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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卫影片中的拼贴艺术

2017-11-15赵茂锦

电影文学 2017年15期
关键词:王家卫空间情感

赵茂锦

(苏州农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8)

王家卫是20世纪90年代香港电影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从自己的第二部影片《阿飞正传》开始,逐步确立了一种独特的影像风格和叙事风格,并在20世纪末趋于成熟,凭借《春光乍泄》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考察王家卫的创作序列,不难发现他对现代都市情感题材的青睐。在他的影片中,个体的孤独感和疏离感十分强烈,都市男女在面临情感之时往往处于一种不确定性之中,他们或偏执、或疯狂、或自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沟通变得困难甚至是不可能,这种本质上的孤独和隔绝感精准地描绘出了后现代主义境况下人的生存难题,令无数观众产生情感共鸣。

王家卫的电影捕捉到了现代人在都市生活中的困境,他影片中的人物大多是孤独而疏离的,很少处于家庭关系之中,即便有家庭也往往是破碎的,人物的内心则承受着情感方面的痛苦,这种痛苦本身又成了人物最鲜明的印记。因此,从人物的内心出发,王家卫的影片也拒绝一种连贯的叙事,时空的不连续性以及叙事的碎片化构成了他影片的重要特征,与“拼贴画”具有类似的组合性和繁复性。

一、时间的拼贴:个人化的时间维度

要进入王家卫的电影艺术世界,以后现代主义的理论维度进行观照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后现代主义思潮产生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八九十年代之际开始在中国产生广泛影响,这一思潮广泛波及文学、哲学、艺术等思想领域,是对现代文明发展中出现的各种问题的理论反思与批判。后现代叙事的一个重要特质即碎片化,它对连续性和因果性叙事的解构与挑战造成了整体感的丧失,个体在新的时代语境下所产生的零散感被充分放大,对时间和空间的认识与传统路径截然不同。

后现代主义时间观摒弃传统线性时间叙述和因果逻辑的支配,一种充满颠倒和错乱感的时间叙述开始占据主导地位。后现代主义摆脱了对被时间主宰的焦虑感,而开始享受游戏性的快感,个人的时间感受上升到第一位。个体的时间观取代了历史的时间观,由此时间的纵深感消失,人物的情绪成为统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关键要素。

在《重庆森林》中,时间是一个非常突出的维度,电影中用各种方式提示出时间的存在,例如其中令人印象十分深刻的“保质期”。编号223的警察在失恋之后每天都买一罐保质期到5月1号的凤梨罐头,因为这是他前女友阿May最爱吃的东西,5月1号那天也是223的生日,他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期限,如果买满30罐阿May还不回到自己身边,那么这段感情就像凤梨罐头一样过期了。警官223发现,所有的商品都有一个保质期,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是不会过期的,连感情也一样。这实际上是对商品化社会的一种反思,在讲求效率与利益的社会中,一切事物都可以用数字来衡量,当这种逻辑扩展到人的感情领域时,人就被异化了。时间的尺度也是一种数字化测量,223抗拒这种社会化的时间维度,他对时间控制的抗拒实际上是对失去的感情的怀念。

影片《东邪西毒》则从另一个层面凸显了时间问题,这部电影的时间线索很难把握,一方面是由于影片本身的情节性较弱,观众很难从逻辑推断影片的发展脉络;另一方面是由于时间点本身的跳跃性。影片以欧阳锋作为核心人物生发出许多条线索,不同的人物在过去、现在、未来的不同时空下讲述自己的故事。在这部影片中去追究时间的顺序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其叙述重点不在于发生过什么“故事”,而仅仅在于产生了怎样的“情感”。各种不同的情感相互交织,呈现出万花筒般的人生图景,而观众从中体会到的就是“情感”本身所带来的强大冲击力。可以说,历史的真实样貌并不重要,线性时间已经被排除在外,人物完全不受到时间的限制进行讲述,这种时间的幻灭感被影片的英文名“Ashes of time”(时间的灰烬)准确地传达了出来。

