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他者”的叙事
2017-11-22权赫律
一
美国新批评理论家克林斯·布鲁克斯在其经典理论之作《精致的瓮:诗歌结构研究》里曾指结构均衡、协调,完成度很高的诗歌作品为“精致的瓮”。〔美〕克林斯·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The Well Wrought Urn:Studies in the Structure of Poetry(New York:Harcourt,Brace,1947),p.177,转引自韩文版,金胜坤译,《30年代到80年代:现代美国文学批评》,p.44.韩信文化社,1993。布鲁克斯的观点不妨被用来审度当代作家金仁顺的作品,尤其是其短篇小说。作家的短篇小说曾选入“精致的写作和阅读”系列短篇书系,金仁顺:《玻璃咖啡馆》,第3页,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10。这固然是评价作家孜孜以求、致力去粗取精的创作态度的旁证,同时更是证明金仁顺的作品属于“精致的瓮”的事实依据之一。这一点可以从作家将仅四五千字的小说也予以瘦身,尔后因“居然甩掉了那么多的废话而吃惊不小”,还有曾以四千多字的小说创下某文艺杂志刊载最短小说记录的事实中也可略见一斑。金仁顺:《时光的化骨绵掌》,第2页,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浓缩就是精华,金仁顺“精致的瓮”其实不是闭锁的“瓮”,它是一个开放的叙事体系,作家认可与否于不顾其作品频频“触电(影)”、“触(电视、话)剧”的事实,也足以证明金仁顺短小精悍的作品蕴藏的丰富内涵。作家果真是用最为严谨、最为节制的语言和字数来营造了“最大、最丰满的氛围和情感”,并“使作品的结构、语言张弛有度,阅读起来充满了节奏感和韵律感,造成一种轻扬的旋律”,青果:《金仁顺的魔法盒》,《当代文坛》2009年第5期。这些恰恰不正是金仁顺作品确属“精致的瓮”无疑的实证吗?
随着“精致写作”生产的“精致的瓮”的增多,作家金仁顺也渐渐显现出了自身的全貌。女作家是金仁顺第一重身份,少数民族作家应该是作家的第二重身份,而随着文学领域国际交流机会的增多,作家金仁顺又多了一重身份,即中国作家且为相对韩国而言是同宗民族的“中国作家”,如此而言作家金仁顺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三重”身份的作家。这三重身份又能构成作家的三重“他者"(the other)”,即作为“女性”作家,相对男性而言是一重“他者”;作为少数民族作家,相对汉族作家而言又是一重“他者”;作为中国作家,金仁顺在韩国同行的眼里构成了又一重“他者”,即同根却不同类的“中国作家”。即便如此,金仁顺绝非女权主义者,但是她的作品大多的确都在刻画美丽、温柔、善良的女性形象,“大多以女性的成长、爱情、婚姻为主题”;葛红兵、王雷雷:《从容节制的金仁顺(作家论·文学新势力)》,《人民日报》2013年6月4日。金仁顺绝非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她从不刻意强调自己的少数民族身份,但是她那“精致的瓮”里却不乏朝鲜民族的传统习俗、生活场景的再现以及以此为主题的作品;金仁顺绝非国粹主义者,她活跃在东亚乃至世界文学交流的诸多现场,坦诚交流属于自己的中国文学。
