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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持续生计视角下中国农村贫困治理研究综述

2017-11-22何仁伟李光勤刘邵权徐定德李立娜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 2017年11期
关键词:贫困治理精准扶贫

何仁伟 李光勤 刘邵权 徐定德 李立娜

摘要 提高贫困人口的谋生能力,帮助扶贫对象建立可持续生计,是我国贫困治理的最终目的和意义。生计资本是构建可持续生计的关键要素,生计策略是构建可持续生计的重要载体,因此,可持续生计视角下中国农村贫困治理的核心问题是生计资产的增加和生计策略的优化。本文在查阅社会、经济、地理、环境等多学科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采取“剖析减贫机理-提出减贫路径”的研究思路和文献综述研究方法,从生計资本(人力资本、金融资本、社会资本、物质资本、自然资本)和生计策略等两大方面对中国农村贫困治理的研究进展进行系统梳理和归纳总结。在对文献研究结果总结提炼的基础上,提出基于农户可持续生计的中国贫困治理框架,其中心思想为:贫困农户处于自然环境、社会文化、地理区位等因素组成的脆弱性生计环境中谋生,生计环境对贫困农户生计资产有着直接的影响;通过分析农户生计环境和生计资本,可以识别出贫困原因,探明生计发展的约束或短板因素,找出农户生计构建的突破口;然后通过相关政策实施的扶持,帮助贫困农户建立能适应各种外部环境的可持续生计策略,最终实现自我发展能力的提升、可持续的生计产出和稳定脱贫。最后,本文提出了中国农村贫困治理未来研究的主要方向:跨学科的综合研究、时空差异及动态研究、基础和应用相结合的研究、精准扶贫背景下中国贫困治理的动力机制研究等。

关键词 可持续生计;生计资本;生计策略;精准扶贫;贫困治理

中图分类号 F061.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104(2017)11-0069-17 DOI:10.12062/cpre.20170602

中国农村减贫工作成绩卓然,但面临的形势依然严峻。2015年末,我国仍有5 575万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制约脱贫的不利因素仍然存在,返贫现象时有发生。贫困人口规模大、分布广、贫困程度深、脱贫难度逐渐加大,是当前中国农村贫困状况的基本特征[1]。2020年绝对贫困人口消除之后,相对贫困治理问题又将纳入扶贫议事日程。因此,中国农村扶贫工作依然任重道远,贫困治理的理论探讨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农村贫困与农户生计的脆弱性紧密相关,互为因果。生计资本存量低且配置不合理、生计策略选择可行能力弱、生计途径单一或缺乏等原因,是造成贫困农户坠入“贫困陷阱”,形成贫困与生计脆弱恶性循环的根本原因。扶贫的核心要义在于一个“扶”字,即通过外部力量的扶助,来实现扶贫对象自力更生地脱贫,外部的扶助是外因,扶贫对象的自身发展动能才是脱贫的内因,是决定扶贫成败的根本。外部力量是扶贫对象的“拐杖”,通过这根“拐杖”让贫困人口慢慢站立起来,实现其生计的持续发展,才是扶贫的本义。因此,找准贫困人口生计发展的限制因素,提高贫困人口的谋生能力,帮助扶贫对象建立可持续生计,是我国贫困治理的最终目的和意义所在。

目前学术界有关国内贫困治理的文献综述研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①中国贫困治理的宏观政策机制演进,包括中国贫困治理体系变迁[2]、中国贫困治理的战略演进[3]、中国贫困治理的减贫效应分析[4]、扶贫资源瞄准机制[5]等方面的讨论;②区域贫困治理模式、机制及相关研究进展研究,主要体现在集中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治理实践的理论分析和提炼,如贫困治理的模式[6]、贫困陷阱的形成机制及治理政策[7]、贫困治理研究的综合归纳分析[8]等。总体而言,学术界对贫困治理的文献综述主要是针对全国或区域的贫困治理来进行探讨,有关微观层面贫困治理的相关研究比较缺乏。当前,我国贫困瞄准对象已精确到农户,标志着贫困治理方式已由“漫灌” 向“滴灌”转变。尊重扶贫对象在贫困治理中的主体地位,充分发挥贫困地区、扶贫对象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鼓励贫困人口通过自身努力实现脱贫致富,是当前精准扶贫和未来扶贫工作的重要原则。因此,从微观层面的农户生计视角对中国贫困治理的相关研究成果进行总结,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还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英国国际发展署[9]在《可持续生计指南》中提出的可持续生计框架,是一种对贫困农户的可持续生计进行规范化和系统化的研究方法。由人力资本、金融资本、社会资本、物质资本和自然资本构成的生计资产五边形是可持续生计框架的核心内容;贫困农户可以通过使用某种资产或多种资产组合来优化其生计策略,实现积极的、可持续的生计产出,从而改变其贫困状况。因此,提高贫困区域或农户的可持续发展能力,核心在于提升其生计资本存量和优化其生计策略。目前,贫困治理的相关研究成果都直接或间接地围绕生计资本提升和生计策略优化这两大主题而展开。本文以可持续生计的构建和提升为主线,以生计资产增加和生计策略选择为核心,综合社会学、经济学、地理学、环境学等多学科的研究成果,运用文献综述法对中国农村贫困治理的减贫机理和减贫路径(或对策)进行总结和归纳,以期为我国当前和未来的扶贫实践提供理论和政策参考,为贫困人口可持续生计和贫困治理的相关研究提供借鉴。

