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2017-11-16郑树立
郑树立
时 间 唐朝
主要人物
张若虚 扬州才子，客居江州 ，16岁
张品茗 书童，张打油之弟，14岁
山 鬼 屈原《九歌·山鬼》所颂之巫山女神，
天地菁华，正义化身
花月夜 客栈店主花月德之妹，16岁
花月德 花月夜之兄，20岁
薛仁贵 天下兵马大元帅兼象州刺史，40岁
李 治 皇帝（高宗），48岁
武则天 昭仪，28岁
高力士 太监，40岁
狄仁杰 大臣，30岁
怀 清 原名陈硕贞，曾啸聚山林
自称“文佳皇帝”，30岁
怀 义 怀清徒弟，25岁
老猴爷 巫山神仙
牟 仁 江州司马，30岁
宇文钧 江州刺史，35岁
花玉叶 陈硕贞养女
李隆基 皇帝（玄宗）
杨玉环 贵妃
张九龄 丞相
刘 晏 秘书省正字，8岁
第一场 明察
地 点 江州浔阳县
[幕后合唱：“千流万汇归海洋，泱泱天朝我大唐。一段烟霞明灭事，无穷韵味细品尝，细品尝！”
[幕启。天幕上为两山夹一水，古道傍山逶迤；远处桃李掩映中一山村，酒旗高挑布谷可闻。三两杜鹃红艳如火，伸出台口。
[张品茗挑书箱，悠悠然上。
张品茗 （指酒旗处）公子，你看你看，好去处到了也！（回头见无人）哎呀，快加一鞭赶上来啰！
[张若虚内应：“‘好事不在忙中取，莫急莫急！”催马上，圆场，观景。
张若虚 呀，真乃江南之大观也！
（唱）重重叠叠桃李花，
晃晃悠悠酒旗斜。
渌渌泠泠衣带水，
弯弯绕绕路中插。
品茗哪！
张品茗 公子！
张若虚 （唱）若非长安去赶考。
张品茗 咋样？
张若虚 （唱）东篱把酒不离家！
张品茗 可不是嘛！公子就在那好山好水好地方，找个好姑娘，过那好日子。别去京城“烤”了！我大哥张打油从京城回来常说“那一个个烤得是又焦又黄”！
张若虚 呸！那是烤胡饼！我这回去考的可是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的状元——比诗文！
张品茗 哎哟，那可叫你逮着了！
张若虚 怎么说？
张品茗 你捣鼓的那个《春江花月夜》，我听你唱
来还蛮好听的嘛！拿去一“烤”，准能“烤”出好胡饼——不是，好桂圆！不是，好什么“元”来！
张若虚 那不是还没写完吗，再说……
张品茗 哎呀，公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张若虚 怎么讲？
张品茗 （唱） 往日里那好听的诗歌你噎住不吟，
整日价只听你“子曰”“诗云”！
好端端一首诗犹未“封顶”，
忙碌碌两条腿就赶路扑腾。
纵然是考得个状元头名，
又怎及我江南白衣公卿！
张若虚 张品茗，你懂什么喲！
（唱）《春江花月夜》固然是情切意真，
也只能作荐引，求不来功名……
张品茗 又是功名、功名！
张若虚 （唱）有功名，红袍加身有金有银妻妾成群，
有功名，大轿门棍堂上一呼阶下百应。
有功名，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直指张品茗，白）胸无点墨的张品茗！
张品茗 （大惊）哦……（步步后退）
张若虚 （唱）有功名，岂不强过青衫诗人处处艰辛？
（向张品茗步步进逼，得意忘形）
（接唱）你讲，你说，孰重孰轻？
咹？嗷？
咹咹嗷嗷？你这白丁！
张品茗 停！
（唱）张若虚你休得要盛气凌人，
将那诗教抛到九霄云！
难道说你进京赶考半点不为民？
张若虚 （狞笑）为民？嘿嘿！嘿嘿！
（唱）“三更灯火五更鸡，
正是男儿苦读时。”
不为乌纱罩顶谋私利，
有谁愿，千里万里马不停蹄，
赶往长安地，
去到考场不死脱层皮？！
[狂风大作。张若虚被掀下马，张品茗去扶，亦被刮倒。
张若虚 （惊呼）啊呀呀，好大的风啊！
张品茗 来得正好！
[灯暗。追光：山鬼自半空翻滚而下。她着胸衣、荷叶短裙，手足戴柳条花环。
山 鬼 哎呀呀，不好了！不好了！这个张若虚才高八斗，仪表堂堂。
（唱）《春江花月夜》半首乐府惊朝野，
一笔滔滔把文章写。
却不料，未登黄榜他心已黑，
我明察他：
不折不扣的贪官坯子，
来日欺民的老爷！
这还了得！
有道是，顺风扬灰，迷者必多；
才高而贪，祸国愈烈！
嗨嘿！山鬼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山鬼腾空而去。暗转。张若虚、张品茗起。
张若虚 啊呀！这山明水秀的所在，怎会有如此狂飙，竟伸手不见五指，眼前又似有仙女舞蹈耶？
张品茗 定是公子一番作威作福的黑话，说得是惊天地泣鬼神、有天无日头哩！
张若虚 （指前方）嘿，赶紧跑，那村不远店快到！
张品茗 对，前面就是花花客栈了！endprint
张若虚 （唱）“花花客栈”名虽好，
不知可有美娇娘？
张品茗 （指点着张若虚）瞧！你这花花公子的老底子又露出来了！
（唱）老板便是花姑娘，
天上无有人间少！
张若虚 （唱） 叫声品茗快快跑，
张品茗 为何？
张若虚 （唱）我独占花魁要趁早！
张品茗 怎么，先讨个诰命夫人？
张若虚 哎，野店村姑的，
（唱）不过一夜风流，
天明便抛掉！
张品茗 （大惊）啊呀！好你个张若虚！
（唱）好你个张若虚白面强盗！
想当官，为的是，
作威作福，金银财宝；
想美女，为的是，
欢乐一宵，玩玩拉倒。
似这等文曲星越多越糟糕！
（指着张若虚，白）你这无情无义的根苗，你这潜牙伏爪的虎豹！
（唱）一旦得势当了道，
害咱百姓，苦她妖娆，
把个乾坤都颠倒！
不如即今将他抛，
去你的黑了心的少爷！
[张品茗撂下担子，欲离去，被张若虚拉住。
张若虚 （指山上）那山上？
张品茗 有狼！
张若虚 （指河下）这河里？
张品茗 有鳄！
张若虚 （惊恐地）哎呀妈呀，那可都是张嘴就要吃肉的呀！
张品茗 哎，不听你常说“肉食者谋之”吗？
（唱）正好让它们谋划吃个饱，
也是我无量功德除恶早！
张若虚 （唱）你看这天快黑了，
你撂挑了，
我这一身嫩肉真要白送了——
我改好不好？
张品茗 改？乌纱未罩顶，你都黑了心！除非有谁给你清洗清洗灵魂！
[张若虚乞求地托起担子放在张品茗肩上。
张品茗 罢哟，只怕“人间私语，天闻若雷”哟！（急下）
[张若虚上马，摇头晃脑思考。
张若虚 啊！有了！荀子曰：“圣人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你要想让那些出力气的替你卖命，你就要会哄他们！咱是要读书做官的哩！本事！正是——
（唱）為人莫当官，
当官是一般。
若要官不贪
除非洗心肝！
（喊）好兄弟，等等我！（追下）
[大幕闭。
第二场 落魄
地 点 花花客栈
[幕启。左为店堂，原色八仙桌、板凳各一张；右为客房，大雕花窗、书桌、桌上灯球、一摞线装书。
[隐约可见窗外春雨潇潇、花竹摇曳。张若虚偶尔在桌上《春江花月夜》诗稿上写写改改。
张若虚 （唱）春风春雨阻行程，
坐断春夜诗未成。
人在青春恐春老，
春闱何日得登临？
（拿起《楚辞》，踱步）
（唱）我诗兴来时忆屈平：
他放逐江湘多苦辛，
身家性命皆不顾，
吊罢怀王又哀郢！
这，这，这，
诗人难，无利可图难成名！
我若非长安去取应，
投诗贺知章求荐引，
定不做那搜索枯肠鸟诗人！
[窗外，山鬼望着张若虚的后背笑。张品茗端铜盆进房，见之，惊叫，盆落地。
张品茗 啊哟，妖精！
张若虚 啊？一盆洗面水也“要金”？
张品茗 （指窗外）你看你看！
[电闪雷鸣，山鬼又一笑。
虚、茗 （同时惊叫）啊！妖精！（同倒地）
[又一闪电，山鬼消失。张品茗扶起张若虚，并为之抚胸捶背。
[店堂内，花月夜托茶壶上。
花月夜 （唱）我往日待客商面冷似铁，
今日里却如此心跳腮热。
只因了——（拿出登记簿）
这登记簿上他把姓名写，
便知他是扬州才子江州客。
张若虚写“花月夜”，
虽是乐府旧题却亲切。
是缘份，是巧合，还是天造地设？
三日来，春雨潇潇留远客，
留住了美少年，我情动心悦！
花月夜呀花月夜，
切莫错过了这良宵一刻！
我先送这茶，再送那盏，
一件事儿分两截。
哎呀呀，羞也躲不得，臊也藏不得，
想吃葡萄只好先将藤儿扯！
对！就是这个主意！
[花月夜托茶进房。
花月夜 张相公，请用茶……
[张若虚、张品茗一见，惊恐跌坐于地。
虚、茗 啊！妖精！妖精进房了！
[张若虚跪地叩头。
花月夜 妖精？咦，谁是妖精？
张若虚 （唱）妖精小姐你开开恩，
你在窗外我已丧魂，
倏忽进房我岂能逃命？（叩头不止）
花月夜 呸！无端骂我！
（唱）好你个张若虚一介书生！
我不辞辛劳送茶水反骂我妖精！
莫不是鬼迷心窍翻脸不认人？
倒叫我一腔热血顿时化为冰！
张若虚 你不是妖精？
花月夜 你才是妖精哩！
张若虚 （唱）在窗外可是你偷看小生？
风吹不动雨淋不湿是何因？
花月夜 （唱）本姑娘目不斜视，endprint
心似枯井。
若非收了你房钱与饭银，
我宁可闲坐闺房打瞌睏，
也懒得送茶水踏进房门！
谁稀罕你来！还值得偷看？
张若虚 倒也是……可是……只是……小姐她太艳丽动人！凤眼一瞪更勾我魂！
张品茗 （拉张若虚至一旁）公子呀，我看你不要眼睛将她上下?！此刻正是——人妖难分，何不求她出房门，捱到五更各奔前程，管它风雨停不停！
张若虚 （唱）三日不见美女影，
一旦相见又疑心。
待我挨挨她的身，
张品茗 挨到了又怎样呀？
张若虚 （唱）先将人妖判分明！
