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不能变成知识的“藩篱”
2017-11-15曹权
曹权
学校,本应该是孕育文化的摇篮,创造文化的殿堂,传播文化的阵地,可是,身为学校中的一员,我突然发现,现在的不少学校已经与文化渐行渐远,甚至已经堕落为打着文化的旗号来摧残文化的“屠场”。这种摧残,集中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学生为分数而战,身不由己。
古有“侯门一入深似海”,今有“校门一入苦难来”。学生从进入校门的那一天起,就变成了按预设程序不停运转的机器,老师的任务就是不断地修正程序,决定其运转的速度和散热的时间;家庭的任务就是不断地添加燃油,并配合教师排除机器的故障。在这样的协同努力之下,由于机器的个体差异,有些磨损严重的就自动降低转速,甚至停止运转,到了统一的运转周期,或者输出,或者报废。
据家长反映,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学生完成家庭作业的时间在1~2小时的不在少数;而不少初中生则把上课之外的一切时间,包括自修、课间,甚至午休时间全部利用起来写作业,有时甚至都难以完成,还得搭上晚上的几个小时。在各种公开或隐蔽的评价、评比的压力之下,学校、老师以机械的训练代替了素质的培养,大量重复的、机械的训练挤占了学生几乎所有的时间,考试成了评价和推动学生学习的唯一手段,期中期末考,月考,半月考,周考,大大小小的模拟考……贯穿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整个过程。频繁的考试,既是老师督促与评价学生的方法,也是学校评价教师的手段,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有的老师甚至做出在教室里供奉“考神”的令人大跌眼镜的荒谬举措。这样的教学,究竟是传播知识,还是摧残知识?
当然,不能由此断定学校忽略了文化,有关“文化”的文章还是在做的,比如,不少学校开设的国学、经典诵读课程等。效果如何呢?我的一位同事的孩子,在某中学读初一,因为事先动用了一些关系,选的是该年级最好的班,班主任是市级名师工作室的主持人。学校每周聘请校外专家给学生上国学课,但课堂情况是,专家讲国学,学生写作业。孩子说,是班主任要求这么做的。我们常常可以看到有关经典诵读等各种活动的报道,竞赛评比,声势很大,学校重视,学生重视,唐装汉服,粉墨登场。但是,从实际情况看,大家重视的是“评比”,而不是文化,因为我不止一次看到,参与评比的学生离开会场之后,唐装汉服还穿在身上,他们却已经开始在会场外的墙壁上胡乱涂鸦,或者随手丢弃饮料瓶和各种小食品的包装袋,或者在会场外的花坛里随意攀折,而带队老师对此熟视无睹……无怪乎有人把这种只有形式而缺乏实际效果的活动斥之为“装神弄鬼”!我们不能苛求这些活动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教师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组织者——教师和学校的领导以怎样的视角、怎样的目的组织学生参与这样的活动,必然会对最终的效果产生直接的影响。
高中阶段是学生个性品格发展的关键时期,情况怎么样呢?看看充斥在校园或教室里的所谓的励志标语就可见一斑了:“只要没学死,就往死里学!”“生前何必大睡,死后自当长眠!”“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不像角马一样落后,要像野狗一样战斗!”……不是赤裸裸的宣泄,就是刺刀见红的生死格斗,完全丧失了学校教育应有的敦品励学的风格和意义,令人不寒而栗!经历了这样的教育,每年高考结束,都会有学校上演考生撕书大战,这是考生历经十二年寒窗终于解脱后的宣泄?还是潜意识中对知识的敌视?
