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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民族和火的肖像
——论矣向阳诗歌的五种精神向度

2017-11-14李发荣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8期
关键词:向阳彝族诗人

李发荣

一个民族和火的肖像

——论矣向阳诗歌的五种精神向度

李发荣

彝族诗歌以其独特的魅力和艺术表现形式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作为新中国第一个彝族自治县,峨山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彝族作家、诗人,矣向阳就是其中一位。正如另一位峨山彝族诗人柏叶所言:“作为彝族人,没有彝族名字,不会说彝族话,这无论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诗人矣向阳出生在一个名叫波思甸的彝族山寨,作为彝族人,拉嘎是他的彝族名字,除此之外,诗人矣向阳还会讲一口地道的彝族纳苏话。所以,称矣向阳为彝族诗人一点不为过。近几年,彝族诗人矣向阳在诗歌创作上取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诗歌作品多次发表于《民族文学》《民族作家》《青年诗人》《凉山文学》《彝族文学报》《含笑花》等,诗歌作品还先后入选《中国彝族现代诗歌全集》《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彝族卷》《新时期云南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彝族卷》等选集。此外,在2015年,诗人矣向阳还出版了个人的第一部诗集——《一个民族和火的肖像》,把自己的诗歌创作成果集中地呈现出来,极大地丰富了当代彝族诗歌创作。可见,彝族诗人矣向阳在云南,乃至在全国的彝族诗歌创作中都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本文将试图从正名:还原词语的原始意义;对个体及他人生命存在的观照;对现代化侵入日常生活的反思;对彝族民间神话传说元素及原始宗教意识的浸透以及迷狂:用太阳和火焰纹身五个角度全面剖析彝族诗人矣向阳诗歌中的精神向度,窥探诗人复杂而敏感的心灵世界。

一、正名:还原词语的原始意义

当代大多数作家、诗人提倡和践行着“命名”式的诗歌写作,但是,彝族诗人矣向阳的写作却向后退了一步,回到了事物本身,词语本身。矣向阳的诗歌写作从事物的“正名”开始,即从词语的原始意义开始,从认出事物、指出事物、说出事物的存在开始,将着眼点收回到那些最熟悉的物上,去掉附着在事物表面上的神秘主义面纱,从而直接面对一座山、一条河,交出自己的内心。在矣向阳的诗歌中,大到峨山、澄江、元江、通海、红河,小到秀山、平甸、大龙潭、凤窝、甸中、法克,这些地域性的存在我们随处可见。正如孔子所言:“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名不正则言不顺”,在诗歌中创造性的命名方式极其简单,但是往往让人不知所云,而矣向阳的诗歌则向后,把那些地域性的存在还原到词语的原始意义,从而达到为其“正名”的目的。

“更高的峨山/在峨山县城以西”(《峨山》)

“澄江非江/是一大片滞留高原的清澈湖水”,“玉溪非溪/是一大条横陈大地的干涸河床”(《澄江》)

“比红河更红/该是一条母性的河”(《元江》)

“未见过真正的大海/就只能把自家门前的水塘叫海”,“见识了真正的大海/仍把自家门前那湾浅浅的湖水 叫海”(《通海》)

通过诗歌,诗人矣向阳把“峨山”一词的原始意义还原成了一座山,把“澄江”、“元江”、“通海”的意义还原了词语的原始意义,其实词语的原始意义一直都在那里,被日常经验和工具语言的灰尘所遮盖,诗人矣向阳通过语言的擦拭和穿刺,突然使它们复活,呈现出我们不曾见识过的光彩,从而实现为事物“正名”,让作为城市概念的峨山、澄江、元江、通海重新回归到山、江、海,回归到字的原意,在诗歌中激活感官的敏感度,从而跳脱了公共话语的训话,揭除遮蔽,使之得到名符其实的呈现。

在“正名”的过程中,诗人矣向阳着重的是对词语本身在于还原,是对“是”和“存在”的重申和强调。作为一个出生在彝族山寨,把大部分生命都献给了那里的诗人,诗人矣向阳对彝族山水,自然风物的命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从语言、词语的角度,追本溯源,力图发现经验的多层次存在。