张品茗 （猛警觉）啊呀，公子啊！
（唱）你那白皙皙的脸，
胖嘟嘟的身，
她明眸皓齿樱桃红唇，
都是惹祸的根！
倘若她是女妖精，
定会动了妖冶心，
弄你个神魂颠倒、骨酥肉轻，
那时节，全听她炒、煲、烹、炸还是生吞，
你求个屁功名！
张若虚 呃，品茗哪，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还是到外面去仔细搜寻，看是否还有第二个与此人一模一样的姑娘。房内这个便由本公子来验明正身罢！
张品茗 公子，你一个人……
张若虚 哎，这出生入死的场面就不好叫贤弟——快去，快出去！
[张若虚将张品茗强推出门，张品茗在门外拍打门扇。
张品茗 公子，相公！她若是妖精，你一个人会失魂落魄啊，公……
张若虚 嘿嘿！殊不知“色胆包天”也！
张品茗 我得速将花月德找来，若房中真是他妹妹，便与他破门而入，救出姑娘。倘是妖精，也好通力合作救出那不怕死的風流才子哟！（下）
[张若虚向花月夜一揖到地。
张若虚 （旁唱）关起门来看女人，
登徒宋玉一样情。
猪婆也当婵娟看，
山鬼更会迷灵均！
[张若虚转到花月夜对面，又一揖到地，起
身大惊。
张若虚 （旁唱）果然是——
敷粉嫌白、施朱嫌赤，殆天生；
腰若束素、肩如水平，盖地灵；
看得我欲火中烧忘了形，
管她是山鬼水精妖或人，
我便是丧魂落魄也不论！
[张若虚扑向花月夜，花月夜一笑，轻轻一拨，张若虚踉跄欲倒。
张若虚 （接唱）竟不料，她纤指轻弹力千斤！
（旁白）《诗》云：“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对呀！女人就是爱听好听的！俚语云：“哄人不要本，舌头打个滚。”我何不花言巧语诱芳心！
张若虚 （唱）花姑娘花小姐息怒请听：
都怪我眼花缭乱内外不分！
花小姐你是草里藏珠百花神，
水有你水秀，山有你山明！
人间有了你啊，
凡夫俗子方能有滋有味活几春！
花月夜 倒真是出口成章，就怕是骗人！
张若虚 （唱）我张若虚才倾大唐前程似锦，
登黄榜作高官指日可逞。
盼只盼赤地千里洒甘霖，
你做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花姑娘！（向花月夜猛扑过去）
[花月夜敏捷地躲避，张若虚头重重地撞墙，碰回欲倒，花月夜去扶，被张若虚趁势抱住。忽然，张若虚放开花月夜继而抱头旋转，重重倒地……张若虚灵魂出窍……
[花月夜拔下自己一根头发，试试张若虚呼吸。
花月夜 （惊呼）张相公！张若虚，你你你……（捧茶壶喂水）
[山鬼飘至，立于窗台上。
山 鬼 （大惊）啊呀呀！这个官坯子张若虚！
（唱）听其言察其行，
再细观这出窍的灵魂，
果然黑、黑过狼烟熏！
碰壁撞墙，早晚事情！
若不除污去秽返璞归真，
跻身仕林一旦秉权柄，
黑心人将黑心事行，
祸国殃民，害己害人！
山鬼我，未敢忘：
屈灵均，忧国忧民！
救大唐才子，救人救心！
对！事不宜迟——
（接唱）为他涤魄荡魂，
玉洁冰清，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休教他长眠不醒，
蹉跎了真善美人情！
说行即行，就在当今！
（向内勾勾指头）来！来！来！
[灯暗。雷电交加。闪电中，窗大开，无数花、竹叶、蔓藤飘进。张若虚魂魄飘飘悠悠，随山鬼消逝。
[大幕急闭。
第三场 定策
地 点 长安，皇宫内殿
[幕启。幕后合唱：“武将舍生开新宇，文臣忘死安八荒。何时寻得偷天手，远播声威写华章？”
[二道幕前，薛仁贵戎装，催马加鞭上。
薛仁贵 （唱）铁甲生虮虱，
将士半死生。
许国已忘家，
戍边报君恩！
宿敌成友邦，
飞马报朝廷！（下）
[二道幕启。内殿，左垂金钩流苏帐，悬红绿黄灯球；右龙书案，几本打开的唐诗。武则天抚琴，李治一手托壶，一手执诗稿，吟唱踱步上。
李 治 （唱）“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endprint
好诗！好诗！千古绝唱，旷世奇才！
[武则天至李治身边。
武则天 （温柔地）皇上！皇上！陛下！
李 治 （回过神来）啊？武昭仪，你看这《春江花月夜》，真可谓“声度清美，目光旷远”矣！
武则天 皇上圣明！但是……
李 治 让朕听听你“但是”后面的文章！
武则天 （唱）此诗纵然盖全唐，
无奈至今得其半！
李 治 （唱）朕即诏令宇文钧，
寻得奇才送长安。
武则天 （唱）奇才已有狄仁杰，
王杨卢骆妙辞献。
唐诗多似恒河沙，
何必旨向江州传？
李 治 （唱）朕请昭仪听分明：
好诗可观又可群。
朕观当今诗坛上，
唯有此诗如醴醇！
武则天 既是皇上所好，臣妾自应同之矣！
李 治 （笑）哈哈哈……好，那张若虚又多一知音矣！
[《春江花月夜》第四段“花影层叠”音乐起。李治与武则天交臂而舞。高力士急上，见状，刹住步。
高力士 （旁唱）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五十岁的皇上抱住小尼姑！
踏的南朝曲，旋的西域舞。
但愿他莫将李家天下当了粪土——
皇上！皇上！
[高力士蹲踞着旋转，李治绊在高力士身上，武则天扶住。
李 治 （大怒）何人！
高力士 是我！
李 治 高力士！
高力士 臣在，有急事，陛下！
武则天 何事如此性急！
高力士 哎哟，武昭仪也，奴才“性”是没的了，倒是有一个“急”字不敢不扰驾而奏啊！
李 治 急从何来？
高力士 薛仁贵他戎装未解，滚鞍下马，直奔后宫而来也！
武则天 他敢藐视宫禁，着乱棒打将出去！
高力士 是！（欲下）
李 治 慢！薛仁贵虽是一介武夫，却是屡立大功
之人，乃国之长城，民之甲胄，对他鲁莽
不得哟！
[薛仁贵内嚷：“高力士，皇上真就睡了不成？！”
高力士 是撵是召，（向李治叩头）皇上定？（又向
武则天叩头）昭仪定？
李 治 召！
高力士 是！（下）
武则天 哼！他不该坏我好事！
[高力士内宣：“皇上有旨：宣薛仁贵后宫便殿见驾！”
[薛仁贵戎装，背大羊皮口袋急上。
薛仁贵 （数板）急！急急急！
急如星火万里归，
带回降表与机密，
亟待皇上定大计！
（唱）国家利益大无比，
下马连夜闯宫帏！
（跪）吾皇萬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见薛仁贵未睬她，便转身斜坐，不时挑琴。
薛仁贵 天下兵马大元帅兼象州刺史薛仁贵有急事
启奏！
李 治 平身！有何急事夤夜进宫？
薛仁贵 陛下，恭喜，贺喜呀！
李 治 何喜之有？详细奏来！
薛仁贵 是！
（唱）番邦自古为边患，
我退彼进乱中原。
显庆二年又交战，
生擒沙钵罗可汗。
欲使辽东得归还，
奉旨东征历三年。
数日前啊，
黑水靺鞨都龙泉，
六十二州势赫然。
纠集各部兵百万，
指天画地在阵前。
李 治 意欲何为耶？
薛仁贵 大可汗言道——
（接唱）倘若薛仁贵射三箭，
李 治 又待怎样？
薛仁贵 （接唱）箭箭射中南飞雁，
李 治 他便如何？
薛仁贵 （接唱）拜我为师罢兵战，
李 治 啊呀，难为人也！
薛仁贵 （接唱）若有一箭落云天，
挥兵杀进雁门关！
李 治 挑衅滋事！可恶！可恼！
薛仁贵 皇上休恼！
（接唱）为臣连发三支箭，
箭箭穿过雁左眼。
可汗吓得滚下鞍，
番将吓得一哄散。
李 治 （大喜）善哉！薛爱卿，尔在西北已是三箭定边，这回是要射它左眼就不会射到右眼！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薛仁贵 （唱）臣劝可汗休强悍，
大唐人才本无限。
文韬武略皆具备，
高手非止我薛南蛮！
李 治 劝得如何？
薛仁贵 （唱）可汗率部呈降表，
甘愿内附作属藩。 （呈上羊皮袋）
（接唱）从此边陲熄狼烟，
相安无事常往返！
此乃是，我主万岁鸿福齐天！
李 治 （大喜）哈哈哈……好！薛爱卿功莫大焉！
薛仁贵 皆陛下圣明也！然则番邦诸贵酋托臣上奏……
李 治 但讲无妨！
薛仁贵 （唱）番邦贵酋有一愿：
欲遣子弟入长安，
诗书礼易任其读，
医农百工得真传。
大唐若能如其愿，
从今后，刀枪换作牧羊鞭！
李 治 准奏！
薛仁贵 啊，陛下——还有一事尚须奏明：番邦欲遣子弟人数众多，为昔日遣唐使十倍有余啊！endprint
李 治 （大笑）哈哈哈……
（唱）大唐如海纳百川，
来者不拒数不限。
钟鼓玉馔迎远客，
届时朕亲主盛典。
薛仁贵 皇上还要亲主大典迎之？
李 治 兄弟之邦，睦邻往返，岂可不以大典迎之？
薛仁贵 （倒身下拜）哎呀！臣薛仁貴代那异邦兄弟子侄叩谢圣恩哪！
[李治扶起薛仁贵，点头，疾书一旨。
李 治 （对内）用玺！
[高力士捧国玺上，李治用过。薛仁贵接过国书，叩拜，下。
李 治 宣姚崇、贺知章、张九龄、张说……
武则天 （抢白）还有狄仁杰！
李 治 还有狄仁杰——速速进宫议事！
高力士 是！（旁白）都什么时候了！（哈欠）啊——哈！真是“见到薛仁贵，皇帝不知累”哟。（下）
[二道幕闭。二道幕前，武则天自右上。
武则天 （勾勾指头，低声） 狄彭泽！
[狄仁杰暗上。
狄仁杰 娘娘，有何吩咐？
武则天 狄仁杰，速去感业寺找到怀清！
狄仁杰 怀清？啊，就是当过“文佳皇帝”，被薛仁贵打败抓住，又被您救下当了小尼姑的小尼姑？