1 基于生计资本的贫困治理

分别对农户五大生计资本的有关研究成果展开综述,每一部分均以生计资本的减贫机理为分析起点,然后对其减贫路径(或对策)进行归纳和提炼。为理清研究思路,特将减贫机理的相关研究成果整理成表(见表1—表5)。

1.1 人力资本

由于基本发展能力和发展选择机会的缺乏,处于能力贫困中的人们,无法通过信息传播、现代教育、知识外溢和社会网络等效应来提升自身的人力资本[10]。以教育文化、劳动技能、健康等形式存在的人力资本的缺乏既是贫困的表现,又是导致贫困的本质原因,提高人力资本存量可以帮助穷人摆脱贫困[11]。具代表性成果见表1。

农户受教育水平在提高非农就业机会,增加农户经济收入,消除农村贫困方面具有重要作用[18]。教育扶贫可以提高贫困农户的人力资本水平,从而降低其陷入贫困的概率。周亚虹等[12]通过量化分析农村职业教育对农村家庭收入的回报,认为随着我国农村劳动力市场发育程度的不断提高,农村职业教育对于农村家庭有显著作用。还有研究认为,农村职业教育比普通高中教育的投资回报率更高,应进一步加大教育投资力度,提高职业教育经费占当地政府财政支出的比例[19]。教育扶贫具有双重内涵:“扶教育之贫”和“依靠教育扶贫”,因此,教育扶贫绝不仅仅是改善办学条件和资助贫困学生,教育扶贫政策还必须关注学校教育结构的变革,根据贫困学生的心理和文化特征,设计出相应的学校教育方法、内容和目标,通过教育供给侧的结构性改革为扶智脱贫创造有利条件[20]。endprint

人力资本中的健康资本能提高劳动参与及非农就业机会,增强个人体魄,增加抵抗疾病的能力,在长期内能提高人们的劳动生产能力,从而降低陷入贫困的概率[21]。俞福丽等[13]认为在机械化程度不高或机械不能代替劳动力的地区,健康对农村居民的种植业收入有显著正向影响。因此,政府在加大对农村居民健康投入的同时,还应在适合机械耕作的地区加大农业机械投入。外出务工是农户改变其贫困现状的重要途径之一,农民工收入与其营养、健康水平存在着较强的相关性。苑会娜等[14]认为农民工健康与收入之间存在着正向循环机制,即初始健康状况越好,收入越高,反之亦然;教育程度低、心理状况欠佳、家庭背景和生活环境差的农民工的健康恶化的可能性越高。因此,应推进专门针对农民工的社会保障,尤其是要关注农民工中的弱势群体的健康状况,帮助其改善生活条件,提高身体和心理健康意识。

劳动者技能是人力资本的重要体现,技能培训对劳动者的收入特别是非农收入有非常显著的促进作用。劳动力培训对收入的影响相关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①不同培训类型对劳动力收入的影响。WANG等[15]认为,简单培训对农民工的工资收入作用并不显著,而短期培训和正规培训则非常有助其收入水平的提高;李实等[22]通过分析发现,企业内部提供的培训比社会提供的培训对农民工月均工资影响更大;户籍地政府提供的培训比户籍地以外政府提供的培训对农民工月均工资影响更大。②培训时间对劳动力收入的影响。张世伟等[23]通过研究发现,随着培训时间的延长,农民工收入对时间的边际效应递减。一般培训在30天以内,专门培训在120天以内,其收入水平将随着培训时间的延长而得到显著提升。③不同培训经费来源对收入的影响。由于企业会将培训成本转嫁给农民工,导致农民工的实际收入并未得到显著提高,因此,“以前雇主”的培训比“现在雇主”的培训更能增加农民工的收入。此外,“政府出资委托企业培训”的方式比“政府出资委托社会培训”的方式更有效[24]。

