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美学视域下的影视颜值崇尚现象

王亚芹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颜值”一词来源于日语，是近年来流行的网络热词，多用于评价人物的容貌，表示人物容貌英俊或靓丽的分值、数值。随着几部以俊男美女为主角的影视剧的热播，该词频频出现在媒体上，并常常和“爆表”一词搭配，表示特别出众的美貌。后来又渐渐突破影视娱乐领域，不断深入到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甚至成为很多人追求的审美观和价值观。由此，如何从客观角度理性分析这一社会文化现象就成了我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一、颜值优先：身体复兴与消费文化的合谋

这是一个“有颜就任性”的时代，“颜值优先”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衡量一个人能否成功的唯一标准。这种审美导向不仅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在职场上、在情场中也屡见不鲜，在影视娱乐业中更是不足为奇了。无论是传统形式的电视连续剧、新兴的IP网络剧，还是五花八门的综艺节目，其中的男女主角几乎都是清一色“颜值爆表”的“小鲜肉”“小鲜花”们，他们用自己的“盛世美颜”为我们缔造了一个个美轮美奂的影像帝国，不断刷新着我们的视觉和感知极限。

现在的影视剧单看演员的名单就可预见其收视率了，影视剧种类也无需按照题材和内容划分了。“颜值优先”无疑已经成为当下导演和观众默认并共同遵循的一条原则。譬如，近两年山东影视传媒公司连续出品的两部电视剧《琅琊榜》和《伪装者》被奉为“高颜值”剧作，一度成为年度大戏，其中的各位主演更是名声大噪、圈粉无数，甚至开启了影视“CP”的新模式。自此之后偶像剧明星大量挺进影视剧，为传统影视作品注入了新鲜血液，引导更多年轻观众关注当下的国产影视剧。新近谍战剧《麻雀》因为成功起用了李易峰、张若昀等“小鲜肉”演员，在播出后收视率持续创新高，微博话题讨论量更是达到了27.5亿，该剧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这些热门影视剧之所以获得成功，成为“话题性”的剧作，除了精良的制作、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之外，演员“颜值”的高低也成了影视剧能否热播的重要条件。如果一部影视剧所选用的演员“颜值爆表”，这无疑能够促进影视剧的热播；反过来说，一部影视剧的热播也提高了观众对演员容貌的关注度，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实际上，重视颜值的风尚古已有之。中国古代四大美人在那个男权至上的封建制度下能够脱颖而出，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自身的“沉鱼落雁之容”与“闭月羞花之貌”。举世向往的“魏晋时代”将风度美作为衡量一个人的关键因素。其中有一美男子卫玠，据说风神秀异、玉树临风，人们对他的崇拜丝毫不亚于今天的“脑残粉”们对偶像的盲目追求，因此有了“看杀卫玠”的典故。同样，西方文化中也有重视身体美的传统。古希腊人一直将身体美视为生命本真的显现，无论是在绘画、雕塑还是运动中，都力求表达人体的美。“在人体美中发现宇宙的秩序、和谐、比例、平衡，即是发现‘神’，因为这些即是宇宙结构的原理，神的象征。”[1]不仅如此，当代中西方文化中，人们对身体的投入成本更大，各种娱乐健身、美容整形不断塑造着新的身体崇拜。

极目当下，消费主义已经成为生活世界的基本常态，身体成了最核心的意象。“在经历了一千年的清教传统之后，……在广告、时尚、大众文化中的完全出场……在这一心理和意识形态功能中它彻底取代了灵魂。”[2]人们对身体的重视与日益强化的消费经济捆绑在一起，表现出一种极端化、畸形化的发展趋势。刚刚从意识牢笼中逃脱出来的身体，又误入了消费主义的陷阱。对身体的关注逐渐演变成了身体官能的享受和本能欲望的满足。这种过犹不及的身体复兴，使人们在追求身体享受和物质财富的过程中，不但体验不到自身所预期的那份自由和快乐，而且还往往陷入一种精神和心灵无所寄托的困境之中。

综上，从中西方文化的发展过程看，这种颜值崇拜的风尚并不是某一特定朝代或特殊历史时期所独有的现象。但是，它却借着消费主义的东风，在身体复兴的档口，蔚然成风，蔓延至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我们不得不面对却又不知如何解决的社会问题。因此，从身体美学理论角度进行重新审视，或许能让我们有更深入的认知。

二、身体美学：外观美与经验美的合一

身体美学作为一种西方当代理论资源，自新世纪初传入中国以来，在我国文艺理论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该理论不但预示着中西方美学新的发展趋向，而且为当下很多的社会文化现象提供了学理依据，譬如中国影视剧中的“颜值崇拜”现象。

