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韵潺潺武当水
2017-11-14张庆和北京
文 张庆和(北京)
流韵潺潺武当水
The gurgling Wudang water
文 张庆和(北京)
揣着浓浓的遐思和向往,一脚踏进了武当山。
武当山仙风道韵,紫气撩人。刚入山门,一段段听不完的故事和传说、一幕幕看不够的迤逦和秀美,纷纷扑面而至……武当归来,盘点着行囊里沉甸甸的“震撼”和“惊喜”,蓦然发觉,最让我难以释怀的竟然是水——是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武当山的水。
武当山的水起点高,1612米高的天柱峰是它的诞生地。4处泉眼,有如4个同时出生的乖孩子,一路活蹦乱跳地奔跑而去。4条山泉形成的清流,又宛若一架正被弹拨的4弦琴,铮铮作响;而山中那一组组、一簇簇令人赞不绝口的古老建筑,就仿佛琴弦上迸出的音符,定格在那里。
说起武当山的水,它的确应该是那里的主角。
据当地史料记载,唐代李世民执政初年,遇天下大旱,四方几番求雨不得。于是李世民便派一大臣去武当山求雨,结果天降甘霖,龙颜大悦。以今天的视点看,这雨下得仅仅是一种巧合。然而,或许正是由于这偶然的巧合吧,却成全了一座远方的大山:从那时起,武当山便有了第一座皇帝敕建的供奉“水神”的宫观,从而也为武当山后来的兴盛奠定了舆论和物质基础。
一
至于武当山缘何成为道教名山,还可以追溯得更远,因而就不得不想到一个人——老子和他的一本书《道德经》。
老子姓李名耳,世界百位历史名人之一 ,我国古代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有资料告知,他的《道德经》在世界上的地位仅次于《圣经》。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在世界文化名著中,译成外国文字出版发行量最大的是《圣经》,其次就是《道德经》。老子崇尚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是他的基本思想。他认为:上善的人,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水造福万物,滋养万物,却不与万物争高下,这才是最为谦虚的美德。江海之所以能够成为一切河流的归宿,是因为他善于处在下游的位置上,所以成为百谷王。因而,“无言”、“无为”、“道法自然”等等,就成为了老子看待世界的态度,进而成为“道理”,谆谆教诲后人,一直延续了两千多年。
老子把自己的确也当成水了。他觉得,水不仅仅往低处流,而且还能往高处飞。当然,那是在阳光空气等的作用下,转化、升华了的水的另一种状态——云雾虹霓。所以,当他历经了人生的冷暖炎凉,参透了人世百态之后,毅然辞官而去,向往云雾虹霓般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函谷关是一道闸门,要出走必须通过那扇门。老子很知趣,为了能获得方便的“通行证”,他不得不留下买路的“著述”。他端坐函谷关上静思,不几天就写出了一部5000多字的《道德经》。老子大概不会想到,他的这部《道德经》竟感染、感动了那个把守关口、企图“阻拦”他出关、并“发难”向他索要“著述”的人——尹喜。尹喜获得了“著述”,从此也辞官不干了,怀揣着老子的《道德经》,四处寻找起能够修身养性的圣地来。
可以说,武当山是尹喜到达的最后一站。在那里,他看到了淙淙的清泉和飘逸的云朵,他听到了百鸟的婉转和松风的歌唱,他嗅到了百草的芳香和山花的明艳,他一定也感叹过那72峰朝大顶的神奇和壮观……尹喜喜不自胜,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能够承载老子思想、进行自我修炼的绝妙境地。尹喜“寻找”的经历一定充满艰辛,而修炼的过程抑或更不轻松。他心灵深处是否有过一场恶战,他怎样讨伐孤寂,如何抵御诱惑,人们不得而知。从此,尹喜就把武当山作为了实现夙愿、安放灵魂、传承老子思想的神奥之地,苦修苦炼,直至后人把他奉为了“得道”的神。
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神是不存在的。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却给了后人不少的精神营养和启迪。比如那位由神化人、蘸水磨针的老太太,并以此启迪“真武”苦读的故事,到那里方知,原来这“事件”就诞生在武当山中。“铁杵磨针”是假的,而“故事”却是真的。世世代代就那么传来讲去,有谁说得清这故事曾经启迪、诱导了多少积极用世、努力进取的人生呢。
这就是文化浸润的力量,也是武当山的魅力所在。
老子对水的理解和释义是很到位的。他对水的崇尚与赞美可谓达到了后无来者的境地:“上善若水”;“水”几乎就是他的“道”;并且把居善、心善、与善、言善、政善、事善、动善这“七善”,也毫不吝啬地赠送给了水。
老子是个读书人,他有学问,懂历史,之所以崇拜水,有其深厚的文化根源。“金木水火土”五行,是人们最先认识的物质形态,水则是其中之一。而后又有了关于水与人的关系的许多传说和故事:比如出土陶器上的“水纹”,传说中的水神“共工”,治水的“大禹”,修建都江堰的“李冰父子”,乃至后来历朝历代管理水务的大臣,以及当代的水利部门等等,都足以说明人们对水的崇拜和重视。
武当山的水是有功劳的。它因肯于向下而成景,因敢于翻越坎坷而能歌;它飘动的云霓拂绿了山峦,它晶莹的晨露润红了花朵;那由纯净涤亮的万物惹眼,那灵动引诱得众禽争鸣;以雾为形,它舞美了八百里山脉;以隐为库,它“内存”了万般丰富……水在武当山是不可替代的圣物。水和龙彼此不分,有水的地方必有龙,人们便以“龙宫”、“龙潭”、“龙池”、“龙泉”为寄托,水被至高无上地尊崇着,膜拜着,弘扬着,走过了千年百年。“水态”、“水性”、“水义”、“水愿”,一个水字,让武当山的历史水灵灵地鲜活。然而,武当山还有另一种水,它流得崇高,流得难忘,流得辛酸,流得沉重。
二
那个时代,君王至上。自知肉眼凡胎的明朝皇帝朱棣,为争取政治的合法性,弄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帝位,便拿神来说事儿。他蘸着侍女研磨的墨水,一挥笔,一道“圣旨”下来,要在武当山敕建“紫金城”,为传说中的“真武大帝”加冕。于是江南九省的资财,全国30万工匠,便浩浩荡荡地朝武当山涌来。30万工匠,就意味着有30万个家庭要离散。那妻儿相送的悲戚,谁听到了?那扶杖老人盼归的泪眼,谁看到了?那在“圣旨”阴影下徒增的苛捐杂税,谁过问了?武当山的“紫金城”与北京的“紫禁城”几乎同时动工,一建就是14年。
14年日晒雨淋,14年风寒霜雪,14年蚊叮虫咬,14年历尽艰险。还有那14年的相思、乡情,是怎样地灼烤着工匠们的灵魂,其苦痛,其苦衷谁人能知……那时的武当山就是一个大工地,工匠们抛洒了多少汗水,又有谁说得清楚!