虽然人力资本投资是实现人力资本积累的有效手段,但贫困家庭的人力资本投资行为,在短期内则可能产生因病、因学致贫的现象,导致贫困程度进一步恶化,使得家庭的生计更加脆弱[16]。再加上人力资本投资未来收益的不确定性,使得越是贫困的家庭进行人力资本投资的意愿越低[25]。因此,在我国扶贫攻坚时期,要打破农村贫困的恶性循环,人力资本公共投资还应进一步加强,并重点瞄准贫困家庭,加强教育扶贫、医疗扶贫、劳动力的培训和迁移投资,实施人力资本精准扶贫。对因教育支出、疾病支出或其他意外支出而陷入暂时贫困的家庭,应采取及时的、有针对性的临时性救助措施。家庭是人力资本培育和提升的基本单元和最重要的载体,在加大国家人力资本公共资本投资力度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贫困家庭人力资本的投资行為及其微观机制,研究激发贫困农户家庭人力资本投资与贫困减缓良性循环的具体路径,可能是提升我国农村人力资本的重要突破口。

据《国家贫困地区儿童发展规划(2014—2020年)》,我国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儿童约4 000万,其健康、教育水平明显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对贫困家庭儿童的发展状况实施早期干预,是阻止贫困现象代际传递,从根本解决贫困的有效途径。儿童早期发展对未来学业表现、文化水平、营养健康和人力资本质量提高具有重要影响,对儿童早期发展实施干预对于提高人力资本具有显著效果[26]。因此,解决我国贫困地区学生在受教育水平低、辍学、学业表现差和成年后人力资本质量难以适应社会需要等方面存在的问题,不仅需要改善贫困地区义务教育和后义务教育阶段公共服务的质量,还需要关注贫困地区儿童早期发展状况[17]。

1.2 金融资本

金融资本是农户实现生计目标的资金资源,包括自有资金以及可筹措到的借款。金融资本的缺乏限制了农村产业的发展和农户生计的选择,促进农村金融健康发展是提高农村和穷人金融资本的有效途径[27]。农村金融发展通过提高贫困人口对金融服务的可获得性,帮助穷人建立金融资产,缓解资金流动性制约,提高生产能力和预期收入,从而对贫困的减缓带来直接影响;金融发展还可以促进农村经济增长和缓解收入分配的不平等,通过“涓滴效应”对贫困产生的间接影响[28-29]。因此,发展农村金融,推进金融扶贫有利于提升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金融资本,从而缓解农村贫困。其代表性成果见表2。

小额信贷作为一种有效的农村金融发展手段,对增加农民收入、改善收入分配、引导农村经济结构调整有显著的促进作用[30]。小额贷款还可以通过帮助贫困农民缓解当前的经济困难,降低家庭的贫困程度[34]。但也有研究认为,小额信贷虽然能适度降低借款人的贫困,但信贷机构为了控制风险和交易成本,比较脆弱的农户往往容易在小额信贷中被“边缘”化[31, 35],因此,小额信贷对最贫困人群的减贫作用和具体措施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我国大多数的小额信贷机构或银行往往集中在社会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地区,最贫困的农村地区往往成为盲区,因此,应扩大小额信贷在农村地区的覆盖范围,进一步创新小额信贷的机制,增加农民信贷服务可及性。对于有一定文化技能又有创业意愿的贫困户发放小额贴息贷款,通过增强农户的金融资本来支持其发展特色优势产业。另外,作为小额信贷的具体表现形式社区发展基金、村级发展互助资金、农民资金互助社等,正成为农村正规金融机构向中低收人群体提供金融服务的重要载体,在满足农户资金需求更有效率,但发展中还存在缺乏清晰的法律定位、可持续经营发展面临困难、经营管理水平较低,风险控制能力较弱等问题,需要从完善法律法规、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加强监管和引导等方面促进其健康发展[36]。

