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量、数量双重视角下的中国人口红利效应及变化趋势
2017-11-23杨成钢闫东东
文/杨成钢 闫东东
引言
中国30多年来的快速经济增长中,人口因素有着很高的贡献率。对此人口学界和经济学界分别都有大量的理论和实证研究成果给予证明。人口学界主要是在人口红利的概念下讨论人口数量变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经济学界主要是在人力资本的概念下讨论人口质量变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实际上也是说的人口红利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因为就人口红利的概念而言,实际上人口数量和人口质量两方面都有人口红利。此处所谓红利并非真实的财富及其量化指标,而只是一种隐喻,意在说明人口再生产类型变动过程中所出现的一种对于经济活动的有利性。这种有利性可以在人口的数量和人口的质量两个方面表现出来。以往人们关注较多的主要是人口数量方面的有利性,而较少关注人口质量方面的有利性。人口数量方面的有利性体现为较多数量的劳动人口和较少数量的被抚养人口,以及由此而来较高的储蓄率和投资率。那么人口质量方面的有利性是如何体现的呢?简单地说,人口从高出生率向低出生率转变的过程就是一个人口质量对人口数量的替代过程,微观到一个家庭就是孩子效用选择过程,贝克尔的孩子数量质量替代选择模型揭示的就是这样一个规律。在人口投资不变的条件下,人口数量的减少必然带来人口质量的增加。这种生育选择上的变化,在当批人口成长为劳动年龄人口时就会表现为劳动力价值的变化和人力资本储值的变化,从而对经济增长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形成一种对于经济增长的有利性。这种有利性从根本上讲是由人口转变引起的,所以也可以称之为人口红利。并且相对于数量方面的人口红利,它可以被称之为是一种质量人口红利或者人口质量红利。
长期以来,国内关于人口红利的研究侧重在人口年龄结构变化所带来的人口数量方面对经济的有利性上(这里称之为“人口数量红利”),而忽视了劳动力价值和人力资本储值的变化对经济增长的有利性(这里称之为“人口质量红利”)。虽然经济学界也关注人力资本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但仍未能将由人口转变所带来的人口数量和质量两方面对经济增长的有利性同时进行考量,更未能就两者对经济增长影响的长期互动关系和变化轨迹做出进一步的解释与说明。这种截然分开人口数量和人口质量两方面红利对经济增长影响的分析造成了长期以来人口对经济增长影响研究上的“二分法”,导致了人口红利理论不可避免的偏失。
本文的主旨并不在于研究人口红利概念的外延边界,而是要在把人口质量红利与人口数量红利进行对比的基础上,观察两者各自对经济增长贡献率的变化趋势以及监测人口质量红利对人口数量红利的替代过程。所以文章的技术路线为:首先从理论上分析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机制和两者之间的替代关系,然后构建实证模型,通过1989~2014年经验数据对理论分析进行实证拟合;之后经验解释,分析两种红利对经济增长的实际贡献率以及质量红利对数量红利的替代过程;最后,针对研究结论提出政策思考。
理论分析
人口数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源于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更具体地表现为劳动适龄人口的增减和总抚养比的升降两方面。人口质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则通过人力资本存量增加和人力资本结构优化来体现。由于人口数量红利会随着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呈现出先逐步上升、达到拐点后又逐步下降的变动轨迹,而人口质量红利则随着人力资本存量的增加和人力资本结构的优化呈现出单调上升的趋势,因而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终将在某一时间点形成交集,并从此改变两者在经济增长过程中的作用地位,实现人口质量红利对人口数量红利的替代。
如果把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各自对经济增长的效应以及两者在影响经济增长过程中替代关系变化的作用机制进行模型表达,进而为实证分析测算奠定基础,则必须构建同时包括人口年龄结构这一反映人口数量红利的指标和人力资本结构这一反映人口质量红利指标的内生经济增长模型,观察新的条件如何影响经济稳态时的人均产出水平。
本文通过对曼昆-罗默-威尔(MRW)模型的扩展分析,引入人口年龄结构反映人口数量红利,引入人力资本结构反映人口质量红利。在此基础上,根据新的生产函数、物资资本积累方程和人力资本积累方程,通过经济稳态时的条件,求解人均产出水平。
1.人口数量红利、人口质量红利的经济效应
(1)从人口数量红利作用于经济增长的基本途径看,人口数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源于劳动适龄人口的增加和总抚养比下降对实际投资和人均有效产出的影响。其中,总抚养比上升、劳动适龄人口下降,将直接影响物资资本投资率和人力资本投资率的水平,从而导致物质资本投资和人力资本投资下降,影响实际产出。人口年龄结构的这种变化同样会导致人均有效产出中用于少儿消费和老年消费的部分增加,使得人均有效产出水平下降。(2)人口质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是通过人力资本存量增加和人力资本结构优化对人均有效产出的影响而得以体现。当其他条件不变,可以将稳态时人均产出水平表示为人均人力资本存量的函数,当人均人力资本增量越大,经济稳态时的人均产出水平就越高。人力资本结构优化推动人均产出水平增加表现为,当人力资本投资中用于教育投资的比例等于人力资本增量关于教育投资的弹性时,此时的人均产出水平达到最大值。
