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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

2017-11-22津子围

当代 2017年6期
关键词:刘芳

津子围

满街都是落叶,看到落叶自然联想到了风,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其实落叶也纷纷落下,仿佛是落叶带来了风……此刻,肖慧贤体内茂盛的绿叶也变黄了,不只变黄,还簌簌地飘落,剩下的是枯干的、有如水墨画焦墨拉出来的枝干。

肖慧贤决定向刘滨全家人摊牌了!

能走到摊牌这一步也不容易,痛苦、挣扎甚至崩溃了才下那么大的决心,肖慧贤是这样对大姐刘芳说的。不用说也可以想得到,面对全家人摊牌的风险是巨大的,好比满弓送出去的箭,随之而来最坏的事情可能甚至会必然发生,她愿不愿意承受都必须伸出双手接着。当然了,肖慧贤事前也不是没有准备,她能想到的都一一尽力去做了。比如,肖慧贤雇用“私家侦探”拿到很多有利的证据,有照片,有录音,还有录像,如果她和丈夫刘滨闹到法庭,她就能以受害者的身份要求过错方付出高昂以至惨痛的代价。再比如,为了防止矛盾公开化之后刘滨转移财产,她已经掌握了刘滨名下的银行账户、股票账户、不动产证照,这个过程中,刘滨的身份证起了很大的作用。刘滨有好几个身份证,丢了就补办一个,其中的一个“丢”在了肖慧贤手里。上午,肖慧贤跟委托的律师谈,准备到法院申请财产保全,防止摊牌之后刘滨隐匿或转移财产……这一切都完成了,肖慧贤才决定在今天晚上,正式向公公刘老爷子、刘滨的大姐刘芳、哥哥刘君公开摊牌。肖慧贤在心里这样评估摊牌的结果,她想离婚的真实意图占五成,也许稍弱一些,摊牌之后,好面子的刘滨一定会肝火大动,下决心跟她离婚的概率也应该是五成,五成略强一些,尽管刘滨在外人眼里是非常成功的老板,可最了解他的莫过于一同生活了二十年的肖慧贤,刘滨是个跟钱特别亲的人,动他的钱就如同动他的命根子,如果法庭判决离婚,肖慧贤就可以分掉大部分财产,这跟拿竹扦子刺他的肺叶没什么不同,另一方面,刘滨是个极度自尊的人,用一句老话套在他身上比较合适,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一旦走上一条路他就不计后果了。所以肖慧贤预判刘滨跟她离婚的概率是五成。两个五成加起来还是五成,对于肖慧贤来说,摊牌实际上是一场赌博,像两个人赌手心手背一样,结果难料。

关于离婚这件事儿,肖慧贤和刘滨已经闹了一个多月。一见面就吵啊吵的,不见面肖慧贤就电话里跟刘滨吵,后来刘滨干脆不接肖慧贤的电话。肖慧贤不给刘滨打电话了,刘滨居然给她打来了电话,他本想解释什么,可解释的结果还是争吵。肖慧贤知道,刘滨最不希望肖慧贤把事情闹大,尤其不想让他的家人知道并介入。有一次肖慧贤在电话里说,是你逼我走这一步的,到法庭起诉之前,我要老爷子主持家庭会议,把你这些丑事都曝曝光,论论公道!刘滨说,你要真这么干,咱们之间就彻底完蛋。

说是在全家人面前摊牌,其实除了老爷子,刘滨的哥哥姐姐都知道小三有了小三。姐姐刘芳和哥哥刘君都习惯叫刘滨小三。肖慧贤先是含蓄地透露给姐姐刘芳。那天,刘芳跳完广场舞,汗味儿和擦脸霜的味道混合在肖慧贤的鼻子前,刘芳小声还有些神秘地问,你是说晓丹,晓丹成了小三的小三?肖慧贤说是啊,如果不是晓丹,还不至于让我这样过不去,大姐你也知道,刘滨以前也不太检点,可我看在笑梅的分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忍就忍了,可晓丹就不一样了,你也知道,晓丹是我十多年的闺蜜,让闺蜜暗算了,从背后插了一刀,你说,我心里这道坎儿,能过得去吗?刘芳眉头紧锁,问肖慧贤,你确定他们真的那个啦?肖慧贤说我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他们已经在武汉街租了房子……刘芳吐了一口口水,双目圆睁地说,慧贤啊,你真是好性子,要是换了我啊,我非用耗子药药死她不可。肖慧贤叹了口气,她说大姐我也不瞒你,什么办法我都想过了,那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吗?我一宿一宿睡不着,头发都一绺一绺掉,就在我最绝望、熬不过去的那个夜里,笑梅从西雅图跟我视频,看到女儿的笑脸,我才从悬崖边回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刘芳问。

肖慧贤说我决定拿起法律武器,理性地处理这个问题,一定让刘濱和那个骚货付出惨痛的代价。

刘芳说,真是人心隔肚皮,没想到晓丹是那样的人。慧贤你放心,大姐绝对站在你的立场上,那个狐狸精绝对不可饶恕,必须付出代价。……可话说回来,我觉得最好先别打官司,打官司影响不好,还有,花了冤枉钱不说,拖你一年半载的不把你逼疯了才怪。慧贤,咱不为

别的着想,总也得想一想笑梅的感受吧。

刘芳说我已经跟笑梅谈了,她虽然只有16岁,可理解问题比我成熟,笑梅说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不能互相替代,但会互相支持。

“笑梅……支持你打官司?”

肖慧贤说,笑梅说无论我用什么方式解决,她都会支持我。

“这孩子……”刘芳问肖慧贤,你说的小三的那个小三……

肖慧贤说她叫晓丹。

刘芳说,她是你闺蜜?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见过她吗?肖慧贤说你见过。刘芳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刘芳说,小三怎么会喜欢上她呢?她漂亮吗?

肖慧贤的脸瞬间涨红了,不屑地说,说不上漂亮不漂亮……

刘芳连忙说:“慧贤,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无条件支持你的,只是,我觉得打官司属于留后手,先用别的办法,实在解决不了了,再走那一步。”

“别的,还有什么办法?”

刘芳说,按说我不该给你出馊主意,可小三也太不像话了,我说过我是绝对支持你的……

“大姐你就直说吧!”

刘芳说对这两个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对付,对付小三,你要拿出真凭实据跟他谈判,要让他知道,如果法院判决他的损失会更大,所以,要让他拿出真金白银,让他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还要让他写保证书……

“可是,他要是不做呢?”

“不做?那可就由不得他了,我比你还了解我这个弟弟,他狗,对钱比对爹妈都看重,如果闹到法院判决那一步,不仅丢了名誉,钱财损失更大……这个账他比你、比我算得都清楚。你放心,我就是他肚子里的虫,他怎么想的我知道。对待小三的那个小三,采取的办法就不一样了,把你的证据材料发她单位,把她彻底搞臭了。endprint

“晓丹现在沒有单位。”

刘芳犹豫了一下,没有单位啊,没单位就雇人收拾她,……实在不解恨就找社会上的人破她的相!

肖慧贤说那样就违法了,我说过,我想理性地解决问题。

刘芳叹了口气,她说也是,不过绝不能饶了他们,尤其是小三,打小就给惯坏了,小时候家里穷,有一口好吃的都尽着他,我清楚地记得,那年过年老爸给我们三孩子一个苹果,一个苹果切四瓣,小三独占了两瓣,我那瓣刚用牙尖咬了咬,小三那两瓣就吃完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不忍心,就把自己那瓣也给了他……不是我小肚鸡肠,小三呢?别人对他的好他早忘脑后了……上次你姐夫割痔疮,他连看都没来看,说是忙啊,忙什么?在外头花天酒地就不忙了?事后我跟他提起,他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说你姐夫手术是小事儿,小事儿?怎么说也是手术啊……慧贤,我没有让小三拿钱的意思,当然了,他那么大的老板也不差几个小钱,我是气他心里没我这个从小就照顾他、宠着他、把心都掏给他的大姐了……刘芳唠叨过程中,肖慧贤想,大姐夫手术好几次,胃切除手术、肠息肉微创手术还有割阑尾,哪一次她和刘滨都忙前忙后,又出力,又送钱的。胃切除手术是大手术,大姐向刘滨借钱,说是报销医保后还钱,一晃五年过去了,刘芳再也没提起这件事。肖慧贤心想,亲戚里道的,做了好事人家觉得应该应分,一旦哪件事不满意了,就耿耿于怀。刘芳这些话如果是平日里说出来,肖慧贤准会不温不火地回敬她几句,可这次不同,她需要刘芳的支持。

肖慧贤说,刘滨和晓丹都是忘恩负义型的,一对狗男女!

刘芳说就是啊,一个巴掌拍不响,小三应该负主要责任……慧贤啊,别看他是我弟弟,你是知道的,我正直了一辈子,从来向理不向亲……

到了刘芳家门口儿,肖慧贤说她就不上去了。

“都到家门口儿了,怎么都不上去坐一会儿?”

肖慧贤说我还有事,就是心里堵得慌想找你唠唠,这不,突然想起事儿了。

肖慧贤被刘芳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稳定一下情绪,问刘芳:“没事吧?”

刘芳一边蹭鞋底,一边问肖慧贤,你真不上楼了?

