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伦理学视域下的美国女性主义电影
2017-11-16段静李欣
段 静 李 欣
(河北建筑工程学院,河北 张家口 075000)
一般情况下,女性主义电影(Feminist Film)指的是立足于女性的各方面性别特征,以女性为叙事的焦点,并将女性作为主要的目标观众的电影艺术。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涌现出大量的女性主义电影,男性在好莱坞电影中的地位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不少个性鲜明、坚强独立的女性形象为观众所铭记。这些电影在对女性地位的提高做出贡献的同时,也为电影理论研究提供了极有价值的文本。
到目前为止,除女性主义理论外,精神分析理论、权力话语理论、后现代主义理论等已经被广泛应用于对美国女性主义电影的研究,但是从叙事伦理学这一角度来对美国女性主义电影进行分析和阐释的相关研究还几乎是一片空白。这是令人遗憾的。美国女性主义电影的核心女性主义,是美国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产物,电影的拍摄目的之一便是高举女权,论证女性主义是社会走向平权,走向和谐的必由途径。这也就使得电影的叙事中必然潜藏着某种逻辑论证,其叙事中的内容也必然包含男权与女权等思想的冲突,与各种伦理观念(如国家伦理、家庭伦理)的整合。从叙事伦理学的角度来观照美国女性主义电影,有助于从思想性与艺术性两方面对其进行更全面的了解。
一、美国女性主义电影与精英意识
在《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中,伦理学被分为两类:一是理性伦理学(即关于伦理的一般法则),一是叙事伦理学(即讲述个人经历,提出属于个人的道德意识、生命感觉以及伦理诉求)。对于美国女性主义电影来说,人对前者的思考、总结可以视作其表现的内容之一,而后者则是分析其表现方法的一种理论。而根据刘小枫的理论,叙事伦理学又可分为“大叙事”和“个体叙事”。在美国女性主义电影中,最常见的自然是个体叙事。电影人挖掘着个体生命体验中的闪光点,将其搬上大银幕。
而在其中,不难发现在“解放”的目的下,新与旧、女与男、平民意识与精英意识等形成了诸多对立关系。女性主义是现代的产物,女性主义电影所表现的自然也主要是现代人的生活,而现代人恰恰比之前的任何一代人都更加具有自我意识,尤其是在以“自由”为天赋人权的美国,人的个性更是被认为应该得到自由的发扬空间。在这样的背景下,电影叙事在表现这种对立关系时,后者往往是被前者否定的。以精英意识来说,美国女性主义电影对其是持一种挑战态度的。在女性主义电影中,由于男性长期把握了受教育与在社会上工作的权利,精英往往是由男性来充当的,他们也取得了这个社会的话语霸权。而女性主义电影则正是要以男女两性的共同对话来取代这种霸权,以承认女性权益的新思维来淘汰女性是男性“他者”的旧思想,最终达到男女两性的理解与宽容,因此,电影在叙事中对精英意识的解构也就势在必行了。
这其中较为明显的是由伍迪·艾伦执导的《安妮·霍尔》(AnnieHall,1977)。在电影中,艾伦本人饰演的政治喜剧演员艾维·辛格是一个被辛辣讽刺的对象。以他本人对自我的定位来看,他无疑认为自己是属于精英的,唯一令辛格感到有所缺憾的是自己的犹太人出身。尽管辛格曾经有两次失败的婚姻,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该为此负责任。辛格在处理两性关系时的诸多表现都体现出了以精英自居的态度,如有意接近第一任妻子艾莉森时,哄骗出对方有关政治的论文题目后就不断地暗示自己是一个左派分子(如卖弄马克思主义知识等)来与她套近乎;在找第二任妻子时,辛格更是找了一位在纽约文化界有一席之地的女高级知识分子。平时说话时,辛格的用词也是极力向高端、晦涩靠拢。而辛格的第三任女伴便是女主人公,一个来自威斯康辛的普通女孩安妮·霍尔。在电影中,辛格以厌恶精英、接触“非精英”的方式来标榜自己是精英,安妮便是他选中的一位可以居高临下对待的“非精英”。辛格表现出了对安妮文学灵性以及歌唱天赋的赏识,并对安妮的歌唱事业提供了帮助,还在日常交往中推荐安妮看各种书和上成人夜校。而安妮则是一个有独立思想、敢作敢为的女性,她发现自己对辛格的崇拜已经变成了疲倦后就选择了与其分道扬镳。电影采用了这样一种叙事伦理:真诚的安妮所选择的才是正常的生活状态,而具备精英意识的辛格则是虚假、庸俗和做作的代名词。值得庆幸的是,两个主体之间进行过对话,辛格没能用其在知识上的权威压抑和损害女性。
二、美国女性主义电影与道德判断
在美国女性主义电影中,道德判断问题是得到重述的。现代伦理学认为:“在行为和行为的后果之间有一个时间上和空间上的巨大鸿沟,我们不能用我们固有的、普遍的直觉能力对此进行测量——因而,几乎不能通过完全列出行为结果的清单去衡量我们行为的性质。我们和他人的行为具有‘副作用’和‘不可预料的后果’,这些副作用和不可预料的后果可能带来任何人都不希望或者不能预料的灾难和痛苦。”换言之,道德有着一种不确定性,这给包括女性在内的人们带来了困扰。
