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瑛短篇小说集《两极》女性形象分析
2017-11-15何爽
何 爽
吴瑛短篇小说集《两极》女性形象分析
何 爽
短篇小说集《两极》是东北沦陷时期女作家吴瑛的代表作品集,吴瑛以女性细腻的视角、悲悯的目光,以及真实而质朴的笔触,塑造了时代新女性、底层苦难女性以及旧式女性等多种类型的女性形象,描写了在异族压迫和封建传统束缚下的女性命运和生命隐痛,成为沦陷时期独具特色的女性文本。吴瑛 《两极》 女性形象 东北沦陷时期吴瑛(1915—l961),吉林省吉林市人,满族,原名吴玉瑛,笔名英娘、小英、瑛子。吴瑛是“文丛派”同人,曾先后担任《大同报》记者、《斯民》杂志编辑、“满洲图书株式会社”编辑。在其主编的《满洲文艺》杂志上,曾刊载过山丁、梅娘、励行建、舒柯(王秋萤)、戈禾、爵青、金音、也丽、冷歌等众多东北沦陷区作家的作品。1939年,吴瑛的短篇小说集《两极》出版,其中收录了《新幽灵》、《女叛徒》、《析》、《钱四嫂》、《雾》、《新坤道》、《诡》、《僚尘》、《两极》、《望乡》等10篇小说。吴瑛曾表白自己的创作初衷:“我从没有做过空头文学者的企图,我之从事于写作,只不过要在人和事的磨擦下多激起了几把火花。”吴瑛以女性细腻的视角和悲悯的目光,注视着生活在异族压迫和封建传统束缚下的东北沦陷区女性,塑造了时代新女性、底层苦难女性以及旧式女性等多种类型的女性形象。吴瑛剖析她们的弱点,感受她们的身心痛苦,不加修饰地描绘她们的命运,被称为“满洲白描文学圣手”。
对于都市知识女性,吴瑛着力表现她们在人生奋斗与自由追求过程中的自我迷失,如《女叛徒》中在官厅做小职员的李萍,经济独立,虽有家庭和孩子,却追求绝对自由。她爱修饰、爱漂亮,享受与异性间的交往。李萍虽然摆脱了封建礼教和旧式制度的羁绊,渴望获得与男子平等的社会地位,但却走向了沉迷男女情爱的歧途,最终堕胎身亡。与之相似的还有《新坤道》中会赚钱、爱打扮、善交际的二姑娘,以及《僚尘》中爱耍嘴皮、世故老练、投机倒把的施属官。
对于处于社会底层的妇女,吴瑛凸显她们身上的抗争精神。《翠红》刻画了一个泼辣刚强、嫉恶如仇、充满反抗意识的苦难女子翠红的形象。窑姐出身的翠红尝遍了人生的苦难,“领家的阴险,大茶壶的狡猾,客人的蹂躏”,这些磨难让她看清了压迫者“吃人”的本性,“他们一个个都是啃人肉的魔鬼呀!吃光了肉,他们还会打四块小薄板,把剩下的没有肉的干骨头装起来。”从良后的翠红给人做姨太太,“跳过江穴,吃过毒药,还受过老客大妇的虐待”,但善良的本性使她不忍拆散别人的家庭,选择离开、独闯社会。她学做生意,甚至希望去衙门当差,并愤怒规劝和自己遭遇相同的粉红衬裙女:“你已经失去灵魂啦!你是人间最可怜的人,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你这个没有知觉的东西!你麻木,你应该活呀!你应该再找回你的灵魂来!”一个已经觉醒了的充满抗争精神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她敢于冲破社会黑暗、捣毁人生虚伪假象,追求真正的生活。
吴瑛笔下最为深刻的女性形象当属旧式女子,“几千年来被礼教、被社会制度、被一般以男人为中心的传统观念所征服、所压踏的所谓‘老中国的儿女’”。吴瑛展现了这些旧式女子在传统社会中的遭遇和悲惨人生,“这里所包含的故事,全属于这块土地上的所有,我更深一层的置重于人和物的描绘,体会到她和他们作人的方式和求生的规律,让这群人类长久的缠绵在我的印象里并喘息在大众的跟前。”
小说《析》描写了封建金姓家族因瓜分家产而掀起的风波,其中刻画了一个善良而又懦弱的旧式女子——金家大奶奶的形象。自从金大爷死后,金家的家业全由大奶奶照料。为了节省开支,她辞去了三十多个佣人;为了家庭和睦,她照顾着分家多年又重新归在一起的三股兄弟;就连家中的厨子和佣人,她都费心照顾着。但是大奶奶的辛劳仍旧无法挽回这个走向崩溃的大家庭,因分家产兄弟之间反目,每个都想着自己的利益。面对此景,软弱无力的大奶奶只能忍气吞声,整日在病床上哀叹,将分家产的事情托付给金家的三舅爷爷,自己却还惦记着备几桌好席,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团圆饭。
