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电影《一条狗的使命》叙事策略分析
2017-11-15马铁立
马铁立
(齐齐哈尔大学国际教育学院,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在执导了《忠犬八公的故事》(Hachi:ADog’sTale,2009)之后,拉斯·霍尔斯道姆又一次尝试了人狗题材,以《一条狗的使命》(ADog’sPurpose,2017)再一次展现了人和狗之间深厚而微妙的情感。而与《忠犬八公的故事》相比,我们不难发现,在《一条狗的使命》中,霍尔斯道姆在角色的建立(即作为主人的人类与作为宠物的狗),以及思想主题表达(即饲主和宠物之间的可贵情感)上基本还是沿袭了《忠犬八公的故事》的,但是在故事的叙述上,霍尔斯道姆则尝试了新的路线,以给观众带来一种新鲜的形式感。
一、拼接式叙事
《一条狗的使命》在叙事上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采用了拼接式的叙事方式。相对于其他以狗或其他动物为主人公的电影往往只针对一只动物的一生来进行叙事不同,《一条狗的使命》中,主人公贝利这条狗有着能够在轮回转世后保留自己前世记忆的能力,电影展现了贝利的五次生命,而其中贝利的第一次出生只是为了使观众接受电影的设定,即贝利对于自己的死亡和再生是有意识有记忆的,且贝利从一开始就思索自己的“使命”(purpose)问题,贝利的后四次“狗生”则构成了电影的主体部分。
这种拼接式叙事的优点在于,首先,电影的层次性就得到了丰富。贝利在四次生命中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家庭,拥有不同的生存环境,观众从中看到的其实也是美国四个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社会截面。贝利在第二次轮回中身为一只金毛,和小主人伊森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而从伊森的家庭矛盾中可以看到,伊森的父亲有着并不如意的工作,需要为了实现销售目标而经常出差,这也是父亲为古巴导弹危机而忧心忡忡的原因之一。最终,无法经营好自己家庭和事业的父亲酗酒、家暴,离开了家。贝利的第三次轮回则变为一条小母狗,作为一只德国黑背牧羊犬而被主人——警察卡洛斯命名为艾莉,供职于芝加哥警察局。警犬艾莉的职责就是“找东西,然后喊人”。最终艾莉牺牲在解救人质的任务中;第四次轮回贝利则变为一条威尔士柯基犬,被一位名叫玛雅的黑人姑娘收养。从表面上看,玛雅因为是一个有社交恐惧症的姑娘故而原本决定和爱犬厮守终老,因此把贝利奉为爱物。但是在镜头前,贝利在喜欢的狗罗克西死后就孤独地直接跨越到老态,最终悲哀地闭眼而死。主人玛雅和阿尔并不能理解贝利的悲哀。在这次生命中,贝利实际上是被当作私人物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来对待的,电影中就以玛雅的三个孩子肆意打扮贝利来表现了这种状况。玛雅等人虽然喜欢贝利但是并没有从狗的天性来了解贝利。而这一次贝利的经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美国平权运动的进展。第四次轮回中贝利是一条圣伯纳犬,先是被一对贫穷的夫妻收养,长年来被拘禁在破败的小院最终被抛弃,最后寻找到了已经老去的伊森。此时镜头展现的已经是观众熟悉的当代社会。
其次,“狗的使命”,即“活在当下,去舔你爱的人”这一主题也在贝利的四次轮回中不断被重申,并最终清晰地出现在观众的面前。贝利的历任主人都有着各自的生活问题,他们有着属于人类的无穷尽的焦虑,如伊森父亲的酗酒,玛雅的自闭和暴食,小夫妻因贫贱而争吵等。贝利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自己能够让主人开心,然而并不是每次都能奏效。直到最终在贝利让伊森认出自己就是曾经的贝利时,狗和人才终于在精神上实现了沟通,贝利也终于和伊森一起彻底领悟到了“活在当下”的真谛。