肖慧贤说下次吧。

见刘君是在小区活动室门口儿,肖慧贤耐心地等刘君打完一轮麻将。“弟妹,找我有事吗?”刘君满嘴廉价的烧酒气味儿,肖慧贤听说闻酒味更容易醉,她侧低着头,不小心又看到了刘君裤子的拉链翻开着,红色内裤若隐若现。肖慧贤本想告诉刘君,没好意思。

“小三出什么事了吗?”刘君问。

肖慧贤对刘君讲了刘滨和晓丹劈腿的事儿,刚刚讲了一半,刘君就张嘴骂开了,这个混世魔王,一点底线都没有,谁都可以睡吗?肖慧贤愣愣地瞅着刘君,刘君越骂越起劲儿,他认为有钱人没几个好东西,让几个臭钱烧的,不知道姓啥了。刘君觉得刘滨发的是不义之财,他凭什么发财?我们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不比他笨不比他傻,为什么他发财我没发财?还不是官商勾结、投机取巧,昧良心发不义之财。还有,有了钱就必然会道德败坏,他有了你这么贤惠漂亮的老婆,还在外面找女人……你看看大哥我,到现在还是单身狗一个——微信说管耍单的不都叫单身狗吗——这些年他断过女人吗?同样是一个爹妈生的,长得也不比我帅,凭什么他可以吃着盆里望着锅里,任性地在外面找小三、包二奶?你以为那些女人真喜欢他?我看就是六十四——<\\Xhyq\新华(小九九,八八),还不是喜欢他的臭钱……“慧贤啊,要我看,还是你脾气好、迁就他,可你越迁就他,他越变本加厉,怎么样?整来整去,整到你闺蜜身上了!”

没容肖慧贤插话,刘君的话如机关枪打出的子弹,一梭子接着一梭子。“小三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给女人花钱眼睛都不眨,可我要管他借点钱就难了,我还没说数目,他的脸就阴天了……慧贤你说说,我毕竟是他亲大哥吧,再说了,当初你们包柜台卖海参,我不是从买断工龄的钱里拿出三千吗?现在成大老板了,可也得想一想,当初没我那三千元,他能有今天?那时你们开店总共六千元,我可是占了一半啊……”肖慧贤心里一沉,想不到刘君会这样想问题,当初刘滨和她创业,向刘君借过三千元钱,本来说好用一年,半年之后刘君就开始催要,不到一年,连本带利都还给了他。说良心话,后来刘滨和肖慧贤没少帮刘君,但她不会想到,刘君会把他们创业发展和最初借的三千元钱联系到一起,如果按刘君的逻辑,现在刘滨和肖慧贤的家产应该划一半给他才对!肖慧贤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她刚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君怒气冲冲地说,该到了彻底整治整治小三的时候了!……弟妹,我全力以赴支持你!

肖慧贤长出一口气,她想幸亏自己控制了情绪,不然,她得不到刘君这句话,就丢了这个同盟军,毕竟当前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刘君和晓丹劈腿的问题。

肖慧贤扫了一眼刘君的裤拉链,她说大哥,你的拉链坏了……裤子也该换了。

公公家住在老式公寓里,没有电梯,上到六楼肖慧贤有些气喘。在公公家门口儿,肖慧贤看了看表,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十多分钟到了。

开门的是公公的保姆老顾,老顾满脸堆笑,一只手把门,一只手把肖慧贤拉了进来。

一进屋,肖慧贤快速巡视一下,没有发现姐姐刘芳和哥哥刘君。屋子里弥漫着烧鲅鱼的味道儿。“慧贤来了?”公公的声音从里间屋传了出来。老顾说,你爸在书房里画画呢!

“画画?老爸还会画画?”

“可不是吗,最近上街道老年大学学国画,正在兴头呢!”老顾挤眉弄眼一脸神秘的样子,肖慧贤最受不了老顾那个模样,六年前她就认识老顾,那时老顾在肖慧贤和刘滨的海参专卖店当清洁工,按说老顾干活还是不错的,就是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令肖慧贤心里不舒服,那种笑,怎么说呢?笑当中给人一种猥琐、不洁的感觉。

肖慧贤随老顾来到书房,公公老刘仍兴致勃勃地挥毫作画,他颤颤巍巍地落笔,声音却洪亮地对肖慧贤说,慧贤你给我评价评价,看我的画处在什么水平。肖慧贤说哎呀,这个我可是外行!说归说,她还是认真审视起画来,那些宣纸上飘着“一得阁”墨汁香气,不协调的反倒是那些涂鸦般的画了。老刘指着地上一张业已完成的画作说,这个是临摹八大山人的,老师说了,八大山人画鸟最关键在眼睛上,因为八大山人是明朝皇帝的后代,明灭亡后,为表明自己跟清王朝不妥协,他画的鸟眼珠向上,白眼向天。endprint

还有这个,单脚着地,这是什么意思呢?表示与清廷势不两立呗……肖慧贤觉得老爷子理解是理解到了,可惜基本功太差,那只鸟被画成了一只胖乎乎、无精打采,仿佛得了禽流感的病鸡。

老刘兴致盎然,又引导肖慧贤欣赏案子上他尚未画完的画稿。老刘说:“这是临摹齐白石的虾,老师说,齐白石画虾,关键是点眼睛,必须用浓墨,这样虾才能活过来。”肖慧贤怎么看也不出那是虾,反倒像散了捆的笤帚,实在硬往上贴,也就是个虾爬子。

“怎么样,给打打分?”老刘说。

肖慧贤随口说:“挺好!”

老刘大概对肖慧贤的评价不太满意,他对老顾说,不画了,去客厅说事儿吧。

客厅落地钟当当地响了,按约定时间,刘芳和刘君都没到。

肖慧贤扶着老刘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老刘慢悠悠地问,刘滨没跟你一起来呀?

肖慧贤摇了摇头。

老刘问,发生什么事儿了?要把家里人都叫来。

肖慧贤咬了咬嘴唇,她说我要和刘滨离婚!

“离婚?”老刘微微一愣,仍慢悠悠地说,怎么突然要离婚了呢?

肖慧贤从名牌手提包里拿出一摞照片,照片上的刘滨和晓丹十分亲昵……

老刘一张一张看着,手有些抖。他说怎么会这样呢?

老顾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拿着冲好的茶壶,给肖慧贤倒了水。肖慧贤抬头对老顾说,谢谢,你忙你的去吧。

老刘说,小顾你坐下,今天要开家庭会议,你不是外人!

肖慧贤吃惊地瞅着老顾,老顾也有些尴尬,开始搓手。再瞅瞅刘老爷子,老爷子的眼睛隔在花镜镜片后,样子十分坦然。

老顾微笑着瞅着刘老爷子,同时也瞅了瞅肖慧贤,说我还是不了,你们谈吧。

老刘的声音提高一些,他说你就坐那儿,不避讳你……慧贤,让你顾姨坐!

“顾姨?”肖慧贤张大了嘴巴。

老顾坐在肖慧贤对面,她仍旧保持着神秘的笑容。

“你继续说!”老刘低了低头,目光从花镜上沿儿越了过来。

肖慧贤正了正身子,一副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的样子,她说,我和刘滨已经吵了一个多月了,已经走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了,只能离婚!

肖慧贤开始向老爷子控诉,说她这几年在国外陪笑梅读书,全身心都在女儿身上,公司的事儿全权拱手交给刘滨,自己有什么想法也托付晓丹去找刘滨沟通,不想自己引狼入室,给那个阴险的女人和品德败坏的刘滨制造了机会……老爷子显然对肖慧贤说刘滨“品德败坏”这个词不舒服,咳嗽一声。老顾连忙给老爷子递过一杯白开水。老爷子想喝茶,被老顾打了一下手。

肖慧贤沿着自己情绪的河道,汛期般汹涌流淌,根本没理会老爷子的情绪变化。说一说,委屈的泪水顺肖慧贤的脸颊落下,她开始痛说革命家史,当初和刘滨一起创业,经历了多少磨难和挣扎,从商场的一个海产品小柜台到一个小门市,从一个门市到一个有了自己品牌的海参产品公司,她流过汗,流过血,流过泪,没想到……“我就是想到一百种结局,也想不到会栽在晓丹手里,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老顾低眉瞅了肖慧贤一眼,问道,你说的那个晓丹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以前你常让她去学校替你接笑梅……肖慧贤白了老顾一眼,嫌她多嘴。老顾瞅了瞅老爷子,老爷子正眯缝着眼睛。

门锁转动“吱咛”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顾刚要站起来,刘芳已经推开门进来了。刘芳一身大红大绿大花朵,像一只放大了的超级蝴蝶。肖慧贤坐在沙发上没动,十分委屈、十分悲伤地用纸巾擦着眼睛,刘芳走了过来,手指在肖慧贤的肩膀上捏了捏,转头大声对老爷子说,老爸,这回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小三,你看他把咱家慧贤欺负成啥样儿了?

老刘还没说话,敲门声粗暴地响起来,老顾忙过去开门,找拖鞋。进来的果然是刘君,刘君说我没来晚吧?

刘芳说你还好意思,看看都几点了!

刘君不理睬刘芳,他站在刘老爷子对面,指了一下肖慧贤,又指了一下老爷子说,情况都清楚了吧?我一说小三不好你就冲我来,这回明白了吧?半年不给你生活费、保姆费,人家拿钱去包小三去了……

老顾瞅了瞅肖慧贤,小声说,钱人家慧贤给了。

刘芳对刘君说,不了解情况就别瞎嚷嚷……要我看啊,是小三半年没给你钱了吧?