对金融扶贫的主要模式进行总结和分析,有助于提升金融扶贫的效果。杨云龙等[32]将我国金融精准扶贫的模式划分为政府主导的金融扶贫、金融机构主导的金融扶贫、产业金融扶贫、互联网金融扶贫、“电商平台+金融”扶贫、国际金融组织参与扶贫开发、社会扶贫组织金融扶贫等 7 种主要模式,并对七种模式的具体表现形式进行了总结,并认为政府主导的金融扶贫是帮助最贫困人群脱贫的主要模式,但需要与其他市场组织开展合作以提高金融资源的配置效率,并促进金融机构主导的金融扶贫与产业金融扶贫的相互融合,加强金融机构主导的金融扶贫与互联网金融扶贫、“电商平台+金融” 扶贫之间的相互合作。不同的地方农村发展情况不尽相同,根据地区发展的区情,因地制宜地提出相应的金融扶贫模式,对于提高我国扶贫的效率有重要意义。目前,对于金融扶贫模式的理论总结和提炼还非常缺乏。endprint

中国农村金融支撑农村经济发展的机制尚存缺陷,农村金融机构与农村社会经济的内生因素兼容性不强,在贫困地区出现资金外流和农村金融市场“失血”严重的现象,导致能够用于发展农村经济的可用资金相对较少,致使农村金融对农村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有限[37]。因此,大力发展农村信用社、农村商业银行、村镇银行、小额贷款公司、农村互助资金社等多层次的金融机构,探索互联网金融发展模式,建立创新性的农村金融体系[38],推进正规金融的内生化和非正规金融的正式化,是避免农村资金外流和农村金融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另外,农村金融发展的减贫作用也不能一概而论。在经济落后地区,绝对贫困人口因无法承担金融服务机构的成本,导致农村金融的减贫作用微弱,只有当穷人能够承担相应成本时,金融发展才有利于减贫[39]。因此,在金融扶贫的具体实施过程中,要分清财政扶贫对象与金融扶贫对象的差异,有效识别金融发展减缓贫困的目标群体,循序渐进地扩大金融服务的覆盖面,选择有利于穷人的扶贫政策,适度扩大财政支持范围以解决如贫困群体的医疗、教育、社会保障等问题,缓解贫困群体对金融减贫的过分依赖[33]。在微观层面上,根据农户的贫困程度和贫困原因,探讨多样化、差异性金融服务和资金支持模式,是提高金融扶贫效率的重要课题。

1.3 社会资本

社会资本是脱贫致富和实现生计目标所能利用的社会资源,是在相互交往过程中建立起来的非制度化的社会规范和合作规则,这些社会规范和合作規则可以产生相互信任、信息共享和互利互惠[40],是能够带来未来收益实际和潜在社会资源的总和。对于微观层面的农户生计而言,社会资本是嵌入在家庭社会网络中的可以用来改善其生计状况的所有社会资源总量[41]。其代表性成果见表3。

社会资本可作为物质资本的替代品或互补品,能够提高贫困家庭的劳动生产率并增加收入[42],经济能力的增加反过来能提高贫困家庭的社交能力,从而扩大社会网络资本,这种良性循环最终可促使其跳出绝对贫困的陷阱[50]。叶初升等[43]通过分析不同层级的社会资本对家庭福利产生的不同效应,认为在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都比较贫瘠的家庭,社会资本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穷人资本”的功能,并认为使扶贫政策与农村贫困地区传统社会资本相容,是未来扶贫政策机制设计的重要方向。还有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对农户收入的影响存在明显的门槛效应,只有社会资本高于门槛值时,才能显著地促进农户收入提高,并认为政府应针对不同特征农户采取差异化的反贫困政策[51]。此外,社会资本在推动农村劳动力转移,提高务工人员的工资水平方面还有重要作用。叶静怡等[44]通过测量进城务工人员的社会资本,认为社会网络中具有实际办事权力的职业比具有高声望的职业更加重要,所以应创造政策条件让进城务工人员融入城市社会,让他们有机会拓展不同职业的社会关系,进而提高进城务工人员的收入水平。