武则天 开口闭口“小尼姑”“小尼姑”！（扇狄仁杰一耳光）
狄仁杰 （醒悟）啊，不敢不敢！就是那个陈硕贞大人！
武则天 现在法号“怀清”！
狄仁杰 是是是……怀清师傅大人！
[武则天从袖内抽出短剑，狄大惊。
狄仁杰 这，这，这……
武则天 令她以我短剑为凭，速到江州找到司马牟仁为内应，搜寻张若虚！
狄仁杰 要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何用？
武则天 薛仁贵前脚走，李治就要姚崇及汝等半夜三更进宫，所为何来？
狄仁杰 皇上召臣等夤夜定策，点着名要张若虚来写《春江花月夜》，为将来迎宾大典之用，以收诗教、文化之功。大唐诗人多如恒河沙，不知皇上何以就看上了那无名小毛孩？
武则天 他有才！他诗压全唐！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狄仁杰 然则，即便他诗压全唐，于昭仪又有何用耶？
武则天 你看那李治终日沉湎于诗赋，连我他都难得一幸！此乃未老先衰之兆也！我若不及早网罗人才，一旦时机成熟，汝独木难支！知也不知？
狄仁杰 啊！知！知！知！（擦汗，旁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何处置之？
武则天 罗织罪名，打压功名，不让他象王杨卢骆，早早就崭露头角，留待来日我再叫他咸鱼翻身……
狄仁杰 啊！那他必对您感恩戴德，为你所用！武昭仪真智过萧曹！
武则天 哼！“睿图方永，周历长隆！”
狄仁杰 可皇上已令姚丞相……
武则天 他找他的，我搜我的，要抢时间，快！（下）
狄仁杰 遵命！（抹汗，大惊）啊？！她要换唐！“周历长隆”？她早作诗明说啦！（旁念）我之任澎泽令当提醒宇文均：红颜黑了心，胆大似巨鲸；下吃小鱼虾，上吞大朝廷！（藏剑于袖）唉！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得先顺着她！（急下）
[大幕急闭。
第四场 武夺
时 间 两年后
地 点 花花客栈
[幕启。天幕上细雨笼罩下的连山竹海。
[花月夜挎药囊上。房内床上直挺挺躺着张若虚。花月夜先以羽毛试试张若虚的呼吸，然后拿百衲衣为之盖好，才换去自己的湿衣，取药囊中草药，一片片向药罐里投。
花月夜 （唱）他得意忘形头撞壁，
撞脱魂魄离了体。
魂魄不知何处去？
此地空留肉身躯！
两载奄奄有气息，
百药试遍未复苏。
何日京城去登第？
人道我琪花瑶草闺中女，
如今形同守寡妇！
守寡妇便守寡妇，
一厢情愿来照顾：
三九胸前暖他足，
三伏团扇向他扑。
采药不畏九嶷高，
求仙不怕五台陡。
千家万户讨寸布，
缝成护身“百家福”。 （提起百衲衣）
笃信精诚开金石，
他魂不返阳我不罢休！
爱我所爱不改口，
哪怕守望到白头！（端药罐入内，下）
[店外，怀清、怀义均扮男客，背包袱，一步一滑地上。
怀 清 （念）江南梅雨山路滑，
怀 义 （念）搜寻两年未回家！
怀 清 呸！你个住庙的，哪来的家！
怀 义 长安感业寺便是你我的家呀！
怀 清 唉！没逮着小白脸，咱们连庙也不敢回喽！
怀 义 （指客栈）哎，（指店门上字样）花花客栈？怀清师傅……
怀 清 哎，你怎么一高兴就忘了？——陈师傅！花花客栈，兴许就能找到那花花公子！
清、义 （喊）店家！店家！（进店）
[花月夜自内匆匆到前堂。
花月夜 （唱）灌罢了汤药又洗身，
兄猎樵我独看店门。
忽听得门外有呼声，
（出门招呼） 客官请进！
[怀情、怀义一见花月夜娇艳之态，吃惊地连翻几个筋斗。
怀 清 花精！？
怀 义 山鬼！？
花月夜 客官欲食宿请进！
[怀清、怀义爬起。
怀 清 哎呀，我的佛祖、天尊！我以为只有武昭仪才是绝色美人花骨朵，“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没料到江南美人一个胜一个，这个更是顶尖货！endprint
怀 义 漂亮得令人发抖、立不住脚！差点跌出本相光头壳！（取下假发，又忙戴上）
怀 清 怀义呀，我要是个公的，非抢了她不可！
怀 义 陈师傅，咱们这两年可是为武昭仪抢公的来的，她（指指花月夜）就是白送给你，您也是“支离益学屠龙……”
怀 清 怎讲？
怀 义 “无所用其巧”哇！
[怀清、怀义捂嘴笑。
怀 清 （打怀义一耳光）狗胆不小！（拉怀义至一旁语）你想想，咱女人都喜欢漂亮女人，那男人见了这漂亮妞……
怀 义 有道理！陈师傅的意思是张若虚那小子……
怀 清 （制止）嘘——轻点！哪个才子不风流？嘿嘿，八成能从她这儿……
怀 义 对！抓活的、挖死的、逮个不活不死的。能交差回长安就行！
怀 清 住下再说！（转对花月夜）花……花……
花月夜 花月夜！
怀 清 咦，这名儿巧！花月夜、花姑娘、花老板。
怀 义 我们是又住店又吃饭！
花月夜 好的！（拿出登记簿）旅客登记——例行公事而已。酒菜片刻即到！（下）
怀 清 要的正是这个！（翻登记簿）这个登记簿上已是满满的了！
怀 义 找个缝插进去了事！
怀 清 胡说，我正好查一查哩——咦？！（大喜）哈哈哈……
怀 义 陈师傅！看到你那“锦被下的朋友，刀剑前的对头”陈仙客啦？
懷 清 （指簿上）你胡说什么——你快看这俊秀的字写的谁？
怀 义 哎呀，师傅，那“一个字两个叉，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呀！既不是陈仙客，那“隽秀”是何人，值得师傅高兴得笑掉了牙？
怀 清 （指簿上）张若虚！
怀 义 （亦大喜）啊？张——若——虚？就住在此地？（从包袱里抽出刀）陈师傅，还愣着干什么，搜，抓人哪！
怀 清 慢！（夺过怀义的刀，又藏进包袱，从包袱里取出短剑，塞给怀义）快去江州找到司马牟仁，宣武昭仪……不不，宣皇上圣旨：着速来缉拿钦犯……
怀 义 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一个我足矣，师傅您弹弹指头就绰绰有余。他牟仁至今没出过跳蚤大的力。现在请他来不是分功劳吗？
怀 清 愚蠢！她将他是藏于山野还是密室，你我二人能找到？再说，如此绝色佳人，竟敢当道开店，若非身怀绝技，无人奈何得了，她是一武昭仪也支撑不下去的！弄得不好，她将咱俩麻翻，明儿早上她就有肉包子卖啰！
怀 义 （吓得发抖）哎哟！有理哟！我去班兵罢了！（连滚带爬下）
[花月夜托酒菜上。
花月夜 客官！“山珍野味，火侯为最”，故尔稍迟，恕罪！（放于桌，致礼）
怀 清 不妨不妨！（旁白）此女举止端庄，言语适度，断非寻常村姑可比也！我须小心在意，狼敲羊门！（转对花月夜）啊，花老板！行者有一事相求！
花月夜 客官请讲。
怀 清 小姐呀——
（唱）我乃将门之子孙，
如今为庶为清门。
唯望小弟若虚能……
花月夜 （旁白）什么？此人乃是张若虚之兄？哎呀，我只知张若虚是维扬世家、汉留候后裔，避难江州，至于昆仲几许，实未曾听品茗说过，（转对怀清）令弟张若虚如何了啊？
怀 清 （作悲切状，唱）唯望小弟得功名，
功成名就家中兴。
不料去年去取应，
失于江州无处寻！
哭瞎了慈母一双眼啊，
跑断了老父两腿筋！
从城到乡我找遍，
见不到活人招不来魂！
花姑娘，花老板哪！
（接唱）客栈门迎八方宾，
吾弟下落定见闻？（对花月夜哭拜不已）
花月夜 这个……那个……
（旁唱）此人所言若属真，
空口白话何为凭？
此人若是假惺惺，
因何寻这活死人？（指房内）
怀 清 （唱）若是贤弟无踪影，
父母双双啊命归阴！
[怀清偷觑花月夜竟为所动，随之唏嘘，便号哭翻滚起来，以头抢地。
怀 清 （唱）啊，我那可爱的贤弟啊！
可怜的双亲！
从今我亦不偷生！（以头抢地有声）
花月夜 （亦挥泪）可怜！可怜！罢罢罢，让他一见，再作道理！（转对怀清）客官不必如此伤心，请随我到房内相认罢！
怀 清 （旁白）咦！那书呆子果然掉在这花坑里
了！（狠狠地）好！
[花月夜领怀清正欲进房，花月德、张品茗内喊：“妹妹！妹妹！”“姐姐！姐姐！”花月夜急返身冲到大门边。
花月夜 何事惊慌？
[花月德猎人打扮，叉悬雉鸡野兔；张品茗蓑笠荷锄。二人急上。
德、茗 （指远方）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向我店飞奔而来……
花月夜 于我店何干？……
[怀清突然从包袱里抽出刀，凶相毕露。
怀 清 哈哈！援兵到了！（以刀指花月夜等）呔！尔等草民听着：我乃朝廷钦差，专为搜捕钦犯张若虚而来！
花月夜 （大惊）啊——你不是自称是张若虚的哥哥吗？
怀 清 （狞笑）嘿嘿嘿……快快交出张若虚，敢有怠慢，杀无赦！
[牟仁等内喊：“杀——”“别让张若虚跑啦——”
花月夜 哥，品茗，千万别让张若虚落入这自称钦差的骗子之手！
怀 清 （反身向花月夜砍过去）看刀！
[花月夜闪过，但肩已被削伤，遂提起板凳与怀清开打。
花月夜 哥，品茗！背着张若虚快走！endprint
张品茗 月夜姐，大队人马到了！
花月夜 我能挡住！快走！
[花月德冲进房背出张若虚。怀清扑过去抢夺，张品茗拦截；花月夜踢起小凳，将怀清打倒。怀义领牟仁率府兵喊杀上。
[花月夜与牟仁开打。
花月夜 （对花月德、张品茗）快走！
花月德 妹妹……
花月夜 疑事无成，疑行无功！快走！
张品茗 月夜姐姐……