刘老爷子说给他哥也是应该的,过去讲富帮穷,何况是一奶同胞的亲哥哥呢。

刘君严肃地说,少拿我说事儿,我生活水平不高不假,可我脊梁骨硬实,还真不稀罕他那几个臭钱,我嫌那钱脏……

刘芳说你闭嘴吧,老爸偷着给你钱以为我不知道啊?今天就别说你了,咱开家庭会是讨论慧贤的事儿……事情明摆着,小三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公愤,我可是向理不向亲……老爸,你表个态吧!

“丢人!丢人!”老爷子站了起来,又坐了回去,在茶几上砰砰地捶着,“小三把咱老刘家的脸都丢尽了!”

老顾过去搀扶老刘,一只手在他后背上拍著、顺着:有话慢慢说,别气坏身子。

刘芳提议把刘滨叫回来,全家声讨他。刘君赞成这个意见,他像宣誓那样举了举拳头,大声说,我们绝不能容忍小三再胡作非为了!

老爷子让老顾去拿电话,他亲自给刘滨挂了电话,电话哔哔地响,刘滨却没接电话。老爷子说,小兔崽子竟敢不接我的电话。老二,你给他挂,就说我病了,看他回不回来!

刘君挂手机,不到一分钟,歪着头说:关机了!

老爷子说不对呀,刚才电话还通呢?……真是的,老刘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古语说得好啊,品行不端必招祸,一凶一吉在眼前(大概语出白居易:奢者狼藉俭者安,一凶一吉在眼前)。刘芳,你再挂!

刘芳给刘滨挂电话,刘滨的手机果然关机。

老爷子火了,他说你们都挂,凡是能找到他的电话都试试,我就不信他能钻耗子洞去,就是钻到耗子洞里,也要把他给我薅出来。endprint

老顾眼睛直盯着刘老爷子看,老爷子的火气渐渐下沉,回坐到沙发上。

刘君环顾四周,他说你们打来打去找不到小三不是白费工夫吗,这样吧,我先去小区活动室,如果小三联系上了,就打电话通知我,我立马回来。

刘芳说不是惦记喝酒就惦记打麻将,眼看奔六十的人了,不能有点正经事儿吗?

这时,肖慧贤的手机响了。

肖慧贤看手机的同时,一个趔趄碰掉了茶几上的水杯。

“那个臭不要脸的电话!”

刘芳惊讶地凑了过去。“不能接!”刘芳说。

客厅里静静的,只有肖慧贤手机的铃声响着。铃声静止了,大家才缓过神来。这一个月来,肖慧贤几次给晓丹挂电话,晓丹都不敢接她的电话,想不到晓丹居然敢给她打来电话。刘芳猜测晓丹和刘滨在一起,是刘滨让她回的电话,刘芳说,慧贤啊,咱们回家开会的事儿小三知道吗?肖慧贤摇了摇头。

肖慧贤的手机又响起来,手机屏上显示:“骚货”两个字。

肖慧贤瞅了瞅刘芳。

刘君过来拿手机:“怕什么,我接!”

刘芳动作敏捷地抢过手机,对刘君说:“不许接!”

手机铃声又静止了。

大家屏住呼吸,继续听着声音,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肖慧贤的手机才又响了,这次不是通话铃声而是信息提示音。肖慧贤紧张了一下,见大家都看着她,她迟疑着去拿手机,在屏幕上划了一个Z字,她没看内容,直接递给了刘芳,刘芳接过手机看了看,脸色唰地白了。“怎么回事儿,说是……刘滨出事了!”

“出事儿了?”刘君拿过手机来看,“医大附属一院住院部?”

肖慧贤也接过了手机,是晓丹发来的一条短信:刘滨住院了,医大附属一院住院部内科1007房间。肖慧贤的第一反应:晓丹是诓她的。

肖慧贤说怎么可能,昨天他还跟我吵架呢?如果出了意外什么的,应该是急诊或者外科,怎么会住内科?搞不好那个骚货又设局下套了……

刘君拿过肖慧贤的手机,他要回拨电话。刘芳问刘君干什么?刘君说我问问怎么回事儿。刘芳说要问你也不能用慧贤的手机啊?用你自己的手机!

刘君说不是图个方便吗。

肖慧贤从刘君手里接过手机,她说,别给那

个骚货打电话。

刘君看了看肖慧贤又看了看刘芳,迟疑着说,要不你把手机号给我,我用我的手机打。

刘芳想了一下说,人家不认识你的电话号码,能接你的电话吗?不行先发一个短信吧,告诉她你是谁。

肖慧贤大声说,别给那个骚货打电话!

刘老爷子站了起来,他说不管怎么样,总要知道小三到底出了事儿没有。

刘芳想了想说,打电话给医院不就证实了吗?

刘君说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呢……可是,谁认识医大住院部的大夫呢?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刘君对刘芳说,你不是认识郝大夫吗?刘芳说郝大夫是哪个医院的?他是铁路中心医院的,和医大附属一院八竿子打不着……

肖慧贤说这倒是提醒了我,找找朋友,总有认识医大住院部内科的医生。

肖慧贤开始给朋友挂电话,打到第三个电话时就得到了回应,朋友让她等电话,没多久就得到了反馈的信息,医大附属一院内科1007病房的确住着一位叫刘滨的患者。听完电话,肖慧贤眼睛直了。

刘老爷子从沙发上抬起屁股,喊了一声:你们还大眼瞪小眼的,还不去医院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肖慧贤对刘老爷子说,爸你别着急,昨天我还和刘滨通了电话,我觉得是刘滨和那个骚货一起配合演双簧呢!

刘老爷子说,不管双簧还是相声,先去医院看看吧。

大家都瞅着肖慧贤,肖慧贤明白,这个家庭会议肯定开不成了!

医院初步诊断刘滨得的是胃癌,活体检测要一周后出结果。

瘦削而喉结突出的主治医师温大夫例行公事地和家属谈话。其实医生办公室很普通,也挺凌乱的,并没有医院整体那种让人压抑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肖慧贤就是觉得阴气很重,说话都不十分流畅。

肖慧贤小声问温大夫,是不是要等活体检测结果出来了才能最后定性。温大夫说病理切片可以快速检测,当天就可以出结果,刘滨的情况已经很明确了,专家会诊的意见也比较一致。大概温大夫觉得,活体检测不过是程序确认罢了。肖慧贤的呼吸有些困难,她努力控制着情绪,装出一副坦然平静的样子,希望温大夫告诉她真话,以目前刘滨的情况,手术的成功概率是多少。温大夫说刘滨的癌细胞已经转移,手术的风险很大,是否手术还需要专家进一步论证。肖慧贤从温大夫的口气中探明,刘滨的病已經没有手术价值了。通常,多数医生都会动员患者手术的,温大夫这样含蓄地回答,表情和声音都告诉了肖慧贤答案。肖慧贤咬了咬嘴唇,她直接问温大夫刘滨还能活多久。温大夫说刘滨是胃癌晚期,每个人都有个体差异,有的人一个月,有的三个月,有的半年,没有哪个医生能知道准确的时间。

谈话就这样清汤寡水地结束了。医生的话如同裹了一层厚重而严实的外壳,找不出暴露点。最后,肖慧贤只希望温大夫暂时不要把病情告诉刘滨。温大夫眼睛向上翻楞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由于病房紧张,刘滨暂时还得住在四个人的病房里,尽管肖慧贤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找了“管用”的人,暂时还是调换不到单人间或者双人间。医院病房紧张,有钱也使不上劲儿。四个人的房间没办法陪护,肖慧贤只好在医院街对面的快捷酒店里开了个大套房。肖慧贤想,刘滨完全可以不住在医院,他的病与那些移动困难的患者不同,即使觉得疼痛,在不在医院病床上都一样疼痛,刘滨却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挂那些跟治疗癌症毫无关系的液体,真不知道他现在真实的心理状态。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晚,路灯还亮在灯丝那个阶段,也许经过预热之后才能充分发出光亮。走在街上,各种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有葱油和奶油味道,还有花椒大料、五香粉、孜然甚至咖喱味儿。住院部门前那条街上布满了五花八门的店招,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肖慧贤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寿衣店”几个字了,可那里恰好是“寿衣店”汇集的地方,想躲避都躲避不了。肖慧贤眯缝着眼睛,觉得脚下踉踉跄跄,有些悬空。endprint

推开酒店的房门,传出一股酒味儿和煎烤

味儿。

刘君坐在简易沙发上有滋有味地啃着鸡大腿,见肖慧贤进来,他连忙把杯子里的残酒喝了下去,然后用包装纸搓擦油乎乎的手指。

见到医生啦?刘君问。

还没等肖慧贤回答,刘君接着问:医生怎么说?

肖慧贤淡淡地说,温大夫说最后确诊还要等病理切片检测结果……大姐还没来?

刘君快速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自言自语:对呀,她应该提前到了的。正说着,刘芳和老顾搀扶着刘老爷子进来了。

刘老爷子还没坐定,就声音响亮地说,开会吧,研究研究小三的病怎么治!

劉君瞅了瞅肖慧贤,说慧贤啊,你先说吧!