在中国农村,建立在家庭、氏族、宗族、邻里、村庄等亲缘、血缘、地缘关系形成的社会群体基础上的人际信任,是极具代表性的农村传统社会资本,其对于减缓贫困农户的脆弱性有着积极的作用[52]。提高非农就业收入有利于农户脱贫,在非农就业机会和就业信息来源缺乏情况下,农村传统社会关系资源的作用明显。ZHANG等[45]通过研究发现,亲戚、邻居等社会资源能提高非农就业的概率并获得较高的收入报酬,而关系缺乏的农民只能在当地打零工。HU[53]认为社会资源对于劳动力的迁移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老乡、亲戚、同学等农村社会资源通过“传、帮、带”方式降低外出打工物质、信息、心理等成本,从而提高村民个体外出打工的概率。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网络作为乡土社会的典型非正式制度,与农村正式制度形成互补。郭云南等[46]认为,宗族网络能帮助低生产力农户或穷人外出打工,增加非农收入,因此能够降低农村内部收入分配差距,从而减少相对贫困。社会网络的作用还具有异质性,不同的社会网络对不同民工在城市劳动力市场上的工资水平的影响作用不同[54]。另外,传统社会网络还能够提供非正式制度的保障,从而使得农户减轻或免受暂时贫困之扰[55];还可成为了民间借贷、小额贷款中的一种“隐性抵押”,农户以此获得非正规金融的资金支持[56],从而缓解家庭金融资本的需求[47]。

虽然社会资本在缓解(绝对)贫困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由于社会资源具有自我维持和自我强化的特征,加之社会资源在穷人和富人之间分布与生俱来的不均衡性[57],导致穷人社会资本的更加缺乏,社会排斥和相对剥夺加剧,从而使收入差距进一步扩大[41,58],不利于相对贫困问题的解决。有学者对“社会资本是穷人的资本”这一假说进行了证伪,如周晔馨[48]分析发现,低收入农户社会资本的拥有量和回报率都明显低于高收入农户,社会资本在家庭之间的分布不均衡拉大了农户的收入差距。但是,具有私人属性家庭的社会资本和具有公共产品属性的社区社会资本减贫作用是不同的,家庭社会资本不平等是扩大收入差距的重要因素,而社区社会资本特别有利于低收入家庭,它的提高会显著降低农村的不平等程度[59]。

当前,我国农村却正处于传统社会资本向现代社会资本过渡的中间阶段。随着我国社会转型的加快,传统社会资本作为一种非正式体制的减贫作用将随着我国正式制度的完善而趋于弱化[47]。在我国精准扶贫的背景下,发挥社会资源作为公共产品的作用,构建以社会资本为导向的贫困治理机制和向贫困农户倾斜的社会资本规范,将有助于建立我国扶贫工作的长效机制。综合已有研究成果,提炼出农村社会资本重构的路径或措施:①倡导参与式扶贫理念,在扶贫过程中充分听取村民意见,让贫困户民主参与村级事务管理和各种扶贫活动,增强农民对政府的信任以及农村内部的互信和凝聚力[60]。②完善贫困地区的社会网络结构,投资搭建多元社会资源平台。发挥官方和正式社会资源网络对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的扶持;扶持农村专业合作组织的发展,培育农村内生性社会资本[61];巩固传统的亲缘、地缘、同学等社会关系网络的同时,打造QQ、微信、博客、农村电商平台[62]等新型的互联网社会资源平台。③加强教育和培训的投入,间接提升贫困者社会资源。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之间呈显著正相关[63-64],教育培训对社会信任和社会参与具有积极的作用[49]。因此,政府可以通过发展教育、投资技能培训等方式来间接地提高贫困者社会资本。④加强贫困者和扶贫者的道德和诚信教育,强化责任意识,促进人与人之间、人与政府之间的信任和合作,使社会资本健康成长[65]。endprint

社会资本是各种扶贫资源的传送带和粘接剂,目前有关人力资本、金融资本和物质资本的反贫困机理的研究较多,但社会资本为导向的反贫困治理机制的研究还比较薄弱,尤其是向贫困人口倾斜的相关机制研究还非常缺乏。探讨互惠规范、相互信任、良性互动的社会网络及其发展机制,发挥社会资本在我国贫困治理中的作用,是学术界和政府贫困治理面临的重要课题。

1.4 物质资本

物质资本是贫困人口脱贫的物质基础,是支持农户生计所需要的基础设施和生产手段。物质资本层面贫困治理研究集中体现在公共服务设施对贫困的减缓机理及应对措施方面。公共服务设施缺乏是造成贫困的核心问题,良好的公共服务设施能加速贫困农户脱贫。我国贫困地区交通、通信、能源、农田水利、饮水和卫生等公共服务设施非常落后,严重约束着农村家庭脱贫。基本公共服务通过提高贫困地区农业生产率和贫困人口生产力水平、增强贫困地区人口的发展能力、降低贫困地区的脆弱性、减少社会排斥、改善区位条件来降低贫困发生率,政府应将基本公共服务纳入反贫困框架,加大基本公务服务的财政投入,以减少农村贫困发生率[66]。其代表性成果见表4。

