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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哲学:现实与未来

2017-11-21肖巍

社会观察 2017年7期
关键词:认识论女性主义哲学

文/肖巍

女性主义哲学:现实与未来

文/肖巍

2017年1月以来,伴随美国新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就职典礼,反对特朗普的大规模女性游行使女性主义运动再次得到全世界的关注,也为我们讨论女性主义哲学和当代哲学理论的创新提供一个历史机遇。依据传统哲学思维,无论如何界定女性哲学或者女性主义哲学,都会面对很大的歧义,因为哲学历来被视为一门以追求客观真理为目标的学科。然而,在女性主义哲学看来,哲学从来就不是中立的,“个人是政治的”,每一个人类主体都是处于多种权力和身份交叉关系之中的差异的、具体的社会存在。而每一个哲学也都代表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及其历史时期思维的智慧。由于传统哲学忽视了女性的哲学存在,所以它们只讲述了半边的“人类”故事。而女性主义哲学则试图弥补以往哲学在“普遍性”和“人类性”外表下女性和边缘人缺席的历史遗憾。当代女性主义哲学已成为一种独特的视角和思维方法论,用以分析当今社会的各种现实问题,例如审视身边的各种“不公正”——性别不公正、环境不公正、医疗卫生保健资源分配不公正、教育不公正等问题,并对它们进行哲学提问和反思。这一哲学或许主要基于女性体验,但所关注的问题却早已不是女性问题本身。研究女性主义哲学意味着当代哲学学科的理论创新,使哲学不断地向边缘地带拓展,并更加具有公正性、多样性,差异性和包容性。尽管女性主义哲学尚处在边缘地带,然而边缘就是前沿,边界的打破恰好构成主流哲学成长和发展的契机。正是基于上述认识,本文试图从宏观层面勾勒女性主义哲学的现实和未来,以期引发人们对于这一哲学新领域的关注、思考和应用。

女性主义哲学的现实

在女性主义哲学家看来,“一个人必须质疑和困扰的实际上是哲学话语,因为它为所有其他话语制定了规则,因为它构成话语的话语”。女性主义哲学的根本任务就是针对诸多的现实矛盾和复杂关系进行发问,并试图用哲学思维发现和概括需要解决的问题。如果人们试图梳理当代女性主义哲学的发展脉络,便不难发现女性主义哲学都是由不同的概念架构起来的,例如女性主义、社会性别、性别平等、性别公正、女性权利、女性身份、家庭暴力、性骚扰、易受伤害性、自主性等概念,这些概念转而又成为不同的哲学观念、理论体系,以及相应的解决问题、出台社会政策,以及建构理想社会制度的方式和途径。

当代女性主义哲学主要集中于三大主题进行研究。其一是历史主题,主要讨论女性对于哲学史的贡献,以及女性和女性主义哲学家对于哲学史的新诠释。例如加拿大约克大学的琼·吉布森(Joan Gibson)认为,在哲学史文献中,女性始终是缺席的,因而应当采取不同方式讲述哲学的历史故事,为女性主义哲学开拓更大的空间。这体现为三条路径:一是把当代哲学问题带入到哲学史中思考,例如家庭伦理、性伦理、品德培养,以及对于性别歧视的批评,等等;二是进行多元性的哲学探讨,凸显女性在哲学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三是探讨研究哲学史的目的和方法论,追问是否哲学史只能根据专业哲学方式来讲述,由谁来研究哲学,为什么研究,在什么背景下研究,以及如何使用哲学等一系列问题。也有女性主义哲学家试图书写一部哲学中的妇女史。

其二是价值主题。女性主义哲学相信哲学不是中立的和“个人是政治的”,这意味着对于在社会意识形态中占居主导地位的哲学,人们始终可以合理地追问:“谁的真理”,“谁在宣布这些是‘真理’”,以及“这些‘真理’是为什么人服务”等问题。换句话说,女性主义哲学试图分析不同哲学理论的价值基础,并认为女性主义哲学本身也是由多元性、交叉性和差异性整合而成的、奠定在全球女性政治联盟基础上的一种哲学学说。交互性视角已成为女性主义哲学的特色,它主张在社会地位、宗教、阶级和种族等因素的交叉影响中研究各种社会问题和不公正。例如20世纪90年代初期,女性主义哲学家开始研究“跨国女性主义”概念。女性主义哲学的价值主题还体现在女性主义伦理研究方面,例如关怀伦理学不仅针对基于理性计算的个人主义伦理理论提出批评,还力图把关怀伦理学应用在公共领域,与公正伦理整合起来一并分析和解决当代社会所面临的各种伦理问题。女性主义生命伦理学研究也关乎道德价值领域,它以女性主义视角分析生物医学技术发展中遇到的各种伦理问题,尤其与女性生命和生育相关的问题,例如研究伦理、辅助生育技术、代孕母亲、堕胎和女性生育权、女性易受伤害性等问题。

