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战争片的人性书写
2017-11-16李舒宁
李舒宁
(郑州测绘学校,河南 郑州 450000)
战争意味着对人类文明与财富的巨大破坏,意味着珍贵生命的逝去。这也使得战争成为电影的重要题材。近现代以来对大小战争的参与程度与电影工业本身的完善,使英美战争片成为这一类型片中的翘楚。而英美战争片能够在同类题材中独领风骚,除了其在视听风格、特效技术上的造诣外,还与其中蕴含的对战争的反思密不可分,而其中最为可贵的便是对人性问题的探讨。
一、战争与人性困境
战争电影中人的生存图景往往是高度悲惨的,人在命运面前成为被动的存在体。严峻的生存现实能提供给人的选择是有限的,因此很容易使人陷入到人性的困境之中,和平年代能够给予人平安喜乐之感的事物在战争面前往往显得苍白和无力,部分人能够走出困境,而部分人只能在困境面前被扭曲。
例如,在罗纳德·F·麦克斯维尔的《众神与将军》(GodsandGenerals,2003)中,电影以美国电影中罕有的立场为观众展现了南北战争的另一面。由于北军的胜利以及维护祖国统一、废奴的正当性,南北战争中北军素来被刻画为正义一方。然而在《众神与将军》中,以李将军、“石墙”杰克逊将军为代表的南军官兵、民众等人的心态则被更为客观地呈现出来。在电影中林肯邀请李将军去平定叛军而遭到了李将军的拒绝。对于李将军等人来说,战争一开始是与奴隶制无关的,他们不愿意去入侵自己的家园。南军对北军的抵抗对他们来说是保卫自己的家园和财产。美国是联邦制的国家,南方人将家园置于比国家更高的位置,在这片土地上的房屋、田野乃至桥梁、仓库等是值得他们流血牺牲去保卫的。他们将自己视为国父华盛顿精神的继承者,因为华盛顿曾经的战斗目的是为了赢得自由而不是建立一个国家。但随着废奴宣言的提出,南方就陷入了人性的困境中,南方人以《独立宣言》中的条文和枪炮为自己争自由,然而奴隶制本身又是在剥夺他人的自由。
又如,在雷德利·斯科特的《天国王朝》(KingdomofHeaven,2005)中,法国青年铁匠贝里昂擅长制造工程器械,曾经追随骑士父亲远征耶路撒冷。他的父辈们东征的目的既包括信仰,也包括土地与金钱。在目睹军队一路的战争与杀戮之后,胸怀正义感的贝里昂开始思考人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战,军队坚守的又是怎样的理想,以《圣经》的名义杀异教徒,“帮一个王打另一个王”,加上神职人员在民众面前的作威作福,更是让贝里昂对“上帝是否存在”产生了怀疑。在圣城保卫战的时候,贝里昂终于从人性困境中走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而不再是匍匐于上帝脚下的信众之一。他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当主教阻拦时,他就直言“不必顾忌上帝”。随后他又带领百姓在黄沙之中打井灌溉,以一己之力建设着当地的和平生活。贝里昂并非粗犷豪放的猛士,但他在战争之中同样成为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范例。在走出战争带来的人性困境后,贝里昂淡泊、理性而充满智慧。
还有一类细节尽管称不上展现的是人性的困境,但是也可以使观众窥见人性的复杂,从而领会到战争对一个个具体的人的折磨,这些细节使人物更为立体,避免了人物的脸谱化,避免了电影对战争是非臧否停留在浅层次上。如在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拯救大兵瑞恩》(SavingPrivateRyan,1998)中,导演专门表现了米勒上尉在前去寻找上级时,眼神复杂地看着作战指挥部的游骑兵士兵们冲咖啡、吃三明治、用热水刮胡子等举动这一细节。在这一组短暂的镜头中,观众看到了诺曼底登陆的另一面,也进一步理解了“拯救大兵瑞恩”这一事件对米勒等人来说是怎样一副千钧重担。米勒中尉所在的抢滩先头部队在绞肉机一般的滩头死伤惨重,米勒本人死里逃生,而此时却目睹游骑兵们作为后批登陆部队能如此悠然和惬意,而他不仅刚刚完成困难的抢滩任务,马上还要去执行另一个同样困难的任务,即在枪林弹雨中寻找瑞恩,丝毫没有修整的时间。咖啡、三明治和热水对于米勒来说是奢侈的,米勒此时眼神中的嫉妒、不甘和埋怨是符合人性的,而他的沉默则说明了他具有军人起码的素养,观众也能够从士兵们的两种遭遇感受到战争下人的无奈。