在当下的消费社会中，身体最大限度地充斥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差异的消费符号与意义层次，这样的例子在影视剧中俯拾皆是。特别是“随着美学慢慢走进生活与实践的领域，我们的身体越来越成为美学关注的中心，正如所有的生活与实践——所有的感觉、认知与行动——都成为以身体为核心的表演一样。”[3]因此，在完成了一系列的理论资源整合工作之后，舒斯特曼积极主张建立一门“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学科。当然，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体系中的“身体”不是单纯生理或肉体上的“身体”，他将身体美学分为外观的和经验的两类：外观的身体美学，倾向于关注身体的表面形式，囊括了从美容化妆、发型制作到整形手术等身体实践，也就是我们说的“颜值美”。当下，颜值变成了一种无形的“资本”。注重外表美胜过内在美的确已经成为不少人的审美标准，并由此而诞生了“粉丝影视剧”(即不顾影视剧质量，单纯为迎合某偶像的粉丝而拍摄的电影和电视剧)。比如由单机游戏改编的剧情小说《古剑奇谭》，在2014年再度通过改编被搬上电视荧屏，其网络点击率一路攀升，其中几位男女主演的“颜值”是吸引观众的重要因素。有“国民校草”之称的李易峰更是靠着其超高的颜值和温暖如玉的笑容获得了大批粉丝的支持，“粉丝经济”在此发挥了关键作用，甚至由此衍生为一种新的影视剧模式。因此，有不少观众尤其是青年人去看电影《老炮儿》，与其说是为了其精彩的故事情节和冯小刚的精彩演技，不如说是为了看李易峰和吴亦凡的脸；很多人去看《微微一笑很倾城》(电视版)其实是为了看郑爽和杨洋……有网友总结：霍建华的脸、胡歌的脸、李易峰的脸代表着当下中国影视剧男演员中颜值的“最高水平”。因此，由他们主演(或参与)的影视作品往往能获得较好的收视率和票房。粉丝影视在这个偶像崇拜、颜值优先的时代成了影视市场的宠儿。不仅如此，这些粉丝影视剧还往往利用偶像的高颜值制造各种审美“噱头”，用审美的因素来装扮偶像的身体外观，用审美的眼光来给外在身体包裹上一层糖衣。

然而，这种“外观的”身体美学并不是舒氏身体美学理论的重点，与之相比，舒斯特曼更注重经验的身体美学。如果说颜值美旨在改善人的外在皮囊，那么经验的身体美学，其主要目标是改善我们内在的审美性质，让身体感知变得更敏锐。而且“它也可以探索身体实践的方式，这些身体实践达到的效果通过灌输更大的心理平衡、知觉感受力以及开放耐心的宽容，可以有助于情绪上、认识上和伦理上的自我改善”[4]。也就是说，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鼓励将外在化的身体装饰和内在化的身体经验结合起来，它绝不同于流俗意义上所认为的单纯的身体修饰行为，也坚决反对当代社会中以追求视觉奇观为目标的“颜值崇拜”。

简言之，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鼓励人们从对身体的外在形态和吸引力的注意转移到对活的身体经验和身体机能的一种改善上，只有身体的所有感官全面参与，才能使人获得更为丰富、敏感而强烈的审美感受。诚如环境美学家柏林特所说，审美活动“把身体的感知与包含了记忆和意义的一种想象的并常常有意识的联想结合起来，因而在欣赏者和艺术品之间形成了一种感知的连续性，总之，它需要人的全部投入”[5]。显然，这与舒斯特曼主张身心合一的身体美学的观点是一致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舒氏身体美学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应和了身体复兴的时代潮流，但它并没有流于肤浅和庸俗，而成为纵欲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同谋。恰恰相反，身体美学包含着真正的人道主义身体关怀。

三、“颜”“技”结合：影视剧发展的新思考

虽然舒斯特曼身体美学思想中对身体外观的重视与管理，充分肯定了颜值的重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身体美学的理论宗旨是颜值美。身体美学倡导灵肉兼修、知行合一，主张通过诸如太极拳和瑜伽之类既与身体有关，又与灵魂有关的身体训练方式来改善身体习惯、提高身体意识，进而增强我们的身体机能，以使我们的身体朝着更理性、更优雅、更有控制力的方向发展。舒斯特曼这种身心合一的开放性思维理念，或许对于解决当下影视剧“颜值”与“品质”悬殊的现实问题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对于当前影视剧中的颜值崇拜现象，我们不能从根本上否定，而应积极有效地推进身体美学的经验形式。具体到影视剧演员身上，就是加强演员自身的修养和演技。在这一点上，《琅琊榜》和《伪装者》两部年度大戏的主演胡歌可以视为一个正面的代表。用一句网络俗语来说就是“明明可以靠脸，却偏偏要靠演技”。胡歌，最初也是以高颜值偶像的形象为大家所熟知的，2005年因在电视剧《仙剑奇侠传》中饰演“李逍遥”一角而蜚声娱乐圈，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后因车祸而几近毁容。如若他仅靠外在美而生存，那我们就不会看到后来那个“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的梅长苏了。当然，每一个好演员背后都离不开“颜值”和“演技”这两个方面。而每一部优秀的影视作品也不是单凭视觉刺激就可成功的。根据海晏小说改编的这部“架空历史”的《琅琊榜》，其实是山东影视集团四年磨一剑、对细节孜孜不倦追求的结果。由此，我们才看到了一部故事情节环环相扣、画面精美考究、演员颜值与演技超高的古装大剧。

实际上，“颜值”一词本身并不具有优劣、褒贬等价值判断的倾向，但是当它被一边倒地应用于中国当下影视剧产业时，其自身的平衡就会发生倾斜，而成为对“外在美”追求的代名词。当然，这也不是说，演员的“颜值”不重要。作为一种娱乐传播行业，外在美的确是我们应当关注的一个重要方面。众所周知，在我们的传统观念中，对一个人的评价往往是从道德层面，将“意识或精神美”作为重要的标准。然而，“意识美学在实践上的弊端在于，它在肯定和高扬高雅艺术与精英审美文化的同时，排斥和贬低了通俗艺术与大众审美文化”[6]。可见，在当代社会中，审美活动不可能脱离身体美学而存在，而身体美学也不能离开意识和精神的作用，一味单纯追求颜值会丧失很多根本性的东西。

概之，“颜值崇拜”其实是当下消费文化衍生出的一种审美盲从现象，而对抗消费文化逻辑中“颜值崇拜”的根本途径，不是回到一种内在精神和灵魂的抽象逻辑上，而是在现实实践中保持外在美与内在美的结合与统一。这不但是舒斯特曼身体美学思想的题中之意，而且是未来国产影视剧繁荣发展的基础和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