在王家卫的影片中,人物对时间的主观感受是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社会时间、历史时间的纵深感被消解,时间中的情绪则放大和凸显,瞬时的感受被延长到整个生命体验之中,这些时间的碎片的拼贴与组合复现了一种无历史感的、转瞬即逝的现代都市景观,在这里,不再有整全的时间叙事,个体化的情绪成为表达核心。

二、空间的拼贴:无所归依的个体

王家卫影片中的空间同样具有破碎拼贴之感,他用影像营造出的空间通常具有狭窄、破旧之感,同时现代都市空间的冰冷感隔绝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毫无整体性与安全感,最终一种无处不在的孤独和疏离统摄了影片中的人物,打碎了现代都市神话。

在王家卫的影片中,公共空间经常出现,如酒吧、电话亭、旅店等,它们一方面构成人物的真实生存空间,一方面也提示出人物的孤独和无所寄托。这些场所并不是专属的私人领域,每个人都仅仅是过客,即使有情感产生也很难在这样的空间中维系下去,个体的漂泊感被强烈地凸显出来。公共交通工具也在王家卫的影片中频繁出现,在这种流动的空间中,人物的无归属感成为一种强烈特质。王家卫对空间的选择表明他对现代都市个体生存处境的体察,漂泊无根的孤独与彷徨被精准地刻画出来。

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是空间拼贴的典型代表,“森林”并不是自然景观,而是现代都市中林立的建筑群,穿梭于街道中的人物只能感受到拥挤的人群,诸如宾馆、便利店、快餐店等场所是感情产生之地,但始终缺乏一种归属感。这部电影讲了两个并不相关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编号为223的警察失恋后遇到女杀手,产生了一场短暂的感情;第二个故事是快餐店的女招待爱上了经常来店的警察663,开启了一段如梦般的感情经历。这两个故事在情节上没有关联,但人物的心境却内在地一致,即面对感情的恐惧与逃避。影片用空间的不断转移来表达人物的心境,在第一个故事中是拥挤的街巷、机场、便利店、酒吧和宾馆;第二个故事中是快餐店、市场和663的家。一组组空间拼贴出都市人的情感状态,摇晃的镜头和虚焦进一步凸显了浮躁、迷离的生存状态。

在《堕落天使》中,一种很强的空间隔离感被营造出来。在这部影片里,黎明饰演的天使1号是个职业杀手,李嘉欣饰演的天使2号是他的搭档,两人恪守着作为搭档不能产生感情的原则,但在长时间的合作之中两人却因见不到彼此而产生痛苦。天使1号和2号虽然是搭档,却从不在同一个空间内出现,仿佛生活在平行世界之内。尽管他们曾经踏上同样的地铁站,坐同一个电梯,进入同一个房间,但两人永远在错过。空间的隔离与错位隐喻了都市人的情感隔膜和沟通的失效。王家卫将这种悲剧化的命运处境推到了极致,在影片的结尾处,当两位天使终于得以在同一空间相遇时,就不可避免地迎来了死亡的命运。《堕落天使》同时运用黑、蓝、灰等一系列冷色调营造出压抑感,为观众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

王家卫影片中的空间不再是人的栖居之所,而是迷失之地,因此,影片中的人物也只能不断地在各个空间中转移,这在《春光乍泄》中达到了极端。黎耀辉和何宝荣为了给感情一个新的开始,离开香港,来到了地球上与香港距离最遥远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无奈即便如此,两人依旧分歧不断,无法化解的矛盾只能带来分离的结局。这对同性恋人之间的感情充满了暧昧与不确定性,每一次争吵之后何宝荣都会对黎耀辉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但重新开始过后又会走向同样的结局,空间的转移无非是带来悲剧的重复,并不能真的让两人的恩怨一笔勾销。新的空间只能带来新的迷失,这种宿命般的结局为影片笼上一层悲剧的色彩。

