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视域下的《琴思》
2017-11-16郭义平
郭义平
(黄河科技学院音乐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由峨影出品的抒情音乐故事电影《琴思》(1982)是我国为数不多的音乐题材电影。影片改编自李国文的小说《空谷幽兰》,通过几位音乐工作者如章波、方冰、朱稚兰和杜小宁在数十年的不同遭遇,探讨了艺术与生活、艺术家与祖国之间的关系。《琴思》带有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人物不同的价值追求成为影片的主要戏剧冲突,而主创对弘扬时代主旋律的强烈意愿,也通过电影叙事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这也是电影的内在价值所在。可以说,从理想主义的角度来探讨《琴思》,才可以为这部电影的艺术品质做出较为恰当的定位。
一、人物际遇的诗化色彩
理想主义是人类在精神上的价值追求体系之一。对于人类而言,并非每一种追求和向往都是可以实现的。无法实现,或在具体的时间或条件下暂时难以实现的理想,在经过艺术的加工与升华后,就成为艺术作品中的理想主义。当人将自己的理想灌注在作品中后,富含理想主义审美的作品又反过来影响、提高人们的理念与追求。在《琴思》中,人物的理想主要表现在对音乐艺术的追求上,而这方面体现得最为完整的便是作为正面励志角色存在的章波。出于电影乐观、向上的基调,对人物实现理想的过程,电影带着一种主体抒情色彩进行了演绎。
在《琴思》中,人物的各方面际遇经过了导演的诗化。以主人公章波为例,首先是在音乐天赋上,章波在第一次偷听朱家小姐朱稚兰弹琴时,就能够用一根手指弹出朱稚兰刚刚弹的旋律。随后朱稚兰发现了章波有着特别宽大的手,与无名指几乎等长的小指,称赞章波是一个学钢琴的天才,马上要求章波跟自己学琴。在学琴后,朱稚兰又发现只有四五岁的章波就已经能够分辨半音,从而更加用心地栽培章波,并在与男友方冰分手后视章波为自己最亲的人。
其次是在命运的发展上,章波年少时因为跑出母亲工作的厨房从而得以学琴。母亲死后,其遗体得到了好心人的安葬。此后章波经历了一段流浪的日子,然而他很快就因为偷偷看一个学校里的女孩子弹琴而被同学们簇拥着见到了已经当上教员的方冰,并落落大方地在方冰和其他学生面前展现了自己的琴技,迅速得到了方冰的认可,被收为弟子,并由此在艺术道路上一直走下去。方冰以“只要你努力学习,在我们这个社会,你会有出息的”来激励章波。甚至当章波晚上在方冰的办公室里时,下午举报章波偷看自己弹琴的女孩还主动来向章波道歉。章波长大成人后,不仅成为百花乐团中的钢琴演奏者,还因为自己的孤儿身份,在严查“海外关系”的时代得到了小提琴手杜小宁的青睐。两人结为连理后,杜小宁又主动承担了全部家务让章波发展自己的音乐事业,为此杜小宁在乐团中的位置也从第二提琴,变为“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尽管两人在对朱稚兰的态度上存在些微的分歧,但杜小宁始终是以贤妻的面貌陪伴在章波身边的。章波必须成为一个幸运儿以成为观众模仿、学习的对象。
即使是带有负面意义,命运一落千丈的朱稚兰,她在钢琴梦破碎以及姨夫的公司破产,从而彻底失去了姨妈在经济上的庇护之后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努力在美国扎根,开了一家川菜馆。在多年之后回国时,在杜小宁等人的口中,朱稚兰已经通过自己的奋斗富甲一方,可见朱稚兰取得了在另一个领域上的成功。
一言以蔽之,在《琴思》中,没有负面角色,人物也没有掉入过极度绝望的深渊,或者说,人物有可能存在的坎坷经历都被电影回避和淡化了。正如贯穿全片的交响乐《琴思》本身饱含着作者方冰的沧桑阅历,但旋律十分大气,并不悲怆一样,电影以一种诗化的态度关注并褒奖人性闪光的一面,主人公在成长中幸运地保留了人性的完整和相对的自由。