然而,我们仍需关注作家的“三重他者”的角色,更要关注作家是如何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释怀了这“三重他者”的情结,因为实际上金仁顺兼备的“他者”的每一点感悟,都有可能是无法避绕的现实问题。我们不妨从作家的“精致的瓮”群里,寻求合理的解释或者部分答案。首先,从作家的成长记录中我们可以获知,作家小时候并不像一般女孩子遇事仅仅满足于斗嘴,而像男孩子一样喜欢动手解决的信息。③金仁顺:《时光的化骨绵掌》,第3、6页,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如果考虑普遍的文化心理和社会心理的作用,试想成长为作家后,幼小时候的性情会以什么样的形式体现出来呢?是否会挑战男性话语占主流的当今世界呢?即便不是正面挑战,笔者认为作家至少有可能做如下之一的努力:即赞美或者展现女性更加美好的一面,或者通过客观真实地再现女性内心世界和正当的欲望,以证明在现实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女性应所占有的地位、名分。从这个意义上说,金仁顺作品中常见的成长、爱情、婚姻主题以及女性人物形象,并非偶然,笔者窃以为这些应该视作作家诠释女性“他者”情结的文学实践。其次,作家“少年时代”曾因被称为“高丽”而常常大打出手,甚至痛恨“高丽”二字。随着成长,作家不仅可以像姐姐哥哥那样耸耸肩膀即可抖搂掉那两个字,而且还像“从至爱到极恨的转变一样”,“忽然爱上了这个民族的很多东西”。不仅如此,作家还为此感到“自己拥有了别人没有的宝藏而产生的暗暗得意的喜悦”
③唯其如此,我们看到了作家笔下反映和再现朝鲜民族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的《高丽往事》《僧舞》《伎》等诸多作品。在这一系列作品当中,作家与读者分享的正是她作为少数民族作家,更准确地说是作为朝鲜族作家这样一个“他者”的创作实践,从而也很好地诠释了这一“他者”的情结。最后,在与韩国作家的交流当中金仁顺不仅坦诚地介绍属于自己的中国文学,也没有忘记以“拿来主义”汲取韩国文化的滋养,以弥补虽为同根过去却无暇或者没有条件去了解的朝鮮民族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前述的如《高丽往事》等相关作品绝非一日之寒之功力所成,而是作家长期辛勤笔耕的结果,其过程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完说全。
从上述的论证过程当中,我们可以得知作家金仁顺的“他者”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他者”,即,不是与相应的对方所对立的“他者”,而是一个相辅相佐,甚至是促进新的生成和生产的“他者”。作为男性的“他者”,作家展现了女性柔美和优雅的一面,同时反映了现代社会中女性理应享有的正当权益的需求和呼吁;作为主流文字的主体汉族作家的“他者”,作家挖掘和展现了少数民族(朝鲜族)的文化,从而丰富了中华民族的文学世界;作为祖先的故土韩国作家的“他者”,作家以中国少数民族文學的创作实践,完美地展现了安居乐业于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份子的情怀,以及似曾相识却别有风情的自身民族的文化。
二
作家金仁顺三重的“他者”身份蕴藏着较为复杂的情感,作家也通过多部作品,多个人物,从多个层面反映了那些情感。然而,我们看到的大部分只是短篇之作,这样复杂的情感不免难以得到全景式的展现,总是不无少了些淋漓尽致的遗憾。相对短篇小说而言,长篇小说因其篇幅的优势,在全景式地展现人物、环境甚至情感方面应该是更加得心应手。我们也欣喜地发现作家金仁顺在长期短篇小说创作领域的耕耘之后,终于通过一篇长篇小说完成了个人创作实践的一个突破,那就是其长篇小说《春香》的面世。金仁顺的《春香》以韩国古典名作《春香传》为底本,是对原著彻头彻尾的改写,其程度几近再创作,许多创新之处很好地体现了作者三重“他者”的感悟与情感。
