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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文化视野下的《恐怖游轮》

2017-11-16武重阳河南财政金融学院河南郑州451464

电影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原罪弗斯游轮

武重阳 (河南财政金融学院,河南 郑州 451464)

美国基督教信徒的数量庞大,各类大众文化也往往会注入基督教元素。基督教文化与美国电影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上帝、神父、教会等意象在美国电影中频频出现。尤其是对美国的恐怖电影而言,基督教影响着它的发生发展以及具体作品中的价值深度。将具体的电影作品置于基督教文化的视野下进行考察,对于整体观照基督教对美国恐怖电影乃至所有美国电影带来怎样的得与失有着重要的补充意义,同时,这体现的也是一种平行研究与跨学科研究的学术精神。

克里斯托弗·史密斯自编自导的《恐怖游轮》(Triangle,2009)以精妙的、几乎无懈可击的逻辑和令人喟叹的情感营造,征服了大量钟爱悬疑推理的观众。电影自诞生之后,就成为能与《记忆碎片》(2000)、《穆赫兰道》(2001)和《万能钥匙》(2005)相并列的经典悬疑影片。值得一提的是,《恐怖游轮》还包蕴了鲜明的基督教文化色彩,使观众在挑剔其具有悬疑性、恐怖性的视听元素之外还有品味、反思的巨大空间。在利用宗教底蕴进行虚构叙事、关注人们的现实处境方面,《恐怖游轮》可以说进行了颇为有益的探索。

一、罪感文化与对罪的救赎

在《恐怖游轮》中,基督教文化并不是以繁复的仪式(如告解、洗礼、忏悔等)和具体的宗教器物(如教堂、十字架、圣母像等)来展现的。由于电影主要针对的是对基督教十分熟悉的美国观众,浅层的基督教元素展示称不上“奇观”,也无法给予观众恋物感和好奇感,因此,导演选择了在叙事中潜移默化地向观众展示了基督教的思维内在。这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罪感文化。

罪感文化被认为是整个基督教文化的基础,它对于西方人的道德标准和价值取向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在中世纪,基督教的著名思想家奥古斯丁提出了“原罪”的概念,即人出世之时就已经是背负罪孽的。在《圣经》中,人类的始祖亚当与夏娃原本在伊甸园中过着幸福的生活,然而他们却违反了上帝的禁令,在撒旦变成的蛇的诱惑下偷吃了智慧树和生命树之上的禁果,在得到智慧的同时也得到了罪孽,因此而遭天谴。这也是为何按照基督教的教义,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需要进行洗礼的原因。原罪说在长期的发展中,形成了辐射面更广泛的罪感文化。“自从基督教产生之后,人的罪感意识便成为西方人与生俱来的、挥之不去的意识,西方人一直要摆脱这种原罪意识给自己造成的苦难和威胁,从而使自己获得灵魂的新生”。即使是并不笃信基督教的人,也往往会相信人是不完美的,人是容易受到内在欲望(即原教义所说的恶魔)的诱惑从而做出坏事(即原教义所说的违反了上帝旨意的事)。

在《恐怖游轮》中,洁丝在游轮之外的空间里存在两重“罪”。表层的罪是,她答应了“出租车司机”会尽快离开码头,前来付账,司机答应不关计价器等洁丝回来,而洁丝到了码头以后就与朋友一起扬帆出海,洁丝在诚信上是有亏欠的。而深层的罪则是,洁丝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并没有经营好自己的生活。由于洁丝的儿子有智力缺陷,洁丝往往疲于应对,当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地板又被儿子弄脏以后,她忍不住对儿子发了脾气。而这仅仅是她粗暴对待儿子的一个缩影。在电影的尾声部分,洁丝开车带着儿子去海边准备抛弃刚被自己杀死的另一个自己的尸体,此时的她还是难免有对儿子不耐烦的一面,也因此而分心撞死了海鸟。而在游轮这个空间之内,洁丝则犯下了杀戮的罪,从一开始只是单纯自保,到后来误杀了维克多,最后是为了能够离开游轮而主动对剩下的伙伴们(甚至是另一个自己)下杀手,这个时候的洁丝已经成为一个杀人狂。她想离开游轮回到家中关爱自己的儿子,这是她选择的赎罪方式,然而她却要为了赎罪而犯下更严重的罪。而在基督教中,人的善和恶又是两位一体的(只有上帝才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如同一张纸必然有正反两面,这在洁丝的身上也有所体现。