[花月夜一人挡住敌众，一脚将花月德、张品茗蹬走。
德、茗 小心！保重！（背张若虚，下）
花月夜 （指牟仁）到底是官兵还是家丁？！
牟 仁 吾乃江州司马牟仁！
花月夜 为何似凶神恶煞，欺压良善？
怀 清 将朝廷钦犯窝藏不报，谈何良善！？
花月夜 诬人清白！看招！（挥凳将怀清、怀义、
牟仁扫出门）
[牟仁爬起。
牟 仁 快，铁索网！
[众府兵抖开铁索，纵横交错，花月夜终因有伤被缚。
花月夜 冤枉啊！
怀 清 （旁白，念）暗寻成明告，
自取成坐要。
上面有伞罩，
看我咋胡闹！
（对牟仁等下令）走，押她上江州府大堂去，不交待张若虚去向，就判她个死罪！
牟仁等 是！（押花月夜下）。
怀 清 哼哼！嘿嘿！（下）
[大幕闭。
第五场 文审
地 点 江州衙署大堂内外
[大幕启。二道幕前，山鬼着杜蘅、兰草、莲花编饰之胸衣，戴花项圈、花帽，自左上空飞至台前，手搭凉棚向人间瞭望。
山 鬼 哎呀呀，那大唐天下，正多事之秋也！
（唱）武曌野心暗经营，
派下私差陈硕贞。
链锁花家良善女，
善者蒙冤我心感应！
即驾长风下巫山，
人间不平我要鸣！
（对内叫）众神仙！
[众神仙内应：“在！”
山 鬼 张若虚灵魂上那黑斑污点要勤刷多洗，除黑务尽！
[众神仙内应：“是！”
山 鬼 尔等要严守仙规，各司其职，确保天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严禁野心勃勃者下界变身为虎官狼吏、虐民祸国！
[众神仙内应：“遵命！”
山 鬼 本大王去也！
[山鬼跳起，一阵轻烟中，隐约向右飞去。飞花滿天。
[二道幕启。舞台正上方悬“江州府正堂”巨匾，判案上堆满诗书。
[宇文钧一边翻书，一边低头忘情地吟诵，缓步上。有书掉地也不自知。别驾、长史跟在后面，为之拾起。
宇文钧 （唱）宇文钧我良宵苦短老嫌时间少，
可爱的诗章韦编三绝未读了，
可恶的雄鸡它，
（模拟）喔喔喔——
可劲儿伸长脖子报了晓！
可怜的张若虚至今音讯杳。
牟 仁 宇文大人，今天把这案子一审便知了！
宇文钧 （唱）可怜我这吟诗的癖、爱诗的痨，
何日能得他疗一疗？
唉！他找不着，我痊不了，
呜呼哀哉我性命难保！（指一指众人）
你们说，如何是好？
[长史、别驾等捂嘴笑。
长 史 刺史大人，公堂到了！
[宇文钧坐堂上，佯装糊涂。
宇文钧 今儿读哪一首哇？
牟 仁 刺史大人，今天审理民女花月夜窝藏张若虚并害命致死案！
宇文钧 （昏昏欲睡）啊——是审案子！（又低头看书）此诗何人所作耶？
别 驾 此案系牟仁所报！
宇文钧 哎，“某人”是何人？
牟 仁 （自指）禽兽遮身、乌纱罩顶！
宇文钧 哦！自尔官告民？
牟 仁 奉旨抓钦犯，民女敢抗命！
宇文钧 传旨者谁人？
牟 仁 是……陈怀清！
宇文钧 下的定是武昭仪的“旨”吧？
（唱）武家养的漂亮娃，
她要将皇上当猴耍。
暗将圣旨恣意下，
或是网罗或追杀。
倘若我宇文钧一一依了她，
浔阳江里早已是，水清无鱼又无虾！
莫理她！
牟 仁 驿馆里钦差等回话！
宇文钧 （旁唱）朝廷寻找张若虚何以出岔：
姚丞相说请，
武昭仪要抓，
还有钦差来告发？
真是鬼打架！
罢罢罢，我一手托两家，
不教百姓受糟蹋！
长史别驾牟司马！
长史等 （合）卑职在！
宇文钧 （唱）我白天瞌困比晚上大，
难免睁着眼睛说梦话，
多替我打哈哈！
长史等 遵命！
宇文钧 众衙役！
役 众 在！
宇文钧 叫你们打，你就打，要打就打怕！
役 众 是！
宇文钧 带案犯上堂！
役 众 （喝威）威——武——
[禁婆押花月夜上，下。
[一阵轻烟，山鬼翻滚上。
山 鬼 （旁唱）宇文钧他乃是忠良之胄，
勤政爱民两袖清风端坐江州。
我特来附其身如灵附肉，
反弹琵琶抑恶扬善官民两助！endprint
（旁白）对，我就是这个主意！
[山鬼飘至宇文钧身后，消失。
宇文钧 报上名来！
花月夜 （跪告）民女花月夜！
宇文钧 所犯何罪？
花月夜 无罪！
宇文钧 有功？
花月夜 无功！
长、别 （同声喝斥）有罪！
[牟仁拍惊堂木。
牟 仁 嘟！大胆刁妇！放走钦犯，敢说无罪？
长 史 藏于何处去了？
牟 仁 从实招来！
役 众 （齐喝）唬——威——
[宇文钧立起，声如山鬼。
宇文钧 （对牟仁等）这江州刺史到底是谁？
牟仁等 宇文大人是刺史！
宇文钧 都给我靠边站去！（推牟仁等于阶下）
[牟仁、长史、别驾均退站一旁议论。
牟 仁 （对别驾、长史）咦，这宇文老爺本是谦谦君子，何以变得如此毫不客气了耶？
宇文钧 （突然一拍惊堂木）呔！司马牟仁！
牟 仁 下官在！
宇文钧 武昭仪矫传圣旨所用凭信何在？
牟 仁 刺史大人，此时是审民女！
宇文钧 审民则先查官！短剑交也不交？
牟 仁 （旁白）出鬼！他……他怎么知道的？
宇文钧 不交？众衙役！
役 众 在！
宇文钧 将牟仁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押进死牢！
役 众 是！
长、别 （止住衙役）慢！（转对宇文钧）刺史大人，这牟仁长短是根棒，大小是个官，岂可与民同罚也？
宇文钧 长史、别驾二位官人，审问民女，尔等如狼似虎；我追查乱政者，尔等却如兔如鼠，是何道理？
长、别 这……嗨！
牟 仁 （咆哮）哼！告诉你：陈硕贞可不是吃素的！
宇文钧 （大怒）为虎作伥，咆哮公堂！拉下去打！
[众衙役拉下牟仁，甲乙按倒、丙丁搜身，搜出短剑交于宇文钧案上。
牟 仁 宇文钧，尔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谁的令
剑！
宇文钧 （看一眼剑柄大笑）哈哈哈……“日月当空”，君临天下之意也！乃武则天自己造的一个“曌”字也！好，待我找到张若虚，公车送长安时，面呈皇上，乱政之据……
牟 仁 哼，那又如何？
宇文钧 足见其口蜜腹剑。乱自上作！
牟 仁 尔奈她何！
[山鬼气极，立起现形。
山 鬼 （大怒）奈她不何？天网恢恢！我将施以雷电，将她收回巫山，压于九峰之下！
牟仁等 （大惊）啊？（指山鬼）那……那……那是鬼是神？
[山鬼飞去。宇文钧打一哈欠，如梦初醒，摇摇头，呵斥牟仁等。
宇文钧 指着老爷我，问“是鬼是神”！骂吧，骂吧！我就是牛鬼蛇神，也比尔等以欺压百姓为能事的官好！（指着牟仁，对衙役）押下去！
[二衙役押走牟仁。长史、别驾垂手而立。
宇文钧 花月夜！
花月夜 民女在！
宇文钧 我来问你——
（唱）自古男女礼仪清，
未成夫妻不同寝。
男客长卧汝闺房，
书生无媒伴娉婷。
客栈禁作青楼事，
花小姐快快说分明！
[长史与别驾低语：“哎，这又成了大男子汉宇文钧的声音了？怪哉！怪哉！
花月夜 大人容禀！
（唱）张生落魄床上挺，
气如游丝身如冰。
店前有溪百丈深，
店后林中虎成群；
敢问列位大官人：
填沟饲虎哪样行？
宇文钧 （猛立起）哎，一样都不行！一息尚存，岂可弃之不问？
花月夜 既不能弃，那么——
（唱）隆冬无人暖其身，
三尺微命定归阴；
盛夏无人扑蚊蝇，
血肉斯须被食尽！
宇文大人哪——
（唱）鸡鸣茅店月，
人迹板桥霜。
赶考或经商，
客多昼夜忙。
苟有病痛者，
兄妹为治养。
贫者助盘缠，
饥者赠糗粮。
经年不辍为，
岂止才子张！
[宇文钧至花月夜前，一揖到地。
宇文钧 花姑娘，尔兄妹所为，于我江州民生，功不可没也！
（唱）客栈犹如江州门，
行人进门看主人。
店家待客如亲人，
招徕天下人上人。
似汝贤德大美人，
江州又能有几人？
人人似汝开店人，
成就江州仁义人！
（对内呼）为花小姐开镣去锁！
[禁婆上，为花月夜开镣锁，下。
宇文钧 （对花月夜）花月夜！
花月夜 民女在！
宇文钧 汝兄将张若虚背走，实属被逼无奈非汝之过也！但不知去向何方？
花月夜 为免遭无名横祸，兄长花月德与其仆张品茗背了张若虚，仓促逃散，不知去向！
宇文钧 （对长史、别驾）你看看，牟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上下诏求贤，尔等抓什么“钦犯”！
长、别 刺史大人！我等见牟仁有尚方宝剑，故而为之帮腔！
宇文钧 哼！（对内）来人！
[一仆人上。
仆 人 老爷有何吩咐？endprint
宇文钧 从我俸银中取五十两，送给这位小姐！
仆 人 是。（下）
[仆人取銀复上，递银给花月夜，花月夜不受。
花月夜 刺史大人，民女冤得伸、耻得雪，已是大喜过望，何敢受赔？
宇文钧 我大唐天子视民如载舟之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载是覆，实赖官府对百姓之态度。治下弱女子，无端遭殃，刺史之罪也！下官理应向受害者赔礼！（向花月夜一揖到地）
花月夜 （忙还礼）大人不必如此！民女还礼了！
长、别 花姑娘，宇文老爷出资济贫，非尔一人。请收下吧！
宇文钧 （亲手接过五十两银子交给花月夜）请收下，治了伤，去寻找张若虚吧！客栈被砸，我会另派人修葺。单等汝兄等回江州！
花月夜 （深深一拜，受银）谢父母官！（下）
[宇文钧一手高举起诗稿大声诵之：“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下。长史、别驾、衙役等随下。
[二道幕闭。二道幕前，花月夜上。
花月夜 （念）州官不放火，
百姓自点灯。
大唐有廉吏，
江州宇文钧！