肖慧贤说治病是医生的事儿,咱研究这个……

刘君说慧贤你这样说也不对,医生治病没错,可咱们作为病人的直系亲属也该有态度、有意见。

肖慧贤说病理切片检测结果还没出来,结果出来之后医院会安排专家会诊,那时他们会提供一个治疗方案。

刘芳说我托内部人打听了,其实诊断结论已经下了……刘君立刻打断刘芳说,那可不一定,我以前的老厂长去年也检查出癌症,他心理素质不好,一听腿就软了,后来孩子带他到北京复查,都是坐轮椅去的,可是到了北京协和医院一查,人家说你得的不是癌症,回去吧,老厂长立刻就站起来了……咱市医疗水平照北京、上海不知道差多少,要我说啊,小三还可能是误诊呢。

刘芳脸色不好看了,她问刘君啥意思。刘君说,应该给小三转院,去北京检查。刘芳说你说得轻巧,那么容易去北京检查?你没看报道啊,北京挂号票都比春运车票紧俏,说话容易,你去联系看看?

刘君说再不容易也得办,小三可是你亲弟弟!刘芳说亲弟弟不能光说在嘴上……刘君有些火气,大声问刘芳:你这话啥意思?

刘老爷子说,都别吵吵,有话慢慢说。

刘君白了刘芳一眼,对肖慧贤说,慧贤,你家可是大户人家,没钱难倒英雄汉,这话是对我这样的人说的,不适合你们,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咱办不了的事儿吗?

刘芳说,你看看你,说说又跑偏了。

肖慧贤说,很多事儿不是钱能解决的,如果钱能解决,刘滨就不会得这个病了!

刘芳说其实我也赞成去北京治疗,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活体检测结果出来,应该就有定论了,老二你说的情况是例外,都是仪器检测的,我不信我们这儿的是假的,只有北京是真的……刘君的脖子涨红,他说大姐你怎么非得跟我戗着茬儿呢?

肖慧贤说我同意大姐的意见,等医院结果出来再说,也不一定去北京治病,我听说可以找北京大医院的专家来会诊,也有请专家来手术的。

刘芳说我托内部人打听了,根据初步诊断情况看,小三已经不适合手术了,硬要手术的话,风险非常高,况且,手术后还得放疗、化疗……

肖慧贤说,晓……她本想说晓丹,意识到之后又改口说,我认识一个人,她父亲也是胃癌晚期,据说不手术还可以活半年到一年,结果听了医生的话强行手术,手术后一个月人就没了……

刘君说,如果能手术还是要手术,不能心疼钱……刘芳不高兴地插嘴说:没说钱的问题。

老顾在一旁说,我听说得了癌症,三分之一是治死的,三分之一是吓死的,只有三分之一是病死的……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瞅着老顾,先不管老顾说的有没有道理,起码他们认为老顾不该插话,背后的潜台词是:老顾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

刘老爷子在一旁说,小顾说得很有道理。

刘芳说我不赞成手术跟钱没关系,我相信中医,都说偏方治大病,带着癌症活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终生带癌生存。所以我觉得应该考虑中医,我托内部人打听了,以小三目前的情况,中医治疗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出现了奇迹是他的造化,咱一家人的幸运,如果治不好,也可以让小三少遭点罪,避免放疗、化疗什么的伤害,保持一点人的尊严,保证一些生存质量。

刘君的火气还是没有压住,他大声说,我就

反对中医怎么了?我亲身经历几件中医看病的事儿,没一件是真的,都是江湖骗子。

刘芳说关键是你见的人不靠谱,本身就是江湖骗子,不过是打着中医的幌子,你经历?你才经历多少事儿啊,不能因为你见那几个人就否定了整个中医……

刘老爷子用拳头敲打着小茶桌,大声吼:都别吵了,尽吵些没用的!要我看啊,咱还得听医生的。慧贤说得对,等检测结果出来了,等医院的专家会诊有了结论,到时候再做决定。

讨论又回到了原点。

事后,肖慧贤回忆那天晚上的会议,只有一件事取得一致的意见。那就是,大家都同意对刘滨隐瞒病情。

送大家离开酒店,刘老爷子拉肖慧贤到了酒店门口的僻静处,他用哀求的语调对肖慧贤说:慧贤呀,现在的主要矛盾是小三的病,矛盾的主要方面是治好他的病,要我看,你和小三离婚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吧。

肖慧贤说爹,你不嘱咐我,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刘滨住院第七天,单人病房才有了空房间。肖慧贤来不及通知家里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把刘滨从10楼7号病房搬到11楼25号病房。按说刘滨走路是没问题的,拎着吊瓶完全可以步行到新的病房,刘滨偏偏赖在床上不起来,也许连续几天输液身子发虚,也许还在跟肖慧贤较劲儿。没办法,肖慧贤只好和护士用移动病床推着刘滨,10楼和11楼只相差一层,他们却用了半个多小时,主要是等电梯的时间太长。把刘滨安顿到新的病房,肖慧贤又返回10楼去拿零散的物品,她实在无法忍受电梯了,就自己走楼梯,跑了一趟又一趟,肖慧贤本来想得很仔细了,可还是忘这儿忘那儿的。肖慧贤总算觉得是最后一趟了,她也实在是跑不动了。

肖慧贤来到电梯口等电梯。电梯口上方的显示屏一层一层闪烁着,不是连续的那种,而是每一层都停顿。

这时,肖慧贤的手机来了短信提示,打开一看,是晓丹来的。肖慧贤本能地想把短信删除,想一下,还是打开看了。晓丹写道: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的电话,只好给你发短信了,刘滨的病情我十分清楚,希望能跟你好好谈谈。“不要脸!”肖慧贤嘟哝一句,还是把短信给删除了。endprint

电梯终于到了,肖慧贤刚要上电梯,温大夫在肖慧贤身后喊了她一声,她观察着温大夫的表情,温大夫只平静地说,到我办公室谈吧。

还是那间狭长的办公室,温大夫的办公桌在六七个办公桌的中间,后面一个医生跟患者家属讨论手术器材问题,声音很大。温大夫拿过一把折叠椅子,肖慧贤还没坐稳,温大夫就把生理切片检验报告递给了肖慧贤。肖慧贤没看懂上面的符号和数据,抬头问温大夫,情况不太好吧?温大夫说:“确定是恶性的。”

其实肖慧贤心理早就有了准备,可真的下了结论,她还是难以接受,瞬间眼泪如决堤的潮水一般。温大夫什么都没说,耐心地等着肖慧贤自己平静下来。

肖慧贤擦了擦眼泪,问温大夫:“需要做手术吗?”

“已经晚期了,做手术的意义不大。”

“……大夫,您告诉我实话,以刘濱目前的情况,他还能活多久?”

“我以前跟你说过,患者的个体差异很大,有的人一个月,有的三个月……”

“也就是说,最多三个月吧?”

温大夫说,我说过我不能确定这个时间……总之,希望你们家属做最坏的打算,正确对待患者的病情,配合治疗……温大夫说到这儿,肖慧贤又呜地哭上了。

那天晚上肖慧贤住在1125病房,刘滨似乎不希望肖慧贤陪护,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肖慧贤还是反感和警惕的。

护士拔下针管、取走最后一个吊瓶已经是午夜,肖慧贤给刘滨掖好被子,熄了灯,自己躺在旁边的一个折叠床上。

窗外的月光清白,房间里十分静谧。

“睡了吗?”肖慧贤问。

刘滨没有回应。

肖慧贤说,我知道你还跟我斗气呢,不过从现在开始,我暂时不追究你和晓丹的事儿了,也不提离婚的事儿,一切都等你病好了再说。

刘滨仍旧沉默着。

肖慧贤说,我都表态了,你也不用装病、整天赖在床上了,小病大养,不让公司的人笑话

吗?明天早晨起床后就下楼活动,打完这个疗程的药咱就回家……

突然,刘滨大笑起来,笑得直捯气儿。

肖慧贤连忙把灯打开。

刘滨坐床上,他笑得有些夸张,脸都有些变形。

“你笑什么?”肖慧贤问。

刘滨还是笑着,笑得有些瘆人……肖慧贤傻了。

肖慧贤虽然删掉了晓丹的信息,可心里的信息痕迹是抹不掉的,显然,晓丹知道刘滨的病情,她找自己谈什么呢?会不会是要挟自己、趁火打劫?想到这儿,肖慧贤的心向下沉坠着。也许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刘滨突然住院,并且得了绝症,事态就扭转了,甚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或者这样说,过去,刘滨和晓丹的问题是肖慧贤要解决的主要矛盾,离婚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现在的主要矛盾是解决刘滨临终关怀问题,和解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

肖慧贤突然想到应该约见晓丹,想不想见都得见,这道坎她无论如何都得跨过去。此刻肖慧贤有些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没回短信骂晓丹一通,没一口拒绝了她。

肖慧贤给晓丹编发短信,那个短信费了她不少脑筋,编编停停,停停编编,肖慧贤不知道晓丹的想法,如果晓丹说她已经怀了刘滨的孩子怎么办?刘滨以前跟她说过,他希望生一个儿子,肖慧贤说我是不生了,你爱找谁生就找谁生去,那些不过是玩笑,刘滨找晓丹不会真的要生一个儿子吧?要是晓丹真的怀了刘滨的孩子,那不用说,一定会来分家产的。假的呢?晓丹本来没怀孕,这个时候说自己怀孕了,假的也很麻烦,验证真假注定要费周折。如果晓丹的想法不涉及孩子什么的,仅仅是要“情感损失”补偿费,这个,还是可以讨论的,过错方来讨价还价本来是不能接受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就得接受,肖慧贤想在刘滨生命的最后阶段维护他的形象,维护这个家的形象,维护她自己的形象,她可不希望晓丹来闹病房,之后还来闹灵堂。当然了,“补偿费”也是有限度的,肖慧贤经商多年,她心里有个算盘,可以随时计算得失,权衡利弊,如果晓丹狮子大开口,她是不会答应的。……肖慧贤觉得保护家产的责任已经实实在在落到了她的肩上。