众所周知,穿越时空而不失魅力,依旧散发出自身特有的号召力和感化力,吸引众多各类读者的作品曰为经典名著。每个国家、民族都会拥有这样的文化瑰宝,代代相传并通过各种艺术形式不断地传承、丰富和演绎。在我国家喻户晓的民间神话故事《女娲补天》、经典名著《聊斋志异》等各种改写改作之本比比皆是,就很好地说明了经典名著旺盛的生命力。韩国的民间经典故事《春香传》原为民间说唱艺术形式“盘索里”韩国民间说唱艺术形式“(pansori)在国内也译做“盘瑟俚”、“板唱”等,按原意这里的“pan”指的是演出的场所,“sori”泛指声乐意义上的“(歌)声”。表演时台上有唱者,身着民族长衫周衣,手持折扇做道具一板一眼地说、唱,旁边坐着的鼓手则随声附和,加上听众的应和声(如京剧票友的叫好声),构成完整的演绎形式。本文中涉及金仁顺作品的部分沿用作品原文中的“盘瑟俚”。板索里原有12部作品,现在完整传承下来的只有本文所述的5部作品。演绎的第一故事,与《沈清传》《兴夫传》《水宫传》《赤壁传》一道被称为“板索里”传承的五大名作。板索里作品中至今完整传承的五部作品后来都被改编成小说,属于韩国古典文学经典,也叫作“板索里小说”,到了现代依然有为数不少的改版改写之作面世。仅以与本文相关的《春香传》为例,20世纪初由近代小说家李海朝改写成了《狱中花》,后来现代小说家李光洙曾将其改写成《一说春香传》,直至当代依然还有崔仁勋,金周荣,林哲佑等改写的《春香传》《外说春香传》《狱中歌》等改写版本。也就是说,近代以来各个阶段的韩国小说界均出现了《春香传》之改写版本,可见《春香传》在韩国文学史上的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些改作大体上没有脱离《春香传》的主要情节“官夺民女型”,都只是根据当时现实社会的需求,停留在借古说今的层面上,主人公依然是春香与李梦龙,有些故事情节略有变动,但依然围绕着这一对有情人的命运展开。从这个意义上讲,金仁顺对《春香传》的改作几近重新创作,因为金仁顺虽然以《春香传》为底本创作了《春香》,但在人物设定、故事的基本情节、叙事结构等方面做了大幅度且大胆的创意改写,而这一点正是本文拟关注论述的立脚点。
三
那么,韩国原版《春香传》与金仁顺的改版解构之作《春香》有着怎样的内在联系?为了探析原著原版《春香传》与金仁顺的改版之作《春香》的互文性,我们不妨将两部作品的故事梗概做一个简要的对比。
(一)
让我们先考察一下韩国原版《春香传》的故事梗概:
1.朝鲜王朝肃宗期间,全罗南道南原的退妓月梅与成参判生下一女,取名春香。春香女大十八变,不仅美貌出众且精通诗书。
2.有一年端午节,南原俯使之子李梦龙与侍从登广寒楼赏春景,偶然望见荡秋千的俊俏姑娘,那姑娘就是春香。
3.李梦龙对春香一见钟情,传话当天要夜访春香家。当夜,李梦龙向月梅述说自己爱慕春香之情,并得允与春香定下了白头偕老之誓约。
4.正当梦龙春香日日相约,夜夜缠绵之时,梦龙之父升迁举家须迁居首尔。梦龙与春香只好挥泪道别。
5.继任南原府使的卞学道一上任就清点官妓名簿,当发现自己早思暮想的春香没在官妓名簿,便命令部下强行带来春香。
6.卞学道强令春香委身于己,春香据理力争,斥责试图抢占民女的卞学道。卞学道恼羞成怒,将春香关进牢狱,打算至自己生日那天仍不从,就把春香处以死刑。
7.随父去汉阳的李梦龙,经过苦心努力,在科举考试中得状元并被任命为暗行御史(皇帝任命的微服私访大官,手握先斩后奏之大权)。李梦龙思春香心切,装扮成乞丐直奔南原而来,先见月梅,又去监狱探望了春香。月梅见梦龙寒酸的模样大失所望,而春香却拜托母亲善待自己的郎君,使梦龙大受感动。
8.卞学道生日那天附近的大官云集为其祝寿,卞学道则再次逼迫春香委身于己,春香依旧矢志不渝。正当卞学道要加害于春香之时,李梦龙带着部下现身,当即罢免并惩处卞学道,并与春香欢喜相见。
9.李梦龙安抚南原百姓,待风平浪静之后,带着春香回汉阳,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
(二)
那么,金仁顺改写原版《春香传》的长篇小说《春香》又如何呢?金仁顺的《春香》分上篇和下篇,我们不妨先列一下其目录,再观其梗概。
上篇:香夫人-副使大人翰林按察-香榭-春香-香夫人-金洙-小单-凤周先生-春香-副使大人翰林按察-宫廷乐师-我和金洙-凤周先生
下篇:银吉-我和小单-李梦龙-春香-李梦龙-春香-新府使大人-卞学道-盘瑟俚艺人-书生玉树-金洙或者智竹-香夫人-春香
从这目录中就能看得出贯穿整篇的第一人物就是“香夫人”。先看上篇的故事梗概:
香夫人是春香的生母,是藥师李奎景的女儿,“南原府的宝藏”。所有的“男人们尤其乐意跟香夫人有些瓜葛”,但是自称与之如何如何的很多男人,其实连谋面的机会也未曾有过,因为18年前最后公开露面之后,“香夫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香夫人的“脸庞宛若正午的太阳,定睛注视过她的男人在一阵炫目之后,眼前發黑胸口发闷”,她很少出门,仅仅会见来拜访客人的一部分,都已经令她应接不暇,之余她还要弹琴读书、指导仆人做衣、提取花露水等家务日常琐事。仰慕“香夫人”而来的翰林按察副使,是汉阳首府金吾郎大人的快婿,因被“香夫人”所迷,动用官银将五间草房改装成豪华气派的园林式宅邸——“香榭”。因此惊动了老丈人和夫人,在被安排召回汉阳途中,突遭意外被毒蛇咬死。春香是香夫人与翰林按察大使所生之女。春香出生伊始就有怪癖,即幼儿期不食母乳,两岁之前只愿意食用野蜂蜜拌花粉,长大后“摘一些花花叶叶”食用,谷米饭菜全都埋进花草树木下。
失去翰林按察大使的“香夫人”操持旧业,直至春香“长到六七岁以后,注意到香夫人接待的客人”,甚至无意当中撞见“她和另外一个人拉扯纠缠在一处”,“香夫人一边扭动腰肢,一边轻声地呼唤着,而伏在她上面的人好像累得气都喘不匀”的场景。此时,“香夫人”第一次告诉春香这个世界由“穿裙子的女人和戴帽子的男人”构成的现实。盘瑟俚艺人太姜带来的男孩“金洙”,使得春香开吃米谷饭菜,渐渐长大。当与“金洙”作伴的春香体验初潮“终于变成女人”的时候,母亲不仅从女儿身边支走苦命出身的“金洙”,进一步教春香“男人是女人的天,但这个天是阴晴不定的……女人想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的生存之道。实际上“香夫人”竭尽全力苦心经营“香榭”,使之在外人眼中是一条由“玫瑰变成的香烟的蒺藜之河”,而对春香来说就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的“世外桃源”,就是为了给春香营造一个“尽情呼吸、自由生活”的成长环境,并让女儿能够无忧无虑地成长,最终摆脱像自己一样的命运,“希望能嫁到一个好人家,过平和幸福的生活”。
再看下篇的故事梗概:
春香18岁生日也是端午节,她与女仆小单出去观赏春景,荡秋千时不甚飞跑了帽子,祸不单行,被人们品头论足中惊慌失措又丢掉了一只鞋。恰巧那只鞋被南原府使之子李梦龙捡到,并在晚上找到了香榭。李梦龙起初误以为鞋子的主人是“香夫人”,到了香榭才知道了帽子和鞋子的主人原来是“香夫人”之女春香。李梦龙在春香家的安排下见到了春香,并与之共度了一刻千金的良宵。当李梦龙二度造访时,春香得知对方只把美貌的女子当作“男人身上的佩饰”,因而大失所望直至心生厌恶,流着泪否认“我们算哪门子情人”。李梦龙的风流韵事被汉城母亲察觉,父亲的府使任期也將至,于是李梦龙前来香榭道别。当“香夫人”有意将春香许给李梦龙之时,梦龙却表示“不能为府上的春香小姐承诺什么”,而发现李梦龙“心胸辽阔,装着汉城府,装着功名利禄,还装着很多女人”,却“什么都不能确定”的春香,大胆顶撞梦龙,并表示“我不想嫁人”。
继任的南原府使的卞学道是风流好色之徒,他从不受贿却从不为自己的消费买单,是阴险狡诈加吝啬好色的贪官。上任之后的连续30天里逛遍南原府的花阁之后,他才转眼觊觎“香榭”里的“两颗夜明珠”。他登门“香榭”对“香夫人”软硬兼施,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态势相要挟,最终目的就是强迫“请求香夫人把春香许配”给自己,还冠冕堂皇地说自己已经丧偶,这是明媒正娶。香夫人据理力争,但不管说春香“早已和别人定了情”,还是庄重地表示“我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比她的母亲还要老的男人”,卞学道依旧是不依不饶,不把春香弄到手就誓不罢休。
春香不仅从家教凤周先生那里学得识文断字,还自学了外公留下的医术著作,曾施药救活了遭翰林按察大使夫人暗算中毒的“香夫人”。此时,春香正巧配制了一样毒药,即“五色”。当“香夫人”甚至动员说书人编撰故事揭露卞学道将要实施的阴谋,也没止住其恶行,“香榭”还遭卞学道监控的时候,终于下决心引诱卞学道喝下“五色”,与之同归于尽。