而词语的意义并不都是固定所指的,所有物象都保持了它们的本意,因此,每一种命名至多也仅仅具有地方意义,但是,对地方词汇所指意义的“正名”,不仅是一种经验的还原和返乡,更是一种诗意的澄明和重构。在《人在凤窝》中诗人写到:“凤凰早已远走高飞/但凤窝却留了下来”。从村名入手,诗人对“凤窝”一词展开了丰富、诡奇的想象——村子中央的大青树成了“凤凰遗落的一片羽毛”,人们世世代代在那里栖居,虽然“谁都没有见过凤凰/但人人都相信梦想和飞翔”,从而完成了对彝族地名“凤窝”一词的诗意澄明和重构。我们再来看《大者龙潭》一诗第一节,诗人这样写到:

大水 铺天盖地

不知来处和去向

只在人世和天界之间行走

此刻 龙王肯定端坐于水中央

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

诗人以一颗敬畏之心揣测万物的可能性,对彝族地名“大龙潭”一词进行了诗意的澄明和重构。此外,通过诗歌的“正名”方式,诗人在诗歌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浓厚的故乡情结和强烈的还乡夙愿。例如:在《故乡:一些叫齐云、甸中、大寨的地方》一诗里,诗人这样为“齐云”村一词“正名”:“高过山顶的村庄叫齐云/石脚下在天边 土基砌到云脚/高过齐云的叫彩云的炊烟/炊烟点亮朝霞 夕阳怀抱牛羊”;在《法克:悬崖上的村庄》一诗里,诗人这样为“法克”村一词“正名”:“受鹰的启示 让村庄的土掌房/长出翅膀做出飞翔的姿势”。总之,诗人的内心是强大的,也是脆弱的,而唯有谦卑,能让诗人在未完成的“正名”中抵达诗之本源,回到故乡。

二、对个体及他人生命存在的观照

作为彝族诗人,彝族聚居区的生活环境和鲜明的文化背景成了矣向阳诗歌创作的源泉。在矣向阳的诗歌中,我们能明显地感受到诗人在对体生命存在进行观照时,所蕴含的饱满而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既来自诗人对自身及身边人物强烈而细微的洞察和思考,也来自现代性转向对诗人精神世界的无限逼近和压迫。而这些,也成了诗人创作的深层动力,在诗人心中点滴累积,最终以诗句的形式,诉诸笔端,化作文字。

可以说矣向阳是一位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彝族诗人,他有着包容宇内的情怀,无论是对恋人、爱人、亲人,还是对身边的兄弟、朋友,甚至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他的诗歌中都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和悲悯之情,从而对个体生命的存在状态进行多角度的审视。

对恋人,诗人的内心是充满向往和召唤的,正如诗人在一首名为《无题》的诗中写到的那样: “我没法成为那颗星星/我只是那个追星的人/有一天你对我说/我就是你眷恋着的星”。李商隐的“无题诗”可以作爱情诗理解,诗人矣向阳的这首《无题》也不另外,“无题”似乎是为了隐藏某种不为人知,甚至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是每一个初遇爱情的人都会遇到的“尴尬”,既兴奋又害怕被人知道,既青涩又甜蜜。“诗人被自己和世界感动着,歌唱着扑向这个世界。”这是诗人矣向阳对自我生命形象的勾勒和定位。恩爱人间,多情人世,诗人不断祈求找到与自己灵魂契合的另一半,在《一半》这首诗中,诗人矣向阳写到:

我只是半个人

另一半在母亲或父亲那里

原野上一棵再大的树

另一半总要埋藏在黑暗的泥土里

生命诚可贵,而诗人自己只是半个人,另一半留在父亲或母亲那里,留在亲情深处,像藏在“黑暗泥土里”的根,四处蔓延,充满生命活力。而诗人接着写到:“我只有半条命/另一半在爱人或儿女那里”。更是将半个自己留在了爱人或女儿那里,留在挚爱深处。诗人对亲情有着自己非常独到的体悟:“从峨山到平甸/短短七八十公里/而命中注定/我必须奔走一生/这就是两个曾经毫不相干的人/成为亲人之后的距离”(《从峨山到平甸》)。而在《爱人小云》一诗中,爱人小云作为父母的女儿,作为丈夫的妻子,作为女儿的母亲,勤勤恳恳,尽职尽责,诗歌的最后几句对爱人小云的生命存在进行了深刻的思考:“有人问她烦不烦,累不累 /她微微一笑/爱人耐烦是快乐/被爱受累是幸福”一语中的,道出人间真谛。