肖慧贤给晓丹发了信息,答应和晓丹谈一谈,还请晓丹定时间地点。晓丹很快回了短信:看您(第一次使用了“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电话里谈吧,我知道您一定不愿意见到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您。肖慧贤想起以前,她和晓丹常常“煲电话粥”,也许这样反而是一个好方式,避免两个人都尴尬。

肖慧贤答应了。

第一次和晓丹通话是在医院楼下的庭院里,电话接通,肖慧贤静静地等着晓丹说话,晓丹也在静静地等着肖慧贤说话,还是晓丹先开口了,她说我看到一篇报道,说蒲公英的根儿可以杀死癌细胞,是加拿大温莎大学一个教授做的实验,48小时内杀死98% 癌细胞,不知道真假……我想,弄点蒲公英根儿泡水喝,有效果当然好,反正也喝不坏……我去海边山上挖一些蒲公英根儿……网上也有卖的,我怕是人工种植的,效果不好……要不要我捎过去?说完,晓丹就等肖慧贤的反应。肖慧贤问,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晓丹说是啊,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放下电话,肖慧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晓丹说的完全出乎她预料。

第二次通电话是在肖慧贤去外地的路上,刘芳陪她去问诊一位很有名的退休老中医。晓丹打来电话时,肖慧贤不小心抖落了装片子的档案袋,医院为刘滨检查拍的片子滑落到车里。肖慧贤心想,该说的她还是要说的,这回该来真格的了吧?刘芳帮肖慧贤收拾散落的片子,斜眼问,谁的电话?刘芳迷信,她大概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肖慧贤把手机屏在刘芳眼前晃一下,转身去接电话。

“骚货?”刘芳明白了,脸色也难看起来。

肖慧贤问晓丹什么事儿,晓丹说我知道我提这样的要求你难以接受,可是……从我的角度,无论怎样都应该去医院看看他……这事儿我想了好久,不想偷偷摸摸的,等你不在的时候去探视,所以,还是希望征得你的同意……“我的同意?”肖慧贤心底的火气还是蹿了上来,心里说,你们背着我鬼混难道不是偷偷摸摸?什么时候想过征求我同意了?她扫一眼刘芳,深深吸一口气,待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她这样对endprint

晓丹说,我现在在外地,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儿。晓丹说谢谢。肖慧贤问,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吗?

“暂时没有了。”

肖慧贤说,如果还有别的什么想法,最好都说出来,别一点儿一点儿地挤牙膏。

晓丹那头已经把电话挂掉。

第三次通电话那天下雨,应该是初冬的最后一场雨,雨很透明的样子,淅淅沥沥地透着寒意。晓丹来电话时肖慧贤刚刚出了便利店的门口,手里拎着两包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儿。肖慧贤看到是晓丹的电话,心想,伪装是不会长久的,一次两次行,最终还是要露馅儿的。来吧,有什么要求?敲诈也好,讹诈也罢,都放马过来吧,老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肖慧贤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嗓音粗重地“喂”了一声。晓丹稍微迟疑一下,声音柔和地说,我犹豫了两天才给你打这个电话。肖慧贤说你想什么就照直说。晓丹说前几天我去看了刘滨,我觉得刘滨的情况不太好……不太好还用你说?肖慧贤忍了忍,没说话。晓丹说,可能这个病对刘滨的刺激太大了,我发现刘滨脑子有问题,怎么说呢,好像精神失常了……肖慧贤连忙问,你告诉他了?

“什么?”

“他的病情!”

晓丹说我怎么会跟他讲这些。

肖慧贤说是,你不是家属,当然没资格讲了,不过暗示什么的也不行。

晓丹说你放心,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

肖慧贤说怎么可能,没人告诉他真实情况,他这个人敏感,胆子小,愿意胡思乱想……

“可是,我真觉得刘滨很不对劲儿……”

肖慧贤说刘滨已经是癌症晚期了,他怎么可能跟正常人一样。

晓丹说,我是说精神方面……

肖慧贤心想,现在保命要紧,哪顾得上精神?她可不想跟晓丹讨论这些,她对晓丹说,就这些?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吗?

晓丹说没了。

“没了?”

晓丹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放下电话,肖慧贤就跑进雨里,便利店离住院部正门并不很远,只是那里的地砖坑坑洼洼,跑到住院部门楼肖慧贤觉得自己的脚脖子有些胀痛。她顾不了这些,脑子里是晓丹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急不缓,一板一眼,她究竟在兜什么圈子呢?本来,每一次通话肖慧贤都把情绪调整到迎战的状态,可对方并没有出招,以致每次出征她都铩羽而归。难道晓丹在跟她用计?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把戏?如果是那样,晓丹远比她想象的阴险,肖慧贤整天疲于应付,而晓丹却可以全身心地对付她,这明摆着是一场不平等的斗智斗勇。肖慧贤擦一下脸上挂的水珠,抬头望了望门楼里裂缝的棚顶,她突然想到,只要晓丹炮制的那个阴谋的果核不落下来,她就平静不下来,就得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时刻防止那个果核意外地砸伤自己。

肖慧贤回到病房,见刘君坐在刘滨床前看着刘滨吃饺子,刘滨用手抓着饺子,没有节奏地往嘴里送。“慢慢吃,蘸点作料。”刘君说。刘滨似乎没注意到肖慧贤进来,刘君看了看肖慧贤,他说小三喜欢海螺馅饺子,我一大早去鱼市买的,海螺很新鲜!

肖慧贤说还是大哥用心,谢谢你。

刘君大嗓门说,自己家人还说外道话!

刘滨吃完饺子,看了刘君和肖慧贤一眼,什么也不说,只是愣愣地望着窗外。

刘君示意肖慧贤到外面说话,两人来到走廊里。刘君说我觉得小三挺怪的,是不是让病给吓傻了,肖慧贤说我也觉得不对劲儿,可能他已经知道病情了。谁告诉他的?刘君大声问。肖慧贤说不清楚,也许没人告诉他,可你要知道,得病的是他,他对自己的情况大概比我们更了解。我觉得我能理解刘滨,这种病放在谁身上谁也没那么容易想开了,心理压力太大是必然的。肖慧贤觉得刘滨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生命如果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眼下,她能做的是让刘滨尽量减少痛苦,精神方面不是她关注的重点。也许是肖慧贤说得太过冷静了,刘君对肖慧贤的态度不太满意,他说慧贤啊,大哥说句不该说的话,小三都这样了,你就别跟他过不去了。肖慧贤瞅了瞅刘君,她说我没跟他过不去呀,我整天干什么了,不都在护理他吗?刘君说,我就是说一说,前一段你要跟小三离

婚,我是站在你这头的,家里人也都支持你,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小三人都要没了,多大的仇恨都得消了……肖慧贤说大哥你这样说可冤枉我、委屈我了!刘君说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提个醒儿。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肖慧賢的确觉得委屈,不仅刘君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刘芳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肖慧贤想起看中医那天,刘芳问肖慧贤,你发现小三外头有人是什么时候,你们吵架是什么时候,小三这人心里不盛事儿,压力大了容易自己想不开……现在想起来,大姐是不是含沙射影地暗示,刘滨的病和自己有关呢?给他压力、与他的争吵!刘滨发展到癌症晚期需要一定的时间,可谁又来说明这些呢?想到这儿,肖慧贤觉得身子发软,差点倒在走廊里。

刘君吓了一跳,他连忙架起肖慧贤的胳膊,他说慧贤啊,大哥说的话没别的意思。肖慧贤说没事儿,可能这几天太累了,身子有点虚……

晚上,肖慧贤给刘滨擦脸洗脚,收拾停当,肖慧贤对刘滨说,今天我跟笑梅视频了,她说最近要回国参加一个比赛,随便回家看看。……她不知道你住院了,我没跟她说,你也没什么大病,我自然不需要跟她说,说了反而让她学习分心……既然她回国参加活动,那就一定会回家看看,所以,你不能总这样小病大养,笑梅回家之前就出院回家。其实,肖慧贤说的这些不全是假话,上午她的确跟笑梅视频过,可她没提刘滨的病,她还没想清楚什么时候正式告诉笑梅。

刘滨一直沉默着。

肖慧贤不管刘滨听没听进去,反正她认为,说了就比没说好。

“你听清楚没有?”肖慧贤大声说。

刘滨眼睛发直,毫无反应。

“你这是怎么啦,真傻啦?”