最终,“香夫人”导致失去记忆成废人,春香接替其母接待客人以维持“香榭”日常,但她可以根据自己喜好,使用“五色”的剂量拒绝或者让客人断念。当成为暗行御史大人的李梦龙到来之时,发现卞学道业已成了一个废人。但是,李梦龙的身份是皇帝定下的驸马,无法明媒正娶春香,二人只好默默泪眼相对而已。
对两部作品梗概的上述简单对比中,我们即可看到原版《春香传》只是一个爱情故事,即有情人几经磨难终成眷属的传统故事。而金仁顺的《春香》却一改原版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一是体现了女性希望获得独立自主的人生及不甘心只受男性的支配或者男性独断社会牺牲品的愿望,体现了作家对现代女性应有的人生态度和原则立场的文学思考;二是体现了作家对朝鲜民族生活的理解和展示;三是也可以窥见作者对朝鲜民族的民俗风情独到的理解和感悟,并以此丰富中国文学的内涵并将其展示给读者的孜孜以求的努力。
四
如前所述,原版《春香传》的故事梗概和金仁顺的《春香》的对照之中,可以看出后者与前者大相径庭。传统的《春香传》是一个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同时表现出了老百姓渴望打破等级森严的身份阶层、追求平等、痛恨贪官污吏的内在主题。而金仁顺改写的《春香》显然绝非前者简单的改版,所传递的信息既不是关于爱情的忠贞不渝,也不是营造有情人终成眷属类大团圆结局为目的的作品。
首先,《春香》以“春香”成长为主线,呼吁了女性权益的伸张。其中有春香的母亲“香夫人”征服男人于其石榴裙下,以维持家里生计的插曲;有为女儿的成长苦心营造“香榭”过程中的坎坎坷坷;母亲和女家奴银吉为春香免遭来自男人世界伤害的煞费苦心;有“香夫人”为了营救女儿免遭腐败官僚卞学道的黑手,而不惜同归于尽等等,无一不是体现着女性自主自强,敢于同封建传统制度下所谓的命运抗争的精神。这是否可以理解为男性世界的“他者”,作家金仁顺有意识的文学实践呢?只要结合前述的作家生长记录方面的考察,我们立即会肯定这一点,即这样的创作完全可以理解为在男性主导的世界里,女性要为争取自己的尊严、平等、权益而做出的積极的文学的抗争。这不仅具有积极的导向意义,即为女性提示了一个正确的人生方向,同时,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女性争取自由平等权益的的夙愿,向男性世界客观真实地展示了女性丰富的、容易被无视的情感和内心世界。
其次,由于作者少数民族(朝鲜族)身份,我们在其作品中还可以鉴赏到作者所属朝鲜族的民俗风情、礼尚往来以及传统的民族食品。如民俗娱乐“江江水月来”、盘瑟俚艺人的演技、端午节的风俗等等,同样无一不给读者展现了另一种风情和背景,揭开了少数民族生活的神秘面纱。同时,金仁顺的《春香》比原版更加全景式地展现了朝鲜民族的当时的生活情形,这些也可以视为作为少数民族作家的“他者”金仁顺,对丰富中国文学内涵的一份贡献。
最后,还要看作为相对于韩国作家的“他者”,金仁顺全面改写《春香传》的意义所在。金仁顺的《春香》一方面体现了中国朝鲜族作家对韩国古典文学别样的审视与解读,另一方面又可以视为对韩国经典作品的解构。在前述的作家金仁顺的传记中我们已经发现,作家对过去父辈所承袭的封建式男尊女卑应该说素有一种打抱不平的情愫,因此,金仁顺在《春香》里一改《春香传》原作中女人只配做男人的附属物,毫无独立自主之生活的情形,或者只有依附于成功的男性才可获得幸福生活的惯例等的创意,应该就是作家对韩国传统承袭下来的顽固落后的陋习的一种解构,这种解构实际上就是一种批判和否定。这是作家在成长过程中体验的家族生活,以及步入文坛后对韩国传统文化的认知过程当中形成的,是一名中国朝鲜族作家对韩国文化的独到见解的体现,也是批判否定后的一种新的生成。
【作者简介】权赫律,文学博士,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王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