公共服务设施建设水平对于我国农业生产和非农生产增长以及农民人均收入均具有的显著影响。樊胜根[67]认为,农业科技与研发、灌溉、农村教育、道路、电力等公共设施不仅有助于实现农业生产增长,而且有助于减少农村贫困和地区不平等。交通设施的减贫作用尤其明显,其对于促进地区经济增长、增加市场可达性、弥补区位条件不足、扩大农副产品的市场范围、减少消费成本、降低人口出行成本和产品运输成本、促进与外界的信息交流、增加非农就业机会等方面有重要作用,因此,加大贫困地区交通设施建设对农村贫困治理有重要意义[68]。中国农村贫困与水资源短缺有较强的相关性,季节性饮用水缺乏情况在山区十分严重,严重制约着当地农户生活质量、收入水平和人力资本的提高。在减贫措施上,政府应从加强饮用水基础设施出发,促进农户生产、生活环境、收入水平以及食物消费结构改善[69]。信息和能源公共设施对农村贫困减缓有重要意义。信息贫困在“贫困恶性循环”中起着催化剂作用,打破“贫困恶性循环”陷阱,信息减贫至关重要。在我国集中连片贫困地区,整合信息产品生产要素、推进信息素质培训、加快信息公共设施建设、完善信息公共服务的供给机制等,是实施信息减贫的主要对策[72]。农村能源贫困是致贫的重要原因,贫困农户生活能源消费以传统能源为主,现代能源使用机会和获得能力的缺乏,严重影响到家庭成员的身体和生活状况,约束着贫困家庭生活的改善,政府应扶持贫困地区能源公共产品供应,因地制宜地优化能源结构,加强农村电网改造,在农村发展电能、太阳能、沼气等替代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另外,由于医疗公共服务设施的缺乏,贫困地区“贫”与“病”相互交织,互为因果,“因贫致病”、“因病返(致)贫”恶性循环现象普遍存在,因此应该建立安全有效的基本医疗服务体系,加大农村卫生所和乡镇医疗机构投资力度,增加新农村医疗保障费用,特别在疾病高发贫困地区,治病和扶贫措施应双管齐下。

目前,有关公共服务施对贫困减缓作用的相关研究大多以定性分析为主,少数定量的研究成果也仅停留在公共设施数量的探讨上,对公共设施的质量的分析比较缺乏。但也有学者分别从质和量两个方面对公共服务的作用效果进行了有益的尝试。郭劲光等通过实证分析了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对于贫困的影响:水利、能源等典型基础设施的数量对于减贫的影响力度最明显,其次是通讯和铁路,典型基础设施的质量对于贫困的影响并不显著;辅助基础设施农机动力的数量以及教育的质量对贫困的降低都具有很高的显著性,教育的数量也能显著减贫[70]。结合我国扶贫战略的实践,进一步分析如下:在我国扶贫开发初期,基础设施的建设(主要数量增加阶段)对于收入增加和缩小收入差距都有显著的作用,即农村贫困人口从中受益程度较大;随着扶贫开发的推进,基础设施建设开始进入高级阶段(质量提升阶段),从事非农经营活动较多的农村非贫困人口受益更多,增收更加明显,处于底层的极端贫困人口从中受益并不明显,这也是我国实施精准扶贫的重要原因。因此,随着我国农村“村村通工程”的普及,我国公共服务设施建设將进入质量提升阶段,如何利用公共设施帮助贫困人口从事非农生计活动是发挥公共设施减贫作用的关键,可通过“提高教育和培训的投入-提升贫困人口的人力资本-发挥交通等基础设施的作用-增加非农生计收入”这一路径来实现减贫。

在我国西部贫困山区地区,由于地形起伏度大、农户居住非常分散且人口密度较低,导致公共服务投资成本远高于平原地区,使得有限的公共服务投资规模对农户的增收作用甚微[71],必须通过居民新村规划、易地扶贫搬迁、生态移民等农村聚落重构的方式来提高这些地区公共投资效益。另外,我国西部贫困地区的公共服务设施数量和质量都比较缺乏,且投资效益不高、减贫作用有限,因此,加强贫困地区公共服务设施的减贫机理研究,提高公共产品的投资效益仍是学术界深入研究的方向。

