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烈日灼心》审美价值考察
2017-11-15鞠维光齐慧姝
鞠维光 齐慧姝
(吉林艺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犯罪悬疑片是商业电影时代的重要类型片,这种准类型片凭借丰富的美学体验具有相当大的商业价值,尤其是经过数字技术和动作场面的加工处理,能够满足时下观众对于奇观化影像的心理需求。电影《烈日灼心》是一部典型的国产犯罪悬疑片,导演曹保平融合了文艺片和商业片的艺术特质,让这部电影具有迷幻的、吸引人的特质。片中既有犯罪现场血腥的视觉刺激场景,也有怀疑、猜测与推理犯罪嫌疑人身份的紧张的破案过程,还有结局反转之下人性批判的温情时刻。电影《烈日灼心》具有从多个角度出发的审美价值,值得进一步详细地解读和探究。
一、悬疑之美
导演曹保平横跨影视界,拍摄了众多脍炙人口的优秀电视剧和电影,《烈日灼心》并非曹保平的第一部悬疑片,早在2008年他就曾执导悬疑爱情片《李米的猜想》,在文艺片和商业片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电影《烈日灼心》相对于《李米的猜想》更加血肉丰满、惊险刺激,围绕着一桩灭门惨案展开叙事,引出了三个身份各异的结拜兄弟共同抚养一个孤女的故事,段奕宏扮演的警察伊谷春更是以侦破此案为最高目标,兄弟三人和警察伊谷春的命运经由七年前的这桩灭门案联系在了一起。
《烈日灼心》在叙事过程中铺设了多个悬疑点。首先,影片开始用大量触目惊心的黑白画面展现了七年前发生在福建西陇的灭门惨案,被奸杀的裸体女性、死相惨烈的老人、满地的血液,以及惊慌逃窜到树林里的四个人,其中一人不小心跌落悬崖,另一个人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被树枝刺瞎了眼睛。电影《烈日灼心》从一开始就营造了恐怖肃杀、危机四伏的氛围,从凶案现场逃走的四个人将恐怖画面制造的紧张感加强,这意味着犯罪分子逃走了,并未被绳之以法。逃窜过程中的种种意外,更是将叙事氛围中的紧张情绪推升到最大。
转眼七年后,当年逃窜的四个人只有三个人幸存下来,低调地开始了新的生活。影片从开始部分展现了犯罪现场,交代了犯罪分子始终逍遥法外,就此埋下了悬念——犯罪分子看似平静的生活始终隐藏着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一方面是他们自身的危险性,另一方面是警察对七年前灭门案的破案是否会继续。
然而,七年后的三个人却是以令人意外的形象出现在镜头之中。邓超饰演的辛小丰是一名协警,但出勤时却比有编制的正式警察还要卖命,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在外出办案的时候常常是伤痕累累,他的行为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名协警应当有的样子。郭涛饰演的杨自道成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开着出租车行驶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乐于助人,不计回报,甚至很多时候会牺牲自己的个人利益帮助别人。就算是遇到打劫自己的劫匪,他依然能够选择宽恕和原谅,即便是在警察伊谷春已经站在自己的车窗外,他依然决定放过这些打劫自己的亡命徒。高虎饰演的陈比觉表现出疯疯癫癫的痴傻状态,似乎七年前的事件对陈比觉造成了无法挽救的精神创伤。三个人经历过七年前的事件后,似乎形象都有180°的大转变,其中的原因是导演曹保平留给观众的悬念,观众更倾向于猜测三个人是为了赎罪而转变了形象,不断做好事弥补他们当年犯下的错误,但辛小丰和杨自道两个人极端的行善行为又与一名罪犯的赎罪心理不符,这其中的矛盾也正是困惑观众的悬念。