其三是认识论主题。主要围绕着女性主义认识论(Feminist Epistemology)进行研究和争论。美国女性主义科学哲学家海伦·朗基诺(Helen E.Longino)2010年在女性主义哲学杂志Hypatia发表一篇综述文章,评论25年来在该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对于女性主义认识论的贡献,强调它们集中体现在对于知识的情绪体验(The affective of knowledge),证明的性质、以及理性、认知者,以及真理性质等问题的探讨方面。女性主义认识论最初旨在批评女性在认识论中被否定、被贬低、被客体化等哲学传统,试图在认识论引入认识者的责任、我们与认知对象关系的道德维度等问题的讨论。例如,伊夫林·凯勒(Evelyn Keller)等人看到科学研究的动机一直是出于恐惧而试图控制对象的目的,并把认知对象想象为是被动的,能够控制和主宰的客体。而女性主义哲学家则提出不同的认知对象概念,以爱赋予认知对象以生命。20世纪80年代,玛利亚·鲁格尼斯(Maria Lugones)发表一篇文章讨论“爱的知觉”,希望与知识建立一种联系,取代漫无目标的、游戏式的认知态度。也有一些学者具体地讨论“爱”在知识的地位问题,包括强调知识的对话维度,促使人们重新把认知视为对于具体之物所表达出的“爱”,而不是“控制”。一些女性主义学者也把“关怀”概念引入到认识论中,强调“智力的美德”(the intellectual virtue),例如洛兰·科德(Lorraine Code)提出“认识责任”概念,把认识者责任作为认识论反思的核心,认为这样一来“知识本身便掌握在思考者的手中,形成一种充满伦理维度的能动关系,而不是对一种与之无关的对象的呈现”。女性主义学者还试图重新解释体验(experience)概念,强调认知是一个对于我们所熟悉的规范进行延伸性权力建构的过程,以及与认知对象的缘身性关系(embodied relation)问题。传统认识论一直突出理性的作用,认为由于女性在理性思考方面的劣势地位使其无法成为合格的认知行为者。而女性主义科学哲学家劳拉·鲁兹克(LauraRuetsche)则基于亚里士多德的“美德论”,把理性理解为人的“第二本性”,是基于历史社会等因素塑造的一种认知能力,并始终置于它所发展的背景之中。朗基诺也针对这些女性主义认识论论题提出需要进一步思考问题:“知识是引导女性主义哲学进行认识论反思的向标吗?”“为什么要关注知识而不是理解和智慧?”“知识在西方哲学中被赋予什么地位?女性主义哲学也应当把知识置于同样的地位吗?”

