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世界军事变革走势及其影响

郭晓兵(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军控与安全所研究员)

兵者，国之大事也。在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史里，冷兵器、热兵器、机械化、信息化军事变革次第登场，牵动国际格局变迁，无数国家在这个过程中兴亡衰替，聚合裂变。当前，世界正步入人类历史上第四轮军事变革的深水区。源于上世纪80年代的信息化军事变革成果已在一系列战争实践中展现强大威力。但这场变革的序幕刚刚拉开，其巨大潜力犹如潜藏地下的火山，还在继续酝酿，即将迎来新一轮爆发，影响乃至塑造新的国际安全格局。

一、2018年世界军事变革走势。信息化军事变革在全球的发展并不平衡，美国领风气之先，不断自我革命，继军事技术变革、军事事务变革、军事转型之后，又于2014年提出新“抵消”战略。俄罗斯军事改革一波三折，屡仆屡起，至2008～2012年“新面貌”军事改革乃有所成。亚洲安全竞争激烈，2012年军费开支超越欧洲，开始反转近代以来亚欧大陆东西军力对比的天平。在2018年，不平衡的发展态势将会延续，而且随着国际形势和各主要力量内政外交发展变化，世界军事变革将呈现一系列新特点。

一是多极化趋势明显，各方变革节奏因势而变。特朗普主张以力量求和平，美国利益优先，为此需重建美国军队。2018年是其贯彻军事主张的关键一年。此前的2017年国防预算系奥巴马政府制定，特朗普操作空间有限。因此，特朗普政府抓住难得机遇，推动《2018财年国防授权法》将美国国防预算增加2.5%,达6999亿美元。美国着力强化军队战备水平，扩军2万，购置弹药，修缮设施。与之相反，俄军建设则放慢节奏。俄军在叙利亚作战两年，以牺牲百人的代价，一举扭转叙战局，充分验证“新面貌”军事改革成果。在围剿“伊斯兰国”大功告成之际，普京亲赴叙利亚，宣布班师回朝，并提出俄建设重心将由国防转向民生。2017年，其国防预算已开始逆转3年来的快速增势，未来3年其国防预算将降至国内生产总值的2.7%～2.8%。其中2018年国防预算将削减5%。在欧亚大陆两端，受特朗普“美国优先”政策刺激，美国的北约盟国和东亚盟国急于自强。欧盟“睡美人”觉醒，将于2018年初启动防务联盟，设立每年15亿欧元的欧盟防御基金，在军队、采购、军备等领域开展“永久结构性合作”。日本则在战略进攻能力发展上迈出关键一步，将要引进射程达900公里的“远程反舰导弹”和“联合防区外空地导弹”，可对他国军舰及地面设施发动远程攻击。这将是作为战败国的日本首次拥有中程导弹，意味着其军事复兴之梦将借美国减负收缩之机逐步坐实。

二是军力建设着眼未来大国对抗，抢抓战略制高点。美国认为传统地缘博弈正强势复苏，未来作战形态将向大国冲突回归。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马斯特称，中、俄、朝、伊为美国面临的四大威胁。美担心其军事优势受到侵蚀，兰德公司甚至渲染美军力现代化已落后于中、俄。新“抵消”战略重点便是发展和部署突破性技术和系统，构建全球侦打体系，以此奠定在未来几十年大国竞争中的军事优势地位。特朗普政府将去其名而取其实，继续加大对天、网等体系对抗关键领域的投入。在太空领域，《2018财年国防授权法》授权美空军太空司令部作为唯一权力机关来组织、训练和装备美空军所有的太空力量，加强太空事务统筹管理。在网络领域，美军网络作战行动预算获得国会全额批准，而且还增拨17亿美元，使总额达80亿美元。此外，北约2017年12月把网络战融入指挥体系，标志着其网络政策由防转攻，网攻力量将用于未来军事行动。俄军大力推动传统武器装备信息化改造，计划在2018年引进多款无人系统，并预计在2018～2020年间装备世上速度最快的高超音速导弹“锆石”。欧盟防务联盟发挥多元优势，分工负责，由不同国家牵头发展新型作战力量。如立陶宛领军网络快反部队，比利时负责无人潜航器。