警察伊谷春的出场激发了片中的主要悬念,段奕宏饰演的伊谷春无法放下七年前的那起案件,当时他也是福建西陇的一名普通警察,跟着带他的警长(师父)亲眼看过犯罪现场,现场的血腥场景惨不忍睹,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带着师父对这起案件的执念希望能够找到线索,侦破此案。《烈日灼心》的大部分悬念都是在伊谷春的手上破解的,他一直嗅探着辛小丰、杨自道身上“罪犯的味道”,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二人和傻子兄弟与福建西陇的灭门惨案联系在一起,他有着身为一名警察特有的直觉和警惕。
当悬念一层一层被剥开,辛小丰和杨自道等人的身份被揭穿,他们往日做出的善行被人理解,杀人凶手由于另外一件案子落网后对这起杀人案的轻描淡写,都给观众以极大的心理震撼。正是影片铺设的层层悬念,才给观众制造了难以自拔的悬念体验的审美期待,影片的悬疑设置是十分成功的。
二、人性之美
电影《烈日灼心》改编自女作家须一瓜的长篇小说《太阳黑子》,导演兼编剧曹保平对小说中的很多地方都做出了改动,唯一不变的是对人性之美的肯定与赞颂。须一瓜的小说《太阳黑子》是关于“救赎”的故事,七年前的福建西陇灭门杀人案只是作为一个虚化的大背景出现在小说中,小说更关注的是辛小丰、杨自道等人在“激情犯罪”之后的经历——他们的内心煎熬、精神折磨和灵魂救赎。于是,在当年犯下的大错面前,辛小丰和杨自道每天都努力做好事,十分极端地做好事,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别人。人性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矛盾整体,人性中有善也有恶,人性的多面性本身就是一个永恒的课题。作家须一瓜在小说中通过三人的“救赎”行为,表现了他们人性中的善良,展现了他们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电影《烈日灼心》虽然保留了小说中的救赎主题,但更倾向于表现人性之美。虽然辛小丰等人看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但是灭门杀人案过后的这七年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内心的煎熬和精神的折磨。他们三个人始终没有结婚,共同抚养患有心脏病的小女孩尾巴。他们带着对福建西陇被杀害的一家人的愧疚,将他们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跟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
小说版本的故事当中,杨自道是核心人物,警察伊谷春只是作为穿针引线的线索人物出现的,并不像电影中那样担当起了主要人物角色。电影《烈日灼心》中的伊谷春更像是导演曹保平塑造的大众审美下的警察角色,他心思细腻、对犯罪嗅觉灵敏,他的道德标准是与大众道德标准相符的,他代表着绝对正义的一面,而不是小说中有些模糊了道德边界的男性人物形象。在伊谷春咄咄相逼的心理攻势之下,辛小丰和杨自道不断地露出马脚,不断地透露出他们与当年福建西陇的灭门惨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警察伊谷春的眼里对于辛小丰和杨自道的善行善举并没有给予过多的重视,起码没有满足观众的心理期待,这也就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辛小丰等人的人性之善是被大众忽视的,他们不求回报的行善与救赎并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可。
辛小丰在成为一名协警之后,像一个“亡命之徒”一样抓捕犯人,远比带有编制的正式警察更加卖命。在伊谷春调到辛小丰的派出所当警长之后,他目睹了辛小丰办案时的奋不顾身。一次在追捕偷盗建筑钢筋的小偷时,辛小丰追着小偷就走进了积水的建筑工地里,身为协警的他冲在最前面,一不留神脚被卡在建筑工地钢筋的缝隙里,一下被拖入水面之下,伊谷春拼尽全力才将其救出。经历过生死关头之后,伊谷春对辛小丰越来越感兴趣:是什么促使这样的一名协警完成了超出分内之事?直到影片结尾,伊谷春亲手将辛小丰送上了死刑台,在辛小丰和杨自道被执行死刑后,也是伊谷春第一时间知道辛小丰只是强奸当年那起案件中的年轻女性,实施强奸的过程中对方突发心脏病身亡,灭门案的真实凶手是当年失足落崖的神秘男性,而杨自道和陈比觉也只是从犯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犯罪行为。