刘滨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第二天一大早,肖慧贤就到了海边,她蹲在海风阵阵的沙滩上放声大哭,四周空旷,见不到人影,哭得没力气了,肖慧贤就坐在反霜的沙滩上,她觉得自己的嘴角咸咸的,不知道是海的味道还是泪水的味道。endprint

刘滨住院三个月后,下了一场往年少遇的大雪。

肖慧贤一路小跑赶到医院,温大夫对肖慧贤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肖慧贤观察温大夫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好消息的样子。温大夫口气平缓地说,刘滨身上发生了奇迹,癌细胞居然都消失了。肖慧贤眼睛发直地瞅着温大夫,温大夫没说什么,把片子和检验报告递给了肖慧贤。温大夫说,癌症病人有自愈,只是比例不算太高。肖慧贤看不太懂片子,不过对检验报告结论她还是能看明白的。肖慧贤大喜过望,瞬时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肖慧贤醒过来,第一件事是跟笑梅视频,她告诉笑梅刘滨已经自愈,笑梅不相信,肖慧贤把检验报告拍照给了笑梅,笑梅还是不相信。肖慧贤说女儿呀,你真是大福星,你回来看爸爸,爸爸的病突然就好了,那天你大姑还说,让笑梅回来冲冲喜,还真让她说着了。笑梅眼睛仍是杏仁肿,她说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必须回去亲自验证。肖慧贤说你刚刚返回学校,时差还没倒过来,笑梅你怎么不相信妈呢?你不相信妈行,可你总得相信科学吧,总得信检测结果吧。笑梅说我真该等检测结果出来了再走……肖慧贤说谁能想到会发生奇迹呢?大家都觉得那些检查,不过是走形式罢了……笑梅说反正我要亲自验证,我可不想永远活在欺瞒之中。肖慧贤叹了口气,她说以前妈妈瞒你也是迫不得已,慢慢地你就会明白做母亲的心情……这样吧,你和医院、和医生联系都挺方便的,你自己验证吧,总之,为检测报告飞越一次太平洋,我觉得没必要。如果你必须回来,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为避免刘滨家人像笑梅一样不相信医院的检测结果,肖慧贤把刘老爷子、刘芳和刘君都叫到了医院,让温大夫当面解答“奇迹”。事实上,温大夫也解释不了,他只是说,每个人的个体差异很大,癌症病人治愈的例子也很多。

刘君大声说,这没什么奇怪的,我听活动室的人讲过,一个医生给一个癌症患者做手术,打开后发现切不了,只好缝上了。病人家是农村的,以为手术后病就好了。一年后去医院复查,还真好了,癌细胞没了……从小三检查出病那天我就预感,说不定小三能创造奇迹,果不其然。

温大夫说,刘滨这种情况属于特例,你们千

万别相信癌症都可以这样治愈,还是要相信科学。

不管怎样,对于大家来说,刘滨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就在大家高兴地吵吵嚷嚷时,不想,刘老爷子突然倒下了。

刘芳大声对温大夫说,老爸一定是太高兴了,一口痰堵嗓子眼儿了。

刘老爷子不是痰堵嗓子眼儿了,而是脑出血。单就抢救来说,没有比抢救刘老爷子再及时的,他就倒在医院,倒在医生身边,可医院和医生都回天无力,当天夜里,刘老爷子就丧失了生命体征。

刘老爷子的死与刘滨癌症消失一样令一家人意外,强烈的反差,令一家人都神情恍惚,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这个不真实里面,一个是乐于接受的,另一个则是不愿意接受的。直到刘老爷子出殡那天,大家才真切地感觉到刘老爷子彻底撒手人寰了。刘君对搀扶着刘滨的肖慧贤说,小三能创造奇迹,老爸怎么不能创造奇迹呢?我总觉得老爸那口气儿随时可能缓过来。

笑梅还真回来了,她本来是要证实爸爸真实病情的,却赶上了爷爷的葬礼。肖慧贤不知道笑梅心里想的什么,她对笑梅说什么,笑梅都一副不屑的态度。遗体告别仪式之后,刘芳神秘地对肖慧贤说,依我看,这是一命换一命,老爷子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刘滨的命。笑梅在旁边听到,有些鄙夷地白了刘芳一眼。

笑梅说晚上要在医院陪爸爸一宿,第二天早晨就去飞机场。“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爸爸。”笑梅眼睛盯着肖慧贤冷冰冰地说,说话的口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肖慧贤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她默默地流着眼泪。

笑梅不愿意看到肖慧贤流眼泪,转身就走。

刘芳说,慧贤我跟你回家吧,我陪你!肖慧贤知道刘芳是好心,可她又怕神神道道的刘芳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前,刘芳每次对肖慧贤讲鬼神什么的,都让肖慧贤两三天不敢独自面对黑夜。

肖慧贤说大姐你也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

刘芳说我身子骨结实,禁摔打……对了,慧贤,那个狐狸精是不是还在找你麻烦? 遗体告别仪式那天上午,晓丹给肖慧贤打过两次电话,肖慧贤不予理会,在肖慧贤身边的刘芳大概猜出是晓丹来的电话。 肖慧贤说没关系,我能应付得来。

刘芳说慧贤你放心,姐会无条件地站在你一边,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话,还有刘君,他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肖慧贤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

分手时,刘芳还不放心地问肖慧贤:“真不用我陪你呀?”

肖慧贤说,都回家早点休息吧!

医院确诊刘滨癌症痊愈了,同时也确诊刘滨患了精神分裂症。

一家人把刘滨从医科大学附属一院转到西山精神病院。主治医生姓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大夫。耿大夫细致地为肖慧贤和刘芳讲解头颅MRI脑电图,什么右侧海马信号高,可见多棘波散发,什么右侧蝶骨电极区可见尖波散发……说得肖慧贤和刘芳一头雾水。刘芳说大夫,这些我们不懂,我们家属只想知道刘滨的病情严重到什么程度。耿大夫说患者属于重度、或者说一级精神分裂症,五项评分中多于四项,应该说病情很严重。“很严重……是指什么?病情再发展下去会更严重吗?”肖慧贤问。耿大夫说,再发展下去有可能彻底痴呆并伴随瘫痪……劉芳有些急了,她说那怎么办大夫,该怎么治疗呢,有没有希望治好?耿大夫说,我们有严格的治疗规程,希望你们家属好好配合,至于治疗效果,取决于很多因素,希望家属能够理解。

肖慧贤和刘芳回到病房,刘君正在给刘滨喂药。肖慧贤这才注意到刘滨的细微变化,以前,刘滨只是不说话,不动弹,表情呆滞,现在,他仿佛成了一尊蜡像,缺少了起码的生气。前一段,肖慧贤面对的是刘滨的生命问题,眼下,刘滨的傻成了首要问题,癌症治愈了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又成了傻子该怎么办啊?

肖慧贤默默走到病床前,看着那些颜色鲜艳的药片,那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利培酮、奥氮平、喹硫平、佳乐定……她的眼睛模糊了。endprint

刘君瞅了瞅肖慧贤,又瞅了瞅刘芳。刘君说,刚才小三好像对我笑了笑。“你们别担心,小

三是什么人呀,癌症晚期都能好了,我相信,抑郁症也会好的。”

刘君叫刘滨的病“抑郁症”,肖慧贤也不能当面纠正他了。

肖慧贤对刘芳和刘君说,她想了好几天,今天正式跟他们商量,由于刘滨生病,公司已经三四个月没打理了,今年市场情况不太乐观,如果再不管,公司那头也会出麻烦,所以,肖慧贤希望刘芳和刘君帮忙照顾刘滨,当然也不白出工,肖慧贤会比照请护工的市价,按照上限给他们发工资。刘芳和刘君相互瞅了瞅,刘芳说小三是我亲弟弟,照顾是应该的,谈钱多生分。刘君说是啊,你不说我也会来照顾小三的。

事情并不像刘芳和刘君嘴上说的那么痛快,肖慧贤回到“圣岛公司”代行刘滨的职责,公司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一天忙16个小时肖慧贤都嫌时间不够用。这期间,还总接到医院的电话,不是刘芳不在就是刘君不在,本来他们一人一天排班算不上强度过大,只是他们不肯放弃自己习惯的生活,刘芳每天都要跳舞锻炼,刘君要和工友喝酒玩牌。刘芳和刘君给肖慧贤带来的烦恼她还是可以自行消化掉的,晓丹提出的要求可就令她难以释怀了。

晓丹显然是消息灵通者,她大概对刘家近期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也知道肖慧贤回来掌控圣岛公司。晓丹说那几天你不接我电话我可以理解,我也没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提出我自己的合理要求……肖慧贤撇了撇嘴,心想,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刘滨没死,不存在分家产的问题。

“说吧,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说要求是你的问题,能不能解决是我的问题。”

晓丹说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保护自己的利益……肖慧贤说,你一定会这样说的,当然,你也会这样认为的。说吧!

晓丹说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误会我的……肖慧贤哼了一声,那个声音大概也传到晓丹那一端。肖慧贤说别说没用的了,我现在很忙,说重点!晓丹说那好吧,我是想这个月底拿我的300万。

“什么?300万?!”