（远望）天色已晚，待我到那浔阳江头，寻个船埠小店借宿一夜，明日顺江东下，去那张若虚原籍扬州寻找，希冀团聚，或未可知？对，只好如此了。（急走）
[怀清、怀义蒙面，挺刀突出，拦住花月夜。
怀 清 呔！此路老子开！
怀 义 此地老子待！
怀 清 要想从此过，
怀 义 留下买路财！
花月夜 是了！如今又扮作劫匪，杀了我花月夜，
来日江州刺史追查起来，与尔“钦差”大
人无干。好主意呀，好主意！
怀 清 嘿！（拉怀义）怀义呀，有道是：“塞得住瓶口，塞不住人口”！
怀 义 怕她揭老底，前功尽弃？速拿主意——叫
她“吃干、吃稀”？！
怀 清 （假作投江）叫她“吃稀”！
[怀清与怀义欲抓花月夜，被花月夜脚后跟踢飞怀义刀，接住，与怀清开打。
怀 清 哼嘿！敢跟老娘动口又动手！（暗自袖中抽短剑刺花）着剑！
花月夜 （被刺中手）啊呀！
[花月夜被擒。怀清与怀义举之欲投于江中。
清、义 给我下浔阳江去喂王八啵！
[怀清、怀义将花月夜抛入左幕内。音效：入水声。
怀 清 走！回长安！就说宇文钧用美人计害死张若虚；女犯畏罪自杀！快走！怕宇文钧巡防来也！
[二人仓皇逃下。
[大幕急闭。
第六场 净魂
时 间 两年后
地 点 巫山神女峰，巫峡边
[大幕在合唱中徐启。
[二道幕前，百鸟齐鸣，百兽相和。凤凰、纹狸推张若虚魂魄上，灵猴抬两把巨型棕刷过场。二猴抬水上，二蜂仙上，吸水冲魂魄，众鸟兽仙各持刷、花等上，忙碌洗刷净魂魄上黑污，红白二鲤上下跳跃提水浇魂魄。老猴爷上。
老猴爷 （察看，唱）魂魄染俗污黑渍斑斑，
洗刷刷虽已不见，
还须用百花露、千山泉，
浸泡三天，
方可待山姑娘回来验看！
众 仙 是！老猴爷！（推魂魄，均下）
老猴爷 （摇头自言自语）难！难！难哪！
（唱）童子何知？受熏染！
岂止一个张若虚，
便这副心肝！
好在山姑娘曾对我言：
她将东风化雨，
把仕林洗涮，
要叫那——
贞观盛世再现！
有难无畏，无畏便无难！（下）
[二道幕启，天幕为巫山神女峰，圆月悬峰腰；峰麓江水滔滔；一条山溪自峰后绕出注入江中；溪上一座高拱桥，桥上有古藤缠绕花枝编成的高高的大椅，右靠后一座仙洞，洞内红黄绿珠光时明时暗。花满地。
[幕后合唱：“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张若虚飘飘然上，观赏江涛。
张若虚 好大的江啊！回水旋山，巨浪排空！
（唱）常看这，不舍昼夜大江流，
咆哮万里不回头！
（听鸟兽齐鸣，看峰）好高的神女峰啊！
（接唱）常听那，万籁有声齐合奏，
黄钟大吕震九州！
终觉悟：位卑未敢忘国忧，
文章不为稻梁谋！
武功文艺夺魁首，
甘为黎民作走卒！
到如今，忠肝义胆已铸就，
悉仗山鬼神高手！
明日送我返人间，
再续风雅拜冕旒！
（回头向神女峰，呼喊）山姑娘！山大王！山小姐！山……咦？（搔首，猛想起）啊！你看我这有魂没心的——山姑娘不是去了江州嘛！（长叹）唉！但不知那花姑娘如何了啊！（遥望江东）
（接唱）君居长江尾，
我居长江头。
日日思君不见君，
夜夜看吴钩！看吴钩！
[张若虚拔出吴钩，摩挲有顷，旋舞练起来。老猴爷暗上，静观片刻。
老猴爷 （击掌）吼——好！如今真可谓是“有情有艺”呀！
张若虚 敬请老猴爷指教！
老猴爷 张相公自上巫山以来，六艺经传之学，安邦定国之策，经山姑娘指点，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至于这摸爬滚打，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却是从头学起，不料竟至如此娴熟。非张相公如此苦练不可得也！
张若虚 老猴爷虽盛誉，但亦有所不知呀！endprint
老猴爷 啊？不过是“情动于中而形于外”罢了。好，明日就可见到你那“居于长江尾”的花姑娘了！
张若虚 老猴爷，凡学文习武，皆得之于心注之于手。若不到这天地钟灵之处，人神甄别之野，荡魂涤魄、洗心革面，怎能学则精湛，习则高强也？
老猴爷 此非“五蕴”“八识”之真谛乎？
虚、猴 （相视大笑）哈哈哈……
老猴爷 但不知张相公已学成一人敌还是千人敌万人敌？
张若虚 那就试试？
老猴爷 好！试试就试试！山姑娘走时亦有所交待！（对内）众神仙！
[众神仙内应：“在！”
老猴爷 张相公明日返回扬州，我等今夜与其开打，以检验所学如何啊！
[众神仙内欢呼：“好——”众灵猴扛出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器插于两旁。张若虚、老猴爷绰刀见礼。
张若虚 （抱拳向老猴爷）请！
老猴爷 （回礼）请！
[张若虚与老猴爷开打数回合，各换枪再斗。老猴爷败退。
[老猴爷向内招手。黑白文狸打“山”“水”字绿旗，凤凰举“山水大练兵”字牌上。鼓角齐鸣。羆熊舞大黑旗上，豺狼虎豹复持爪、牙武器上，红白花蛇、孔雀百灵画眉、蜂蝶螳螂等各持其器上，轮番与张若虚开打，终将张若虚围住。鼓角戛然而止。
老猴爷 嘿嘿！认输吧！
[鸟兽虫鱼，各以其特征声音得意地鸣叫，后齐声大喝。
[张若虚以旱地拔葱式跃起，立于众猴枪尖，翻出重围，杀回头。金鼓齐鸣，鸟兽均败下。
老猴爷 （大笑）哈哈哈……如此看来，山姑娘可以放心了！张相公亦不虚此行也！
张若虚 这正是——
虚、猴 学好文武艺，效忠大中华！（大笑）哈哈
哈……（同进仙洞）
[大幕闭。
第七场 功德
时 间 次晨
地 点 巫山神女峰，巫峡边
[早晨，百花齐放、百鸟齐鸣。二蜂挺长刺上，立拱桥边。
[内合唱、轮唱屈原《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山鬼银铃般笑声）子慕予兮善窈窕！（山谷回音：“善窈窕，善窈窕……”）
[山鬼头戴花环，着荷叶胸衣、喇叭花短裙，披青藤长披风，腰别红绿两把长鞭，脚腕套花环，赤足；凤凰打篆书“乾”“坤”字样红色大扇；二文狸各打绿色“山”“水”字样桂树旗。众仙上。
山 鬼 （唱） 我本是，黄帝之女姓轩辕，
山魂水魄日月胆，
修炼功德三千年，
抑恶扬善解倒悬！
洗心革面防未然！
巡天押回魂一干，
皆因作恶在人间！
（对内喝令）押上来！
[虎、狼等罪魂灵上：白额虎，项挂一串骷髅。狼，斜挂一串大大小小官印。熊，腰缠钱串三匝。狗，伸长舌，不时舔虎狼屁股状，手执大股骨。狐，项挂两只红绿绣鞋。鸦，背后两行字“只许我呱呱，不准你哇哇”，挎一藤网兜各色喇叭。猫，腰系若干大小钥匙。众罪灵均戴各具表情的人面具。以虎豹为首，大喊大闹，上。
虎狼等 不服！不服！我等就是不服！
山 鬼 有何不服？
虎狼等 我等虽是偷下人间，但我们已在巫山修炼千年，吃尽苦中苦，也该是人上人哪！
山 鬼 尔等下得凡间，不以正人君子为楷模，偏、
与狭邪奸佞为伍，染黑了心肝！为非作歹
无恶不作！我岂能饶恕你们！
狼 （对狐鸦等）哎哎，诸位虎兄鸦妹、狐朋狗友，听我说：我等在人间，有职有权又有钱，哪能一夜之间便被她拘来，受制于她呀！
虎狼等 （乱叫）对呀！（对山鬼）你是什么官呀，竟管起我等来啦？！
狐 （讥讽地）她呀，至今不过山野一枝花呀也！
[虎狼等哄堂大笑。
鸦 呱！呱！呱！我等在人间讲是“权力”二字——有权能管人，无权被人管——汝有何权哪？
虎狼等 （大声吼叫）汝有何权？啊？！
[虎狼等各以其特征声音叫喊，张牙舞爪。
[山鬼取腰间绿鞭，“叭——”一声甩动，灯暗。电光闪闪，雷鸣隆隆。
[暗转。虎狼等皆俯首贴耳匍匐于地听训。
山 鬼 尔等脑满肠肥、不学无术！岂不闻“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行天道，不使大唐朝社稷失常而亡。这便是“受命于天”，这便是我的权！尔等亦曾修行千年，不想一旦下界，顿非前物！尔等所作所为，我撮其要者为尔等一一道来，看尔等有何不服之理！（插鞭）尔等起来细听！
虎狼等 （勉强地）谢山姑娘！
山 鬼 （唱） 最可恨下凡后，前功尽弃；
或为男或为女披张人皮，
或为官或作吏占块地皮，
作威作福当成个诸侯封地！
（指虎）想当年尔为虎官，凶残无比！
终日里敲骨弹筋以人为敌！
《罗织经》课出遍地周兴索元礼！
（点着狼）逃人间作狼吏！
汝不择手段爬上高位，
竟将卖官鬻爵当作那无本生意！
（点着熊）化公为私你这熊东西！
钱权交易蛀空社稷！
（点着鸦）汝生就一张颠倒黑白的乌鸦嘴，
饿殍遍野汝偏说成“粮食成堆”！
（点狐）还有你九尾狐迷糊先帝，
一时间文字狱言论罪人人自危！
（敲点猫）钱粮府库多硕鼠后台乃谁？
监守自盗难察汝猫鼠联袂！
（敲点虎狼等）尔等扪心自问吧，
（接唱）留尔等在人间继续非为，endprint
这大唐朝能有几日不分崩离析？！
鸦 呱——可是，但是，在人间比我等还虎狠
狼贪的多的是哩！
虎 是呀！是呀！多得很哪……听到了吧！
（唱） 狐朋狼友、猫弟鸦妹，
这山大王发了天威，
早明察我等罪魁。
按千年仙规，
哪一条都该压于神女峰下，
永世看山守水！
狼 （呼）大伙还愣着干什么？！
虎 （唱）活莫受死罪！拼他一回！
[虎狼等从口中拔出毒牙，扑向山鬼。张若虚暗上，立拱桥下。
山 鬼 （举绿鞭，唱）言出法随！违者成灰！
[虎狼向山鬼掷毒牙，张若虚翻到山鬼前，接住毒牙。众禽兽一同扑上前，与张若虚开打。张若虚打败虎狼。山鬼左手正从腰间取红鞭。张若虚跃起立于虎狼背上，制止山鬼。