二、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在叙事学中又被称为叙事视点或聚焦。马克·柯里曾经指出:“如果叙事学在20世纪的前50年沉浸于对叙事视角的分析,恐怕不能说是夸大其词。……对视角的分析是20世纪文学批评的伟大胜利之一。”随着热奈特等人的努力,叙事视角在电影的叙事学批评中也同样有着重要的地位。在《一条狗的使命》中,霍尔斯道姆选择了狗而非人的视角,这种视角选择在形式上主要体现为以旁白来展现狗的内心活动,以及在镜头上大量采用狗的主观视角,包括吠叫时头的晃动,年老体弱以后看外公打电话时眼睛的模糊等。而在内容上,则体现为电影是从贝利的角度来讲述的,对其中事情的批判采用的也是贝利的感性观念立场,如当伊森告别家人开车去读大学时,对车狂追不舍的贝利并不明白主人是要离开自己,而以为这只是伊森和自己又一次玩你追我赶的游戏而已。
这种叙事视角的选用首先是增添了叙事的幽默性。贝利的视角提供给观众另一种欣赏、思索故事的渠道,让观众得以进入到狗的带有童稚意味的思维之中。例如,当贝利从口渴造成的昏迷中苏醒过来时,最先看到的是伊森欣喜若狂的脸。伊森当时的心态是观众都可以理解的,即小男孩伊森喜欢上了贝利并想养大贝利,而贝利则说:“当时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要养(keep)这个小男孩。”显然,从常理上来说,人类作为饲主收养动物,提供给宠物衣食住行等物质条件。然而从贝利的角度来说,伊森则是它选定的主人,它并不是一个被动的、被他人收养的对象。反之,在贝利看来,小男孩伊森才是始终需要被照顾的对象。理解了这一点,后来贝利的诸多行为,如帮助伊森追求女生汉娜等也就不难理解了。又如,在伊森兴奋地不断和贝利讲话,并带着贝利去制作项圈后,贝利的自白是:“我终于明白小男孩的名字,他似乎是叫伊森,而我则叫贝利贝利贝利贝利贝利。”这也大大地增加了电影的幽默感。伊森完全是出于对贝利的宠爱故而反复地、亲昵地呼唤贝利的名字,这也是符合观众日常呼唤宠物的习惯的。但是在贝利的近似人类儿童的理解中,它并不能够正确地处理自己接受的信息,于是就误认为自己的名字是“贝利贝利贝利贝利贝利”。与之类似的还有如贝利并不理解人类相爱的动作是“接吻”,而误以为伊森和汉娜总是想从对方的嘴巴里找东西吃,甚至也想从汉娜的嘴巴里找东西吃等。这些独白都令观众捧腹。
其次,从狗的视角来对整个故事进行阐述也较好地淡化了影片的悲情色彩。如在一开始,贝利一生下来后很快就结束了这一次生命,观众甚至还来不及看清这次的贝利是一只什么品种的狗,它就已经开始了下一次生命。这主要是因为大量新养狗人缺乏对狗的健康常识的了解,仅仅是在冲动的驱使下就购买了幼犬,而幼犬往往没活几天就夭折,人们并不知道反思自己的养狗方式是否正确,而只知责怪卖犬者卖的是病狗。在贝利的视角中,观众看不到贝利这一次的真正死因,随即镜头一转,新的小奶狗贝利又诞生了。影片的悲情感由此被淡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温馨之情。
最后,狗的叙事视角能较为自然地传递出导演对人狗相处之道的思索,避免影片的说教感。在拍摄《一条狗的使命》时,霍尔斯道姆注重在叙事中传达出必要的训练、管教知识,并展现错误的养狗方式,避免人们仅仅因为感动便开始饲主生涯。贝利的第二次生命是被电影以浓墨重彩的方式进行表现的,这一次生命可以说是贝利最幸福的,它得到了陪伴、喂养,并被正式登记管理,以及得到了健康免疫证明。在伊森上大学之后,被寄养在外公外婆农场的贝利能够在大草原上自由奔跑,能和“马狗”(驴子)结为朋友,最后终老而死。从贝利的自白中不难看出,除了失去了伊森之外,它是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因为对于狗而言,它真正的幸福一半在于取悦自己的主人,另一半则在于释放自己的天性。