透过伊谷春的双眼,观众看到了辛小丰内心的愧疚与挣扎,他一方面借自己的职务之便为社会大力打击犯罪,一方面又与结拜兄弟杨自道和陈比觉一起抚养孤女尾巴,为了治疗尾巴的病不惜盗取犯罪现场搜集到的金钱证物。在辛小丰等人的心中有一个极其严格的道德天平,他们按照这杆天平严格规划着自己每天能做的事情和不能做的事情。制造他们心中道德天平的,正是他们人性中无法磨灭的善。也正因如此,辛小丰和杨自道宁可被误解而执行死刑,也不愿意养女尾巴背负一辈子的道德债,在长大成人步入社会之后抬不起头。
三、视觉之美
商业电影离不开视觉奇观的制造,促使观众走进电影院观看电影的主要动力就是大银幕给予自己的感官刺激。犯罪悬疑片也不外如此,在缜密的破案过程当中,需要尽力制造一种视觉上的奇观化审美体验,让观众能够透过电影语言获得更多的信息,并非一味地依靠演员的对白才能看懂电影。
导演曹保平在电影《烈日灼心》中运用了手持摄影的方式,呈现出半纪实的影像质感。经过影片一开始的一系列血腥、恐怖的凶杀现场镜头展示之后,手持摄影带来的摇晃感就制造了紧张的情绪,这种情绪从影片开始到结束始终萦绕在观众心头。导演曹保平希望营造一种半纪实感,让观众感觉影片中发生的人和事都有可能是真实发生的,而非虚构。为了避免观众与片中呈现的所谓真实的距离感,手持摄影的摇晃感制造了一种情绪代入的主观视角,摄影机正如同观众的双眼,在现场监视着镜头中人物的一举一动。
影片《烈日灼心》在手持摄影的过程中,不断地拉伸镜头,尤其是在镜头中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镜头的拉伸不仅代表了观众的观察视角,也将发起对话的人的视角代入其中,当镜头推近另一个人的时候相当于审视对方的反应、等待对方的答案,与此同时,观众也可以更加细致地看到演员的表情和小动作,参与侦破疑点的悬念解密过程中。
同时,该片在很多画面的表现上,都选择了一个偷窥视角,这种镜头语言与镜头拉伸的艺术效果如出一辙,偷窥视角不仅能“隐秘地”窥探人物的情绪变化,更加能够表现出半纪实的镜头真实感,赋予镜头主观偷窥的情绪和身份状态。
《烈日灼心》的镜头语言营造的视觉美学状态令人着迷,这是建立在悬念迭起的叙事过程之上的镜头语言。从影片开始交代的灭门惨案现场就对“谁是凶手”的最大疑点埋下伏笔,观众随着警长伊谷春的视角和步伐一步步地接近了“真相”,侦破案件的真实的情绪代入感给观众极大的感官刺激。同样的镜头语言,最终在结尾剧情反转之后,前面代入错误情绪和情感的镜头画面,都衍生出了截然相反的意义,辛小丰、杨自道和陈比觉为了赎罪牺牲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这种间接伤害和间接补偿是否能够等价,观众能够感受到辛小丰等人灵魂中的善良和美丽,也正是这种镜头的真实美学给予观众的思考。
四、结 语
经历过七年前的灭门惨案之后,辛小丰成为一名协警,终日卖命办案,每天都冒着最大的危险奋斗在打击犯罪第一线。杨自道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拾金不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中心,每天究竟能够赚多少钱并不重要。陈比觉则在前文交代的树枝戳瞎眼睛的情节下,成了疯疯癫癫的“傻子”。三个人为了一桩并非与其有直接关系的杀人案,在七年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灵魂的救赎。导演曹保平将三个“罪人”的赎罪行为带给人们的思考,不仅停留在法治和道德层面,更是提升到人性之上,希望观众透过《烈日灼心》的每一个镜头画面都能够感受到人性中至真至纯的真实情感,以及那容易被人忽略的真实。电影《烈日灼心》不仅是一部在犯罪悬疑类型片上有着悬疑审美价值的作品,在人性关注与审判、视觉美学之上,都存在极大的审美价值和研究价值,影片同曹保平前作《李米的猜想》一样,游走在文艺片和商业片的边缘,是当前国产电影市场中不可多得的优秀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