张若虚 不！不！
山 鬼 难道就饶了这等衣冠禽兽不成？
[老猴爷暗上，张若虚以目示之。
老猴爷 山姑娘！缓开杀戒，重新驯服之吧！
山 鬼 老猴爷！这批禽兽在人间，皆以为百姓们软弱可欺，养成了有权无法的眼光，骄横无忌的任性，不如给它们两鞭罢了！
[山鬼抽出腰里红鞭，张若虚忙护住虎狼，制止之。
张若虚 不！不可！山姑娘啊！
（唱）曾听得老猴爷对我细言，
生死予夺都系于你这两鞭！
一鞭甩，雷鸣电闪，
两鞭甩，地覆天翻！
谁敢不信且看这巫峡巫山——
地切千丈，峰削齐天，
都是禹王奋铁肩，
为泄洪水着三鞭！
山姑娘啊，
纵使天下无赖都造反，
也不敌姑娘甩一鞭。
又何况，些许禽兽已入圈！
山 鬼 （唱）怕只怕，姑息养奸！
张若虚 （唱）用朝露用清泉涤垢去残，
用百花用芳草熏染心肝。
有几度巫山云雨日月悬，
何愁它不返璞归真回自然？
老猴爷 言之有理！
张若虚 （唱）我看那，
一窝窝蛇蝎，
一树树鹰鸢，
一涧涧鳄鼋，
一洞洞猱猿，
昔为五蠹今为仙。
不都是，姑娘您以柔克刚不加鞭？
——怕它不转弯？
[山鬼以花捂嘴一笑，收起鞭子。
山 鬼 尔等还不摘下假面具，谢过张相公！
虎狼等 （摘下假面具）谢张相公！
张若虚 到底服不服？
虎狼等 （唱）服便效法哪般？
张若虚 （唱）地法天，天法道，
山、虚 （合唱）道法自然！
张若虚 （唱）大唐朝锦绣江山，
国荣俱荣，国亡俱歼，
覆巢无完卵！此乃自然！
尔等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好一似不才我当年！
一旦乌纱罩顶蟒袍玉带穿——
我比汝等还虎毒狼贪！
幸喜救心的女神，
明察未晚！（揖谢山鬼）
如其不然哪有我今天？
虎狼等 （大惊）噢哇！（大笑）哈哈哈……
（唱）聽君一席话，胜修一千年！
张若虚 （揖谢）过奖！
（唱）为大唐各尽薄绵，
不惜再修一千年！
修就了忠肝义胆回人间，
要保它：江山永固，天子万年！
虎狼等 对呀！（唱）要保他，江山永固，天子万年！
山 鬼 好！
[老猴爷、众鸟兽神仙叫好声，山鸣谷应。
山 鬼 好吧！砥砺而行去吧！
虎狼等 谢山姑娘！（均下）
山 鬼 张相公！
张若虚 小生在！
山 鬼 你一番话呀，不仅救了那一帮飞禽走兽，且指明了脱胎换骨，再效忠大唐的康庄大道，而且也让我下了台阶呀！
虚、猴 怎讲？
山 鬼 我从江州回山，巡空望下，恶行有增无减，早就忍不住要将它们电击雷劈！将彼等勾回巫山本是宽大无边，不料它们竟不服教训。若饶了它们，则会变本加厉；劈了它，又恐山水乏守，事在两难！
张若虚 实乃姑娘及时为我净魂之功也！
山 鬼 若非大唐皇帝等着你回去将诗写……
张若虚 等着我去写诗？
山 鬼 天机不可泄漏——要不是花姑娘望穿秋水，我亦不，不，不舍得让你走……
[老猴爷等跃起欢呼。
老侯爷 （大笑）佳人遇才子，岂能不动情，哈哈哈……
张若虚 老猴爷，你们想哪儿去了！山姑娘勾我来巫山，实为我前途命运计也！如不然，我在人间必与虎狼官吏一般！纵不被神灵所惩，也早晚受《大唐律》的刑罚。至于花姑娘为我望穿秋水，情随事迁矣，是万万不会的了！
山 鬼 唉，仙俗有别，不便细说。只是花月夜至今守身如玉，无怨无悔等待相公返阳，倒是真真切切！
张若虚 “美丽的谎言”——好心，好意罢了！
山 鬼 如若花姑娘不如我所言，那么……那么……
张若虚 （笑）那么便又如何呀？
山 鬼 （急中有失）我以身相代！啊……（掩面）
[老猴爷等又欢呼起来。
张若虚 （对山鬼）哎，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开不得！（对老猴爷等）玩笑，玩笑！山姑娘忙中有错而已！你看，月上高峰，泉水叮咚，又是一个良宵！山姑娘，我就此告辞了！endprint
山 鬼 慢！（对内）众神仙！
[众神仙内应：“在！”
山 鬼 张相公冰清玉洁回人间，歌舞送之！
[《春江花月夜》音乐起。众灵猴牵青藤持红花上，直排至江边。
[凤凰等鸟舞队上，舞“百鸟朝凤”。山鬼心事沉重地坐于高椅上，从白文狸手上接过三色花束。蜂蝶舞队上。张若虚跳上船，红白二鲤为之撑篙，张若虚向山鬼举手劳劳；山鬼向张若虚摇动三色花，旋背转身去。
[幕后合唱、轮唱屈原《九歌·山鬼》：“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恨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间回音：“不得闲，不得闲……啊……啊……啊……”
[大幕徐闭。
第八场 寻花
时 间 唐玄宗开元年间
地 点 姑苏城外（青枫浦）
[幕后合唱、轮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寻花三年人半老，半老怀旧情更浓！”
[幕启，江边一棵巨枫，树干上挂风灯、宝剑，树下石桌凳。桌上展开诗稿、四宝。江岸边有一篷船。
[张若虚髯口，上，面江沉思。
张若虚 （唱）明月朗照姑苏城，
清江映花满吴郡。
春盈万户独忘我，
寻花不见伤心人！
（长叹）唉！（对船）品茗，请将“百家福”拿来！
[张品茗内应：“是！”，托“百家福”出。花月德托唐三彩茶壺，同自船内出。
张品茗 兵曹大人，“百家福”到！（为之披上）
花月德 兵曹大人，三月尚有桃花雪呢，又况夜里江风袭人，快喝壶热茶吧！（为之斟茶）
张品茗 我说兵曹大人，中宗皇帝赐俸禄从正三品，你辞不受；本朝皇帝念你曾有戍边退敌之功，赐复禄二品，开府仪同三司，你又坚辞不受；这一旦“风萧萧兮易水寒”就只好又披这“百家福”了！
花月德 这真是“为官二十载，布衣加凉风”啰！
[三人大笑。
张若虚 唉！兄弟们哪，这“百家福”虽不雅观，却非他衣可比啊！
（唱）“百家福”非同一般，
乃是江州父老诚心一片；
为缝它，花月夜走过多少沟壑坎，
为缝它，花月夜熬过多少寒暑晚；
这一丝一缕，一针一线，
都寄托了她深情无限。
这样的衣，穿在身上三九暖，
这样的衣，盖在身上不怕五更寒！
穿着它，我把天下找遍，
找不到花月夜，海枯石烂不回还！（拭泪）
[张品茗、花月德各自拭泪。
茗、德 （各旁唱）人间难得情意真，
兵曹情笃世无伦。
西溯巫峡东至海，
昼花月夜无分觅知音。
不弃不离旧时衣，
每每睹物泪如倾！
小姐∕小妹啊，纵然七夕一相逢，
也不枉当年受苦辛！唉！（拭泪）
花月德 兵曹大人哪！
（唱） 您多年寻花已尽心，
徒劳无补费精神。
不如专心写诗文，
好回长安复君命。
客栈遭劫各逃奔，
小妹恐不在人生！
张若虚 不！神女说她犹自守身如玉！
（唱）月夜目瞑见伊人，
在水一方多孤零！
心心相印来入梦，
默默无言传幽情。
纵使身为天外客，
碧落黄泉要搜寻！
张品茗 （唱） 告假三年又将尽，
献诗之日已届临。
花月德 （唱）当今仁妃杨太真，
盛赞兵曹诗极品。
如期完稿奏朝廷，
步步青云往上升！
张若虚 唉，我要找花月夜！生死固已置之度外矣，罔言其余也！
（唱）便是位极人臣官一品，
诗压全唐誉满乾坤，
一日不见花月夜，
富贵于我如浮云！
张品茗 好个专情重义的官老爷啊！
（旁唱）想当年他乳臭未干青梅杏，
功名未就已薄情，
倘若乌纱罩了顶，
准是个狼贪虎狠的大官瘾，
诳天子，刮百姓，骗佳人，
遗臭万年留骂名！
幸亏头上三尺有神灵，
教他花花客栈一梦不醒；
魂游仙境，身受凡恩，磨砺半生，
方出落得如今德才兼备一精英！
（旁白）当初我与他一路争论，几乎啊，
（接唱）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到如今，名为主仆实如仲昆，
相敬相帮不离分！
（转对张若虚）兵曹大人！
张若虚 哎，又忘了——兄弟相称！在京城，住你
大哥张打油家时，我们也是兄弟相称的
呀！
张品茗 啊，好！若虚兄，小弟劝你，还是以国事
为重吧！
花月德 若虚贤弟，品茗小弟言之有理哟！
张若虚 （叹气，坐下）唉……
[张品茗为张若虚研好墨，花月德为张若虚系紧“百家福”，镇好稿纸，同回船。
张若虚 （唱）斜月沉沉藏海雾，
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低头疾书）
[聚光，怀清渔婆打扮，摇船上。船上坐着其养女花玉叶，花玉叶抱琵琶，扮相如第二场之花月夜，至张若虚船边，上岸。
怀 清 （指着张若虚）玉叶女儿，他就是张若虚，德高才大！我梦见他在巫山救过我的虎兄鸦妹狼哥狐弟；我却在二十余年前在这青枫浦将他的未婚妻花月夜卖给了海盗！他有恩于我，我有仇于他。我无以赎罪，若女儿能委身于他，恩得报、仇得泯，儿托身其人，真可谓一石三鸟也！去吧！endprint
花玉叶 义母，若他不愿呢？
怀 清 尔可言明原委，并说明义母我……我，受当今贵妃杨玉环训斥、教诲，又受巫山神女感召，去兽性复人性，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尔乃上阳宫女，非张若虚无可媲美矣！快去吧！
[怀清推花玉叶上，自己返身下船，荡走。
[花玉叶至张若虚对面石凳坐下，弹《春江花月夜》曲之第四段《花影层叠》至第六段《渔舟唱晚》。张若虚慢慢入迷地倚曲而歌：“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张若虚 （长叹）唉，花月夜呀……