诗人矣向阳并没有把目光只停留在自己及妻儿身上,而是转向了身边平凡而又卑微的绝大多数,在诗歌中强化和凸显了诗歌的叙事功能,通过对人物生活的追述,完成了对其生命存在的深层思考。在《歌者柏叶》一诗中诗人写到:“诗人柏叶每天必须按时起床出门/他要在日光普照、众鸟欢唱之前/启动他那辆跟随他多年的破单车/沿着连江南路呼啸而过/他要使出全身之力/手扶稳 脚踏实 心飞翔/让早晨的一路寒冷出汗变暖”。这些诗句让我们立马就想起了于坚的《罗家生》:“他天天骑一辆‘来铃’/在烟冲冒烟的时候/来上班”。在世俗化、平民化的口语叙述中,诗人将人物日常生活的片段、轮廓白描式的勾勒出了来。同样,在《立冬》一诗中,诗人通过对一次聚会的描述,为我们勾勒出了老普大哥、老巴、老白、小李等身份各异(兵、诗人、出纳)、鲜活的人物形象。而其中老巴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老巴一直在讲他年轻时的故事/曾经在黑龙江当兵巡逻时和一只老熊相遇/拉开枪栓将扣动扳机时发现是只母熊/突然想起在云南乡下的老婆/正挺着大肚子走在山路”。诗人以奇特的见闻、人物经历入诗,刻画众生相,注重细节但又不缺乏机智,深刻地揭示了生活的波澜与无奈,生命存在形态,社会生活的无常与复杂,从而达到反思生活、发掘人性光辉的目的。而在这个过程中,诗人总是心怀慈悲,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生命中的闪光之处,并把这些闪光之处聚拢到一起,让它们熠熠生辉,这一点,正如诗人柏叶在评价矣向阳的诗歌时所说的:“写人写物都深刻而又恰到好处。”

诗人矣向阳对他人生命存在的观照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更多的时候是被本能冲动所驱使前进的。在彝族古老的大地上,世代居住的人民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这里的女人勤劳、痴情、隐忍,被生活不断地打磨过后,还仍保留着一颗纯朴之心。正如诗人在《黄土地的女人》一诗中所写的:“女人是一株株包谷树/她们来到世上/把根深深扎在男人的黄土地”。诗人把女人比喻成一株株苞谷树,而她们的男人则是那坯黄土地,苞谷能在寒夜里“捂热黄土地一个个冰冷的日子”,二者相依为命,共拒风雨,共同等待金灿灿的秋天——他们的儿子诞生。

诗人矣向阳的诗歌是具有生命力的,他对身边的人倾注了太多感情,以致任何一个人不敲门,就可以直抵是人的内心。

三、对现代化侵入日常生活的反思

少数民族诗人的诗歌创作历程大致可分为“原乡-出走-回归”三个阶段,与这三个阶段相对应的是“赞美-反思-重建”三种写作状态和情感体验。彝族诗人矣向阳的诗歌写作,话语方式以及诗歌中的情绪正发生着微妙的转变,从原有的歌唱、赞颂,逐渐转向相对客观、冷静,有时甚至是“零度抒情”的写作。可以说,诗人矣向阳的诗歌写作在关注彝族人民独特的日常生活方式的同时,也清醒地看到了一种极具破坏性的力量正向农村,向纯朴的彝族人民靠拢,从而导致人们的生活场域及人性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持续的毁灭,彝族人民古老而神秘的生活方式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作为诗人,矣向阳在诗歌中敏锐的发现了这些处境,并把由现代化的强势侵入造成的伤痕一道道揭开,公布于众。

