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抄书生涯
2017-11-23周铁钧
周铁钧
去年退休,整天除了遛弯儿就是看电视,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一天,电视讲述明代大学士张溥抄书苦学,一生编著典籍千余卷的故事,勾起了我年轻时抄书的记忆。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读中学,有一次,向同学借得手抄本《一双绣花鞋》,刚看几页,就被故事中阴森的老宅、幽谧的石阶、神秘的绣花鞋深深吸引。记得那晚一夜没睡,连看三遍,因借时有约,第二天上学必须归还。
后来几天,满脑子都是《一双绣花鞋》撼人心魄的情节,想到故事的紧要关头,恨不能马上把书拿来再看一遍。没几天,又从同学手里借到手抄本《阴阳铜尺》,故事更加离奇精彩。同学要去乡下串亲戚,二十几天才回来,时间如此宽松,我何不也抄下来?于是买来白纸裁订成本,放学后就躲在家里抄写,用了十几天时间,抄完一册86页的手抄本,改完错字细读,感觉仿佛不是抄来的,是自己刚刚写完的惊险故事。
自己有了手抄本,便与同学“换抄”,不到半年,我抄完《叶飞三下南京》《绿色尸体》《13号凶宅》等十几本。有一次把自己抄的《地下堡垒覆灭》借出换抄,还回来却是另一种抄本,看着陌生的字迹,许多细节也与自己的抄本不同,本来熟悉的故事,又读出一种另类感受。
还有一次,我得到一本前后撕去多页的书,书脊也无字迹,虽无名无头尾,内容却万分引人:一个叫巴克莱的美国人带领中国考古队,在一个神秘山洞找到一支青铜剑,历尽曲折,在深山老林又发现古代部落虎族遗留下的珍贵文物。接着巴克莱密施巧计,让隐藏在考古队的国民党特务原形毕露。后来,已找到的文物突然失踪,一名考古队员下落不明,大家分成几个小队出去寻找……故事到这里,书页撕没了,虽如此,我还是把引人入胜的残本抄了下来,但书叫什么名字,精彩的开篇、神秘的结尾究竟如何,简直成了我的心结,曾问及许多爱看书的人,都没有答案。
直到我参加工作,这本书的谜仍时常在脑海翻腾。后来调转工作远离故乡,那本书的记忆仍时有涌起。2008年,我结识了一位退休教师老田,一次闲谈,我提起那本书,老田听完书的故事,说:“这本书我年轻时看过,但记不起书名,哪天去学校图书室找找。”
没几天,老田兴冲冲地举来一本书:“你说的书找到了!”我接过一看——《古峡迷雾》。激动中翻开书页,把没看过的页码一目十行地粗读一遍,而后细看,书的作者是童恩正,上海少儿出版社1960年出版。后来查阅资料得知,童恩正是考古学家和作家,1959年,他到巫山古峡参加考古发掘,壮美的山川激起他的创作欲望,考古结束后写出侦探悬疑小说《古峡迷雾》,1963年他又写出科幻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1978年被改编拍摄成中国第一部科幻电影。
我用3天把缺少的5000多字全部抄完,订成一部新的手抄本,才长长舒了口气:“40多年,这本书终于抄完整了!”当时的心情如卸下多年的心头重负。
如今退休,闲寂无聊,何不捡起抄书的老爱好?现在,我每日都要抄上几页。久不动笔,字迹有些趔斜,但整页看还是规范工整。有一天,老友来访,他看了抄页,建议按古籍版式抄,然后装订成书,既规范又有收藏价值。在他的启发下,我买来宣纸,到印刷厂切成大16开,打上红框黑格,这回抄完再看,果然素气雅致、古色古香。于是,我开始系统地抄起来。
上了岁数,不比年轻时目清手灵,常抄错字、错行,出了错一整页就前功尽弃。但时间长了就找到出错根源,是意存雜念、精神不集中。于是我就把《红楼梦》和《唐诗宋词》两部古籍轮换着抄,每次抄书前,我都要先平心静气,清空意念中的繁杂,脑、眼、手协调,呼吸平稳自如,凝注笔端,犹如轻舒缓移地打太极,在宁静愉悦中心随意走,墨流神韵。
后来,我请一位爱好书法的老友帮我题写书名,他翻阅一阵,说:“抄得非常工整,就是字缺少章法。”听了这话,我顿有所悟,第二天买来硬笔书法字帖参照临摹。不久,我的硬笔楷书、隶书也写得有模有样,一年多后,还在全市硬笔书法比赛中得了二等奖。
如今,抄书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闲来翻翻这些年抄的书,品味苦中有甜、累中有乐的时光,别有一番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