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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的话

2017-11-22孟繁华

当代作家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毕飞宇批评家学术

孟繁华

主持人的话文学批评家、资深文学编辑、中国作协副主席。这三重身份只要有一种,在文坛就足以“权重”。而李敬泽集三重身份于一身,他的重要可想而知。当然,李敬泽的重要显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他首先是以一个文学批评家名世。现在批评家并不紧缺,几代批评家济济一堂,不同的背景、不同的知识资源、不同的研究对象等,使批评家在文学领域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但是,当细数我们的批评家的时候,你会发现,真正有个性、有特点、卓然不群的批评家,又是那么地屈指可数,甚至寥若晨星。而李敬泽就是这寥若晨星中的一个。

李敬泽的“不一样”,首先在于他的“陌生”。我们知道,在学院的学术建制内,学院批评家的理论资源虽然多有不同,但他们的文章写法区别不是太大。有人取笑说——都是西方东亚系的毕业论文。文章的引文、注释、内在逻辑、论点或论述过程等,都没什么毛病,可读过之后就是不生动,没意思。更有甚者说,这些文章什么都有,哲学、社会学、宗教、心理学等,就是没有文学。这样说不免夸张。但也从一个方面极端化地表达了当下学院派文学批评的某些弊端。学院批评在90年代做出过重要贡献,它在纠正庸俗社会学批评,使文学批评更加专业化方面,起到过重要作用。但是,它一經“体制化”之后,逐漸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是学院批评的重要问题所在。在学院学术建制中,李敬泽是“陌生”的。他的文章不那么讲求“学术规范”,不那么引经据典,他也不“贴着”文本大段征引。而是面对他的对象似有若无、蜻蜓点水、王顾左右。但他的文章就是有才情,艺术感觉极其发达。作家或作品,一经他的点拨或评价,那个作家或小说就不一样了。这就是李敬泽的本事。

他评莫言的《生死疲劳》时说:“这是一部关于历史的小说,关于人与土地的小说,关于人与灵的小说,关于生与死的小说,关于苦难与慈悲的小说,也是关于白昼和夜晚的小说。《生死疲劳》中很少写到太阳,但月光下的世界写得极为诡谲华美,这让人想起你的山东老乡蒲松龄:夜色降临时,万物苏醒,大地恢复了灵性,白昼属于人和历史,黑夜属于灵,属于大地。小说中的人物‘蓝脸,是把夜印在脸上,印了一半,有点像脸谱。”

他评毕飞宇的小说集《玉米》时说“所以在这本名为《玉米》的书中,我们看到的首先是‘人,令人难忘的人。姐姐玉米是宽阔的,她像鹰,她是王者,她属于白天,她的体内有浩浩荡荡的长风;而玉秀和玉秧属于夜晚,秘密的、暧昧的、交杂着恐惧和狂喜的夜晚,玉秀如妖精,闪烁、荡漾,这火红的狐狸在月光中伶俐地寻觅、奔逃;玉秧平庸,但正是这种平庸吸引了毕飞宇,他在玉秧充满体积感的迟钝、笨重中看出田鼠般的敏感和警觉。”

学院派的批评家不大会这样用水漫金山式的感受方式写评论,当然也不见得有这样的艺术感觉和修辞能力。他的评论在作家那里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和礼遇。我们知道,文学史和文学评论,对作家作品的评论最重要的是“合宜”。袁宏《后汉纪·顺帝纪》中说:“礼制修,奢僭息,事合宜,则无凶咎”;唐代著名诗人姚合《题凤翔西郭新亭》诗:“结构方殊绝,高低更合宜。”合宜就是合适、适中,不高不低,不偏不倚。合宜,说说简单,做到实在太难。特别在当下的批评风气中,大家宁高勿低,尽可能往“大”了说,往“高”了说。“大师”、“经典”满天飞。作家、作品因随意“拔高”也早已“超标”。经常参加作家作品研讨会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未被言说的秘密。当然,文学评论和文学史并不完全一样,文学史是盖棺论定,合宜最为重要。文学评论要切中要害、一语中的,但也要合宜。李敬泽的评论文章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尽可能“合宜”的。作家李洱有一篇文章《高眼慈心李敬泽》。他自己在夸赞李敬泽的同时,也没忘了转述毕飞宇的评价:“就我所知,他对毕飞宇的评论,被毕飞宇认为是少有的能切中要害的评论。在同代人中,毕飞宇已是个‘庞然大物,其作品几近佛家所说的‘真俗不二之境。这样的人,似乎是很难说谁一声好的。前年秋天,在南京秦淮河畔的一家茶馆里,毕飞宇嚼着爆米花,敛住笑,对我说,你想不到李敬泽的哪段文字会一下子击中你,让你不得不停下来想一会儿。”一个批评家能得到作家这样的评价,会让批评家同行感慨万端拍案而起。按说,李敬泽因批评文字——天下谁人不识君,但是,在学院学术建制内,他仍然是“陌生”的。我发现,每年海量的博士、硕士论文,引用李敬泽文字的并不是很多。他的那些文字,比如上述征引的他的评论文字,即便作为引文写进博士硕士论文里,接下来的话,征引者也未必能接上。因为这是两种不同的话语方式——圈内人称那是“敬泽体”。