女性主义哲学的未来

女性主义哲学发展的曙光和未来如何?这也是女性主义哲学关注的话题。对于这一问题,女性主义哲学的讨论集中在三方面。

首先,是未来需要研究的主要课题。2010年,在Hypatia自主创刊25年之际,发表一篇题为《路在何方——预见女性主义哲学的新未来》的文章,邀请新一代女性主义哲学学者讨论女性主义哲学的未来发展方向问题。她们一致认为,女性主义哲学未来需要完成的工作主要在于:“1.挑战普遍和本质论结构,而不滑向相对主义;2.集中研究殖民化和缘身性问题——把分析视角从抽象地谈论压迫转向具体研究全球范围内种族女性和殖民地社会女性的世界观与斗争;3.解释思想、存在以及社会的物质性,这一社会奉行着把人视为非缘身性、个体构成的,以及自主性的原子人观念;4.证明女性主义哲学是有特色,有价值的,尽管还要在哲学学科内进行持久的驻守边缘的斗争。”艾米丽·S.李(Emily S.Lee)认为,女性主义不能被理解为在短期内找到解决性与性别压迫问题方式的理论,因为依据这种认识,如果女性主义运动取得成功,女性主义及其哲学便会退出历史舞台,相反“女性主义理论应当朝着超越仅仅为压迫提供解释的方向发展,成为解释和理解世界的一面透镜”。亚历克萨·施林普夫(Alexa Schriempf)针对西方以理性为主体,轻视身体、情感和特殊情境的认识论传统,提出“境遇认知者”(The situated knower)概念,认为这一境遇认知者必须被性别化,需要讨论种族、阶级、性、年龄、国家、宗教和残障等因素如何影响人们的性别体验,希望女性主义哲学的未来研究更为关注残障与理性之间的互动问题。她发现尽管Hypatia在过去25年里发表40多篇关于残障研究的文章,但却没有一篇提及残障体验的物质性(the materiality of disability experience)问题,也没有讨论理性与残障的关系问题。她也并不认为可以通过对于残障问题的讨论提出新的理性概念,但主张把残障、种族、阶级、性别和性整合起来一并作为理性的体验和表达,因为性别与其他身份一样都具有认识论关联。而女性主义的唯物主义本体论(a material ontology)也要求人们把认知与残障体验结合起来。这种观点与新唯物主义女性主义者伊莉萨白·威尔逊(Elizabeth Wilson)的看法相似,后者强调要摆脱人类大脑的区域来重新安置人的认知,把它作为大脑与身体、身体与身体,身体与环境之间的一个关联性实体置于适当的位置。显而易见,女性主义认识论未来发展的主题并不局限于上述讨论,而且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女性主义认识论也不断地面临新的困境和问题,例如近年来出现的神经伦理学(Neuroethics)也为女性主义神经伦理学(Feminist Neuroethics)的发展提供新角度和新方向。

其次,是对于女性主义哲学边缘化和进入主流哲学问题的思考。在许多主义哲学家看来,在哲学学科中,女性主义哲学尚处于边缘化地位,例如克里斯汀·内特曼(Kristen Intemann)看到,尽管女性主义哲学已经蓬勃发展,但是西方哲学依旧不承认或者忽略女性主义视角,即便一些主流哲学家使用了女性主义哲学观点,但却从不提及它们的出处。因而,女性主义哲学应当多做一些经验研究,探讨这种边缘化状况是如何发生的,理解问题的本质有助于识别女性主义学者在发表论文、被雇佣和提职方面的困境。也有学者主张女性主义哲学家应当关注交叉领域研究,以便提出能够解释问题的新概念,例如南茜·图那(Nancy Tuana)等人讨论的女性主义无知认识论(Feminist Epistemology of Ignorance),米兰达·弗里克(Miranda Fricker)探讨的认识正义,以及克里斯蒂·多特森(Kristie Dotson)对于证明窒息(testimonial smothering)的解释等便是在这方面取得的成果。

最后,是对于女性主义及其哲学未来问题的探讨。20世纪60年代中叶,学术界出现了一门新学科——“未来研究”(Future Studies),它在许多国家,包括瑞典被建立起来,旨在识别和研究未来所面临的重要挑战,引发公众对于关键问题的关注。女性主义学者海伦·伯格曼(Helen Bergman)等人认为,女性主义应当加入到未来研究中,对于计划和政策提出自己的思路,这不仅意味着这一新领域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也使女性主义和女性主义哲学能够对于未来有自己的期待和思考。女性主义学者应当在一起谋划可变的、多样性的、差异的,有性别关系视角的未来,不仅仅作为批评者,而要形成不同的生产性方案(productive project),作为创造者来加入。

结语

如今,在世界范围内,女性主义哲学已经成为支撑女性主义运动发展的最为基础的学科,它不仅为古老的哲学学科带来生机与活力,也为当代社会理论和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不可取代的方式和途径。当代中国女性主义哲学研究既要借鉴西方女性主义哲学研究成果,赋予其中国文化背景的新解释,也需要大力挖掘中国哲学传统形成中国特色的女性主义哲学概念和理论,利用女性主义哲学视角思考在当代中国女性和社会发展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同时也应当把中国传统哲学和当代哲学成果整合到女性主义哲学研究中来为当代世界女性主义哲学发展作出独特贡献。

(作者系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摘自《云梦学刊》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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