花玉叶 （亦随叹）唉！
[张若虚梦游般走近花玉叶，揉眼后逼视，惊喜。
张若虚 啊？是你！是你！是我的花月夜啊！
花玉叶 妾乃花玉叶！
张若虚 啊？花月夜！是你！找到了啊！（狂笑）
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了啊！
[张若虚边唱边舞，花玉叶伴奏伴舞。
张若虚 （唱）梦里呼啊醒时唤，
食不甘啊寝不安。
终于今日江头见，
心花怒放胜少年！（抱住花玉叶舞）
虚、玉 （同唱）江花江月今夜妍，
此生此时终遂愿！
同听鸳鸯交颈鸣，
同看春燕共巢眠！
[张若虚复疾书。花玉叶脱去外衣，衣装如敦煌壁画《反弹琵琶的女妖》，反弹琵琶，舞蹈。
[幕后合唱、独唱：“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正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静场片刻。
张若虚 我怎的写出如此诗句来耶？
花玉叶 （媚笑看）是呀，你怎的写出如此佳句来
耶？
[二人相视而笑，以下急管繁弦。
虚、玉 （同唱）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张若虚 （唱）鸿雁长飞光不度，
花玉叶 （和）鸿雁长飞。
张若虚 （唱）鱼龙潜跃水成文，
花玉叶 （和）鱼龙潜跃。
虚、玉 （合唱）水成文！
[张若虚摇摇头，猛省。
张若虚 您贵姓？
花玉叶 花！花！
张若虚 （细端详）花？此花非彼花，花非花！
（旁唱）辞花离店三十春，
岁月风霜洗芳馨；
玉颜应似寒鸦色，
此女妍丽可倾城，
芳年不过二八龄。
只怕是，貌似当年实赝品！
姑娘究竟何许人耶？
花玉叶 （旁白）张老爷回过神来了，我也以实相告罢！
（转对张若虚）小女子乃陈硕贞——怀清师傅之义女花玉叶！
张若虚 （大惊）啊呀！怀清养女？唉，怪我一时想入非非，错将姑娘当成了花月夜！得罪得罪！请快快离去吧，免惹是非！（长揖）请行！
[怀清撑船出，上岸翻滚至张若虚前。
怀 清 （致礼）兵曹大人万福！
张若虚 （掣剑）何人？
怀 清 怀清——陈硕贞便是！
张若虚 意欲何为？
怀 清 还孽债——毁了你个花月夜，还你个花玉叶！
（唱）村言道“打破了舊缸赔新缸”！
张若虚 （唱）“新缸没有旧缸光”！
怀 清 （唱）你看此女多鲜亮！
张若虚 （唱）不及我当年小孟姜！
怀 清 （唱）至今若有花月夜，
昨日黄花成徐娘！
张若虚 （唱）人老珠黄情不移，
“糟糠之妻不下堂”！
怀 清 （旁白）唉，真可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唉！
花玉叶 这位张大人啊——
（旁唱）一番话说得我又喜又羞：
喜的是他重情义世间少有，
羞的是我色艺俱佳不入他心头！
（转对张若虚，接唱）小女子只有一愿再拜相求！
张若虚 请讲！
花玉叶 （接唱）不能为妻作妾侍巾捧帚，
但求如朋似友追随左右，
只图个朝歌暮弦相唱酬，
免却我独抱琵琶黄昏后！
怀 清 是呀！兵曹大人！这样一来，她有了知音，我还了孽债，你慰了心灵。何乐而不为呢？
张若虚 姑娘啊！
（唱）姑娘美意我难领受，
无奈我心中一花独秀！
任你国色天香赛莫愁，
也难取代花月夜爱侣良俦！
花玉叶 （旁白）我更加景仰于他！唉！（突然拔过张若虚的剑）此生不遂愿，来生为期罢！（刎颈，倒地）
虚、清 （大惊）姑娘/女儿！
[怀清大哭。
张若虚 姑娘，比我年轻有才者不计其数，尔何必如此！唉，吾之过也！（亦大恸）
怀 清 不然！是报应！永隆二年我将花月夜抛下浔阳江，她旋为渔婆救起；景龙三年我又受命将她从渔婆手上抢走，就在此青枫浦将她卖给了贩卖昆仑奴的江洋大盗……
张若虚 （大惊）哎呀，花月夜已卖给了海盗？！
怀 清 （跪下）是老身所为！
[张若虚昏倒于地，怀清扶坐凳上，并为之掐人中，渐醒。
张若虚 （痛苦长啸）啊，我的花月夜呀！
（唱）一听怀清说真讯，
顿觉夙愿成泡影！
从此是，人间少了花月夜，
了无生机冷清清；endprint
我生少了花月夜，
吹灯拔蜡黑沉沉！
与其是，满腹愁思红尘老，
倒不如，丰都城里寻故人！
（叹）罢了啊！
[张若虚掣剑欲自杀。怀清夺剑掷于地，跪下。
怀 清 兵曹大人！
（唱）兵曹大人莫轻生，
尚有重任未完成！
纵然不惜才郎体，
也应不负朝廷恩！
千错万错是我错，
罪不容诛是老身！
张大人，太子李隆基登基后，饶我不死，
杨贵妃放出一宫女赐我为义女，以时刻指
点迷津。我为义女取名花玉叶，一心欲觅
得你，嫁于你为妻，以赎我罪。不想她，
我的女儿她，她……她……她，唉！果报
啊！
（接唱）真乃是，少壮横行不学好，
到老终得恶报应！
[怀清亲吻一下花玉叶，拾起剑递给张若虚，跪下引颈自刎。
怀 清 有污张兵曹之手！
（唱）一剑下来了此生，
我还孽债你解恨！
[张若虚插剑于鞘，扶起怀清。
张若虚 怀清师傅！细细想来，也非全属尔辈之过也！
怀 清 （旁白）君子坦荡荡！
张若虚 时势使然也！自武氏至韦后，皆趁皇帝忙于开边拓国之时，安民兴邦之机，或篡政自立，或窥伺神器。
（唱）武曌、韦后本应母仪天下，
却不料秽乱春宫，网罗爪牙，
倡言争夺，诬蔑忠孝，
自吹自擂自夸大。
把个正经都念邪：
朝堂争讼，闾里格斗，
父子兄弟相挞伐；
教百姓拍马溜须当庄稼。
朋比为奸，心狠手辣，
问鼎篡政杀驾。
彼时出产“陈文佳”，
势在必然无惊诧！
怀 清 我恨啊！
（唱） 恨自己彼时趋炎附势如疯傻，
断送青春叛夫弃家！
到如今，开元盛世，
却已两鬓苍苍，耳鸣眼花；
不能为国为民效绵薄之力，
却非官、民恤老，教衣食不乏！
则早已瘐毙穷途，饲了野狗鱼虾！
张若虚 （唱）怀清大彻大悟，说了人话！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自从太子君临天下，
贵妃佐之重教化，
父慈子孝，夫唱妇随，
闾阎邻里都欢洽；
百工乐业，诗礼进万家，
处处把酒话桑麻；
试看今日之宇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童叟皆知：“和谐”犹如人骨架！
当此时，尔辈悔悟被感化，
亦是理固其然，可喜可嘉！
怀 清 得张兵曹谅解，我死而无憾矣！
张若虚 （唱）你屠刀已放下，
年纪如许大，
罢，罢，罢！
只要你从此做人事、说人话，
曾是巫山虎狼也不怕。
我既往不咎——究也无益国与家，
就此甩手，咫尺天涯！
请回吧！
怀 清 谢张兵曹！我魂魄确系巫山一狼，山姑娘早晚会收回我去！告辭！
[怀清欲抱走花玉叶尸体。
张若虚 怀清师傅欲将义女葬于何处耶？
怀 清 我已在姑苏城外打渔为生有年。打渔人死后皆水葬。我将她葬于海。
张若虚 啊！怀清师傅，我来试试救她！
怀 清 先生之恩，生死而肉骨也！不知张大人从山姑娘处学得何起死回生法？
张若虚 非也！山鬼姑娘于我临行时曾玩笑说，如若花月夜不在人世待我归，她便以身相代。现在我不求她以身相代，只求她速来救活花玉叶，还你义女，使你晚年有靠。如请不来，则由我两个兄弟将其葬于青枫浦，或者由你海葬。怀清师傅以为如何？
怀 清 （跪地）兵曹大人仁至义尽啊！（叩首）来生当牛作马以报深恩吧！
张若虚 （扶起）不必如此！
怀 清 我先告辞！
[张若虚脱“百家福”覆盖花玉叶，取三炷香插于桌上，朝西跪拜。
张若虚 （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
[花玉叶从“百家福”下慢慢坐起，继而立起，转“百家福”舞。
花玉叶 （唱）子慕予兮善窈窕！
虚、叶 （同唱）善窈窕！
（相视而笑）嘻嘻哈哈……（共舞）
[花玉叶反弹琵琶，突然停下，至张若虚前。
花玉叶 今日之三闾大夫也！
张若虚 你到底是山姑娘还是花姑娘？
花玉叶 （山鬼声音）我是借尸还魂！
张若虚 你这便是顶替花月夜了么？
花玉叶 你的花月夜还活着，且已是诃陵国公主矣！
张若虚 （大笑）哈哈哈……她的宁折不弯的脾气，会屈服于海盗？怕是不待外国船救，她早跳海，葬身鱼腹矣，何来流落吕宋国呢！
花玉叶 只待长安大典时，你便可以眼见为实了——你的《春江花月夜》这座万里长城该完工了吧？（笑）
张若虚 姑娘不要笑我写《春江花月夜》如筑万里长城，旷日持久！岂不闻“两句三年得，一吟涕双流”？浮泛之诗我一挥而就；真情深意之诗，则甚于砌长城也！
花玉叶 更何况献于朝廷之用者！
张若虚 啊？你怎知是用于朝廷？又是“天机——”
虚、玉 “不可泄露！”（同大笑）endprint
张若虚 啊？！
[二人相视而笑。怀清暗上，立于船，笑观，欣慰地点头微笑，将船荡下。
[大幕徐闭。
第九场 大典
时 间 唐玄宗开元五年
地 点 长安，勤政楼前
[幕后合唱：“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大幕徐启。二道幕前，装束奇异的各国使臣——日本、天竺、真腊、诃陵、堕婆登、狮子国使臣，或持金佛像、海龟、巨虾、海豚、异鸟，或肩猴、缠蛇、牵熊，或捧花、托果等，陆续上。
日、天、真 （同唱）跋山涉水到东土，