不在学院学术体制内,使李敬泽的文学批评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他可以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他凭着敏锐的艺术感觉触角,只需几句话便鸣金收兵。他的文章大多短制,很少长篇大论。其实,批评家大体相似,真的有见地的话、言之有物的话大概没有多少;另一方面,不在学院学术体制内,李敬泽也有了选择读书的自由。他有一本影响很大的书《小春秋》。《小春秋》涉及的几乎都是中国古典文献,经史子集四部都有涉猎。除了四部之外,他对古代诗词、话本、戏剧等,都有一定的阅读和研究。《小春秋》序言中,他引李商隐《碧城》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然后说:“义山诗中有大寂寞,是一个人的,是岁月天地的。”这种对古典文献的感悟以及将感悟作为方法,是李敬泽评论文体的来路。他坚持数十年读中国古典文献,终于将自己的文章和文字也纳入这个谱系中——他对本土的经典文献,真是读出了味道。他给流行的、强大的学院批评带来了另外一个参照:来自本土文化资源的批评,才有可能与强势文化国家构成对话关系。许多年前,李敬泽在读古典文献的同时,也在探究另外一种可能。于是他写了《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这部著作成了毕飞宇时不时要翻阅一下的“枕边书”。许多年后,李敬泽经过修订又增加三篇文章,一时成了洛阳纸贵的《青鸟故事集》。至2017年3月,此书发行逾2万册。在谈及它的写作时,李敬泽说:“这肯定不是学术作品,我从未想过遵守任何学术规范。”我困惑的是,为什么在封建专制社会完成的古典文献,李敬泽竟读出了文章写作的自由并极大地激发了他的幻想。封建专制社会与自由的文体,这不同的系统是如何被他装置结合在一起的?

李敬泽是一个批评家,也是一个被信任和尊重的资深编辑。20岁北大毕业后,他先后在《小说选刊》《人民文學》做编辑,最后做过《人民文学》主编。30年的编辑生涯,使李敬泽有了相当高的衡文水准和经验。雷达说他是一个优秀的编辑,众多作家都相信他的眼光。于是在青年作家那里他也有了“文学教父”的美誉。作家李洱在同一篇文章中曾说,他通过一篇小说,“看出了我的‘写作能力。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相信,我又看到了一个杰出的小说编辑。倒不是说他夸我几句我就摸不着东南西北了,就要拍马屁了。我其实是想说,一个杰出的编辑除了对文本具有敏锐的判断力以外,还要能够以文及人,看出一个写作者可能会有怎样的发展。为此,一位杰出的编辑甚至能够容忍作者某部作品的失败,并给他以适当的鼓励,所谓高眼慈心。”另一方面,李敬泽又是一个“高傲”的人。毕飞宇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的文本一直‘好看,你永远也读不到他公开发表的、署名的篇章是敷衍的。在私底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每当听他说起‘难看的文本和‘难看的语言时,他鄙夷的神情真的能杀人。关于文本,千万不要相信李敬泽的‘宽容。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宽容?——他的‘宽容来自他的身份和职业,绝不是他本人。”当然,李敬泽对年轻作家还是“包容”,在年轻作家身上他看到了文学的未来。经他发现或提携的青年作家,可以列出长長的名单。

李敬泽是一个批评家、一个被信任和尊重的资深编辑,同时他也是一个有趣的文人。敬泽好酒喜烟。他的酒量惊人。我自以为是一个“饮者”,多年也曾经历过“豪饮”场面。但见过敬泽的豪饮后,我知道天外有天。他说有一天他曾面对他收藏的几瓶酒,真想一次就把它全喝掉,不然哪天医生通知我不许喝酒了,这几瓶好酒就全糟蹋了。一个豪饮善饮者的形象一览无余;敬泽喜欢吸烟,他云里雾里时神情享受无比。他也经常吸烟斗,那是朋友聚会时。公开场合他不用烟斗。他说在那些老爷子面前吸烟斗,和“犯上作乱”差不多。他说: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当一个批评家,30岁以前我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地写过评论文章。一个人30岁以前可做的事情是很多的——谈恋爱、喝酒、看闲书,为什么非要那什么呢,是吧?他说:“我基本上就是一个享乐主义者,批评是由此衍生出来的东西,直到现在我也认为,我的理想还是做一个无所事事的读者,而不是读一本书就要想着我怎么写批评文章。”文人李敬泽,除了开会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之外,私下里放松从容,随心所欲。起码表面上,他还有那么一种慵懒甚至“颓废”的样子——尽管他经常变换脖颈上的围巾。他是一个“慢”的人,讲话不疾不徐,文章不急不躁,喝酒慢条斯理,玩笑适可而止。这种人生状态,与那些想尽快出人头地爆得大名的文学中人不大一样。我想,这与敬泽的家庭环境、与他读过的经史子集和自我期许有关吧。就他读过的书而言,他确实是见过一些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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