1.5 自然资本

自然资本是农户生计所依赖的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是农村脱贫所能利用到或可能利用到的资源环境要素[73]。贫困地区自然生态环境和生产条件差,水资源、耕地等自然资本禀赋低,加之自然灾害频发,造成脱贫难度大,返贫率高。随着劳动力向非农产业的逐步转移,耕地等自然资源开始出现撂荒现象,自然资源的数量对农户生计的影响越来越小。因此,基于自然资本的贫困治理,主要是研究促进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利用,即提高自然环境的质量和利用效率,减少生态环境对农户生计的外部冲击。具代表性成果见表5。

由于“人类与自然耦合系统”中灾害风险、生态环境退化与贫困三者之间的负向耦合关系[79],贫困地区很容易陷入“生态退化-灾害频发-贫困加剧”的恶性循环。曹诗颂等[74]以14个连片特困区 714 个贫困县为例,认为连片特困区脆弱生态环境与经济贫困共生共存,应充分考虑“胡焕庸线”对于我国贫困东西格局划分和减贫的影响,通过保护地区生态环境来达到减少经济贫困的目的。贫困人口由于生计资本缺乏、谋生能力较弱、缺乏发展替代生计的途径,往往倾向于简单地依赖免费的自然资源,造成资源的过度利用,从造成资源环境的退化[80]。段伟等[75]对农户的自然资源依赖度进行评估发现:户主受教育程度越低和身体状况越差的家庭,对自然资源的依赖度越高;农业收入占家庭比重越高的农户对自然资源的依赖度越高;家庭总收入和家庭人均收入越高的农户对自然资源的依赖度越低。换言之,家庭越贫困,生计越脆弱的农户对自然资源的依赖度越高。所以,处于严重生态贫困区域不具备经济开发的基本条件,不能简单地实施开发式扶贫战略,应以生态环境建设为切入点,建立生态型反贫困战略,使生态建设和反贫困工作相统一。就具体政策措施而言,应加强农民素质教育,改变农垦和畜牧粗放发展方式;加大基础设施投入,构建生态投资、生态补偿和生态科研机制,增加环境的承载力和农户自然资本;支持和引导地方经济发展,打造地方特色生态产业,增加贫困农户收入;促进农业劳动力向非农产业转移和推进生态移民,减少环境压力[76]。endprint

一些学者还对具体的生态环境与贫困治理对策进行了研究。洪水、暴风、泥石泥等自然灾害,对农户的生计造成了灾害性的影响,如无外来自外部的支持,陷入灾难贫困陷阱农户的生计很难得到恢复[81]。庄天慧 [77]等通过对西南山区的实证研究认为,自然灾害加大了西南山区少数民族地区农业的弱质性,造成了大量经济损失和人身伤亡,使低收入农户极易陷入贫困。因此,国家应从构建农村自然灾害防御体系,增强贫困地区农民的抗灾能力等方面制定灾害治理政策。气候变化已成为全球环境热点问题之一,气候变化通过作用于自然资源环境,直接或间接地加剧了农村贫困[82-83]。直接影响表现为极端气候对农业生态资源、基础设施、生命财产等的直接破坏,间接影响表现为气候变化导致自然生态资源退化,影响农村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目前有关气候与贫困的关系及治理措施多围绕生态环境的改善而展开。国际组织OXFAM[78]深入研究了气候变化对中国贫困地区生计发展的影响,认为气候变化使得干旱、 洪涝、 病虫害、高温的频率和强度增加,可以把气候变化适应、 生态保护和扶贫减贫有机地结合起来。

随着我国精准扶贫战略的纵向推进,探讨贫困地区自然资本与贫困治理的模式具有重要意义。可根据贫困地区的资源环境禀赋和比较优势,采取就地扶贫、转移就业扶贫、易地搬迁扶贫等多种治贫模式。对自然环境资源条件和农牧业条件较好地区的贫困人口和少数民族地区,因文化、教育等差异难以转移就业的贫困人口实施就地生态扶贫开发,将本地生态资源优势转化生态资本优势,推进特色农业和生态产业(生态工业、生态旅游等)的发展,提高贫困人口的收入和农村生活环境,将扶贫开发与生态环境建设紧密结合[84]。在自然资源极度缺乏、生态环境非常脆弱、生存条件恶劣的地区,由于地理区位和资源禀赋的约束,就地扶贫效益难以显现,须实施整村易地搬迁扶贫。易地搬迁扶贫是一个系统工程,应因地制宜地采取科学的安置方式、多样化资金筹措渠道以及可行的移民生计重建的路径[85]。对于资源环境条件一般,农业特色资源缺乏,本地产业发展潜力有限的地区,主要采取转移就业的扶贫方式,即通过劳动力就业培训促进劳动力向非农产业转移,减少农村资源环境的压力,促进贫困家庭收入的增加和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