海国天方聚神州。
陵、登、狮 （同唱） 大唐美景观不尽，
快赶盛典到京都！
[张九龄内问：“请问诸位是哪些国家的遣唐使呀？”
日 本 日本！
天 竺 天竺！
真 腊 真腊！
诃 陵 诃陵！
堕婆登 堕婆登！
狮子国 狮子国！
[张九龄内应：“有请！有请！”
日 本 张丞相太客气了！走！
[各国使臣下。内无数马铃响。靺鞨、吐番等子弟内吆喝：“哟——驾！”分两队马舞上。
蕃 队 （催马舞）哟——喂！
厥 队 （催马舞）哟——喂！
蕃 队 哪来的兄弟呀？
突 厥 突厥！
靺 鞨 靺鞨！
南 诏 南诏！
琉 球 琉球！
山 鬼 高山！你们是往哪儿赶哪？
蕃 队 长安！
突 厥 京城盛典啊！
[众人马舞欢快唱：“好心欢哪，观罢《春江花月夜》，同进大唐国子监哪——亚克西——哟！吧扎嘿！
靺 鞨 哎！老辈人早教过我们汉话：“好！谢谢！”
众 人 好！谢谢！哟——（马舞下）
[山鬼自空中滑翔下，瞭望天下。
山 鬼 （大笑）嘻嘻哈哈……好！悲消乐长，否极泰来！终于盼来个开元盛世也！我本当功成身退，将张若虚灵魂上污垢涤净，授以本领，我便可销声匿迹，两不相干。却因二十年前我从鲨鱼嘴里扯回了花月夜，可惜只剩了灵魂，送给吕宋国王后作了义女；二十天前，我又从死神手里夺回了花玉叶，可惜又只剩了个肉身；谁叫我在巫山当着张若虚开了个显山露水的玩笑，又让老猴爷越描越黑！
[老猴爷内应：“那也是山姑娘心里肯哪！”
山 鬼 教三山六水都听到，逼得我向天帝告假百年，将神、灵、肉三合一去陪他。哎哟！我可是屈大夫赞美的山鬼——山姑娘也！要勾兑成花姑娘咯！真是俚语云——
（笑唱）管人闲事受人磨，
到头还要当老婆！
（向左右勾勾指头）来，来，来！
[随着山鬼勾指，花月夜吕宋公主打扮，花玉叶直挺挺，一个轻飘飘地，一个僵硬地，向山鬼靠拢。山鬼抱住两人灵和肉，旋转。灯暗，火花四溅。暗转。三人合成一人，年轻貌美似当年花月夜，复持镜端详。
花月夜 （对观众）我是谁？喂！（指镜里）你是谁？
（唱）肉身灵魂神撮合，
日精月华花一朵！
太年轻？天人合一，这灵、肉、神都与他一往情深，焉有不永葆青春之理也！（照镜、捏捏鼻、扯扯耳）
[幕后合唱、领唱：“三位一体真善美，德有邻兮仁无敌。无情心惫老来早，有情青春驻百岁！”
花月夜 （对镜，画眉抚眼）可别弄巧成拙，反像假冒伪劣似的！（自觉满意）好！完好如初矣！完璧归赵去也！（乐滋滋下）
[二道幕开。舞台右为三层楼，嵌“勤政楼”巨匾。
[二楼正中端坐李隆基、杨玉环，各国使臣、各国仕女、宫女侍两侧。
[二道幕启，内人声鼎沸，且时有被挤上场者。楼后一大臣出，以手板版划地为界，挥手示意不得过线，仍有人挤上，数羽林军士上，以枪横将越线众人推入幕后。
[张九龄从二楼向幕内观者高声宣告。
张九龄 诸位请注意了：今日大典，各兄弟邦国来唐者十万有余；大唐仕农工商来长安者又二十万有余。故而，务必严守秩序，不得拥入勤政楼前演技场内！
[众内应：“遵命！”
张九龄 大唐皇帝有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承大统，神佑人保；文武用命，万方来朝。高宗定策，大典迎宾，以昭文德，弘扬诗教。尔来三十有八年矣！今择良辰，开大典于长安，践定策于斯盛。俾八方共域，握手言欢；使天下一家，相敬相亲；共享太平！十日之内，歌舞场上，位不分尊卑，人无论主宾，悉可展其长技，发其心声。将搬演《春江花月夜》，以酬嘉宾，娱目骋心云尔！钦此。大唐开元五年春吉日。
[内外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九龄 （宣布节目）安塞大鼓，镇场三通！
[安塞大鼓手上，自报：“《将军令》！”擂鼓三通下。
张九龄 （挥旗呼报）十番锣鼓！
[打击乐队上，自报：“《得胜令》！”演奏毕，下。
张九龄 公孙大娘舞剑器！（下）
[公孙大娘率男女弟子舞剑上，伴以武曲《裴将军满堂势》《西河剑器浑脱》。
公 孙 （喝令）裴将军满堂势！
弟 子 哈咿！满堂势！（剑舞）
公 孙 西河混脱！
弟 子 哈咿！混脱！
[内外喝彩：“好！”剑舞毕，下。张九龄上。
張九龄 （报）王大娘戴竿！
[王大娘顶竿率男女弟子翻上，男扮如巫山熊、猴，女扮如凤凰。表演爬竿、顶竿、跳竿等。
杨贵妃 （对李隆基）皇上，宣神童来作诗吧。endprint
李隆基 张九龄，宣刘晏楼上见驾！
张九龄 陛下，刘晏年仅八岁，已官至秘书省正字，恩宠有加。今有各国、各族贵宾在此，仅宣八岁小臣登楼，可乎？
杨贵妃 哎！刘晏凭三考夺魁而官，更显我大唐唯才是举，不分老幼。老有张若虚，少有刘晏，人才辈出，复兴大汉富强国，必矣！
李隆基 依丞相之见呢？
张九龄 若有元老重臣特召，岂不万全？
李隆基 唉！薛老将军已作古，狄仁杰已逝。姚崇为了治蝗虫之灾，累病吐血，卧床不起。贺知章倒是健在，于先帝朝已辞职，捐尽产业，做了四明千秋观道士。啊，朕曾在梦中见到他来奏，说他将代巫山神女兼管山水百年……
张九龄 遵旨！（下）
[张九龄牵着一蹦一跳的刘晏上。
[杨玉环抱刘晏坐于旁，指王大娘顶竿上之弟子松手倒挂。
杨贵妃 刘晏，快赋诗！
刘 晏 （立起）遵旨！
（吟）楼前百戏竞争新，
唯有长竿妙入云。
谁谓绮罗翻有力，
犹有嫌轻更着人！
[内喝彩：“好诗！”“脱口而出的好诗！”
[杨贵妃高兴地将刘晏抱坐膝上。
李隆基 （指指王大娘的表演）刘晏，绝技与妙辞何干耶？
刘 晏 皇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李隆基 咦！（大笑）哈哈哈……小爱卿官“正字”，正得几字？
刘 晏 （跪）微臣启奏万岁：天下字都正，唯一“朋”字未正！
李隆基 （有所悟）啊——
[使臣等议论：“啊呀，七八岁小儿，竟有如此才华！”“对答如流！”“华夏多人杰！”“佩服！值得来学也！”
[王大娘率众弟子下。张九龄上。
杨贵妃 陛下，天下太平，国家无事，然武术却不可稍懈也！
李隆基 爱妃之言甚是！明日朕即令张九龄传旨，准少林寺广招武僧。只是呀，如薛仁贵三箭定边之技恐是后无来者矣！
张九龄 皇上，张若虚回朝后已一鼓聚歼扬洲至江州为害三朝之江洋大盗，谋略过人，武艺堪踵武薛仁贵矣！
李隆基 啊，好个张兵曹！忠勇可嘉！其妻花月夜寻到否？
张九龄 启奏皇上，毋忧！诃陵国王后来唐中州祭祖将花月夜带回大唐矣！
李隆基 啊？真乃睦邻如亲人哪！丞相，皆当好生安排！
张九龄 早安排妥矣！
李隆基 张若虚词曲《春江花月夜》如何也？
张九龄 教坊司，宜春院已排练精熟！
李隆基 （笑）那还等何来？
张九龄 遵旨！呼报：第一曲《春江花月夜》啊！登峰造极《霓裳羽衣舞》，乃大唐皇帝、贵妃垂范礼乐教化啊！
[内外欢呼：“好！万岁！万岁！”
李隆基 （笑指张九龄）这个张老广，竟将朕处理朝政之余，梨园之歌舞也搬上场！（笑着拉起杨玉环）爱妃，去换装呀！张九龄都已宣告天下矣！
张九龄 万岁垂范，世代梨园祖矣！
刘 晏 此“天子教化，情寄大雅”是也！
杨贵妃 （笑）咦！你看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安
排得好——
李隆基 与民同乐！（与妃携手下）
[场上人均下。
[切光，二道幕闭。《春江花月夜》音乐起。
[暗转。张若虚、花月夜左右奔上，至台中相拥，双人舞，内外男女二重唱：“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张若虚、花月夜相拥舞下。曲止。
[二道幕启，起本剧音乐，天幕现海水上巨月，月中桂树影。
[唐明皇挽杨玉环，已扮吴刚、嫦娥复上。“吴刚”绿蓑衣、青箬笠，持大斧；“嫦娥”高髻、白羽帔、红衣裙、长袖；李龟年扮玉兔；宫女若干，着白羽衣，扮天鹅，舞蹈。
[幕后二重唱、独唱：“芙蓉不及美人妆，杨柳风多蟾宫凉！花下偶然歌一曲，传呼法部按《霓裳》！”
李隆基 （砍桂枝舞，唱）蟾宫丹桂枝叶繁，
独在高处不胜寒。
吴刚频挥开山斧，
要分浓荫到人间！
[内外合唱：“要分浓荫到人间！”
杨贵妃 （边舞边唱）蟾宫桂香飘万年，
独在凌霄漫长天。
嫦娥盈盈舒广袖。
要播馨香到人间。
[内外合唱：“要播馨香到人間！”
李隆基 （唱）阴晴圆缺几何年？
杨贵妃 （合）几何年？
基、妃 （合唱）冰心一片驱暝色，
但洒光辉满人间！
[内外合唱：“但洒光辉满人间！”
[天鹅绕帝、妃跳大团圆舞，帝、妃于圆中心继续向人间播撒：太平、爱情、幸福。
[张九龄捧大红绸球上，向内招手。刘晏着五品大红官服蹦蹦跳跳出，拉开绸球，上书金字“盛世盛典，普天同庆”。张九龄、刘晏一左一右展横福至台口。
张九龄 （呼报）普天同庆啊！
[内外欢呼：“万岁！”各国使臣、商人、各族子弟，大唐仕农工商人等，从各个方面上，自由舞蹈。舞狮、舞龙、戏蚌、趟马、跑旱船、戏蝶等陆续上场。
[勤政搂后烟花满天。
[帝、妃双舞下，场上人随下。张若虚、花月夜左右上。
[张若虚、花月夜坐台口，以琵琶伴奏。
[幕后合唱：“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大幕徐闭。
[全剧终。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