二、战争与人性摧残
人类在战争中表现出来的残酷和暴虐正是因为战争能够摧残、泯灭人性。由于战争直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在本能的驱使下,人就有可能为了获取更大的生存机会和资源而对他人做出致命的伤害,做出令人触目惊心的丑行。而特殊环境下道德与法律对这些人的约束也要比和平年代更加松散,这是比战争摧毁物质文明更为可怕的。艺术家对于人性恶的问题比一般人更为敏感,因此在英美战争片中,战争也是一个人性恶进行表演的舞台。
以特瑞·乔治的《卢旺达饭店》(HotelRwanda,2004)为例,由于比利时人错误的殖民政策,卢旺达的胡图族和图西族陷入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在民族仇恨中,仅100天左右的时间卢旺达就有多达100万人惨遭屠杀,之后屠杀演变为图西族武装和乌干达军队的反攻。电影让人感受到现代文明下,人性丧失殆尽,人伦退化的惨剧依然在非洲这块被遗忘的大陆上上演,而西方国家的冷漠与势利其实也是人性泯灭的一种。
与之类似的还有斯科特的《黑鹰坠落》(BlackHawkDown,2001),美军也正是因为电影中的美军士兵在索马里遭到虐尸而对卢旺达的惨剧采取了不干预态度。在电影中,作为国际维和组织一支军事力量的美军无疑是处于正面一方的,他们在索马里遭到了当地民兵的顽强抵抗。索马里民兵体现的是以占据摩加迪沙的穆罕默德·法拉赫·艾迪德为首的当地军阀的意志,军阀们便是人性泯灭的代表。他们利用殖民时期遗留下的索马里人对外国军队的仇恨,煽动索马里人对维和部队进行报仇,屠戮巴基斯坦人,鼓动索马里人为自己的军队当挡箭牌,让民兵混在人群之中对维和部队施行恐怖袭击等。
而在斯坦利·库布里克的《全金属外壳》(FullMetalJacket,1987)中,由于影片中的战争为越南战争,美军则被置于反面位置,是毁灭他人人性的机器。美军的冷酷训练旨在将人变为杀人工具,教官可以肆意践踏新兵,紧张的、毫无温情的氛围使战士们人人自危,而拖后腿的人则受到其他人的仇视。如运动神经不发达的比尔就遭到了其他新兵的摧残,而原来看起来颇为正直的小丑也没有阻止这种行为,同侪之间的自相残杀在库布里克的阐释下是长期高压之下的一种发泄,最终导致了比尔在厕所里先杀死教官然后自杀。在战争中,维系人与人关系的从文明社会的道义变为丛林社会的弱肉强食。
三、战争与人性闪光
英美电影使人们看到战争对人性的扭曲和扼杀的同时,又能让人于伤痕之中看到温暖和希望,于痛苦之中领悟到勇敢和不屈。
在一些电影中,人性中正直、渴望自由的一面正是战争出现,或主人公加入战争的原因之一。例如,在梅尔·吉布森《勇敢的心》(Braveheart,1995)中,主人公苏格兰人威廉·华莱士的父亲马索·华莱士就死于与英格兰军队的斗争,并且英格兰军多次对苏格兰烧杀抢掠。而促使华莱士揭竿而起的原因是他心爱的梅伦被英军杀害。于是华莱士作为英雄之后,带领着民众与苏格兰贵族结盟,共同反抗英军,为苏格兰的独立而战。然而英苏双方力量对比悬殊,大批苏格兰反抗者向英军投降,怀有私心的苏格兰贵族也与英国王室暗通款曲,统率乌合之众的华莱士很快陷入绝境中。最终,华莱士被俘获,在伦敦史密斯菲尔德被残酷地处死并被分尸,华莱士高喊“自由”死去,成为苏格兰的传奇人物和民族英雄。主人公并非不知道战争的恶果,然而涉及国与国的利益争夺,以及民众的基本权力和自由,他们是有必要以积极的姿态加入战争的。尽管苏英之间的矛盾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消弭,但是华莱士为自由而战的精神却是永存的。