从表面上看,在《恐怖游轮》中存在着“反基督”的一面。基督教强调对现世的超越,给信众以对彼岸的盼望,然而在洁丝的遭遇中不难看出,她注定陷入无穷无尽的轮回中无法解脱,这看似是荒谬的,但又是符合电影的逻辑的。正是因为洁丝选择了一次又一次欺骗死神(在电影中,出租车司机既意味着死神,由于他是一位审判者和全知全能式的主宰者,因此同时也有着上帝的影子),她才会受到无限轮回的惩罚。

二、末世论与绝望感的营造

如前所述,《恐怖游轮》中洁丝是背负原罪的。在基督教中,如果洁丝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上帝忏悔,就有可能得到救赎,最后实现人与神之间的和解。然而现实却逼迫着洁丝步步向前,没有给她冷静、反思的机会,这很大程度上便是在于洁丝被置于一个孤悬海外的封闭空间,艾俄罗斯(Aeolus,古希腊神话中的风神,电影之中也专门展现了风神的画像)号游轮上。整个游轮传递出一种强烈的绝望感,游轮上除了洁丝和她的好朋友五个人以外没有任何船员,而神秘的杀手则隐藏在游轮之上随时有可能袭击他们,并且之前的风暴导致船上的通信出现了问题,洁丝几乎无法获得外界的援助,唯一一次无线电打通的时候她却发现接收到讯号的竟然是另一个包括自己的五人组。

这种绝望感既是电影作为恐怖片所必须营造的氛围,同时也是基督教文化中末世论的体现。在基督教的早期,信徒们坚信世界末日将很快降临,那一天也是耶稣基督的重生之日,届时人类将面临大审判。而由于绝大多数人并不能自信自己不是有罪之人,因此人们是普遍担心末世,害怕自己会堕入地狱的。洁丝在艾俄罗斯号上就相当于进入了末世,面临着一次无情的审判。整个《恐怖游轮》的叙事原型实际上便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故事。西西弗斯正是风神艾俄罗斯之子。电影中借莎莉之口向观众讲述了这个记载于《圣经》的故事,西西弗斯曾经得罪宙斯,在被罚入地狱后又欺骗过冥界之王哈迪斯,因此西西弗斯遭受到奥林匹斯诸神残酷的惩罚,即在地狱的边缘无休止地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推上山去,再目睹着大石滚回山脚。这里面存在着双重惩罚,第一是推石头本身这一负担,西西弗斯因为需要永不停歇地推石头而等于被剥夺了做其他任何事情的可能性;第二则是西西弗斯因为这种惩罚而获得了可笑的永生,在凡人们渴求永生之时,西西弗斯的这种永生却是耻辱、悲哀和疲惫的。在电影中,观众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循环的五分之三部分,船上实际上同时存在着多个洁丝。根据观影顺序,洁丝先是在剧场中看到蒙面枪手打死了格雷格、莎莉和唐尼,自己将蒙面枪手打入了海里。随后第二组人登船,这个时候的洁丝误伤维克多,看到另一个洁丝杀死唐尼捅伤莎莉。当洁丝再一次看到朋友们登船时,她拿枪、换衣服、蒙面,成为主动杀死格雷格、莎莉和唐尼的人,面对爱自己并认出了自己的格雷格,洁丝只能在说完“I have to kill you , for return”后杀了他,自己也被另一个自己打入海中。也就是说,之前洁丝看到的全是她本人。而她回到家,出车祸,再回码头上游轮,仍然要按照这个剧情杀死所有的朋友再回家救儿子。然而,由于在登上游轮后的一次睡眠会让洁丝失忆,因此她将不知情地继续上述循环而无法解脱。电影深重的绝望感也就建立起来了。

