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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达·芬奇:《美丽的公主》之谜

2017-11-23龚之允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47期
关键词:真迹芬奇幅画

龚之允

《救世主耶稣》是今年秋季国际拍场上最大的明星,最终的成交价格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抛开这些年围绕它的争议不谈,实际上英国还有一幅彩色手绘作品,与达·芬奇扯上了关系,那就是《美丽的公主》。

奇画奇人

最近达·芬奇的《救世主耶稣》在纽约佳士得公开拍卖,这无疑是今年艺术品市场上最具影响力的事件。早在2011年,这幅绘画在英国国家画廊的参展就引发了现象级的争议,因为这是参展物品中唯一一幅非公众机构收藏的达·芬奇油画作品,虽然仅得到部分专家的认证,却顺利地被选中参加了史上最完整的达·芬奇纪念展。甚至有说法认为,这次展览就是为了坐实《救世主耶稣》是原作而举办的。英国国家画廊的公信力在当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抛开《救世主耶稣》的争议不谈,实际上英国还有一幅彩色手绘作品,与达·芬奇扯上了关系,那就是《美丽的公主》(La Bella Pricipessa)。

这是一幅少女侧身像,使用的材料是黑、红、白三色炭笔,被画在羊皮纸上,并被裱在了橡木板上。这幅画得到了英国牛津大学艺术史系资深教授马丁·肯普(Martin Kemp)的鉴定,认为是达·芬奇的真迹,画中主人公很有可能是达·芬奇的雇主,也是米兰的僭主卢多维克·斯福扎(Ludovico Sforza)的私生女比安卡(Bianca),因此他给这幅画取了一个非常文艺复兴式的名字《美丽的公主》。这种说法还得到了近10位来自世界各大名校和认证机构专家的认可。2010年肯普把他对该画的研究专门以专著的形式出版,可见这幅绘画在真伪认证上应该是非常严谨的。

有意思的是,2017年5月27日,英国《卫报》独家报道了专文,现年56岁的英国著名造假大师肖恩·格林豪(Shaun Greenhalgh)公开表示,这幅所谓的达·芬奇真迹,不过是他18岁初出茅庐时的习作。这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果格林豪的说法成立,他不仅挑战了那些满腹经纶、阅宝无数的专家,而且也直接挑战了达·芬奇。试想一个18岁,几乎没有接受什么古典绘画训练的英国人,居然能够就这样画到了达·芬奇的水平,这也不得不说是一桩奇闻异事。

据格林豪的说法,他是在1978年绘制的这幅画,并以80英镑的价格卖给了画商,当时他并没有把这幅画当作达·芬奇的真迹来卖。1998年这幅画在纽约佳士得的拍卖价格已经达到了近2.2万美元,但当时佳士得认证这幅画是19世纪早期德意志画风,主人公是一位身着文艺复兴式服装的少女侧身像。而到2010年肯普认证这幅画是达·芬奇手绘本之后,该画的估价一下子就蹿升到了1.5亿美元。这让格林豪非常震惊,他说一开始还不敢确信这就是自己当年画的。2015年,他在米兰的一次展览上对该作进行了近距离观察,认为画中女性背带上的蝴蝶纹饰就是自己当年作为装饰品画上去的,而画中的主人公,并不是什么比安卡公主,而是英国一家超市的一位叫作莎丽的女服务员。

挑战达·芬奇的难度

虽然随着科技的进步,获得知识的渠道也多元快捷,但即使在这个互联网时代,要仿造一幅达·芬奇的作品,以假乱真,也绝非易事。

达·芬奇被公认为文艺复兴艺坛三大巨匠之一,并且是最年长者,可谓开创全才式(文艺复兴人)的奇才,但实际上后世对他作品的学习、仿制和伪造远不及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究其原因大概有以下几点:1.达·芬奇的完整传世彩色作品不足10件,油画作品也不过10余件,大多藏于贵族府邸,常人不易借阅。2.达·芬奇彩色成品绘画的题材也不够丰富,规模最大的也就是《最后的晚餐》这样的十几人群组肖像油画,而《东方三智者朝圣图》虽然是大型群组肖像,达·芬奇并没有完成就弃之不理了。这也为后人学习和仿制带来了一定的麻烦。3.达·芬奇所使用的材料和技法非常具有个人色彩,为了获得“薄雾法”的朦胧感,他使用的是自己特制研磨的彩色颜料。然而这类颜料不幸地使用了易挥发油,使得传世作品表面很容易出现龟裂,如果不妥善修复和保存,最后会出现严重的变色,甚至彻底损毁。由于以上这些原因,使得伪造达·芬奇作品变得非常不易,难度无异于自成大师,说到底必须靠天赋、勤奋和运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那么《美丽的公主》是否为达·芬奇的真迹呢?这幅画的认证是否能听信格林豪的一面之词呢?格林豪曾因制造其他名家的伪作而在2007年被英国警方抓捕,锒铛入狱4年多,既然他能够制造假画,那么制造一些假的证词想来也是手到擒来,他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真跡依据