2.人口质量红利对人口数量红利的替代关系
人口质量红利会形成对人口数量红利的替代,主要源于人口质量红利和人口数量红利作用于经济增长方式上的差异性,以及两者在人口转变过程中表现出的不同趋势和阶段特征。具体而言:
(1)人口数量红利呈现的是在人口再生产类型转变的作用下经历先逐步递增,达到拐点后又逐步递减的过程。这一变化过程的内在机制是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低生育率带来的先是少儿抚养比的下降,进而使得总抚养比下降和劳动适龄人口占比的相对增加,由此带来人口数量红利上升。随着低出生人口逐步进入劳动年龄,劳动适龄人口数量开始逐步下降,而随着原有劳动年龄人口逐步进入老年又使得老年抚养比上升。由于他们是高生育率时代出生的人口,数量庞大,从而带来总抚养比上升。因此,随着人口转变过程的不断推进,原来的人口数量红利开始迅速下降,直至转为数量负债。
(2)与人口数量红利的变化过程不同,人口质量红利呈现的是逐步递增的过程。其内在机制是人口与经济的交互作用。在人口转变作用下,少儿人口抚养比逐步下降,家庭和社会都有了更高比例的资源可用于人口投资,从而推动劳动力质量的改善和人力资本储值的增加。当这批人步入劳动年龄之后,劳动力人口质量和人力资本积累就相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同时随着经济发展、技术进步、劳动生产率逐步提高,产业结构逐步升级,生产过程和经济增长动力都日益依赖劳动力的智力和知识的投入而非体力投入,也就是日益依赖人口质量而非人口数量。因而,由更多人口投资所积累的人口质量红利在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也随之日益凸显出作用。
从人口数量红利与人口质量红利的内在关系看,如果把经济增长看作一种最大化效用,则两者关系就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无差异生产曲线关系,即在人口投资一定的条件下,两者之间存在此消彼长的替代效应。在生育率下降、技术进步和产业结构升级等因素作用下,曲线斜率必然会变陡,人口质量红利必然会逐步超越人口数量红利形成替代效应。
实证分析结果
在MRW模型基础上引入人口年龄结构和人力资本结构,刻画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的经济效应,在此基础上对稳态人均产出水平进行求解,并构建实证方程进行经验解释。
通过实证方程可以看出,影响稳态人均产出的因素十分复杂,包括技术进步率、人力资本投资转化率、物资资本投资率、少儿与老年抚养比、少儿与老年消费系数、人口增长率、劳动参与率等因素。由于本文重点在于分析人口数量红利与人口质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实际贡献以及两者替代过程,为突出重点,减少方程待估参数,故做进一步假设:人力资本投资转化率设定为1,即全部人力资本投资可以转化成人力资本存量;少儿和老年消费系数是完全一致的,暂不考虑,视为零;对人口增长率、劳动参与率的影响通过就业人员在总人口中的比例来表示。最终确定仅反映物资资本投资水平、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的实证方程进行分析。
其中,经济增长水平采用人均GDP表示,以1990年为基期(不变价)进行平减,折算为人均实际GDP。物质资本投资率采用支出法核算的GDP当中,固定资产投资形成额在GDP当中的比重来表示。人口数量红利主要采用劳动适龄人口数和总抚养比这两个指标来反映;而人口质量红利则采用6岁以上人口中受教育程度为高中及以上学历人口的比例和死亡率的倒数来反映。研究的基础数据来自于1990-2014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以及各省历年统计年鉴,利用1989-2013年各省面板数据进行实证分析。
通过面板模型单位根检验和协整的检验,确定数据的平稳性和各变量之间的长期关系,基于豪斯曼检验和F统计检验在混合效应,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中做出选择。最终选择个体固定效应模型结果进行分析,基本结论如下:
1.要素边际产出弹性。通过回归分析表明,反映人口数量红利的因素,如劳动适龄人口增加与总抚养比下降长期以来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与理论假设是一致的。由人口转变带来的劳动适龄人口的增加对推动经济增长的作用是积极的。而总抚养比的边际产出弹性为-1.508,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检验,即总抚养比每下降一个百分点,经济增长将提高1.508个百分点,说明从1989-2013年间总抚养比的下降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也是巨大的。反映人口质量红利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的长期影响应该表现出正效应,其中教育人力资本的边际产出弹性为0.193,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与理论分析一致,而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却呈现出负相关,边际产出弹性为-0.527且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这与理论不相吻合。出现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可能与本文选取的反映健康人力资本的指标(死亡率的倒数)有关,因为死亡率是长期观测指标,在没有战争瘟疫的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重大医疗卫生突破,很难有明显性下降。
