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之“变”与“不变”

张运成(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所所长)

过去十年来，世界经济挺过了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2010～2012年欧洲主权债务危机、2014～2016年的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低位调整期，终于在2017年呈现出明显、同步向好态势。《华尔街日报》11月20日载文称这是“过去50年中极为罕见的现象”。2017年12月，联合国发布《2018年世界经济形势与展望》报告指出，2017年全球增速预计将上升至3%，远高于2016年的2.4%，是2011年以来最高增长率。世界2/3的国家今年经济增长都明显地高于去年。报告预计2018、2019年均将增长3%。11月，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月发布报告预测，其调查的45个对象国2017年的经济增长率均为正增长，其中33个国家的增速将比一年前加快。这种局面是2004以来的第一次，更早则追溯至1973年石油危机爆发前的几年以及上世纪80年代末。10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显示，2016年全球经济增长3.2%，为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的最低水平；而2017年全球增速预计将上升至3.6%，创3年来新高。IMF称，按购买力平价GDP计，占世界经济总量75%的经济体增速加快。IMF首席经济学家莫里斯·奥布斯特费尔德认为：“全球经济正在同步好转。”

金融市场持续升温，综合反映全球整体股市走势的明晟全球股指(MSCI World Stock Index)，在2017年9月底历史性击穿2000点，达到2000.55，创历史纪录，远高于2016年底1751点，上涨14.24%。道琼斯股指已连续刷新历史纪录，迈过23000点历史关口。其他发达国家股市均大幅上涨，如法国CAC指数、德国DAX指数等都上涨10%以上。发展中国家股市，包括亚太新兴市场、土耳其、墨西哥等，同样实现大涨。高盛甚至用“资产盛世”来描述当前的金融表现：股市、债市、信贷市场的平均估值百分比处于1900年以来的最高水平，且同时达到这么高水平，为金融史上罕见。这种长期牛市已持续8.7年之久，仅次于“咆哮的20年代”(以1929年大崩盘结束)和二战后的“黄金50年代”。

全球贸易低位反弹，大超预期。世界贸易组织(WTO)统计，上半年全球商品贸易额同比增长4.2%，全年预计将增长3.6%，较2016年的1.3%大幅提高，贸易扩张的“同步性”为以往多年仅见。大宗商品价格上，2017年摆脱了连续下滑，企稳回升。全年原油均价预计为53美元/桶，同比上涨23.8%，2018年将进一步上涨至56美元/桶。世行统计，2013年能源价格指数曾达127(2010年为100)，此后“三连降”，2016年跌至55，2017年预计将回升至68，2018年将进一步上涨至71。非能源价格指数(不含贵金属)从2013年的102跌至2016年的80，预计今明两年将上涨至84和85。

2017年世界经济稳健扩张，周期性因素明显，目前正处在新一轮朱格拉周期(8～10年，受设备更替和资本支出驱动)的起点。2016年末至2017年初，美国、日本、韩国等经济体纷纷出现设备投资增速回升的现象。美国、日本、欧洲的居民和企业资产负债表经历了相当长的时间修复，当前杠杆率处于或低于历史平均水平。世界经济增长形势变好，连带各国政策空间变宽。发达国家政府缩减购债规模、加息、减税等政策陆续出台；发展中大国倡导包容性增长、经济多样化、减少不平等、加强金融架构建设、着手应对制度缺陷等呼声日高。

经济改革成为2017年世界经济的主旋律。中国共产党十九大报告明确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基本方略，吹响了新时代经济改革的冲锋号。当前，全球主要国家经济改革的信心也正变强。2017年1月20日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发表就职演说，提出减税、退出TPP、美国能源优先计划等经济政策。12月2日，美国参议院继众议院之后通过税改法案。7月12日，法国新任总理爱德华·菲利普宣布教育、卫生及预算等领域的结构性改革计划，包括颇具争议性的劳工法改革。7月，印度总理莫迪在全国范围启动新的商品与服务税，取代以往由各邦政府及联邦政府分别征收的500多种税项，这是印度1947年独立以来规模最大的税收政策改革。IMF、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和经合组织等多家机构已连续下调印度经济增长预期，但预测印度仍是增长最为迅速的大型经济体之一，度过阵痛期后2018年有望重回7%以上。鉴于“沙特2030愿景”改革过于庞大，沙特政府将该改革计划修订为“国家转型计划2.0版”，缩小规模，争取有所突破。“泰国4.0”改革计划拉开序幕，规划了东部经济走廊等六大发展区域，划定10个经济特区。印尼政府出台新《劳动法》，加快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修改《电力法》，打破国家电力公司一家独大的局面。

