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的主旋律性
2017-11-16王素娟
王素娟
(东莞理工学院城市学院,广东 东莞 523710)
由中国第四代导演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所引发的热议,不仅激起人们对于那些执着于中国传统民间文化艺人的一份同情,也引发了该片上映遭遇尴尬后对电影市场唯利是图的思考。现代文明充斥下的中国传统艺术在发展前行的路上越发艰难,如何坚守自身艺术本质的同时又能更好地发展自身,迎合时代的潮流,影片给出了人们更多的思考。而该片所遭遇的尴尬情怀也绝不是遭受了市场冷落这么简单。
一、开启文化反思
该片作为吴天明老先生的遗作,在电影评论界引起轰然冥想,有人说这是他的自传之作,或者说是以他个人为蓝本而进行的电影创作。甚至还有人说,这是作为中国第四代电影人的最后“辉煌”,其实,对于这些众说纷纭,或许可以看到,在这影片的背后的确影射出了第四代导演的人生际遇与坎坷之路。人们在心中敬畏焦三爷的同时,被吴天明对艺术的执着精神所感动。影片中所持有的是保守主义文化态度,这不免会引起一些专业人士的“费解”。因为,吴天明老先生作为早前向“保守主义”发起攻击的“弄潮儿”,突然又回到了他原有的位置。这不禁让此片引发了更多的公众舆论,而吴老先生在影片转型过程中所暴露出的裂痕,更激起了众多的讨论。
众所周知,吴天明导演作为中国第四代电影人,他曾开启文化反思和启蒙的潮流,他们始终在沿着时代发展的脉搏探寻着怎样呼唤人类的觉醒。他们响应人道主义,发起文化反思,纠结于一切关于人性的东西,而他们的作品也真的是站在“人的觉醒”的启蒙立场上,展开对旧有保守文化的批判,从而激起人们更多追求新事物、新思想的冲动,也表达着一股现代价值观念。
毫无疑问,作为第四代电影人、第四代导演,吴天明老先生无疑是成功的,他早期的影片《老井》《人生》均引发了那一代人的深刻共鸣,也赢得了他在电影界的地位。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老先生在《百鸟朝凤》中却陷入了“倒流”的旋涡,这主要是因为该片的主旨思想与他早期的作品中先进的启蒙思想有着天地的差异性,甚至它们之间是对立的。在早期影片《老井》与《人生》中,吴天明将固有的传统作为封建的桎梏进行批判,冲破旧有的传统才能迎接新生活的开始。于是,那股按捺不住的冲破传统藩篱的冲动始终萦绕影片始末。但在影片《百鸟朝凤》中一切再次逆转,影片中焦三爷作为德高望重的老艺人,在该片中被塑造的形象更像是处在“封建”位置的发言人,他受人尊重,威望极高,他对徒弟严格要求,不得违背。而他的徒弟游天鸣也顺从地承受着这股“封建”力量的“压迫”,并毫无抵抗。这不由得引发了人们的思考,影片中的焦三爷固然是在为传统唢呐艺术拼死抗争,但问题在于,焦三爷在此片中所执着的唢呐艺术与其中取得地位的道德秩序,恰好是先前吴天明老先生在早期作品中所批判的。甚至,在那些作品中,现今所执着追求的由唢呐所引发的道德秩序是可引发人性扭曲、压抑人性的力量。仔细研究吴天明老先生的作品会发现,在其早期的作品中,他使用含蓄的、隐喻性的幕后语来发表其启蒙思想。而影片《百鸟朝凤》则是直接将发言者置于最显眼的位置,即作为权威人物的焦三爷身上。然而令笔者感到困惑的是,对于先前所批判的,如今却舍身立法站出来又重新强调一遍,这不免会引发更多的哗笑之声。正如北京大学教授、电影学者戴锦华所指出的,作为第四代电影人,他们自身是矛盾的。他们一方面是对旧有的情感、传统的迷恋,一方面又是渴望新的文明、对传统道德体系的仇恨,而这种两面性直接决定了他们在影片制作中的尴尬。但仅凭《百鸟朝凤》这一影片的出现,就断章取义地将吴天明批判为“出尔反尔”未免过于武断了些。这不禁让笔者想到,在2005 年,吴天明老先生重回影片《老井》拍摄地所说的一番话,在他看来,农村的问题并未真正解决,尽管现代化步伐在加快,却面对着越来越严重的两极分化。他认为农村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为严重了。