在武当山博物馆里,有一处被浓缩了的施工场地。工匠们有凿有扛,有刨有锯,那场面还很有些逼真。复制的岁月再形象,也难以再现那往日的鲜活。且看天柱峰垒筑“紫金城”宫墙的石块,每块都在一吨以上。那么陡峭的山崖,那么沉重的负荷,在运输工具并不发达的当初,是怎样运上去的,是怎么垒上去的,而且数百年仍如此地坚实牢固。遥想彼时情景,连当今的建筑专家们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声感叹。如此浩大艰巨的工程,如此艰险艰难的施工,肯定有流淌的血水,肯定有遇难的工匠。抱着一种似乎有点挑剔的心思,在那里我终于看到了一块纪念368名死亡者的石碑。“一将成名万骨枯”,这里真的是只安放了368位亡灵吗?那些死亡者名单里,是否也包括了为工程献出生命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卑贱得不能再卑贱的“下等人”!
历经数百年的风雨行程,墨水、泪水、汗水、血水、潺潺流淌的泉水、从天而降的雨水,就这样聚集着,交织着……每一滴水都在诉说着武当山的凝重。
武当山是一部水的文化史。山是硬件,水是软件,丰厚的文化是它的内存。山,诠释宏伟;水,演绎太极。水善,滋润万物;水智,启迪灵性。水无言,山捧出花朵向它致意;水隐忍,山举起绿荫把它颂扬;水无争,山撷来秋果为它祝福;水洁净,山披挂银装为它布告……
有人说,参透了武当山的水,就会获得一种平和的心境和看待世界的智慧。所以,如果说武当山是中华灿烂文化的一个章节,水当是武当山这一章节的主线或脉络。
在武当山金顶一隅,矗立着一块“圣旨碑”。上面镂刻着明永乐十七年五月敕建武当山“紫金城”的一道圣旨:“今大岳太和山大顶砌造四周墙垣,其山本身分毫不要修动。”仅凭这一句,人们也该为朱棣皇帝说句公道话了。
这是一种环保意识萌动,是对大好河山的敬畏,还是出于一种什么别的心思?对朱棣皇帝的意欲不好揣度。但,这道圣旨的客观效果倒是值得一说。
无疑,这圣旨是一道难题,但同时也让修建“紫金城”的工匠们大显了一番“身手”,从而成为武当山乃至中国的一笔珍贵文化遗产。这里,且不说那顺势而建的“太子坡”造型如何奇特、美观,工艺怎样先进、考究。只说“金顶”的那道宫墙吧,它绕着山腰顺势而筑,最后形成的曲曲弯弯的墙垣,再加上金顶一侧一座突兀隆起的山头,当几年前人们乘直升飞机航拍时,惊喜地发现,那满山的碧绿仿佛深不可测的大海,那椭圆形宫墙又活脱脱一只龟的裙边。因而由宫墙、金顶和那座小山三者组成的立体图案,原来是一只正在朝着远海游走的“大龟”。
这不是巧合,是武当山金顶“紫金城”的建筑设计者们独具匠心的艺术创造。一项工程一旦上升到了艺术的层面,其审美价值,就远远地超出建筑本身的意义了。
还需称道的是,自从朱皇帝下达了“其山本身分毫不要修动”的圣旨,后来不管是敕建还是修缮武当山的人,真的就再没有人去随意“修动”它,致使那里的山水草木、飞禽走兽们才一直悠然自得地生存着,繁衍着。那4条如练的清泉,也才潺潺不倦地歌唱着,跨越了千年、百年,而没有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游武当山期间,有幸乘船游览了太极湖。太极湖原名丹江水库,是我国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水源,始于金顶的4道清泉就注入在太极湖里。望着那青山碧水,不禁感慨万千。感慨600年前的那一次“敕建”,竟为后人保留下这方清水净地;感慨那里渗出的一滴滴甘泉,600年后竟有了这么一次神妙的轮回——它以“上善”之水,来回报当年曾经关注过武当山的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