就当前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在宏观层面,环境与贫困之间的良性循环发展主要依赖于政策框架的引导,即通过有效手段改善环境与贫困方面有缺陷的政策,改进政府的管理机制,促进环境与贫困之间的良性循环;在微观层面,农村居民的环保意识和生计方式对打破生态环境与贫困恶性循环具有重要的能动作用。根据中国的国情和贫困地区的区情,从生态环境角度进一步研究具体治贫措施仍然学术界努力的方向。

2 基于生计策略的贫困治理

生计策略是指为了实现生计目标或追求积极的生计产出,农户对自身所拥有的生计资产进行组合使用的方式,是农户脱贫致富所采取的具体生计活动的高度概括和综合体现[86]。贫困农户家庭单一或传统的生计结构对贫困减缓有制约作用,农村生计策略改善可以促进农户减贫。本文从生计(策略)多样化与生计(策略)专门化两方面对相关文献进行归纳总结,并对生计资本与生计策略的关系展开探讨。

2.1 生计多样化

思想观念落后、文化水平低、劳动技能差、收入水平低、生计方式单一,是贫困农户脱贫困难的重要原因。由于资本积累能力弱,人力资本低,这些贫困农户只能依靠有限的生计资本从事传统的农业活动,生产出来的产品只能自给自足,平衡自身的消费满足与劳动辛苦程度是其优化自身生计的唯一选择[87]。他们采取的是一種传统小农生计策略,是在自身生计资本和外部环境条件的约束下,贫困农户不得不采取的生存型生计策略。从事这种传统农业生计活动的农户更容易受到自然灾害影响,即生计风险高、收益低、脆弱性强。为了提高生计产出,增加生计的稳定性,生计多样化成了农户脱贫致富的重要途径。

生计多样化是农户为了满足维持和改善生计水平的需求,构建多元化生计活动和社会支持能力组合的过程[88],其有利于分散风险,减少脆弱性,促进农户脱贫[89],增加资本的积累,是一种发展型生计策略。中国的贫困地区往往是生态脆弱区,研究生计多样化的影响因素和实现路径有利于帮助贫困农户建立可持续生计,实现农户增收与生态环境的良性互动。Yan等[90]对青藏高原东部样带农牧民生计的多样化研究后认为,农牧民所拥有的生计资产与生计多样化水平呈高度正相关,政府投入应围绕生计多样化的制约因素来进行,采取措施提高牧民的发展能力,同时改善医疗条件,帮助牧民建立发展型生计,实现农户持续增收与区域生态可持续发展。农户兼业行为是生计多样性的重要内容和表现形式。黎洁等[91]通过中国西部贫困山区农户的数据分析,认为兼业户有着比农业户更好的生计资本禀赋、更多样化的生计活动、更强的抵抗风险能力、更高的家庭人均收入、更广的收入来源、更低的贫困发生率以及更小的自然环境依赖。因而,应当鼓励农户根据当地条件发展多样化的生计方式,大力拓展多种渠道来促进农户开展非农经营和外出打工,以此有效地缓解当地的贫困状况和改善生态环境。

农业部门与非农业部门之间的劳动力收益差异是农户兼业的动力来源,所以当前的很多研究中所关注生计多样化是以从事非农生计活动为主导的生计多样化。但在农业资源禀赋条件较好的地区,生计多样化还体现化农业内部的多样化,这种依赖本地农业资源优势的生计多样化往往具有良好的生计产出效果。杨怀德等[92]分析了甘肃石羊河流域农户的生计状况,认为农户生计方式趋于多样化且三大地域分异特征明显:山区属于典型的“靠天吃饭”农业区,农业收入低且极不稳定,外出务工才是山区农户的首选生计途径;而平原区和绿洲区则具有得天独厚的农业资源禀赋,从事农业经营可获得较高收入,随着国家政策扶持,该区域农户积极转变农业生产方式,大力发展高效农业,实现农业内部经营的多样化。因此,农户多样化生计转型的路径并非只能依靠非农生计活动才能实现,在精准扶贫的背景下,政府可根据农户生计资本的组合,引导农户围绕具有比较优势的生计资产改善自身的生计策略,从而实现精准帮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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