平静地对史密斯说： “谢谢你的爱，可是我无法和一个看不起中国人的人生活在一起。”

琴表姐就这样和史密斯离婚了。史密斯回美国后，琴表姐依然是公司的清洁工。很多人都说琴表姐太傻，跟着史密斯去美国可以获得绿卡，干嘛留在国内当清洁工？

知道琴表姐离婚的原因，姑爹姑妈更生气了：怎么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希望琴表姐迁就史密斯，和史密斯去美国，他们叫琴表姐给史密斯打电话，告诉他她想通了愿意去美国。而琴表姐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无论姑爹姑妈怎么说，她都不打电话给史密斯。姑爹姑妈无奈，叫我做做琴表姐的思想工作。可是我刚开口，琴表姐就说： “表妹，你是有文化有思想的人，怎么和他们一样呢？史密斯如此鄙视中国人，我怎么还能和他一起生活？”我又感动又惭愧：“琴表姐，我以后不会劝你了，我支持你，你是好样的！”

离了两次婚的琴表姐被人们议论纷纷，而她却非常淡定，非常坚强。她依然美丽，依然每天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30岁的琴表姐还是孤身一人，姑爹姑妈非常着急，多次托人为她介绍对象，但是琴表姐都不动心。这年，为了照顾姑爹姑妈，琴表姐离开了省城，到我们县境内的南方电网公司的电站当炊事员。在这里，琴表姐认识了德国人汉斯。汉斯28岁，是南方电网公司从德国引进的技术员，负责我们省南方电网分公司的技术指导。

汉斯初见琴表姐，觉得她很美。后来又到食堂吃了琴表姐做的饭菜，觉得非常可口。汉斯觉得琴表姐真是个贤惠的东方美女。

一天傍晚，工作了一天的汉斯到电站外面的林间小路散步，却听到前面有人在读英语，汉斯很好奇，在电站能把英语读得那么流利的人除了总公司派下来的翻译小赵还有谁呢？走近一看，汉斯更奇怪了：到过各地的电站，见过无数炊事员，从来没有见过能把英语读得那么流利的炊事员，这个炊事员真了不起。汉斯的英文水平也不错，他试着用英语和琴表姐打招呼，交谈，琴表姐都应答如流。汉斯不由得对这个中国姑娘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以后汉斯再来电站的时候，总是找琴表姐用英语聊天。慢慢地，他们互相有了更多的了解。知道琴表姐现在单身，汉斯开始追求琴表姐，而琴表姐却不肯轻易接受汉斯的感情，因为她有顾虑：汉斯未婚，比自己小两岁，自己结过两次婚，生过孩子。再说也不知道汉斯最终会不会像史密斯那样离开中国。然而汉斯很坚持，追了琴表姐三年，最后终于感动了琴表姐，琴表姐放下一切顾虑和汉斯结婚了。这年，汉斯三十一岁，琴表姐三十三岁。

一年后，三十四岁的琴表姐和汉斯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一个黄卷发，蓝眼睛，白皮肤的混血男孩。生了孩子后，琴表姐没有再去当炊事员，在家相夫教子，闲暇时也写写文章。汉斯收入比较高，他们在城里买了房子，买了车，琴表姐学了驾照，汉斯在我们省各个电站跑来跑去做技术指导，琴表姐就带着孩子开着车陪他到处跑，这样，汉斯干起工作来就再没有后顾之忧。春节回家的时候，我见过汉斯一次，他大约1.80米的身高，讲着稍微有点别扭的中国普通话，对每个人都很温和，特别是对琴表姐，更是温情脉脉。我和汉斯有过几句简单的交流，他说他喜欢中国，要在中国定居，他喜欢琴表姐，会爱她一辈子。

今年，琴表姐和汉斯结婚六年了，他们的孩子五岁，已经上幼儿园大班了。三十九岁的琴表姐依然美丽，虽然比我大几个月，但是看起来比我精神，比我年轻。她和汉斯的感情一如新婚，看了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