三是核力量现代化持续推进，核武作用将现微调。尽管先进常规武器发展迅速，但核武器的大规模杀伤作用仍不可取代。人类并未超越核时代，而是处于主体更多元，手段更多样的“第二核时代”。在核威慑作用基本保持稳定的前提下，拥核国家的核武政策将有微调。美国的核战略将更具进攻性。特朗普政府的《核态势评估报告》预计将于2018年初发布。据媒体披露，它将一改奥巴马政府的无核武器世界主张，在四个方面向右回摆：制造低当量核弹，慑止俄罗斯对波罗的海国家使用小型核武器；恢复“战斧”核潜射巡航导弹；放宽使用核武器条件；缩短核试验准备所需时间。在导弹防御方面，美国目标也更为野心勃勃，甚至不排除明确针对中、俄。《2017年国防授权法》改变发展有限导弹防御的提法，要求发展强大的导弹防御系统。言下之意是导弹防御系统不仅要用来防御朝鲜、伊朗等所谓“流氓国家”，而且要具备防御来自中、俄有限导弹攻击的能力。美考虑在太平洋、大西洋方向增设反导雷达，在夏威夷部署陆基中段拦截系统，在西海岸部署“萨德”系统。受预算削减影响，俄罗斯核力量现代化将压缩规模，铁路机动洲际弹道导弹及战略轰炸机研发、部署将有所延迟，但2020年前的现代化改造计划将争取如期完成。2018年，俄将生产和部署更多的新型洲际弹道导弹和核潜艇。受制于地缘矛盾及特朗普“通俄门”调查，美俄关系迟迟难以转圜。2018年，其战略角力仍将激烈进行。为对付俄潜艇，美国反潜机在冷战之后首次重返冰岛。大规模战略核演习、战略轰炸机巡航等具有冷战味道的核武力展示在新的一年仍会上演。

四是动荡弧潜藏新的冲突风险，印太将成博弈重点。军事变革的成果需经战争实践的检验，能否打胜仗是一国军事变革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2018年军事斗争将主要体现为三种形式。一是反恐战争。随着“伊斯兰国”覆灭，美军初步实现其在叙伊反恐的阶段性目标，下一步用兵重点将转向局势动荡的阿富汗。2017年8月，特朗普政府推出“阿富汗和南亚战略”，拉印、压巴、增兵，试图止损。二是美国与朝鲜、伊朗可能爆发局部冲突。三是界限模糊的混合战争、灰色战争。印太地区矛盾复杂，上述三种战争形态均可能出现。相关各国将综合协调各种资源，充分利用自身相对优势，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谋求最大政治收益。斗争方式和结果将影响未来各国军事变革方向。

二、世界军事变革深刻影响国际关系变化。近年，军事因素对国际关系的影响显著增强。军事变革新动向势必牵动国际形势出现新变化。

一是跨域威慑冲击国际战略稳定。随着新型武器不断涌现，核与非核之间的界限趋于模糊。一方面，核武器与天、网系统日益紧密地联接在一起，由此产生核武器的网络安全、战略预警设施安全等问题。另一方面，远程精确打击手段将核导设施直接置于常规威胁之下。这既影响了核武器的危机稳定性，容易使常规冲突升级为核冲突，又影响了军备竞赛稳定性，容易刺激拥核国家改进核武质量，以确保核威慑有效性。

二是军事变革成果重塑国际力量格局。军事变革与一国经济实力有关，但又有相对独立的发展规律。变革成败可以影响一国地位浮沉，可以左右地区和国际格局发展。俄罗斯经济疲弱，但凭借“新面貌”军事改革成果一并克里米亚，二定叙利亚，大幅提升话语权和对中东影响力。2018年美军在阿富汗战绩如何，也将对其在世界岛心脏地带的地位有重要影响。

三是新型战略力量影响国际核裁军和防扩散进程。在新的技术条件下，撇开天、网、反导等新型战略攻防手段，单纯推进核裁军难度越来越大。上世纪70年代以来持续进行的美苏/俄核裁军进程步履艰难，难以为继。2021年新《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到期后，双边核裁军可能画上句点，并将由此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中导条约》存废成疑；《禁止核武器条约》成员国与核武器国家矛盾激化；《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审议进程的前景黯淡。国际核军控与核不扩散体系将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信息化军事变革正在向更高阶段攀升，当前正处于新一轮爆发的前夜。2018年将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卷入到这轮军事变革的浪潮中来。各主要力量能否抓住这次军事变革的机会，乘势而上，将决定未来的全球力量格局和战略稳定态势。对中国而言，这关乎我们能否有效维护中华民族复兴的战略机遇期，能否确保大国之间不对抗、不冲突，能否确保国家的核心利益不受损害。中国军事深改顺应国际大势，目标明确，蹄疾步稳，致力于实现机械化、信息化建设双超越，打造中国特色现代作战体系。脖子以上的指挥机构改革业已完成，脖子以下的力量结构、组织编成改革正在进行，2018年也将取得更多进展。随着改革持续推进，中国将彻底改变自热兵器变革以来的跟跑地位，在火药发明1000多年后再度成为世界军事变革的弄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