2.要素贡献率。各要素对经济增长的边际产出弹性只能说明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趋势,未能反映各要素对经济增长的实际贡献。为进一步反映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具体贡献及其变化轨迹,还需分别计算反映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的要素贡献率。依据个体固定效应模型各要素回归系数分别计算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各要素的实际贡献率。结果表明:由劳动适龄人口和总抚养比所反映的人口数量红利在较长时期内对中国经济增长做出重要贡献,但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整体呈现下降趋势。其中劳动适龄人口在2001年之后贡献率较之前出现明显下降。同样由人口转变所带来的较低总抚养比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也呈现出在波动中不断下降的趋势,尤其是在2010年之后的近几年间下降更为明显。从反映人口质量红利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贡献率来看,教育人力资本存量增加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在过去20多年间呈现波动中不断上升的趋势。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虽然在部分年份表现出下降的趋势,这可能与反映健康人力资本的指标单一有关,但从总体趋势来看,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是增加的。
3.人口质量红利对人口数量红利的替代效应。人口数量红利的贡献率由劳动适龄人口和总抚养比贡献率加总数据反映;人口质量红利的贡献率由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贡献率加总数据来反映。从两者的贡献率替代关系可以看出,人口数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长期以来都十分明显,尤其是在1990-2000年间其贡献率总体上呈现较高水平;而在2001-2010年间人口数量红利的贡献率虽不及1990-2000年,但对人均GDP的贡献率依然平均保持在20%左右的水平;从2010年之后,人口数量红利的贡献开始出现明显的下降趋势。人口质量红利的贡献率从1990-2013年一直呈现缓慢上升趋势,这说明人力资本存量增加、人力资本结构改善对经济增长的长期影响是积极显著的;1990-2000年人口质量红利的贡献率呈现波动上升趋势,但贡献率增长缓慢;在2000年之后,人口质量红利的贡献率呈现不断上升的趋势,尤其是在2010年之后,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开始越来越凸显;从2010年起人口质量红利开始超越人口数量红利在经济增长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做出更高的贡献。换句话说,从这时起人口质量红利开始替代人口数量红利成为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的主导力量。
总结与讨论
本文构建了人口质量与人口数量双重视角下的人口红利经济效应理论分析模型,刻画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对经济增长的效应以及人口质量红利对人口数量红利的替代过程,并通过经验数据进行验证。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考察人口经济关系,特别是考察中国这种快速经济转型和快速人口转变同时开展过程中人口红利对于经济增长的影响,必须从人口数量和人口质量两方面综合考察。否则,不仅有失偏颇而且影响对未来经济走势和经济动力机制的判断。
第二,尽管人口数量红利在过去30多年间对我国经济增长具有重要贡献,但是从经验数据观察来看,自2010年起人口质量红利就已经开始替代人口数量红利在中国经济增长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这个变化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至少从劳动力要素供给的角度表明中国经济已经转变为一种新的类型和形态。这种形态符合现代化发展的要求,也是中国未来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和可靠保障。
第三,作为一种基本的生产要素,人口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前一阶段以数量红利优势对经济增长做出重要贡献,在后一阶段将以质量红利优势对中国经济持续较快增长、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做出新的重要贡献。上述研究结论提示我们,在进行经济政策设计时必须充分认识和把握中国经济新的动力机制和要素特点,主动适应经济增长的新趋势,积极顺应增长要素变化的新要求。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中国经济增长活力,实现可持续发展。
当然,上述研究结论还可以做出以下进一步的讨论:尽管人口红利对于经济增长非常重要,但它并不是财富本身,而是创造财富的机会窗口。所以人口红利必须联系经济活动来谈才有意义。不管是人口数量红利还是人口质量红利都只有与经济增长的规模和质量相匹配、相协调才能使红利得到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