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形势现状及前景

李军(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朝鲜半岛研究室主任)

2017年以来，朝鲜半岛形势持续紧张、危机不断，然“斗而不破”，整体形势既未出现对话、缓和的局面，也未由口诛笔伐和相互叫板恶化至兵戎相见的地步。但随着半岛相关国家的角逐愈趋激烈，形势的不确定性与复杂性进一步凸显。

可以说，这一年来，作为半岛核问题的主要当事方美国和朝鲜，根本没有把国际社会的苦心奉劝与坚决反对当回事，继续热衷于“胆小鬼游戏”，彼此政策妥协余地消失殆尽，矛盾日趋激化。在朝看来，安理会通过了数个涉朝制裁决议，美国、欧盟、韩国、日本和其他国家还搞了追加制裁，但又能如何？既未能阻止朝搞核导试验，也未能促成谈判。一年来，朝搞了一次地下核试验和20次导弹发射。11月29日发射“火星-15”型洲际弹道导弹后，朝宣布“最终完成国家核武建设大业”。理论上讲，“火星-15”的极限射程可达1.3万公里，可覆盖美全境。

从美国看，特朗普政府认为前政府的对朝“战略忍耐”政策彻底失败，朝核武威胁已逼近美底线。为迫朝弃核，消除美重大安全威胁，美不与朝对话，而是大搞“极限施压”。政治上，重新将朝列为“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并加大对朝社会内部渗透信息的力度；经济上，不断加码经济制裁，不惜动用“次级制裁”，要求国际社会断绝与朝经济往来；外交上，要求国际社会降低与朝鲜的外交关系甚至断交；军事上，加大对朝围堵与遏制，频繁演练对朝先发制人打击、斩首行动、撤侨等极具刺激性的实战化科目。在很多人看来，“美对朝进行军事打击”是十分有可能的。特别是，特朗普的推文“对朝只有一招管用”更被视为发出了对朝动武的信号。

与此同时，为在半岛上占据有利战略态势，大国针对朝、韩的争夺愈趋激烈。从美国看，一方面通过渲染朝核导威胁，加速“萨德”在韩落地，进一步将韩国绑紧在自己的战车上，不断强化美日韩三边军事合作。另一方面，对朝搞“极限施压”的同时，与朝一直保持1.5轨接触。美声称与朝对话的大门始终敞开，在对朝政策上提出“四不”政策(不寻求朝鲜政权更迭、不寻求搞垮朝政权、不寻求加速朝韩统一、不寻求为跨过“三八线”找借口)”，希望朝“不要从背后打听美方意图，相信美方一次”。

从俄罗斯看，一方面积极与韩发展关系，计划建设俄韩之间的“九大桥梁”，主要包括天然气、铁路、电力、港湾、北极航线、造船、就业、农业和水产业等领域的合作；双方决定重启连接俄韩朝的天然气管道、电网、铁路等项目的沟通机制和共同研究，为将来俄韩朝三边合作做准备；成立工作组，积极推进欧亚经济联盟与韩签署自贸协定(FTA)。另一方面，俄趁朝受到严厉制裁与孤立之机，对朝同情甚于指责，加紧发展双边关系。目前，俄成了与朝保持着最密切高层交往的大国，还计划在2018年两国建交70周年之际举行首脑会晤。在核问题上，普京强调，对朝制裁没有用；朝若感到不安全，宁愿吃草，也不会放弃核计划。在“断油”这一敏感问题上，普京反对对朝断油，认为这会影响朝鲜医院等民间设施，殃及普通民众，而且俄每季度仅向朝出口4万吨石油及石油制品，这点数量微不足道。同时，俄积极进行外交斡旋，为朝传话，凸显俄的特殊作用。俄称，朝希望与美国对话，对话重点有三：一是承认朝为拥核国；二是对话议题是安全保证；三是朝只信俄，只有俄才能作为所有对话的担保方和调停人。

相较于美俄，中国在半岛上的作为更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中国一方面积极推动半岛无核化进程重回谈判轨道，努力恢复与朝方的接触与交流。11月习近平总书记特使、中联部部长宋涛访朝，同朝劳动党中央领导人举行会见和会谈。双方就中朝两党两国关系、半岛问题等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表示将加强党际交往和沟通，推动中朝关系向前发展。另一方面，中国积极谋求转圜因“萨德”问题而大幅倒退的中韩关系。12月韩国文在寅总统访华。中韩领导人就推动两国关系改善发展、加强在朝鲜半岛等地区和国际问题上的沟通合作深入交换意见，达成诸多重要共识，为中韩关系发展做出了规划、指明了方向。文总统表示愿同中方共同努力，推动中韩合作在互惠互利基础上取得新发展，推动中韩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更上一层楼，愿同中方共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