二、人道主义的张扬
理想主义的内涵是丰富多元的,而人性的美好在其内涵的发展和演变中从未缺席。人道主义精神与人文关怀精神便是理想主义的一个重要方面。
在《琴思》中,朱稚兰的人物形象便带有人道主义的张力。相对于显然是被作为革命青年形象塑造的方冰而言,朱稚兰代表的是一种博爱主义。对于革命话语,朱稚兰是陌生的。她戏称方冰是喜欢布尔什维克的青年,表示不喜欢方冰从事政治,而更希望他做中国的帕格尼尼。朱稚兰离开祖国的理由也是与政治和战争无关的,仅仅因为她认为国内是一片音乐的荒漠,她的才华得不到更大的发展空间。在优越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朱稚兰缺乏对时政的敏感,或者说,政治因素在电影中被人为地消解了,让位于青年人单纯的音乐梦想。朱稚兰对他人有着深刻的同情。在结识年幼的章波后,马上就决定教他弹钢琴,并对章波一家人的遭遇表示同情。章波父亲去世后,母亲伺候朱稚兰全家的饮食。这让朱稚兰深感怜悯,当朱稚兰对父亲表示了自己的同情心后,父母却说:“这样的事情很多,你同情不过来。”朱稚兰则决定以后不仅要教章波弹琴,还要将自己的零用钱分一半给章波补贴家用。正是这种超越了政治立场和阶级阵营的人道主义精神让朱稚兰从高高在上的“小姐”成为章波心中永远的“兰姐”。这种出自本性的正义和道德洁癖也是朱稚兰在落魄后没有走向理想主义的反面,没有“以个人、自由的名义亵渎一切价值与理想,其结果不仅没有为个人和自由赢得合法的席位,而且使个人成为金钱和感官享乐的奴隶,使自由成为一种随波逐流的虚无”的原因之一。除了朱稚兰外,刘易斯、姨妈等人身上也具有善良、慈爱等特点。
尽管在当时的意识形态场域中,电影无法将人道主义作为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是电影对角色所表现出来的善良与爱意却是给予了高度肯定的。
三、意识形态语境下的政治趣味
如果说在进行人道主义的张扬时,《琴思》表现的是一种道德理想主义,那么在进行意识形态的图解时,电影则很显然是在阐述一种政治理想主义,即以爱国、自强为驱动,共同建设更美好社会的理想。在《琴思》中,最为明显的理想主义意味体现在主创对人物命运与思想的塑造上,而这显然是受到政治趣味影响的。如前所述,《琴思》拍摄于20世纪80年代,中国正处于十年浩劫结束后,开始改革开放的发展期。伴随着人们开眼看世界后的空前“出国热”,主流意识形态必须强调对爱国情怀的坚守,避免人们走向“崇洋媚外”的思想混乱。而当时的电影制作机制也决定了电影势必是一门代表官方承载了宣扬主流意识形态任务的艺术。因此,在表现个人命运时,《琴思》依然强调从国家和集体的立场出发,将个人的命运以及在事业与精神上的出路与国家和民族联系起来。
首先,理想主义是作为抵制拜金主义的精神力量出现的。电影在叙事上处处体现着对金钱侵蚀人们精神的警惕。在电影一开始,就展现了杜小宁和其他乐团成员讨论国内外乐手收入的场景,杜小宁等人羡慕着外国乐手每次排练都有巧克力吃。而定音鼓鼓手则因为晚上在俱乐部兼职赚钱,导致白天排练犯困而遭到了指挥方冰的批评。方冰严肃地强调乐手们不应该一心看重金钱。显然,相对于章波而言,杜小宁被塑造为一个更易受金钱诱惑的角色。在章波夫妇误以为朱稚兰还在从事音乐工作时,杜小宁曾笃定地说:“艺术成就越大,收入也就越多,物质水平越高,她肯定会幸福的。”而在朱稚兰从美国写信问章波需要什么的时候,乐团的同事们都认为,在美国“即使是一个歌星,随便唱几首歌就是几百美金”“不要白不要”,怂恿杜小宁向朱稚兰要彩电、收录机、电脑、电冰箱。杜小宁却说什么也不要,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稚兰带章波出国。美国在电影中成为物质丰盈,具有诱惑力的象征。而章波对出国一事的拒绝则是电影对拜金主义进行抵制的一种主张。