三、对“爱”的建构

历来对《恐怖游轮》的分析,基本上都注意到了洁丝的命运循环中有赎罪和末世论的一面,但基本上没人指出这其中还关系到对“爱”的建构。在基督教中,人们俱为兄弟姐妹,应该以互信互爱的方式生活在世界上。但“爱”并非基督教特有的,任何打动人心的艺术作品中都充斥着爱的情感,艺术家利用作品来敦促人们用爱来面对人生,改进世界,如在无神论的人道主义思想中,爱也是一种值得肯定的,促进社会发展的手段。与之略有不同的是,在基督教中,爱不仅仅是手段,也是目的,即“神”。尽管起点都是人,但与无神论中爱的终点是人不一样,基督教中爱的最终指向是上帝。换言之,在基督教中,神即爱,然而爱却并不就是神。

在《恐怖游轮》中,洁丝目睹了自己与儿子血淋淋的车祸现场,她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结束了和“出租车司机”的对话踏上了游轮。在这一段时间中,洁丝思考的仅有一个问题,那便是重新登上游轮开始人生,进入新的轮回之中避免儿子的死亡。在踏上游轮拥抱自己朋友的那一刻,洁丝在阳光之下的眼神既有迷离,又有着某种希望和决心。这就是《恐怖游轮》与西西弗斯神话的最大区别,也是电影的超越所在。与西西弗斯是无可奈何地接受永生和轮回的惩罚不同,洁丝是主动选择了这种循环。正是母爱驱使她义无反顾地重新进入循环之中。西西弗斯是受刑者,他本人是没有获得宽宥、离开死循环的可能的,但是洁丝却是有的,只要她遵从了与出租车司机的诺言,在和朋友们解释清楚之后就返回出租车上,她就能够彻底脱离循环,而这样的代价便是生活在一个没有儿子的世界里,这是洁丝所不能接受的。西西弗斯没有对自己惩罚甘之如饴的心理动机,而洁丝却是有的。此外,洁丝在经历了无数次循环之后,正如每一次经历都会留下如尸体等无法抹去的东西一样,洁丝本人的记忆也并非每次都会被清空,她多次有过“这个地方我可能来过”的想法,对于洁丝来说,她意识中已经保留了一部分关于循环的记忆,而她本人在渴望见到活着的儿子这一念头的支撑下,一次次地登船,这既是一种对命运的反抗,也是一种对命运的妥协。洁丝对这个游戏无怨无悔地继续便是她的一种妥协,这正是电影的深度所在。

无神论一般是持性善论的,无神论相信人本体的力量,而爱是专属于人类的情感与行为,无神论坚信在人自己的努力之下,可以实现人与人之间的互爱,社会关系也就此达到圆满的状态。然而基督教中因为存在原罪论,因此基督教是持性恶论的,人在上帝面前的力量是弱小的,人难以凭借个人努力而创造完好的人际关系,而需要上帝这一个“牧者”,人也在对上帝的敬爱中使自己的生命变得更加充实与圆满。而身上背负了原罪的洁丝却自始至终孤军奋战,没有求助于上帝这一牧者,以至于她连狭隘的爱都无法实现。洁丝在电影中的爱是狭隘的,她全部的爱基本上都给予了儿子,而对于喜欢她的格雷格则基本上没有给予什么回馈。电影是同情洁丝的这种母爱的,然而作为一部恐怖电影,残忍和苦难又是观众需要直面的:儿子成为洁丝的那块大石头,艰辛的单身母亲生活将洁丝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种生活压力摧毁了她对上帝有信赖、祈祷和赞颂之举的可能。因此,就基督教文化而言,她的爱是狭隘的(实际上电影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正是因为她没有对上帝和他人的信爱,她最终也得不到上帝对她化解各种冲突的帮助。洁丝想依靠自己来把包括她自己与儿子在内的“人”从已经注定了的命运中解救出来,这注定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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