在离开了酒鬼父亲的房子来到乡下后,人、狗和社会之间都达到了一个平衡点,都能够保证正常发展,这也便是电影给出的普通人养狗的最佳标准。而在此之前,当贝利还和伊森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时,它并不能辨认出自己在家中的位置,而年幼的伊森又有着“狗不教,主之过”之嫌,没有对贝利进行科学、系统的调教,甚至称呼贝利为“狗老大”,以至于贝利无法听从父亲的“停下”等命令。而只有在又经过了作为警犬的一生后,贝利才完成了自我的进化和学习。种种道理并非出自人类的台词或旁白,而是隐藏在贝利的各种或困惑、或喜悦的自白中的,观众无疑乐于成为它的聆听者。
三、隐喻的运用
隐喻本身是一种重要的叙事修辞,而电影这门现代艺术更被帕索里尼认为是靠隐喻生存的。通过隐喻手法,导演想要表达的观点或思想可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传达给观众。在《一条狗的使命》中,隐喻也被有意识地运用。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贝利的四次生命,分别对应着人类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
霍尔斯道姆无意于仅仅将《一条狗的使命》打造为一部“催泪”之作,他所追求的是为现代人在消极、焦虑的当代生活中提供一剂让人们重新审视生活、找回自我的良药。电影最后通过贝利的独白道出了“活在当下”的主旨,这句话置于整部电影的叙事中是完全不突兀的。在贝利还是金毛贝利时,伊森正处于青少年时期,他本身有着怕承担责任的问题,如和女友汉娜在目睹父母吵架之后选择离去,在自己摔断了腿失去了密歇根大学的体育奖学金,而只能去上农业技术学校后主动和汉娜分手等。青少年的伊森放弃的不仅是汉娜和自己的橄榄球生涯,也一度放弃了贝利。而除了伊森之外,电影中还有托德这一角色,他在屡次嫉妒风光的伊森之后,纵火烧了伊森的家,导致伊森摔断了腿。人们在青少年时期往往是难以直面自己的缺陷,无法找到正确的人生道路的。而这一时期对贝利生活的刻画,霍尔斯道姆也着重表现了贝利贪玩、惹祸的一面:因为和猫追逐,试图教家里的猫做狗而把父亲的办公室弄得一团糟,把父亲珍藏的双鹰硬币吞了下去,直接导致了父亲的升职失败等。
而在青年阶段,电影强调的是青年为之奋斗的事业。警察卡洛斯没有家庭,尽忠职守,为了追捕绑匪奋不顾身。而艾莉(贝利)也是一条社会职能性工作犬(警犬),它懂事勤勉,为保护卡洛斯而牺牲,它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是远远高于个人家庭养犬的。而贝利作为柯基的那次人生中,叙事的主题则是家庭。贝利见证了玛雅从无法正常恋爱到有三个孩子的过程,它自己也经历了与阿尔的狗罗克西的相依相守。最后一次轮回,叙事的主题则是圆满与完结。一生孤独的伊森在贝利的帮助下重新邂逅了寡居的汉娜,实现了两人一狗的重逢,伊森和贝利都已经变得更为成熟。狗和人、人和人之间终于达到相互独立但又相依为伴的和谐境地。
霍尔斯道姆在《一条狗的使命》之中为观众提供了四个温情小故事,展现了一条狗的五次生命轮回。这四个温情小故事实现了电影的容量,承载了导演的意图。在这五次生命中,小狗贝利思考了活着的意义,观众则可以各取所需,对四个小故事和整个大故事进行与自身立场及价值观相符合的解读。霍尔斯道姆在进行自身主观认知和情感的表达时,采用的却是从狗出发的叙事方式,并以隐喻的方式让四个小故事分别对应了人生的不同阶段,使得他对社会和人生的真实看法能够杂糅进贝利的故事中。这种出人意表的叙事策略也是《一条狗的使命》能够在《忠犬八公的故事》大放异彩后依然能彰显霍尔斯道姆魅力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