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日本SM电影研究现状的结构性缺失

刘 洁 孙 旸

(哈尔滨师范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一、以本土文化为支点的日本SM电影

SM，也作S&M，英文单词是sadomasochism。其中“S”和“M”与“萨德”和“马索克”相对应，分别指施虐倾向(sadism)和受虐倾向(masochism)。SM是一种通过痛感来获得快感的性行为方式。在中国，也将SM译作“虐恋”，这种译法为施虐、受虐行为的发生添加了潜在的动机——爱恋。日语中采取了片假名直接音译英语单词的方式，将施虐(サディズム)和受虐(マゾヒズム)分开翻译，在需要表达SM这个整体概念时，则使用“サディズムとマゾヒズム”。翻译方法的差异反映了在不同文化中对SM理解的不同倾向和特殊性。

SM电影一般指包含SM行为的色情片。日本SM电影具有单独研究的价值。日本SM电影本土性特征十分强烈，这源于支撑它的本土SM文化。首先，日本独特的岛国文明加上对外来文化的吸收接纳，形成了具有强烈日本特质的本土SM文化。举例来说，紧缚是日本SM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表征之一，它是将外来SM文化中的束缚行为进行本土化的结果。它与日本绳文时代以绳文装饰器皿的方式有着内在关联性。以紧缚作为性表现也是日本SM文化的独创性之一。追求紧缚的艺术性也成为日本SM电影一大特色。其次，日本SM文化具有大众化的基础。而这恰恰与SM文化的策源地——欧洲截然相反。《虐恋亚文化》中曾提及在欧洲，SM是上流社会的贵族游戏，存在于较小的范围内。在日本则不然。一方面，日本SM文化的源头之一——传统艺能中关于处刑的描写，在世俗生活中作为相对普通的场景存在。另一方面，SM又同歌舞伎、浮世绘等大众艺术相结合，为其日后逐渐走向大众化埋下了伏笔。SM尽管是以痛感来追求快感，但是这种对娱乐、对快感体验的追求，对性的追求，与日本社会自江户时代以来下层社会的整体风气不谋而合。从而决定了日本SM电影的发展趋势——逐步走向大众化、娱乐化。

日本SM电影成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70年代成为日活浪漫情色片的支柱类型之一，彼时SM电影仍作为色情片的组成部分存在。90年代开始突破色情电影的狭小范畴，出现了包含SM内容的剧情片。21世纪出现多元化趋势，一方面进一步探索将日本SM文化与电影这种影像艺术相互融合的方式，另一方面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实现着普通影片与SM电影的杂糅。SM一改从前作为猎奇内容的身份，成为一种现代人极为普通的个人经历。新生代SM女优坛蜜成为日本黄金档期娱乐节目的座上宾，从某种意义上也佐证了日本SM电影走向大众化和娱乐化的趋势。以影片《花と蛇：zero》为例，SM作为娱乐性内容在片中呈现了各种视觉奇观，而影片本身也实现了SM电影与伦理片、警匪片、动作片等诸多类型的杂糅，最终还不忘批判性地植入，同时刻意淡化了那些较为极端的难以被大众接受的内容。主创者把SM电影做成娱乐大片的野心是显而易见的。

日本SM电影强烈的本土化特质强化了其作为研究对象的必要性。首先，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日本文化，立体地认知日本人的观念和思维方式，深入地理解日本电影的民族性。其次，日本SM电影的发展过程，实际上包含着日本SM文化如何同电影这种媒介进行深度融合的问题，为电影与文化的相互影响提供了新的范例。此外，日本SM电影带来的巨大影响以及跨文化传播中带来的巨大问题也值得关注。尽管如此，一直以来对于日本SM电影的研究相对薄弱，主要问题是存在一种结构性缺失——没有专门针对SM电影进行系统研究。在日本和中国造成这种研究现状的原因不同。

二、日本研究中SM电影主体性欠缺

在日本，相关研究资料有两种，一是在成人电影或粉红电影专著中，夹杂着关于SM电影的部分，如二階堂卓也《ピンク映画史: 欲望のむきだし》(彩流社, 2014)等。二是散见于各种SM专门刊物中的关于SM电影的文章。如在《奇譚クラブ》《風俗草紙》《裏窓》等杂志中，或做一般性的介绍(如東山映史《最近の紧縛映画》)，或将SM电影作为SM艺术的一部分从整体上进行讨论(如村田誠一《現代文藝に現れた責め》等)，或专门针对电影中的某些SM内容进行讨论。然而，缺乏将SM电影单独视为研究对象的文献。

造成这种研究现状的主要原因是日本SM电影始终没有获得独立的地位，它只是作为日本SM文化的组成部分而存在。电影只是日本SM文化传播的一种手段。SM电影更多地作为一种媒介而非主体。尽管日本SM电影已经过多年发展，但始终没有找到日本SM文化与电影这一媒介相融合的恰当方式。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日本SM电影几乎只是SM小说与紧缚写真相结合的产物。此外，日本新浪潮电影的批判性和概念化等特征，深刻地影响着日活时期的SM电影，致使这些电影的关注点在于镜头所表现的内容，而对电影这种艺术本身以及SM文化的电影化表达重视不足。一直以来日本SM文化延续了这种传统——将电影作为一种媒介，而不是一种独立的艺术倾向，在视听语言方面也没有形成某种有意识的风格或趋势。真正意识到SM电影是什么的人是两千年以后的石井隆。在两部《花与蛇》中，他实现了对日本SM文化的电影化表达。正是由于日本SM电影一直以来这种缺乏自觉性的状况，使其一直处于日本SM文化的末端，而没有自己相对独立的身份。也正是由于这种独立性的缺失，使得SM电影和其他SM影像产品一直纠缠不清。电影相对于其他影像产品的本质特征在于艺术性。但这种主体性的缺失，或者说身为艺术的自觉性的缺失，却导致日本SM电影一味追逐感官刺激，在一段时期内走向了低谷。