在美国女性主义电影中,关于女性独立自主重要性的强调是不言而喻的,其中的女性角色往往是突破了传统的伦理束缚,寻求着(或拥有了)更多的命运自主权和话语权的。但是在某种情况下,这又容易使女性进入另一种困惑中。即道德本身具有不确定性,人类对于道德规范持有的态度是爱恨交加的。尽管从整体上来说,女性追求独立自主和追求自身道德的完善是没有根本性对立的,但是就具体的事件而言,女性有可能面临道德、行为错乱的挑战。正是这种困惑的、左右为难的状态增添了电影的戏剧张力和思想深度,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实际上也和主人公一起加深了对生命的理解,以及对现有道德的反思。这其中较为典型的例子便是由罗伯特·本顿自编自导的《克莱默夫妇》(Kramervs.Kramer,1979)。这部直接回答了易卜生在《玩偶之家》中留下的问题“娜拉走后怎样”的电影斩获了9项奥斯卡大奖,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电影的叙事在彰显女权的同时,深入到了对这种道德困境的层面。电影中的克莱默夫人乔安娜原本是家庭妇女,由于不满于单调的、看不到希望的家庭主妇生活,她毅然选择了出走,在外闯荡并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而这样一来,“副作用”和“不可预料的后果”也就出现了。乔安娜为自己的独立自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便是让她感到离开自己的儿子比利有违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感。在愧疚之情的折磨下,乔安娜回到家中,准备从丈夫泰德的手上夺回儿子比利的抚养权。然而在与泰德父子接触后乔安娜发现,在她自己有所变化的同时,丈夫泰德也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态度,开始从一个“工作狂”转变为一个好父亲,并且儿子比利也对父亲有了不可分割的依赖之情。泰德在法律和经济的层面毫无优势,他的优势是道德上的,即乔安娜放弃了成为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好妈妈”。乔安娜以“我来带比利回家,却不知道这才是他的家”深刻地表达了自己的遗憾,这实际上也是广大女性的遗憾。在当前的社会架构中,部分女性职业上的成功,是以让渡一部分家庭利益和道德来实现的。电影并没有对乔安娜的是非对错进行直接的道德批判,而是将她所面临的这种道德选择展现给观众。
如前所述,道德行为的后果是具有不可预测性的,在部分美国女性主义电影的叙事中,一种“普遍”的经验或理念被打破,对主人公的道德判断被置于某种具体的场合、背景之中诠释。可以说,由于女权崛起于弱势,在女性主义电影的叙事伦理中,女性的道德行为是无法以一元思维方式来考量的。例如,在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末路狂花》(ThelmaandLouise,1991)中,家庭主妇露易丝长期忍受着丈夫的冷漠与鄙视,终于在一个周末给丈夫留下字条与闺密塞尔玛开启了一段旅程。不料这段旅程却因为一个意图强奸露易丝的男人而变成了一场噩梦。在塞尔玛开枪打死了那人后,两人被迫踏上了逃亡墨西哥的路。在这条险象环生的路上,露易丝先是与一个途中结识的英俊小伙子发生了关系,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何为性高潮,后是在救命钱被小伙子偷走之后持枪抢劫了一间超市。如果说之前在性侵未遂者之死中,露易丝还是一个无辜者的话,那么出轨和抢劫事件却使她在道德和法制层面都成为过错者。但是电影始终是对露易丝持有同情态度的。在女性主义电影中,类似露易丝这样违背公序良俗的道德行为或道德现象是屡见不鲜的。但是其中的女性往往并不被置于一个被批判的位置,她们甚至是真善美的代表。在这一类女性主义电影的叙事中,普遍的伦理观念有可能在表面上是合理的,但不同的个体面临着不同的具体场景,她们也将做出形形色色的选择。
三、美国女性主义电影与他者伦理
列维纳斯曾经提出过“他者伦理”的理论,该理论是列维纳斯他者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列维纳斯对自西方笛卡儿“我思故我在”之后的根深蒂固的哲学本体论的一次挑战或反思。西方哲学在本体论的影响下,已经开始面临“唯我论”的瓶颈,于是在20世纪,包括罗素、萨特、福柯等人在内的哲学家开始重视“他者”的问题。而列维纳斯则根据自己的伦理学立场建立了一套“他者伦理”的哲学体系。
在“他者伦理”中,自我主体在建构过程中不断地受到来自他者的干扰,自我始终要回应他者的伦理召唤。美国女性主义电影中就体现了这种不平等伦理关系。例如,在史蒂芬·戴德利的《时时刻刻》(TheHours,2002)中,三个时代,三种生活背景下的女性都成为他者控制的“人质”,受到他者的统摄与约束。劳拉·布朗被彻底地限制在家中以致她通过自杀未遂的方式使自己从人间“蒸发”,以逃避抚养儿子、照顾丈夫的伦理责任。弗吉尼亚·伍尔夫纵有一身才华却饱受他者的困扰,最后以自杀来结束生命。特立独行、与同性伴侣同居并收养女儿的克拉里萨·沃甘则无法逃脱照顾劳拉儿子的伦理责任……三位女性有着各自的脆弱和失落,同时她们又对他人有负欠意识。而电影的意义在于,三位女性最后都做了能力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自由选择,这正是电影肯定的。与之类似的电影还有斯科塞斯的《曾经沧海难为水》(AliceDoesn’tLiveHereAnymore,1974)等。而对于包括观众在内的整个外部世界来说,他们都是电影这一主体外的无限他者,电影的叙事就是对他者的回应,旨在唤醒观众内心深处的生命感觉。
叙事伦理学是将人放于首位的,它重视人所面临的各种伦理困境。而女性主义电影尽管有着深厚驳杂的背景,但就关注、尊重个体(包括男性)这一点来说是无可置疑的。将美国女性主义电影置于叙事伦理学之下思考,不难发现它们以一种消解以男性为主导的精英意识的方式来解析社会,以一种宽容的道德判断标准来抱慰女性的生存,并在叙事中表现出一种面向他者的伦理,将观众拉入电影中的伦理处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