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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潘金莲》的叙事分析

2017-11-15

电影文学 2017年23期
关键词:玉河我不是潘金莲潘金莲

陈 光

(郑州工程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0052)

冯小刚电影《我不是潘金莲》(2016)在上映之后,引发了一股强势的观影热潮以及随之而来的争议。除了光影、镜头运用艺术外,叙事艺术直接决定了电影质量的优劣以及品位的高低,叙事是电影搭建故事框架、塑造人物形象以及和观众建立对话关系的重要桥梁。而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小说原著作者刘震云亲自担纲电影编剧,尽可能地保证了电影叙事不脱离作者原本构建起来的理想叙事模式,而冯小刚则表示,在片中“我只是一个执行导演,我负责把他的剧本拍好”。尽管这其中不乏冯小刚的自谦,但对于《我不是潘金莲》的叙事,我们确实有必要给予一定的关注。

一、叙事题材处理

《我不是潘金莲》的叙事题材选择是大胆的,整个故事是围绕“上访告状”这一较为敏感的事件展开的。在原著中,李雪莲的上访带出的是富有意味的悲喜众生相,而上访本身的是非对错则已经不再重要。

电影以黑色幽默的方式给观众展现荒诞,但其目的并不仅仅在于演出一场当代的“官场现形记”,揭批官员的腐败或不作为,李雪莲作为列维·施特劳斯结构主义理论中叙事的行为主体,她本身就是荒诞的发起者,甚至可以被视作一个法盲与“刁民”。李雪莲为了多得一套房子而和丈夫秦玉河离婚,不料秦玉河假戏真做,李雪莲便带着腊肉等礼物去找法官王公道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先判离婚是假的,再复婚,再真离婚。在王公道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后,她便层层上访,让各级官员鸡犬不宁。秦玉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陈世美”,李雪莲的诉求以及她拦轿喊冤的作为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同时李雪莲还是荒诞的结束者。在秦玉河一死,告状失去了意义后,万念俱灰的李雪莲决定上吊自杀,而果农则赶来劝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换一棵树耽误不了你几分钟”,要她去别人家种的树那里上吊。李雪莲闻听反而一笑,索性不打算死了,故事到此也就戛然而止。人对陌生生命的挽救不是出于同情,仅仅是对个人利益的维护。这本身也是荒诞的,而无论李雪莲还是果农,他们都是体制外的。

可以说,相比于《秋菊打官司》(1994)中村妇秋菊的“要个说法”,在整个故事中,李雪莲上访的事情本身是不合理的,而各级官员在李雪莲的“正义”得到“伸张”后受到的惩罚也是不合理的,是刘震云有意将一切都荒诞化了,只有荒诞的事件才具有戏剧张力。但对于一个立足于中国当代社会背景的故事来说,如果叙事过于荒诞,那么又会受到观众的排斥。如果仔细对电影进行剖析,又不难发现其中的细节是贴近现实、合情合理的。以在电影中起着关键作用的赵大头为例,赵大头是促使李雪莲萌生放弃上访念头的重要人物。在赵大头对李雪莲表白,两人发生了关系之后,李雪莲有了结婚好好过日子的打算。而赵大头之所以答应贾聪明去以求爱的方式阻止李雪莲上访,除了他本身对李雪莲的喜爱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大头的儿子在畜牧局当临时工,他希望通过贾聪明来帮助儿子转正。就在赵大头和李雪莲两人结伴去黄山爬山,李雪莲开始憧憬起未来的生活时,赵大头在电话中追问贾聪明事情是否已办妥,被李雪莲听到。赵大头作为一个在人民大会堂食堂工作的厨师,一个紧贴政治而又无法介入政治的底层人,在当官的贾聪明提出这个计划时,他的条件显示出了底层人特有的市侩,而这场交易在由贾聪明来对县长转述时,贾聪明所添加的词语如“不顾大局”等,也带有浓浓的官场气息,这些都是让观众觉得极为真实的。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当年穿着雨衣去找王公道时的李雪莲,冯小刚则在旁白中对观众说:“李雪莲的故事结束了,但人们还是会像说笑话一样拿出来说,久而久之,李雪莲自己听到也觉得好笑,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这无疑是主创们在暗示观众,电影的故事是荒诞不经的,是属于他人的,但又是存在于现实中,在人们身边甚至观众自己身上的。李雪莲的遭遇值得观众去关注和思考,因为人和世界的对立关系是永恒的、普遍的,李雪莲与观众实际上共享着类似的生存处境甚至是生存体验。