三、缺乏对SM电影认可的中国研究

在国内，研究SM电影的文献少之又少。相关文献主要有：《怒放的·“恶之花”》是以SM电影为落脚点的概说性质的文章。从现实中的SM行为入手，进而延伸到电影中的SM行为，再到不同地域的SM电影。该文章由于篇幅限制，对东方的SM电影阐述极为有限，但指出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一些小说性质的文本中，对刑讯、虐待等场面的渲染充满着浓厚的性幻想意味。与这篇较为客观的文献相比，国内发表的文献多数都显得主观。《爱神与飨宴——日活异色浪漫电影挽歌》认为SM电影是单纯的“将欢愉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因此在对日活浪漫情色片进行全面概述时，并未提及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的SM电影。《影像身体符号中的文化异变——日本情色电影中的文化探究》等文章中这种主观倾向更是严重。总体来说，就是仅站在中国文化的立场上看问题，甚至忽略了异文化之间的差异。

与SM电影这种门可罗雀的研究状态相比，在文学领域对于“虐恋”的研究则要成熟一些。大多数的文献是基于李银河《虐恋亚文化》的社会学研究，来关注以王小波为代表的中国文学中的“虐恋”。博士论文《文学中享虐现象之考察》对各国文学作品中的性虐恋和非性虐恋现象进行了统合性的分析，而其他多数文献仅是针对个体对象进行考察。但不管怎么说，虐恋/SM在文学中的表现是获得关注和认可的。但对SM电影却远没有达到相同或相近的程度。

国内文学中虐恋现象的研究集中在王小波作品的原因，首先是王小波的作品提供了大量虐恋的文学实践，非常具有代表性，形成了一种现象。而且这些文学实践背后多与“文革”有着某种内在联系，这种背景对国人来说具有直接或间接的体验或认知。《虐恋亚文化》的适时出版也为阐释王小波的文学实践供了一种理论工具。反观电影领域，SM电影，或者说电影中的SM现象在国内基本没有出现具有代表性的实践。尽管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些受刑的场面，但一般的语境是正面人物遭受陷害或迫害，因此常伴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氛围，而谁也不会从“这是一种非性虐恋”的角度去看待。外国电影中实则不乏SM电影作品，但由于SM文化的地域属性较强烈，当我们不能深入到它们所处的文化背景中进行解读时，通常就会将其简单归结为色情片。这就使得国内研究SM电影存在相当的难度。

从日本SM电影的具体情况来看，国内学术界缺乏对其应有的认可。日本SM电影与色情电影多有交叉，因此常被看作是色情电影的一部分。中国和日本对性的认知极为不同。在日本文化中有着自然崇拜的倾向。性一直作为人的自然本性的一部分受到提倡。中国则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在“存天理，灭人欲”的基本观念下，性作为“人欲”而受到压抑。在现代社会中，中国的法律又没有给予商品化的性合理地位。性在现代社会的重要表现就是商品化，而且是以现代科技所支撑的大众传播媒介为载体来进行的。性在商品化的同时就被赋予了“色情”的称谓。在中国，法律使得色情电影也就处于某种灰色地带。与色情电影存在交叉重叠关系的日本SM电影的地位也就十分尴尬。

日本SM电影背后的日本SM文化，从其源流来看，主体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刑罚文化。而这种刑罚文化又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地与艺术文本交叠融合，从传统艺能到浮世绘再到各种形式的演剧、小说写真等，空想性成分不断渗入SM文化的同时，也形成了日本SM文化潜藏的表演性质。这也是日本SM文化的特征之一。如伊藤晴雨以其妻子佐原キセ为模特拍摄的写真“臨月の夫人の逆さ吊り写真”事实上是一种艺术创作。但这种有违人道的倒吊孕妇的做法，从照片上直观地看则是一种真实的虐待。当时刊登照片的杂志《變態資料》第4号因为刊登这张照片而受到了处罚。大众媒介在某种程度上也参与着对日本SM文化的塑造。电影作为其中的一部分也起到了独特的作用。因此，日本SM文化就不是简单地从社会学、心理学等角度来分析就足以了解的，像《虐恋亚文化》这样的书在面对日本SM文化时基本是不适用的。回到主题，如果想要像研究王小波文学作品中的虐恋那样研究日本SM电影，基本是行不通的。这也是国内对日本SM电影研究有限的原因之一。

最后，不得不说，我国对日本电影研究整体上相对不成熟，在深度和广度方面都有所欠缺。在深度上，少有真正深入到日本文化内部来对日本电影进行深度剖析的研究成果出现。在广度上，还是相对集中在有限的名导演、名作品，以及与中国相关的某些电影，而其他众多的领域则没有涉及。

日本SM电影作为日本电影的组成部分，是以其本土SM文化为支点存在的。它既显示出日本SM文化的独特之处，又体现着日本电影发展所存在的共性问题。特别是日本SM电影所折射出的超越于电影范畴的复杂状况，更夹杂着特定文化发展传播等方面的问题，因此在研究过程中能获得更多有益的启示和发现。但在中国和日本的学术界，由于不同的原因，缺乏对日本SM电影的专门研究。因此，呼吁更多研究人员能够对其进行关注，并且不只停留在电影的层面，而是进一步进行多层面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