可以预见，未来更大范围的竞争态势已经拉开。通过经济改革获得竞争优势是世界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但同时，世界经济危机的深刻教训也表明，世界经济变好之际，尤需警惕那些内存的“不变”定律。金融危机“灰犀牛”说来就来“不变”。2009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800年金融危机根源：这次不一样？》，作者是美著名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和肯尼斯·罗格夫。该书收集整理800年中66国和地区(实际产值占全球经济总量的90%)的大量数据，对全球金融危机史进行定量和经验分析，指出反复出现的“这次不一样”综合症是历次危机的重要成因。该书分析指，“这次不一样”综合症源自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信条，即金融危机是一件在其他时间、其他国家，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由于我们做得比别人好，比别人更聪明，同时也从历史错误中吸取了教训，危机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发生前，人们认为和平已成世界主流，稳定的政局和强劲增长可无限持续；80年代拉美债务危机发生前，人们相信资源丰富的拉美必将从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中获益；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前，人们认为亚洲有稳健的财政政策、稳定的汇率、较高的经济增长和储蓄率，金融危机不可能在亚洲发生。2007年美次贷危机发生前，多项指标已频频预警：实体经济增长放缓、房价泡沫膨胀、经常项目赤字高企、公共债务不断增长。但人们普遍相信美国“这次不一样”，结果危机仍不期而至。 尽管政府决策英明、金融机构盈利能力超凡、国家生活水平优越，但投资者自我欺骗的能力未变，人类贪婪与破坏性的原动力总会在一定时期后突破理性控制，过度举债的经济无法承受信心危机的摧残爆发危机，这在各地区以不同形式持续存在、反复出现。任何国家，不论其重要性如何，都未能幸免。

该书研究表明，各类危机有一个共同点：过度举债。国际金融协会(IIF)称，截至2017年9月，包含家庭、政府和公司在内的全球债务总额达到创纪录的226万亿美元，为全球GDP的324%。其中，发达国家负债167万亿美元，为其GDP总和近4倍；新兴市场国家负债59万亿美元，是其GDP总和2倍多。IIF称，过去十年全球债务总额增加了80万亿美元，美国和中国分别占新增债务的1/3。从各国债务占比看，截至2016年，发达国家中的日本(388%)、加拿大(295%)、美国(259%)及新兴市场中的中国(254%)较大。

2018年分别是国际金融危机、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十、二十周年。中国宜未雨绸缪，做好应对新一轮市场动荡的准备；警惕金融市场动荡的传染效应，做好预警，防止资本市场受外部因素影响大起大落甚至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贸易保护这头“灰犀牛”从来不缺席。WTO第18期G20贸易措施报告指出，在2017年5～10月间，G20国家平均每月出台3项贸易限制措施，包括提高关税、出口限制和本地化比例，涉及到320亿美元的商品。尤其是美国的内顾倾向加剧，并频繁使用贸易救济措施，与其他主要经济体的经贸摩擦不断上升。据全球贸易预警机构统计，2017年上半年，美国就采取了65项贸易保护措施，对G20内贸易伙伴商业利益的打击频度较去年同期增加了26%。此外，与过往一样，2018年世界经济受到地缘政治影响、类似“黑天鹅”的小概率但不确定性风险冲击以及政策误判带来挑战的可能性仍持续存在，世界经济能否持续增长也将面临进一步考验。

2017年是中国提出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元年，也是中国积极参与、扎实推进全球经济治理的又一年。2018年，中国与世界经济的关系又将展现怎样的姿态？不同于世纪之交，当前反全球化声浪、贸易保护和民粹主义升高等主要都发生在发达国家。世界经济面临的诸多挑战并非全球化这一客观进程所造成，而是与这一积极进程不匹配的全球治理机制有关。中国需要全球化继续稳步前进，而“一带一路”倡议既是中国自身发展经验的一种推介，又是一种承上启下、探索创新的全球化新路，其核心亮点就是包容性增长。一方面，打铁还需自身硬。中国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将继续把重心放在国内经济发展。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于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另一方面，对外积极谋求国家利益、主动塑造发展空间也是中国应有的姿态！世界经济正处于规则深刻变革前夜。中国应抓住欲变未变的过渡期，不断优化自身与外部的对话渠道，增强与各国、各方的对话能力，积极参与并引导构建更加包容的世界经济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