二、叙事视点利用

叙事视点是对一部电影的叙事进行分析的重要角度,叙事视点“是一个综合的指数,一个叙事谋略的枢纽,它错综复杂地联结着谁在看,看到何人何事,看者和被看者的态度如何,要给读者何种‘召唤视野’”。在原著中,时间跨度长达20年,各个人物的命运都可以得到充分的展开,也即刘震云所说的,小说的篇幅能让人“抡得开”也收得回。然而电影两个小时的时长限制就导致主创有可能在塑造人物时“抡不开”,因此电影中缩短了时间跨度,将故事设置为自20世纪90年代末21世纪初始,到2010年左右“微博时代”来临止。为了保证起承转合的顺利以及将信息最大化地传递给观众,电影在使用了导演冯小刚的旁白的同时,还在叙事上兼用了内聚焦叙事视点和零聚焦叙事视点。

在内聚焦叙事视点中,人物主观的心理活动得到充分的描写。如李雪莲在拜菩萨的时候内心跟菩萨说的是,感谢菩萨保佑,那些坏人都得到了惩罚,但是“她不是潘金莲”这件事却没有得到解决。这一视角点出了李雪莲不懈上访的原因。她本来就打算与秦玉河离婚,她所不能接受的是秦玉河说她是潘金莲这件事本身。这是李雪莲认为自己含冤的关键,而恰恰也是法律和各级官员们没办法帮她解决的问题。后来,也是李雪莲自述:“不告状,也不知道该干啥……告状本身成了日子。”李雪莲的告和不告都是主观意愿,且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主观意愿,只有用内聚焦视点观众才能理解她,而聆听不到她内心声音的官员们则只能对她抱着或同情、或害怕、或鄙夷的态度。而内聚焦视点并不仅仅用于李雪莲身上。如离婚事件的缘起,是一个保留到最后的谜底,原来李雪莲之所以与秦玉河假离婚,是因为户口问题而又要生二胎,而秦玉河却与别的女人结婚生子,李雪莲的孩子也流产了,这让李雪莲咽不下这口气。这对于史为民之外的所有官员,包括观众来说都是限知的。相对于房子而言,孩子(尤其是在放开二胎的当下)无疑能使观众对李雪莲有着更深的同情。

而在全知视点中,观众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如县长郑重最后对整件牵扯多年的事的回顾和总结,指出官场弊病:“各级政府,政府的各级官员,没有一个有恶意的,都想把事情办好,都想帮助李雪莲,但是为什么事情越来越糟,一拖就是十多年呢?……我们是真想帮李雪莲,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帽子,我看还是后者居多吧!”这是李雪莲所不可能知道,而观众却知道的。而在这种全知叙事中,隐匿的叙事者没有与一种意识形态成为契合共谋关系。观众从不同人物的立场上可以看到一个无人不冤的情形,电影的荒诞性也就此体现出来:没有一个人不觉得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但所有的“正确”导致了一个又一个的“错误”。例如,在电影中,前任县长史为民在公务缠身的情况下,遭到了李雪莲的拦车堵截,还有事情要办的史为民选择了哄骗李雪莲说自己不是县长,去帮她找县长实现了金蝉脱壳,随即史为民让手下人带走李雪莲。然而当命令传到执行者那里时,他们却选择了简单粗暴地将李雪莲送进了拘留所,以限制她人身自由的方式保障了县政府暂时的“平静”。而史为民最后则因为这一次处理的不妥而被撤去了县长职务,成为多年以后在北京火车站旁边与李雪莲相对苦笑的老百姓。电影没有采用一种宏大叙事,包括在对过问此事的首长的表现上。首长在其中看到的是老百姓的含冤,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借此事申斥了前来开会的公务员们,批评他们当官不为民做主(与之类似的还有退休法院领导在吃饭时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但李雪莲正好在他吃完饭后出现时,他则根本没想为李雪莲“做主”)。