晓丹说钱是我借给刘滨的,借条约定的还款时间是10月15日,已经逾期两个月。我当时没提出还钱,主要是考虑刘滨……

“刘滨管你借了300万?怎么可能呢?”肖慧贤第一反应认为晓丹在讹诈。

白纸黑字,上面还有刘滨的手印。……对了,我刚才说了,逾期两个月没催款是有原因的,希望这个月底前还我,不然逾期的利息是很高的。

“借条是什么时候打的?”肖慧贤问,她没问钱是什么时候借的,因为她脑袋里冒的念头是,刘滨也许早就给了晓丹承诺,并以借款的方式预支罢了。

晓丹说今年1月15日,也就是春节前。

肖慧贤相信那个借条是存在的,她怀疑的不是借条本身,而是如何产生了那个借条,她隐约地感觉到,她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冷风飕飕的黑洞。

肖慧贤说这样吧,我这几天就安排财务公司查公司的往来账,到时候我们再联系。放下电话,肖慧贤倒吸一口冷气,她对晓丹提出的条件甚至是要挟做过很多设想,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晓丹会以这种堂而皇之的方式出现。在肖慧贤的理解范围之内,圣岛公司还没走到向私人借钱的地步,特别是好面子的刘滨,他怎么会向自己的“小三”借钱呢,如果是动钱,也是刘滨给晓丹。

刘芳和刘君知道晓丹要300万的事儿,一个义愤填膺,一个火冒三丈。刘君还背着肖慧贤去找晓丹,尽管晓丹没见刘君,还是被门外的刘君大骂了一通,后来晓丹报了警,见到警察刘君才老实了。刘君回来之后对肖慧贤说,慧贤你放心,如果那个小娘们敢来欺负你,你大哥一定给你做主,帮你摆平。小娘们也真是不知道马王爺几只眼,不知道大爷我年轻时候的能耐。

刘芳说别吹了,牛见了你都得让你给吓跑了。

肖慧贤拉长着脸说,大哥以后千万别给我添乱了,这事儿我自己能应付!

肖慧贤委托的会计公司进入圣岛公司查账,因为肖慧贤急于想知道晓丹所说的那笔借款是否入账,所以到中午,会计公司的人就告诉肖慧贤,1月份的确进账300万,挂在往来账上。肖慧贤傻了,没过几天,肖慧贤听到了更令她震惊的消息,会计公司的人偷偷告诉肖慧贤,其

实,圣岛公司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负债经营了。

那天夜里,雪停了,风也住了。肖慧贤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走过那条熟悉的街道,那是离海边不远的一个小街,仔细闻一闻,仿佛可以嗅到海的咸涩味道,隐约地听到海鸥孤独的鸣叫。

肖慧贤到医院已经深夜11点了,没见到刘芳或者刘滨的身影。灯光下,刘滨显得消瘦、单薄,他还没睡。肖慧贤静静地坐在刘滨身边,她仔细观察着,她觉得刘滨的病情并没有向好转的方向发展,刘滨的声音已经变了,眼睛发直,目光发散,原来沉默不语的他开始嘟嘟囔囔,发出无法让人听懂的声音。肖慧贤给刘滨了吃“佳乐定”之后,他才安静地睡了。

肖慧贤每天坐到公司的办公桌前,麻烦事儿都无头苍蝇一般向她乱撞,一如笑梅玩的“打地鼠”电脑游戏,打下一个又冒出一个,无穷无尽,疲于应付。肖慧贤五六年不介入公司业务了,她陪笑梅在国外读书,当起了陪读妈妈。原本她认为自己的一生已经有了充分的保障,存款账户上可观的数字、高额的商业保险、奢华的海景房。可她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作为公司大股东的她与公司的荣辱兴衰是难以切割的。从财务公司初步审计的情况看,圣岛公司的亏空十分巨大,即使固定资产变现抵债,大概还有2000多万的窟窿,这是什么概念呢?就算把肖慧贤所有的个人名下的资产和现金都填充那个窟窿,恐怕也不一定填得平。说起来,五六年时间不算长,可经营环境变化和经营方式的转变是巨大的,肖慧贤的经营经验还停留在六年以前,管理公司没一个月,公司销售部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肖慧贤哀叹也没用,她只能咬牙坚持着,同时默默祈祷刘滨快点恢复健康,现在她更希望刘君的话能变为现实,刘滨再次创造出一个奇迹,给她惊喜。

春节渐渐来临了,要债的也开始扎堆儿,肖慧贤已经在考虑躲债问题了,比如让债权人找刘滨要债。尽管这样做不道德,可她也只能委屈刘滨当挡箭牌了。说委屈也不算委屈,这些债务本来就是刘滨亲手造成的……想到这儿,肖慧贤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刘滨是真的傻了吗?他是不是用傻的方式来摆脱眼前的困境呢?以这个假设为终点,肖慧贤向回梳理起来,刘滨的癌症为什么能消失了?真的癌症能够消失吗?可是,仪器本身是不会作假的。与医生合伙来作假?不可能,那样作假的成本太大了,也没有真的解决问题。还有,面对刘老爷子突然病逝,刘滨不可能不动容,他就是天才级的演员,老爷子出殡那天也会露出破绽的。肖慧贤否定了这个线路图,她又从头向后梳理。这两年刘滨的经营陷入困境,但他十分要强,尤其不想让肖慧贤瞧不起他,当初肖慧贤把公司全权交给刘滨,刘滨又拍胸脯又发誓的。所以,在困境中挣扎这几年,一定遇到过强大的压力、有很多想不开,于是得了癌症。当刘滨知道自己是癌症晚期时,本来就胆小、敏感的他经受不了巨大的打击,吓傻了。人傻了也没心事了,癌症也神奇地自愈。肖慧贤的脑子里渐渐绘出了一个链条清晰的图谱。endprint

砰砰的敲门声,肖慧贤本能地紧张起来,大概又是追债的!肖慧贤还没来得及躲避,人已经进来了。进来的是刘君和刘芳。

“你们……怎么过来了?”

刘芳和刘君走到肖慧贤跟前,刘芳说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有些事儿还得跟你说说。肖慧贤说什么事儿非得到公司来说呢,刘滨那头不又没人了?

刘芳说,我和老二觉得吧,最好雇老顾去照看小三,老爹走了之后,老顾也没什么事儿,老爹在世的时候,她对老爹挺好,咱不能撇下她就不管了不是。

肖慧賢问,老顾提出来的吗?

刘芳说那倒没有,这是我们俩的意见,我们想让老顾照顾小三,我们俩来公司帮你。

“来公司帮我?”

刘君说对呀,小三病了,我们不来帮他谁来帮他!

肖慧贤有些明白了,她又将不愉快挂到了脸上,阴沉着脸说,你们能帮公司什么?

刘君说干什么都行,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没外心。

肖慧贤说你们的好意我领情,但是现在公司的状况非常糟糕,到处是窟窿,工资都开不出来。刘君说我们就是听说公司经营出了问题才决定来公司的,怎么可能呢?小三有病就这几个月,公司怎么一下子就亏啦?刘芳拉了拉刘

君,对肖慧贤说,我们也是好心,毕竟小三是自己的亲弟弟,一奶同胞,不是别人……

肖慧贤说我明白了,你们不相信公司亏了,说实话,我也不相信,晓丹管我要300万我还以为是讹诈,查账之后我才知道,公司在两年前就已经负债经营了。

“负债经营了?只要资产不被转移了就好……”刘君说。

肖慧贤听刘君这样说,她的火气就上来了,她说看来你们是怀疑我转移资产啦,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别说我没转移资产,就是转移了,跟二位也没什么关系吧,你们既不是公司的股东,也没有资产继承权……

刘芳说慧贤呀,你这样说可不对了,小三是公司的董事长,他可是我亲弟弟,弟弟的事儿,当姐姐的管也天经地义。

刘君说就是,当初要不是我借钱给你们开买卖,能有你们今天的公司?人总要讲良心,不能见钱眼开……

肖慧贤说你们要这样理解问题我也没办法,情是情,理和理,如果你们想查证我是不是转移了资产,可以雇审计师事务所来查账,也可以雇律师打官司!

说完,肖慧贤拎起包就走,走到门口,肖慧贤回头对刘芳和刘君说,麻烦你们把办公室的门锁好,不然,丢了东西就说不清了。

刘芳和刘君互相瞅了瞅,连忙跟着出了门。

肖慧贤匆忙下楼,保安走近她,小声说,那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了,我没让她上您办公室。

这时天色已晚,肖慧贤发现站在公司门口的人是晓丹。

肖慧贤知道晓丹也是来要债的,她本想从后门溜走,看了看身后的刘芳和刘君,她突然改了主意,迎着晓丹走了过去。

肖慧贤和晓丹在一家韩式烤肉馆里面对面坐着。

这几天普遍降温,外面十分寒冷,里面却热气腾腾,烤肉馆的窗户挂了一层厚厚的霜,无法看清外面的景色,只能看到走了形的雾散般的灯光。

肖慧贤眼中的晓丹显得十分憔悴,而晓丹眼中的肖慧贤大概也是如此吧。她们都苦涩地笑一下,几乎没说一句与正题有关的话,点菜,吃东西。她们先是喝了牛尾汤,然后吃苏子叶包裹的烤肉,用辣白菜五花肉拌白米饭。她们俩的吃相都算不上文雅,直到鼻尖渗出微汗,肖慧贤放下筷子,把一杯大麦茶喝进,打了个嗝说:我吃热乎了。

晓丹说我也吃撑着了。

肖慧贤说调查清楚了,300万借款是存在的,刘滨虽然病倒了,但账是赖不掉的。只是现在公司维持运转都困难,暂时还不能还你钱。

晓丹说这个我已经想到。……其实,你在国外时圣岛公司就开始亏损了……你应该知道的吧?

肖慧贤说,公司的情况我也只是最近才知道。

晓丹说我没有向你解释、请你原谅的意思,就是那个时候,刘滨找我,我们开始交往的。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正因为我们俩的友谊,也因为你三番五次地让我关照,我才出来帮刘滨的……想一想,我真是太傻了,最后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也搭上了……当然,刘滨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可他已经无法适应新的营商环境了,越想拼出结果,结果越糟糕……这些他都瞒着你吗?