三、结构的拼贴:碎片、偶然与不确定性

王家卫的电影具有高度抽象性,不仅是时间、空间的任意切割拼贴,还有叙事结构上的碎片化与偶然性。欣赏王家卫的作品,很难概括出完整的故事情节,但会被一种情绪、一种氛围或是一句台词所打动,他在背离宏大叙事后转向琐碎与细腻,依旧能够借助对现代人情绪的精准捕捉而打动观众。王家卫在拍摄影片的过程中几乎不依赖剧本,甚至没有剧本,演员在演戏的过程中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故事,只有当剪辑完成之后才能对某些片段有所领悟。导演在进行构思的时候并非从整体上出发,而是进行片段式构思,拼贴后自然产生很大的跳跃性,各片段之间衔接性不强,但又能被统一的基调和氛围融会在一起,具有别样的艺术价值。

《阿飞正传》是使得王家卫的风格得以确立的一部作品,在这部电影中,阿飞旭仔努力地探寻自己的身世,却得不到答案。他能够轻易地凭借自己的魅力俘获女人,可从来不付出真心,不肯为任何人任何事多做停留。他说自己是一只无脚鸟,一直在天上飞,只有死的时候才会落地。无根与漂泊的状态成为旭仔的宿命,他始终在寻找,也始终在迷失,他代表了一种现代人的心灵困境,漂泊无依的疲惫灵魂乃都市青年普遍体会到的心灵状态,除了旭仔之外,还有千千万万个阿飞。这部影片始终沿着人物的内心情感推动,在情节上并不具有整体上的连贯性,比如影片中两次出现的菲律宾茂密的棕榈树林,跟情节本身毫无关联,它只是旭仔内心情绪的一种图像化表征。结尾时梁朝伟饰演的角色突然登场,这个此前从未出现的人物在镜头前整理仪容,时长约为两分钟,随后影片戛然而止。这个人物背后有什么故事?他是另一个阿飞?这些内容只能留待观众去想象。王家卫影片中充满的随意与不确定性的气息从这部《阿飞正传》开始奠定,片段的组合与拼贴为影片开启了诸多可能性,这种极具颠覆性的叙事方式成为后现代艺术的美学实验典范。

王家卫之后的作品,如《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都是由两个几乎没什么关联的故事拼贴而成,故事之间的断裂和内在情绪的统一构成了强烈的张力,看似零散的段落最终依旧有可能有机地组成一部艺术品。观众会牢记疯狂吃凤梨罐头的金城武和潜入房间中的王菲,也忘不掉金城武骑着摩托车载李嘉欣绝尘而去的镜头,这些并不具有整全性的片段表述之所以能够直击观众内心,正是因为在不确定性之中观众同时也享有着更自由的审美空间。从这个角度来看,尽管王家卫作品的整体意义已经几乎无从把握,但他同时留下了多条隐秘的路径,让观众得以切入人物的思想和灵魂深处,产生更强烈的情感共鸣,这或许是王家卫长久以来始终拥有众多拥趸且其作品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从总体来看,王家卫影片常在不同叙述主体之间切换,它构成叙述本身的繁复交织和视点的游移不定,同时善用大量的独白,在揭示出内心的情感状态之时也间接地暗示了沟通的失效,人物在自我封闭中独语,往往陷于迷失之中,此即现代人心灵困境的表征。王家卫的影片有意切断了因果链条,在看似随意、偶然的组接中,个体生存的荒诞感、不安感亦得以呈现。他巧妙运用的拼贴艺术与时代潮流和香港经验相契合,让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益分裂多元的社会、思想与文化与香港的后殖民经验成为其影片的重要思想基础,因而具有更为深入的社会意义。

在王家卫执导的影片中,现代都市中的个体情感状态始终是被关注的核心,他凭借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而进行实践,借用拼贴手法,摆脱了线性时间叙述和因果逻辑,消除了空间的整全感,对时间、空间进行重组与拼贴,并在叙事结构上有意进行了碎片化与偶然性处理,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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