在《环城路或环山路》中,诗人这样写到:“环城路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庞然大物的城市/包围了我们的村庄/放干了我们的水田/污染了我们的稻香/驱逐了夏天的蛙鸣”,千军万马的机械包围了大山,机器没日没夜的轰鸣,“挖完了亿万年的煤炭/炼完了千万吨的钢铁/赶走了百鸟的欢唱”。“环城路”和“环山路”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在矣向阳的诗歌中,城市与乡村的二元对立关系逐渐凸显,人间悲喜,幕后黑手我们不言自明。而在另外一首名为《在云南石屏哨冲看彝人古镇》的诗歌中,诗人由原乡出走他乡,本想去触碰那些藏在身体里的风景,但是在他乡诗人也没能如愿:

我无法知道寂静中一个村庄如何衰老

也无法知道寂静中一座老屋如何坍塌

先人已逝

后人都搬到二十一世纪的新房

那些钢筋水泥的家在夕阳下明晃晃的亮

仿佛在做此岸与彼岸的最后告别

出走故乡,诗人反思了当下现代化的车轮给村庄带来的灾难,最后,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只剩一个衰老的村庄,一座坍塌的老屋被钢筋水泥所吞噬。在“此岸”与“彼岸”的对峙和角逐中,在落后与前进的天平上,诗人选择了前者,并和“欲望膨胀在四野”作了“最后告别”。在《走过凤凰路》一诗中诗人同样写到:“太多的高楼长得太快太拥挤/它们庞大的身躯/切割了城市原本就不多的阳光/被电梯送到高空的日子/离大地温暖的内心越来越远/我必须小心翼翼地跨过/被汽车轮子碾成的坎坷”。在《路过红河县城》中也写到:“村庄陷落了炊烟/马帮失散了灯盏”。可见,诗人身居城市,对城市生活作了深入剖析。在情感倾向上,我们能够看出诗人对故乡,对故土生活的无限留恋。而在城市与乡村生活的对立中,城市逐渐丧失了灵性,变得拥挤,庞大,冰冷,充满危险,与乡村随处可见的“鸟”“云”“大地”“群山”“星光”“绿叶”,“麦浪”“水稻”组成的未被污染的圣洁之地截然不同,这就导致了诗人由失望走向了回归之路,因为回归自然身心才能获救,即从出走的远方,远方的城市又回到了自然,回归到乡村生活。

诗歌只是一个不圆满的赎罪。诗人在对现代化侵入日常生活的反思中,我们能时刻体会到诗人的赎罪意识,这就是诗人的伟大之处,通过抵抗,无畏的抵抗,灵魂的抵抗,完成对的集体救赎。

四、对彝族民间神话传说元素及原始宗教意识的浸透

“彝族是一个擅长以自己的方式追根溯源的民族。彝族文学历来就是构建和完善这一追根溯源的民族品质的重要方式和途径。”在彝族文学中,我们轻而易举地就能发现蕴含其中的民族性格的烙印,民族精神和民族生活的标记。而这些往往与我们彝族民间神话传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彝族民间神话传说也成了作家、诗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

峨山彝族民间神话传说源远流长,《彝族祖先阿普笃慕的传说》是彝族创世史诗,记录了彝族创世经历及六祖分支的过程。长诗《洪水滔天史》叙述了人类的起源繁衍以及民族产生历程。而峨山彝族民间传说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每个村寨都有流传。彝族人围着火塘,每一缕炊烟里,都蕴藏着祖辈流传下来的民间神话传说。而作为彝族诗人的矣向阳,他的诗歌创作必然也会浸染彝族民间神话传说元素。可以说,诗人对于某种已然流失的时光和生命体验的诗性回忆,也是诗人借助于历史、神话传说的回眸所显现的对于现实意义的审视。比如在《水啊……》一诗中,诗人开篇就写到:

古老传统的水 现在未来的水

爱情的水永远的水

广大无边无处不在的温厚的水 恩泽的水

诗人化身彝族毕摩,开始念咒语:“水啊!水母亲的水 女人的水。”诗人从祈求水引申开来,将彝族民间神话传说融入其间,追述先民的苦难史,正如艾略特的笔下的“荒原”一样:“无情干旱和兽性沙漠 大举进犯/世界 被逼到脆弱的杯沿/我们渴望水的大军 水中的英雄 救援/……水啊,血水 我们无法不崇拜你”。诗言志,歌言情,诗人如祭祀一般“足之、舞之、蹈之、歌之、咏之。”纵情忘我:

龙 腾云驾雾布雨施水的龙王

我们的祖宗 我们的上帝

我们已经下跪了五千年 我们还要

祈 祷 下 去

为什么五千年的汗水浇灌这片土地

土地仍然还有贫困

为什么五千年的血水滋补这块天空

天空依然缺少血色

正如屈原在《天问》中不断追问和思索的,彝族诗人矣向阳在诗歌中借助彝族神话传说将历史、史实用诗意的方式娓娓道来,而这些历史、史实是必须建立在对民族、民间传说故事耳熟于心的基础上的。因此,矣向阳的诗歌就自然而然地印上了一层特殊的文化印记。 再比如《一个民族和火的肖像》一诗,诗中大胆的借用,化用了彝族创世始诗《火种起源》中的神话传说元素,诗中写到:“火的大旗在高原的冬夜呼啸/扫荡荒凉的天空 吞噬寂寞的森林”,“火的歌唱教会我们在天地舞蹈/我们在火中跳舞哟/我们已变成火的种子火的移民/火在祖坟的地里在古老的家谱里/复活为不死的龙”。这样的诗歌表达与创世始诗中的阿普笃慕和三仙女向天庭请求赐予火种有着同脉相承的联系。其中,彝族诗人矣向阳的母语意识也在诗歌中得以体现,这个过程是由于文化影响思维方式,思维方式影响语言表达等多方面因素共同造成的。彝族民间神话传说元素对诗歌的介入,也就成了彝族诗人在诗歌材质、语感以及其生成的脉络、机理、味道等方面区别于汉族诗人的原因。

此外,在彝族诗人矣向阳的诗歌中,还有非常浓烈的原始宗教意识,特别是彝族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意识和祖先崇拜意识。在诗歌中,诗人反复的提及轮回、神灵、祖先等概念,并且坚信万物不灭,魂灵存在。在《人在凤窝》中诗人写到:

年轻的村长告诉我们

世居在这里的村民

一生一世都只栽种庄稼和花朵

不轻易砍伐一棵树 因为

山有山神 树有树灵

诗人怀着极大地悲悯和敬畏之心,谨记先人的教诲,坚信“万物有灵”。而在《神灵》一诗中,诗人也这样写到:“我相信无处不在的广大的神灵/泥土的慈容 流水的手掌/安放着祖先的英名”。神灵在云端,神灵深藏在故园最深处,神灵无处不在,神灵深处安放着“祖先的英名”。可见,神灵崇拜,祖先崇拜的意识已经浸入诗人矣向阳的骨子里,成为他身体里不可或缺的精神养料。

五、迷狂:用太阳和火焰纹身

在彝族诗人矣向阳的诗歌中,“太阳”和“火”是最常出现的两个意象。追本溯源,这一方面跟彝族原始宗教中的太阳崇拜有关,另一方面,和彝族文化中的火文化有关。可以说,人类所塑造出的最早的神就是太阳神,关于太阳崇拜,无论是汉民族还是彝族都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人们敬畏太阳、向望太阳,进而赞美、歌颂太阳。而无论在远古时代还是现实生活,彝族人向来是崇拜火的,彝族是一支火的民族,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便是彝族的节日——火把节。在那天,人们在毕摩的主持下,围绕大西神山的神石,唱《取火经》,钻木取火,举行盛大的祭火仪式,人们围绕着圣火跳舞、歌唱,感恩火给与彝族人民光明和温暖,感恩火为彝族人民祛除病魔,带来幸福。场面盛大,人山人海,人们在祭火情绪的影响下,身心进入迷狂状态。

而彝族诗人矣向阳的诗歌创作就是在太阳和火焰引领下进行的近乎迷狂的精神勃发。在诗人的笔下,太阳是炽热爱情的象征,是完美恒久爱情的见证。例如诗人在《我的女人》一诗中写到的:“我的女人住在一座/远方的高山上/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每天攀登,只为触摸/阳光的指尖”。太阳成了诗人爱情和理想的象征,诗人最后以太阳完成了对爱情的命名。又如在《恋人》一诗中,诗人这样写到:“只有你温柔的目光/才能帮助我,从寒冬的天空/吮吸阳光的血液/喂养诗歌永不枯萎的花朵”。是恋人给了诗人爱情,给了诗人最初的激情与冲动。“我们发现 太阳正是从那些/朴素但生动的面庞升起/他们目光所指的方向/一些白色的鸟正穿过云层”(《花园的守护者》);“站在故乡的山冈/我祈求太阳光明的翅膀/孵化我们生活的村庄”(《梦》);“但我拥有/拥有那颗信念的太阳/这就足够”(《高原的梦》)。总之,“太阳”成了诗人炽热情感的化身,成了诗人一生追求的爱情和理想。诗人像太阳祈求、诉说自己,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就像面对神灵一样,为自己的心底纹上了如太阳一般热烈的底色。正如彝族诗人柏叶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向阳向阳,诗向太阳”,诗人面向太阳,热情燃烧着自己的激情。