肖慧贤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晓丹,嘴上还是回答了问题:可能因为我在国外吧,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晓丹说着,眼泪簌簌落下,她说本来我一直都在跟你联系来着,不想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刘滨满脸是泪地跪在我的面前,他说看到我就想起你……我居然相信了他的话……慧贤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单身这么多年,感情并不脆弱,可当刘滨跪在我面前,双手抱住我大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母性被呼唤出来……这也许正是女人的悲哀之处……想一想,我真的太傻了……

此时,肖慧贤的眼里也噙满泪水,她敲了一下桌子,喊服务员:拿一瓶高度白酒来!

……早晨起来,肖慧贤发现裤腿和鞋面上都有脏点子,她想自己一定是呕吐了,还有,衣服袖子上沾了白粉末,上楼时一定蹭了墙……

肖慧贤像侦探一样搜寻昨天夜里的蛛丝马迹,来到楼下院子里,她看到一株梧桐树下的呕吐物,旁边还有一只晕晕乎乎、步履蹒跚的流浪狗,那条流浪狗一定是吃了她的呕吐物……肖慧贤多年没有酩酊大醉了,后来她都跟晓丹说了什么,怎么回的家,一概记不清楚了。没醉之前她们的谈话她还有一些印象,她好像对晓丹说,人和人之间发生的事说不清楚,我跟刘滨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可是我居然没有你了解他!

新年之前,肖慧贤决定请大家吃个饭。关于吃饭问题,肖慧贤做了充分的考虑,自从和刘芳、刘君争吵之后她就一直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问题呢?如果换一个角度,自己是刘芳或者刘君会怎样呢?当然,她觉得自己不会像刘芳和刘君那样偏执,那样好斗,不过也会从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吧。想一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芳和刘君其实也挺可怜的!刘君做了很多年卡车司机,人到中年就下岗,后来给出租车打替班,在车祸中折过大腿……刘芳呢,26岁的老姑娘了才从青年点回城,按她的话说,干什么都能把这个职业干没了。刚回城时刘芳被幸运地安排到厂俱乐部工作,可惜没两年,电影院实行对号入座,俱乐部不需要把门验票员,裁员先从刘芳这样的临时工裁起。后来挖门子、托关系总算进到工厂公务班,做起了令人羡慕的电话总机接线员,可惜好日子没过三年,工厂电话交换设备改造,刘芳再次待业,两年后刘芳好不容易考到公交公司当售票员,售票员的工作倒是干了十几年,后来公交车实行自动售票,刘芳又下岗了……endprint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這样,两个人相向而行,僵持时一个人错开身子另一个人也就过去了。让刘芳和刘君到公司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只要在公司待几天他们就会知道公司的真实情况,转移资产这样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现在,肖慧贤面临的主要问题是给刘滨治病,还有就是治理公司的“病”,要解决这些问题,首先就得把家里人团结起来,而不是耗散她的精力,增加做事的阻力。还有晓丹,她觉得治刘滨的病还应该发挥晓丹的作用,不管是否达到预期的结果,还是应该拜托她试一试。这些想清楚了,肖慧贤就分头向大家发出了邀请,打电话时也没有迟疑和顾虑了。

吃饭之前,大家一起去拜祭了刘老爷子。参加聚会的人员有:刘芳、刘君、老顾,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刘滨。肖慧贤说,今天请大家吃饭,主要商议为刘滨治病的事儿,顺便我也向大姐和大哥道个歉,上次你们提出要到公司去工作,开始我没理解,后来想清楚了,觉得你们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我为我的态度向你们道歉。肖慧贤这样做反而令刘芳和刘君有些难为情。肖慧贤说,从下周开始大姐和大哥就到公司报到,由顾阿姨照顾刘滨,尽管现在公司经营遇到很多困难,顾阿姨的护理费还是不能少的。

老顾十分难为情,面色羞红地说,别叫顾阿姨,多难为情,还是叫老顾吧,以前你不是总叫我老顾吗,说着走去推刘滨的轮椅,有立即进入角色的意味。刘芳用胳膊拐了一下刘君,刘君迟疑着说,慧贤啊,去公司的事儿再议吧,那天的事儿,也不能全怪你,我和大姐也不太会说话……

刘芳说是啊,不管怎么说咱是一家人嘛,谁都不挑谁,凡事好商量。

刘君瞅了瞅桌子上的酒瓶和酒杯,他说咱们边吃边商量吧。肖慧贤说等一会儿,晓丹说快到了。

“晓丹?”刘君愣了一下,“你请她来?……”

肖慧贤说今天咱主要是商量给刘滨治病的事儿,上次晓丹跟我说,刘滨小时候受过惊吓,好像一直到6岁了才说话……大家一起出主意,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刘君瞅了瞅刘芳。刘芳说,不说还把这事儿真给忘了,刘滨两岁那年家里遭了火灾,听老爸说是村西头的豆腐坊先着火,后来沿街烧成片了,烧了一百多家,老妈就是那场火灾走的,小三还在老妈怀里吃奶,从此他就不说话了,大家都以为他惊吓过度,傻了。一直到6岁了才开口说话……肖慧贤说是啊,晓丹跟我说,也许再来一场大火能唤醒他也说不定。

刘君皱着眉头说,你相信她的鬼话?

肖慧贤说我也问过医生,医生说国外有这样治疗的,效果不敢保证,不管怎么说,刘滨的病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想点办法治啊。

刘芳说对,有病乱求医,说不准以毒攻毒还真有效。

正说着,晓丹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她说抱歉来晚了,没想到堵车这么严重!刘君尴尬地看了晓丹一眼,粗啦啦的大手搓起了酒瓶子。

吃饭过程中,大家的话题比较集中,没有人对“用一场大火来唤醒刘滨”提出异议,似乎这个治疗方案一定有效,他们讨论的问题都是围绕如何实施方案展开的。刘芳说眼看就到春节了,春节前大家都忙,不行就春节后吧。刘君说我看还是越早越好,治病这事儿不能等。肖慧贤说能赶早不赶晚,关键看准备得怎么样。晓丹说是呀,得先研究一下在什么地方放火,放火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火小了没效果,火大了在哪儿放?刘芳说老爸带着我们进城四十多年了,老家早就没人了,天寒地冻的,总不能带着小三回老家吧?刘君说回老家?老家变什么样儿了都不知道,再说,谁能让你在老家放火?肖慧贤说老家太远了,我看可以在近郊找个跟老家相像的地方,反正农村都差不多……刘君说近郊农村倒是可以找,可烧什么呢?房子?谁家房子让你烧?刘芳说可以考虑买个破房子,属于要扒掉的那种,烧完之后重新盖,不就是钱的问题吗……刘芳瞅了瞅肖慧贤,大概想起肖慧贤说的经营困难,不好再说下去。肖慧贤瞅了瞅晓丹,晓丹说找个破仓库什么的,里面加一些柴草,烧起来一样有效果。刘芳说对了,可以到我原来下乡的那个青年点,夏天时老知青组织聚会,我们一起回去看过,那里已经撂荒了,房子破得不成样子,成了羊圈。肖慧贤说撂荒了也有主儿,不知道能不能说上话。刘芳说我找找关系,应该能说上话儿。刘君说我看这个行,荒郊野外的,不用担心把村民的房子也烧了,当年那场大火可是沿街烧成串、连成了片。晓丹说那也要小心呀……肖慧贤问刘芳,青年点房子周边的树木多不多。刘芳想了想说,我没太注意,应该是挺多的,当年房子四周都是耕地,现在植被恢复了。肖慧贤说那可挺麻烦,我们烧一个破房子再引发一场山火,那可不是麻烦的问题,那就是法律的问题了。晓丹说是啊,事先得去看一看,还要研究出万无一失的防止火势蔓延的办法……

这时,刘滨呵呵地傻笑着,嘴里还嘟哝些什么。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刘滨身上,还是没听清楚刘滨说的是什么。老顾俯下身子,她的耳朵几乎贴到了刘滨的嘴上。

肖慧贤问老顾,你听清他说了什么吗?

老顾摇了摇头,说,好像是说咱们是傻子。

“他真这样说?”刘芳问。

老顾说我也不敢肯定。

肖慧贤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心想,难道刘滨没傻,他真的是装傻?

下午,肖慧贤带刘滨回医院做了脑电图监测,检测结果显示,刘滨的脑瘫状态一点都没有改变。肖慧贤想,如果刘滨醒不过来,她只能重新出山,接管圣岛公司那个乱摊子。也许她还得回到20年前开始创业的起点,重新经历艰苦奋斗的过程,期待浴火重生。当然,另一种可能也是完全存在的,即使她耗掉老本、拼了命,但由于时过境迁,经营模式和方式都改变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力回天,但是她必须咬紧牙关,坚持走下去……她没有选择!

那天下午,肖慧贤接到了晓丹的短信:慧贤,做女人不容易,你一定要多保重!看完短信,肖慧贤的胸中涌起了一股久违了的温暖,感逝酸鼻,感恩酸心,感情酸手足,不过她心里清楚,她和晓丹之间这辈子也无法恢复原来闺蜜的感情了,对于晓丹来说,也是一样。

农历正月十五是民间送灯的日子,计划已久的大火将在那天的山坳里燃烧,其实,肖慧贤心里早已燃烧了一场大火:噼噼剥剥,伴随叫魂般的呼唤,熊熊火焰直冲云霄。

2016年12月

责任编辑 杨新岚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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