其次,理想主义是并行于爱国主义被表现的。电影中反复强调:“一个远离祖国的艺术家,无论他的生活多么优越自在,但是他灵魂上的孤独,是无法排除的。”在电影中,朱稚兰与方冰深切相爱,且都有着对音乐的热爱,然而在面对前途的选择时,两个人出现了分歧。方冰坚持去延安寻求自己的理想,而朱稚兰则跟随自己的姨妈去了美国。电影中多次出现两人凝视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画像的画面。拉赫玛尼诺夫的名句“我离开了俄罗斯,便失去了创作的愿望。我丧失了祖国,便把自己也丢失了”是方冰劝阻朱稚兰出国的理由。而两人的艺术成就也被与“是否远离祖国”联系起来。方冰依然可以从事音乐事业并写出了巨作《琴思》,章波在祖国变得朱稚兰难以想象的“这样体面,这样漂亮,这样有出息”,而朱稚兰自己的音乐生涯却在去到美国之后宣告结束。朱稚兰在美国原本联系好了的个人演奏会却因为一个外来音乐家更为受欢迎而无人问津,尽管演出承办方答应赔偿朱稚兰全部损失,但朱稚兰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了巨大打击。而雪上加霜的是,不久朱稚兰姨夫经营的公司倒闭了,失去了依靠的朱稚兰悲痛地将乐谱撕碎。由于在朱稚兰的观念中,在夜总会里给他人弹琴是一种很容易“出卖灵魂”的行为,为此她选择了在餐饮业打拼。这种观念,实际上也是当时国内社会保守意识的一种体现。这次回国,朱稚兰之所以要急匆匆地离开章波等人前往成都,正是因为她要研究川菜。对于自己“放弃”祖国,前往美国定居的结局,朱稚兰感慨“天堂的梯子太窄了”。
在电影中,朱稚兰出国这一行为被直接与她“丢掉了音乐,失去了艺术的理想”挂钩。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在“文革”期间,失去了练琴机会的章波则靠桌面和木板上画出的“无声钢琴”继续孜孜不倦地练琴,从而保证了自己的艺术水准。类似的还有同样因为“文革”而被剥夺了指挥权的方冰,也依然在无声的情况下坚持着作曲创作,在“文革”结束后又重新站到了指挥台上。“四人帮”在电影中作为一个时代符号出现,它在唤起观众记忆和认同感的同时,又不至于对人们的命运造成摧残式的打击,没有使主要人物的事业与人格支离破碎,反而成为彰显人物自强不息、勇攀艺术高峰的背景。此外,在物质建设上,电影一方面借助杜小宁等人之口夸赞美国的高速公路、私家车等;另一方面也让朱稚兰感慨家乡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破城墙根儿”。原本嫌弃祖国的朱稚兰在返回家乡后用相机不停地拍久违了的家乡菜,问杜小宁要菜谱书,可见祖国依然在为朱稚兰当前的事业提供养料。相对于被称为“虚假天堂”的美国而言,电影暗示着祖国才是充满希望的理想之地。可以说,《琴思》在电影这一场域,通过音乐工作者之口,表达的是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判断。
包括电影在内的艺术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是理想的产物,电影敏感地体现着特定时代下特有的价值观,释放着人们的理想主义倾向。向霖在《琴思》中,坚持着民族主义与理想主义的立场,以音乐题材表达了四个男女、两代音乐人之间的悲欢离合。从电影中人物被诗化了的遭际,人物在道德上所表现出的人道主义,以及在做出不同的命运抉择后得到的不同回馈中不难看出,电影体现着20世纪80年代人们特有的审美倾向和精神追求。在拜金主义、犬儒主义以及文化虚无主义依然占据人们精神空间的当代,《琴思》中的理想主义内涵以及表现方式是值得我们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