在彝族诗人矣向阳的诗歌中除了“太阳”这一意象之外,还有“火”这一意象。《怀念火》《火焰的歌》《一个民族和火的肖像》,诗人不断地、反复地写到火,其中饱含着诗人强烈的族群身份认同感,诗人回归火的民族,把自己放入火中不断地锻造,吸收民族的精华。正如诗人在《怀念火》一诗中写到的:“内心充满怀念 火就燃了/火在家的正中藏着/火在爱人的内心住着/火在一个词语的内涵里活着/火一伸出手/就能拥抱一根潮湿的柴”。生命之火无处不在,火在家中,在爱人的内心,在一个词语里。古老民族的肖像,火,历史融入到了民族的血液里,内化为一种精神,生生不息。又如在《火焰的歌》中诗人这样写到:

是谁 在坚强而柔弱的心之荒原

播下一粒火中

发了火的芽 吐了火的叶

火在大地上蔓延,催生了万物,在诗歌中,火已无形中具有了一种强大的生命力,点燃了诗人的激情,就像秋天点燃了果实。在火中,“在一朵花的叹息中春光飞逝/花朵中的火焰/灼痛我爱情的手臂”(《挽留》),火在带给诗人热情的同时也会被其“灼伤”,但是火又让两个人陷入了“灵魂的拥抱 肉身的狂欢”(《两个人的春城》),在冬夜里火驱赶了孤独,温暖人心,使诗人获得了一种强大的生命力。

通过“火”这一意象,诗人矣向阳完成了对火的深层审美,在火中熔铸了自我肖像。而诗人并不满足于此,他要通过火实现对“史诗”和民族的进一步逼近。诗人的这一野心我们可以通过《一个民族和火的肖像》一诗管窥全貌。

我们是被火的暖羽孵化的民族

我们的土地在冬天的围困中靠火来呼吸

我们暗淡的目光被火点燃发现春天的爱情

我们历经沧桑的铁锤和镰刀靠火的牵引开辟道路

我们在黑夜高举火把照亮金色的节日

火的呼吸使沉睡的花朵醒来使冷寂的星辰闪烁

火的血光点燃岁月潮湿的柴禾

火的种子被我们带回绝望的房间

诗人一气呵成,滔滔不绝,任思绪汹涌奔放,火的肖像,一个民族的肖像在火中一气呵成,民族历史,英雄功绩,先祖旧事通通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势不可挡,摧枯拉朽,如史诗般气势恢弘,一泻千里。

作为一个彝族诗人,在近天命之年,诗人矣向阳仍然对生命充满激情,对生活充满无限热爱。在诗人、教师和科研工作者三重身份中,他以诗人的身份区别于他人,诗意的栖居在峨山这片故土上,培育着自己的语言,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根。正如他在《告白》一诗中所表明的决心那样:“梦中的玫瑰被强暴了/我仍然是那个世纪末的诗人/热爱花朵 怀抱诗歌”,诗人矣向阳坚守着心灵中那些不灭的、不变的,永恒的东西。“醒来 我仍然要向世界虔诚地呈上我/诗人 的 名 片”,虽然事事艰辛,但是诗人仍充满希望。好的诗歌应当拓宽语言的范围,表达可见与不可见的世界中新的知识,应当反叛大家已经墨守成规的东西。还应当对城市的蔓延有抵抗力,让心灵与城市拉开适当的距离,而这些,我们都可以在彝族诗人矣向阳的诗歌中找到明显的印记。

(作者单位:云南省峨山彝族自治县第一中学)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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