其二,教师为利益而战,各显其能。
教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这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但现在,这种职业要求也正在遭遇挑战,一个突出的表现是有的教师正在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向切实的利益发起冲击。有的功成名就的名师大腕儿利用其社会影响力开办课外补习班,普通教师利用自己在任教班级的影响力开办课外补习班,有的特级教师脱离教学岗位,注册以文化为名的公司,专门编印、贩卖复习资料,直接从考试经济中分得一杯羹……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两种已成泛滥之势的现象:一是教师收受礼品,这种情况主要发生在小学。有的小学教师利用任命班干部、安排座位、过节甚至课堂提问的频率等机会暗示或变相地逼迫家长送礼,有的老师收到礼品后,还不忘找学生问问:你妈妈在哪里买的这个?以防收到“地摊儿货”。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完全不考虑自己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可恨又可怜!二是在岗教师的课外补课。按常理,学生有所需求,教师根据实际,利用课余时间给学生提供一些有针对性的辅导也未尝不可,但现实的情况是,有的教师把这种有针对性的辅导变成了发家致富的捷径,课内得过且过,课外大补特补,对自己任教班级的学生,通过暗示、开导等方式,让他们加入到课外补习的行列之中;为了保证课外补习班的人数,有的教师把课堂上应该解决的问题留到补习班处理,迫使少数“不听话”的孩子乖乖就范。有的学校,连六七年级的历史、地理、生物等课程都有课外补习班。为了彰显课外补习的良好效果,每逢学校组织阶段性考试,补习班的教师甚至千方百计打听考题,提前组织学生演练,美其名曰“押题”!有的学校的领导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经济上坐地分成。有偿补课屡禁不止,是不是可以从这里找到部分原因?
教育科研是学校教育事业发展的重要途径,也是教师专业成长的重要途径,但现在,有的教育科研活动也开始变味儿了,成了追名逐利的手段和利益输送的途径。
作为科研项目的承担者,不少学校对于课题开展的过程,有关自变量、因变量、试验对象的特征等相关因素的分析研究一概忽略,只是盯着学生的考试成绩,以此作为衡量试验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完全忽略了开展教学科研的目的,这样的科研,即使是成功的,其作用和影响也会大打折扣。如果动机不纯,其危害就更大了。国内某知名教改课题在许多省份都有试验点,试验点要承担课题,就必须购买与课题相关的专著,组织教师参与课题组的培训,这应该都是正常的课题活动范围之内的事。(是否缴纳课题经费,我没有调查过,不敢随便乱说。)去年年底,该课题组举办了一次全国性的课堂教学竞赛,某县教研室组织了20名教师参赛,有10名教师获特等奖,9名教师获一等奖——这就有点不太正常了!但仔细想想,也不难发现其中的奥秘:从总课题组负责人,到试验地区和学校的负责人,再到参与试验的教师,甚至到地方教育部门,求名者得名,求利者获利,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只是,当学校的教育、教学、科研都与各种或显性、或隐性的利益直接关联的时候,我们培养的,发扬的,传承的,究竟是什么?
其三,领导为政绩而战,花样翻新。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作为学校的领导,“造福一方”的标志是什么?按照正常的思维,从人格、知识等各方面为学生打好了终身发展的底子,这应该算得上造福一方了吧?但是,这个结果来得太漫长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生活在一个讲求效率的时代,百年树人,效率太低。怎样衡量学校领导的政绩呢?考试,评比。以高中学校为例,最早是比高考的升学率,高等教育基本普及以后,又开始比本科率,然后是本一率、600分以上人数和比例,升入名校的人数和比例……学校之间比,区县之间比,地区之间比,高考不息,比拼不止,而教师和学生,就是这盘永远没有结局的棋局中的一个个棋子,在各级“棋手”的驱使下永无休止地冲锋陷阵。
蒙田在其随笔《论自命不凡》中写道:“对荣誉的另一种追求,是我们对自己的长处评价过高。这是我们对自己怀有的本能的爱,这种愛使我们把自己看得和我们的实际情况完全不同”。作为一级干部,在自己的岗位上要有所作为,干出一番业绩,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对自己的“本能的爱”,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是,为了这种“本能的爱”,把自己看得和自己的“实际情况完全不同”,过高地评价“自己的长处”,并且把老师、学生全部和这种唯一的高标准的追求捆绑在一起,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作为教育战线的一名老兵,我常常会揭露行业内的一些弊病。自曝家丑,其目的不是否定,而是希望其更好。我也非常希望,我谈论的这些问题,仅仅是个别现象,可惜,它不是,在有的地方,甚至非常严重。而且,即使这只是个别现象,左右不了教育事业整体向好的趋势,但是,对于被涉及到的学生和家庭而言,却是百分之百的损害。因此,有必要把这些事提出来,“引起疗救的注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