而在一些电影中,主人公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卷入战争的。毫无疑问,战争环境是一种极端环境,人极有可能会暴露出兽性。但另一方面,依然有人保存了理性因子,他们的人性无疑是黑暗中的闪光点。这方面最为典型的莫过于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List,1993)。德国商人奥斯卡·辛德勒在德国入侵波兰之初是并不反对战争的。然而随着形势的变化,隔离统治开始演变为大屠杀,辛德勒目睹犹太人被屠戮的惨状而决意对他们施以援手。辛德勒拯救了1200名犹太人。而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行为传达出了“拯救一个人,就是拯救全世界”的价值观。促使这样一个并无英雄气概,甚至有点自私的人做出这种壮举的原因正是人性中的善良和同情。又如迈克尔·贝的《珍珠港》(PearlHarbor,2001),电影有着类似茂文·勒鲁瓦《魂断蓝桥》(1940)中的桥段,即相爱的男女主人公因为战争而被迫分离,女主人公误以为对方已经在战争中阵亡而委身他人,而男方又平安归来。然而与《魂断蓝桥》中玛拉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是性格而非战争造成的不同,《珍珠港》中陷入爱情纠葛的三人——雷夫、丹尼和伊芙琳,在珍珠港被日军偷袭时都选择了搁置个人私情而为国家英勇奋战。在珍珠港事件生还后,丹尼与雷夫又抱着必死的信念投入到空袭东京的作战计划中,最终在中国迫降后,丹尼为保护情敌雷夫而牺牲,雷夫则与伊芙琳结婚共同抚育丹尼的孩子。从《珍珠港》中可以看到,战争给爱情造成了悲剧,然而人在承受痛苦之后依然能够勇敢地面对战争,敢于为了崇高的目标而牺牲自我,为了道义而牺牲私情,人性在战争中得到升华。与之类似的电影还有迈克尔·柯蒂斯的《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1942)等。
另外,人性中的爱与恨、善与恶等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然而人的价值观和艺术趣味却是在变动的。因此,战争电影有时有必要丰富一些细节,为人物的动机做更符合当代观众价值观的解释,以人性为桥梁,使观众能够对片中人寄寓同情和理解。例如,在沃尔夫冈·彼得森的《特洛伊》(Troy,2004)中,电影就对原著《伊利亚特》进行了更符合人性的修改。在原著中,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迷恋海伦仅仅是因为她倾国倾城的美貌。他因一己之私而陷整个国家进入长达十年的战争中。这在古希腊时代是浪漫壮观的体现,然而却是不符合现代价值观的。就艺术性而言,这也使勇猛无比的赫克托尔牺牲的壮烈感被打了折扣。在电影中增加了帕里斯与海伦倾谈的情节,两人之间并不仅仅是在肉欲上互相吸引,帕里斯深切地同情被迫嫁给粗俗、暴力的斯巴达国王的海伦,他带走海伦也并不只是垂涎她的美色,而是希望救她脱离苦海。帕里斯对海伦表示:“如果你跟我走,我们将永无安宁之日。我们会被追杀,遭众神诅咒。但,我会爱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会永远爱你。”他当时的设想并没有希腊诸国以美人为借口起兵犯境这一后果,而希腊诸国开战的原因也被修改为是早就觊觎特洛伊的财富,而绝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当海伦看到特洛伊的士兵为自己而牺牲后也愿意回归希腊从而使战争结束,这种修改使故事更加令人扼腕唏嘘。
英美战争电影在用各类刺激眼球的战争场面和荡气回肠的叙事吸引观众、感动观众的同时,也不断探索着人性书写的方式。当影片中的人物表现出直面死亡的勇气时,观众和电影人也要鼓起他们拷问人性、洞察人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