从叙事视点的选用不难看出,《我不是潘金莲》电影主创的艺术思维并没有被长久以来的政治群体意识所限(当然观众可以从群体思维的角度来对剧情进行理解),主创并没有将自己置于整个事件最高裁判者的高度上,对李雪莲等人物的行为进行肯定或否定,观众也并没有被告知什么是正确或“该做的”,什么是错误和“不该做”的。而在对事件的自行呈现中,人物的思想观念以及行为都是属于真实的“个人”的声音,而不是一种在社会道德风向要求下创作者想象出来的人格。

三、叙事语言的选择

语言形式是思想的外壳,在进行表述的影像语言方面,冯小刚也表现出了自己鲜明的特色与风格,甚至可以说,在与刘震云理念不同,但依然坚持己见之后,《我不是潘金莲》完成了冯小刚在叙事语言上个人的狂欢。

首先在电影中,给予观众最直观感受的语言形式便是《我不是潘金莲》与众不同的遮幅拍摄,例如,只占银幕约三分之一的圆形的画面在有意识地给观众的理解制造审美距离的同时,又在视觉上带出了一种手持单筒望远镜的偷窥感。如在人大开会时,各代表在台下正襟危坐,台上表演着京剧《三岔口》,在锣鼓点中,画面在京剧演员背后和观众背后切换,电影观众仿佛成为在大幕之后默默注视这群上位者的偷窥者。这些手握权势之人的观剧行为,是他们地位的一种体现。但他们其中的部分人却无法在这场观剧中进入到享受的状态中,相反还在为李雪莲上访的事情而备感焦虑,生怕李雪莲影响自己的仕途。除此之外,从美学的角度来看,这样非常规的、陌生化的影像语言也更能集中观众的注意力,并就有限画幅传达出来一种引发人无限想象的反差感。例如,在圆形画幅中,李雪莲本人处于一种“一脑门官司”的混乱状态中,和在宛如团扇一样的圆形内,李雪莲家乡江西婺源地区山清水秀的安逸美景形成了一种鲜明对比。

除此之外,电影中还运用了隐喻性叙事。讲述两个人彼此见不着面,在黑暗之中对打的京剧《三岔口》是富有寓意的。李雪莲不会再告状的事情已经被通报给了省长,大家已经将其视作一个笑话,然而眼下又出了纰漏,所有人都担心“这个笑话可真就成了笑话”,官僚与官僚之间、官僚与李雪莲之间,甚至是官僚和突然非正常死亡的秦玉河(之前已经交代,秦玉河拒绝向李雪莲道歉,并且说自己现在的妻子也要上访,逼急了他也要上访,“三个人打官司”,这样一来,秦玉河也成为县长郑重等人眼中又一个对“稳定”有威胁的人物)之间,都处于一种在黑暗中较量、互相摸索试探的意味。

包括急促的鼓点等,也都是《我不是潘金莲》中别出心裁选择的叙事语言之一,伴随着李雪莲“雇凶杀人”等情节,错落的鼓点让观众进一步感受到李雪莲想法的宛如儿戏。这些都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表示荒诞的语义场,在此不赘。

带有荒诞审美的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以特有的叙事题材、叙事视点和叙事语言,深刻关涉着长久伴随人生存的焦虑尴尬处境,和人与社会、世界或他人的对立关系,使电影出于“告状”又高于“告状”,这正是电影值得称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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