由此可推断,作为第四代导演,他并未忘记身上所肩负的责任,他的头脑是清醒的,由此可见,影片《百鸟朝凤》中的焦三爷不但不是“封建宗法”的力量,还是有着强烈自我觉醒意识的斗士。仅凭徒弟游天鸣出师后第一次拜见师父,焦三爷所说的一句话就可见一斑:“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这简短的话语中表露出作为启蒙者的吴天明所发出的呐喊,是又一次关于个人主义、人道主义的呐喊。唢呐是一种中国民间的传统乐器,通常用于农村婚丧嫁娶等场合。旋律时而优美动人、热烈欢快,时而忧伤,富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和浓郁的乡土色彩。乐曲《百鸟朝凤》最早流传于山东民间,旋律走向因人而异,大多即兴发挥,无固定结构。曲中除模拟百鸟惊叫外,鸡鸣鸭叫、犬吠马啸、娃哭人笑等生活中的喧嚣声也可随意加入,这是民间生活的真实写照。焦三爷作为影片的核心人物,将唢呐艺术“吹到了骨头缝里”,但他逐渐意识到,只有个人主义是不行的,个人离不开国家,这在后文将提及。
二、传统该怎样去坚守
吴天明导演去了,而他的作品却陷入了“两难窘境”,这似乎是第四代电影人的一个症候。其实,客观而论,影片的确表现出了趋于倒向 “保守主义”的一面,只不过没成功,于是,又将个人主义觉醒放到了一个醒目的位置供人们弹拨。可就是因为如此,焦三爷那呕血吹奏《百鸟朝凤》的壮举,反而被不痛不痒地批判为是践行启蒙价值之路的艺术情怀而已,而制片人方励的惊天一跪,让影片陷入争议的同时,却让人们又一次忽视了作为第四代电影人所身陷的文化困境。
绕开公众的众说纷纭、批判之音,笔者看到在影片中所显现出的无非还是第四代电影人的“两难窘境”。吴天明老先生作为具有代表性的第四代电影人物之一,他在《百鸟朝凤》中继续着对于“保守”的探寻,进而引发出他那无法割舍的文化启蒙主义立场,于是说,他的境遇是尴尬的。而“惊天一跪”的出现,让这种尴尬之境淡化了,被大众的“情怀”所淡化了。而大众的情怀与情感也将这种尴尬所具有的价值和意义不自觉地磨灭掉了。
其实,吴天明在影片中所谓有意识地倒向“保守”,是难能可贵的。它不仅证明了老先生依旧关心且执着于中国社会当下的敏感问题,并且也努力地执着于此。或许有人批判吴老先生这一影片的叙事架构略显空洞了些,但这恰好反映出中国农村在高速现代化中的迅速瓦解这一个残酷现实。吴天明老先生敏锐地觉察到了中国社会这一巨大变化,并借用唢呐艺术这样一种方式,十分含蓄表达出了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他也试图在努力地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很遗憾,在这种传统的探寻之路上他隐约感应到了应对现代性创伤的力量或机制。
导演吴天明是纠结的,但这种纠结是作为第四代电影人的时代症结,并非个人主义情怀。他遵从传统,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又清醒地意识到了传统的无力与绵软。影片中的焦三爷,是一位执着于民间艺术的匠人,可在他身上却有不可小觑的儒家所称之士。
之所以将焦三爷论定为“儒家之士”,主要表现在影片中,焦三爷看重“德”甚于“艺”。影片中的徒弟游天鸣是位天资普通的弟子,而另一位弟子蓝玉相比之下则要聪慧很多。但游天鸣身上有比“艺”更为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德”,这不禁让焦三爷为之动容。古人语:“有德才有艺”,两者不可或缺,但如果非要选择其一,则“德”重于“艺”。此外,焦三爷执着于唢呐艺术。或许在现代人看来,唢呐只是简单的、普通的乐器之一。然而在古代,礼乐制度可以上升为王法。它是达官贵人身份地位的象征,手中的“艺”不是别的,正是“乐”,而非今天我们所理解的音乐那么简单。它是构建公共治理秩序的制度保障。焦三爷十分尊崇这种礼乐观念,他也一直执着地践行着,然而,现代文明的洪流还是将他的执着摧毁。而影片中所出现的不伦不类的农村版洋乐队,更是将这种自嘲发挥到了极致。在该片中所显现的焦三爷是固执地执着于唢呐艺术的人,可他的执着精神显然是无力对抗现代化文明冲击的。