鉴定一幅作品的真伪,手法无非这几种:1.流传有序;2.材料论证;3.技法风格。把这三种方法结合起来,如果能够全部有直接的确定性证据,那么作品就可以判明是真的了。反过来说,如果这三种鉴定手法,无论哪一环节出现矛盾,就可以证明作品是假的。这当然是鉴定的理论和逻辑,而实际上,很多鉴定的结果是无法直接证明其流传和材料,但又没有关键的证据可以反驳,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争议,也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至于技法风格,也都只能旁敲侧证,因为大多数伪作的基础就是风格学。如果连风格技法都没研究好,就去造假,那伪作是无法登大雅之堂,供专家们坐而论道的。

《美丽的公主》的鉴定也同样属于保有争议空间的那种。从流传有序的这条线索来看,只能往前推到1955年,而有正式文书证明则要到1988年。虽然西方古董市场规范化做得要比中国早,但实际在流传有序的梳理上,要到60年代以后才开始规范化,也就是造假大师格林豪成长起来的那个年代。格林豪曾说,他年轻时造假的大部分利润都被善于包装的画商攫取了,因为画商有专业的文档资源,可以巧妙地把流传记录编织得天衣无缝。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社会知识资源的共享开放,格林豪逐渐学会了怎么编造源流,于是他就可以单干,并赚取巨额的利润。

《美丽的公主》可查的拍卖记录也就只到1988年,拥有者的记录,也只能大概查到1955年,其人是一位艺术修复人员。在这样的故事里,根本无从考证《美丽的公主》是否与达·芬奇有关,就好像一幅敦煌壁画残片的原拥有者是张大千一样,也只能让人将信将疑。因此1998年佳士得的鉴定结果是非常克制的。

肯普在源流上梳理找到的衔接是一本藏于波兰华沙的“斯福扎”羊皮卷。该羊皮卷在18世纪和19世纪之交的时候做过重新装帧,而羊皮卷本身制作于15世纪和16世纪之交,是斯福扎家族为纪念家族史而订制的。达·芬奇作为斯福扎的御用画家,承接了羊皮彩绘的项目。而羊皮卷中的缺失页,大小基本可以和《美丽的公主》对上。从源流上,有可以间接证明是达·芬奇原作的可能性,不过仍缺乏直接证据。

而从材料上论证,有几点可以与达·芬奇的创作方式相对应。首先,三彩炭笔彩绘羊皮法是法国的一种传统技法,而达·芬奇曾于1498年和数学家路加·帕西欧利(Luca Pacioli)合作出版的《神圣的比例》(De Divina Proportione)插图本中运用了这种技法。在达·芬奇的笔记中明确记载了他曾向于1494年造访米兰的法国羊皮卷画家让·皮尔瑞尔(Jean Perréal)学习了如何在羊皮卷上用三色炭笔画画。第二,2009年,艺术科学法医鉴定师曾发现画面左上角有一个手指印,这和达·芬奇的《野外的圣杰罗姆》上残留的指印非常相符,并且,这一指印也是达·芬奇绘制背景远方小山时所运用的特殊技巧。这一点,是证明该画是真迹的非常有效的证据。第三,根据碳14鉴定法,画中的白色铅,起码有225年的历史。当然,这一点实际上可以很容易地推翻,因为老料新作在中国早就成了造假的传统了。

剩下的推论,只能从风格技法上去分析了。首先,从绘画笔触来看,《美丽的公主》是出自一位左利手的手笔,这也符合达·芬奇的作画习惯。其次,这幅画的比例约为根号二矩形(长宽比为1∶√2;约为1∶1.41),这是达·芬奇在米兰画肖像的惯用比例。其三,人物头像的五官比例符合达·芬奇绘制的《神圣的比例》,该数学图书中有不少是达·芬奇总结出来的比例。不过如果造假者花了工夫,按照这本书的法则来绘制,也不是没有可能。第四,斯福扎家族成员画像惯例是用侧身像,而情妇等非血缘相关的人员则不会使用这种格式,由此可以认为这是比安卡。而在英国皇家收藏的達·芬奇素描手稿真迹中,可以找到和《美丽的公主》相似的图像。第五,《美丽的公主》衣服上的纹饰和达·芬奇为自己米兰工作室所设计的标记一致。第六,《美丽的公主》有很多修改的痕迹,修改人是右利手,修改的地方明显不如未修改的底层绘画手法高明,而且原画者对人物的细微刻画上水平超出常人。

当这么多资料和证据罗列出来之后,大家也许心中有了一定的判断。笔者认为,如果指印这一鉴定的结果是客观的话,那么造假大师格林豪没有可能在18岁的时候可以画出《美丽的公主》这样的作品。在当时他既无法得知《野外的圣杰罗姆》远景的小山是用指头皴法画出的,也不可能有达·芬奇绘制人物比例的知识存储。那么他为什么要在2017年5月这么向媒体披露《美丽的公主》是他画的呢?原因其实不难揣测,因为2017年6月1日,他出版了一本自传《造假者的传奇》(A Forger's Tale:Confessions of the Bolton Forger)。

《美丽的公主》只能认证传为达·芬奇所画,虽然马丁·肯普的研究非常值得尊敬,他和其他达·芬奇专家都深入地做了很多研究工作,揭示了许多达·芬奇过去不为人知的历史,但是并没有确定性的证据可以证明这是达·芬奇的真迹。这和《救世主耶稣》的真伪论证是一个道理,属于常见的真伪鉴定的第三个结果——推敲的证据都摆在面前,没有确定性的反驳理由,至于画作是真是假,作为专家的肯普有没有他因,只能靠信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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