在各方激烈角逐之下，半岛形势呈现“斗而不破”，整体上既未出现对话、缓和的局面，也未恶化至军事冲突甚至战争的地步。出现前一种局面的原因比较明晰，即，相关国家特别是美国和朝鲜的相互敌视根深蒂固，以及在核问题上的立场分歧巨大、难以弥合。而出现后一种情况的背景则较为复杂，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迄今美朝还都是理性行为体，战争的残酷性令美朝不会轻易动武。上世纪第一次朝鲜半岛核危机爆发后，1994年美国克林顿政府在“对朝鲜宁边核设施搞外科手术式打击”的场景进行推演后发现：若打，将付出惨重代价，至少100万军人要丧生(包括美、韩、朝三国军人在内)，韩国民众死伤人数将达500万，战争将造成1000亿美元的损失，以及需要3000亿美元的战后重建费用。所以当时克林顿政府没有对朝动手。到了今天，这个问题仍然存在。前白宫首席策略师史蒂夫·班农曾经说过，“在朝核问题上，不存在军事解决选项，那是不现实的。在常规战争爆发的半小时以内，首尔将有1000万人丧生，谁能解决这个难题？若解决不了，就不要提军事选项”。这就意味着美在对朝动用军事手段上仍会非常谨慎。

二是特朗普政府认为中国在对朝施压上尚未使出全力，当下美对朝政策重点仍是逼迫中国对朝进一步施压。在施压手段出尽前，美不会轻易对朝动武。从目前美军方表态看，还是主张先通过政治、外交和经济等手段来解决问题，外交依然是美解决半岛问题的“第一选择”。

三是地区和平力量上升，有效遏制了动武冲动。中俄一贯主张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坚决反对战争。2017年7月，双方以中方的“双轨并行”思路、“双暂停”倡议以及俄方分步走设想为基础发表联合声明，提议对立各方同步开启谈判，确定相互关系总体原则，包括不使用武力，不侵略，和平共处，愿致力于实现半岛无核化目标，一揽子解决包括核问题在内的所有问题。另外，文在寅政府在对朝政策上也明显有别于朴槿惠政府，表示坚定致力于通过和平手段解决半岛核问题，坚决反对以战争形式解决问题，要求美在采取军事措施前必须征得韩国的同意；对朝制裁不是目的，是促谈手段，主张阶段性推动实现半岛无核化。

2018年2月韩国将举行平昌冬奥会。2017年11月14日联合国大会一致通过了《奥林匹克休战决议》，敦促平昌冬奥会前后停止一切敌对行为。美韩方面似有意推迟年度联合军演。若此，半岛形势可能有别于往年，或迎来短暂的和平期。“只要和，自能安，自能乐，而利亦在其中”。但现实并非如此简单，朝希望以拥核国身份与美对话，但美不接受，双方缺乏对话基础。在半岛结构性矛盾难以根除的情况下，形势紧张仍将持续。朝宣称完成核武大业，并不代表朝今后就不搞试验。国际社会普遍认为，朝仍未掌握弹道导弹弹头再入大气层等关键技术，所以朝有再搞试验的技术需要。此外，朝也很可能以美不呼应朝对话提议为由继续搞核导试验。若此，势必引发新一轮半岛紧张。同时，美对朝动武的军事选项仍“摆在桌面上”。朝发射“火星-15”后，美韩启动“史上最大规模”的空中联合演习，模拟轰炸朝核导设施。美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马斯特表示与朝战争风险“与日俱增”，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也认为与朝冲突正在迫近，敦促五角大楼着手将美军家属撤离韩国。美媒大肆渲染美可能对金正恩实施“斩首行动”等。对此，朝外务省发言人称，“这无疑是在通知朝要为在朝鲜半岛爆发战争做好准备。”形势紧张依旧、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为推动局势朝缓和方向发展，确保东北亚和平稳定与共同繁荣，尚需地区国家保持克制，互相补台，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