该片有意将中国传统文化下的道德伦理秩序完美化并进行宣扬。然而,影片在具体的叙述过程中并未着以更多的笔墨,单从叙事上来论,过于简单的人物关系已不能将影片预想宣扬的道德伦理宏大化,这就让焦三爷这个人物在影片中的分量显得尤为重要,可当他得知唢呐艺人并非如以往受尊重时,受伤的心中吐露出唢呐“是吹给自己听的”,显然是苍白无力的。这种毫无铺垫性的叙事,将焦三爷这个人物所执着的信念彻底撕裂,由此,他不得不转化为“自由精神”的追求者,并用他娴熟的唢呐艺术进行了完美的演绎,这也更为突出了作为一位民间艺人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无奈与悲凉。而唢呐艺术也显然成为焦三爷人生信念的转折媒介,或许这恰好是影片所要着重表达的。将传统向现代文明靠拢,作为一名艺人,注重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毕竟,影片并未十分清楚地阐明真正的传统应该怎样去坚守,或许这本身就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这也是影片所要表达的主题。而所谓的“情怀”,只是启蒙思想下的冲动产物罢了。
三、民间艺术的文化关怀
“艺术个人主义”是传统与启蒙主义发生碰撞后所结出的奇妙果实,唢呐艺术作为中国传统艺术不会走向尴尬的没落,最终它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既是我国对传统艺术的尊重,也是对传统艺术遭遇现代文明尴尬后所提出的解决路径。于是,影片中当焦三爷进入绝望之境时,县文化局派人登门,声称要对焦三爷的唢呐艺术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这不由得让人们松了一口气,尽管影片最后并未给出皆大欢喜的结局片段,但依然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期待,耐人寻味。说到对唢呐艺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将“无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有形”的方式记录或保存下来,主要可以通过数码照相机、录音、摄像、电脑、多媒体等方式,同时保护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在活态中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让民族民间艺术“活”起来。
该片始终在宣扬它的精神性,这就是由焦三爷一句话所引发的文化启蒙下的个人主义,以及民间艺术与国家间的同步性。这主要表现在焦三爷临终之际对接受“非遗”保护的认可,并且焦三爷以往的言语恰好与影片中政府官员的话语相对应。其实,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充分显现出民间艺术对于国家政策的响应,也表现出国家对传统艺术的尊重与召唤。但值得一提的是,保守主义下的传统坚守与个人主导意愿下响应国家的召唤显然是不同的。这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
当然,必须指出,该片之所以能够与国家主导意识形态相应和,尽管并不是刻意而为之的“主旋律”之作,却是诚意之作。影片《百鸟朝凤》不仅真实地表现出作为一名民间艺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怀,也显现出国家对这些民间艺人的关注与爱戴,这种 “情怀”是该片中所流露出的。而该片在西方语境下所遭遇的尴尬境遇,与倒向“保守”后的迷失,则是一个需要长远讨论的问题,这也是关系中国民间艺术发展的长远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