《两极》以旧式女子“张六奶奶”为主人公,展现了传统社会妇女枯燥与悲惨的一生。张六奶奶十八岁就守上寡,守着一笔不多不少的家资过活,她时刻算计着这笔财产该怎样用、怎样生利,才够自己一辈子的花销,并且“还得留下一笔款项,好预备留着自己老啦死后的棺材本钱,好好的装上这把辛苦一生的死骨头渣。”张六奶奶自私而吝啬,关上门吃好吃的东西,除了酱缸什么也不会放在屋外,孩子的脚在她的房檐下蹬一个泥印都不行,孩子们碰坏了自己的东西一定会找家长赔偿。她孤独而多疑,没有朋友,拒绝亲戚,“自己就每天跟着这几个死钱滚着”。张六奶奶始终守着贞节孝心,“压根没往脸上擦过粉戴朵花,和穿一件带色彩的衣服,成年到底一幅没加修饰的脸和一件深蓝色的布衣”。她深信自己“命硬,尅丈夫”与“命定守寡,再嫁还是得守寡”的封建观念,即使是哭,也得背地去掉眼泪,生怕别人说她守不住。就在这样极度凄惨的日子中,张六奶奶茫然地活着,也茫然地死去。她深陷封建礼教的观念之中,安于命运的安排,从未想过抗争。“她不知道诅咒礼教,她不怨恨社会的传统,她只能在这无形的枷锁中悒郁不宣,不,她不是不宣,她已经流于麻木,她最大的反抗,也不过是可怜地‘躲在屋里叨咕’。”
吴瑛写出了这些旧式女子在传统社会中的挣扎,更表现了她们在新的时代浪潮面前的无力感与被牺牲的命运。《新幽灵》中塑造了18世纪缠足小脚春华嫂的形象,描写了她与20世纪洋服革履的大学生丈夫之间的关系。春华嫂从未念过书,还缠过小脚,可是丈夫却是有着魁伟健壮的身材,从北京的大学堂里走出来的会英文的大学生。这种身份上的差距让春华嫂每日提心吊胆,既想当官太太,又怕丈夫将来发迹抛弃自己,“仿佛有一块重压力的铅块压下来,两种矛盾的问题塞在她的内心”。为此,春华嫂不得不想方设法笼络丈夫。她涂脂抹粉来掩盖脸部的缺陷,博取丈夫的欢心;察言观色地猜测丈夫的心思,揣摩丈夫的行踪。春华嫂深知自己姿色不足,便总是以贬低时髦女性来表现自己为家庭的付出;丈夫去戏院看戏,她从不蛮横阻止,而是利用儿子缠住丈夫;当得知丈夫在外花天酒地时,她更抓住了制服丈夫的唯一工具——良心,连哭带闹地让丈夫自责内疚,安安顿顿地在家看着儿子。作者用敏锐的目光抓住了正在走向末路的旧式女性形象,并用讽刺的笔触描绘出这一阶层女性的嫉妒、耍小聪明等可悲可笑之处。
与《新幽灵》相似,《钱四嫂》中也塑造了一个旧式女子在时代更迭过程中的悲哀与无奈。钱四嫂是“有派头人家的媳妇”,“坐也有样行事也有样”“走道得走得稳,穿衣服也让他有样”,逢人便夸耀自己东西的珍贵。但实际上,她早已不在是传统殷实家庭中的少奶奶,而是一个月八、九十块钱的小雇员的太太,可钱四嫂仍旧活在旧梦中不愿醒来。更可悲的是,钱四嫂始终没给钱家生过半个儿子或女儿,这成为她心里最大的忧虑。当满炉的香灰、被念黑的经卷都没能保佑她有儿有女时,钱四嫂愤怒至极,不再烧香、不再叩头,每天咒骂着神的不保佑。
吴瑛的作品内容和技巧融合一致,“没有奇突的雕琢,没有色香的矫饰,淡泊宁静的笔致,在勾抹出的平凡单纯的物象上,显现了人生真实的境界”。她对女性沉寂命运的描写真实而质朴,对女性生命隐痛的展现深沉而绵延,这里面不仅包含了女性特有的生命体验,更裹挟着失去家园的悲痛与无奈,成为沦陷时期独具特色的女性文本。
[1]吴瑛.两极:后记[Z].文艺丛刊刊行会,1939.
[2]吴瑛.翠红[J].文选,1939(第 1辑).
[3]顾盈.两极[A].陈因.满洲作家论集[M].大连:大连实业印书馆,1943.
[4]吴瑛.两极:后记[Z].文艺丛刊刊行会,1939.
[5]王舒柯.两极论[A].两极[Z].文艺丛刊刊行会,1939.
[6]系己.两极:序[A].吴瑛.两极[Z].文艺丛刊刊行会,1939.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何爽(1986-),女,汉族,河北石家庄人,文学博士,吉林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