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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民族文学的生态观
——以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为例

2017-11-14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8期
关键词:云南散文民族

黄 玲

学人观点

云南民族文学的生态观

——以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为例

黄 玲

·主持人语·

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的基石。中华文明对天地向来有着根深蒂固的尊崇,也正是因此,自然山水就成为了中国文学永恒的主题。云南当代少数民族作家,身处七彩云南这块宝地,对他们置身其间的山川风物,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他们的创作和云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黄玲教授的论文从生态文明的角度论述了云南较少民族作家的创作追求,对他们作品的当代价值作了较充分的展示,初步呈现了云南少数民族作家的生态观。

在云南文学界,“昭通作家群”一直是个较为热门的话题,已有一定数量的研究论著对昭通文学现象作了扎实的梳理和阐发。青年评论家孙伟民的论文在众声喧哗中立论,保持了难得的清醒和理性。他用客观的调研数据,对“昭通作家群”创作的不足作了客观的分析,指出了昭通文学应该努力的方向。(胡彦)

生态文学可以视为文学在生态学领域的一种历史担当。“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并从事和表现独特的生态审美的文学。生态责任、文化批判、生态理想、生态预警和生态审美是其突出特点。”在广义的生态学中人和自然是一个统一的世界,不可分割而且互相作用。将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的作家文学置于生态学视域下加以考察,将会获得意外的收获。其原始质朴的生态意识和观念,对作家的创作一直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这8个民族一直有着敬畏自然,遵循生态规律的优良传统,这是人类文明持续发展的基础。基于这样的生态发展观来研究文学,才能更好地发挥出文学的社会功用,揭示出其在构建诗性乡土家园过程中所起的积极意义。

一、人与自然的亲密关系

深入考察云南人口较少民族的作家文学会发现,它体现了与大自然和谐亲密的基本倾向。云南少数民族生活的地方一般是高原环境,与大自然有着密不可分、互相依存的亲和关系。对环境和生态的尊重,是人口较少民族写作者共同的特色。与大自然的亲密关系,决定了这些民族作家的生态意识和观念,他们视大自然的万物为生存的基础,对一些重要的自然事物充满感激与敬重。

比如茶,在人口较少民族生活中就是必不可少的事物之一,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茶这一事物已经走进了8个民族的生活,但是相比之下和其中的布朗族、基诺族、德昂族结下了更为密切的关系。在他们居住的地方,茶树、茶林,是一种古老而独特的生态环境,与一个民族的历史、现实结下了不解的情缘。

在布朗山上,茶既是一个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还已经融入民族的文化传统,并形成一套关于茶的民俗。基诺族、德昂族的生活环境也与茶相生相伴,诞生了丰富的茶文化。陆羽在《茶经》中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茶之所以被称为嘉木,是因为茶具有刚强、质朴、清纯和幽静的本质,才会受到人类的赞美和喜爱。渗透到民族的生活中,茶代表着一个民族对世界的态度,它可以是以一种理想,一种人生境界,一种待人处世的态度。同时还象征着一个民族的智慧、道德和品格。总之,茶既是一种生活方式,也象征着一种生活态度。

所以在他们的书面文学中,人和茶的密切关系,被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他们的诗歌、散文都涉及到茶,而且对茶的怀想往往和故乡、亲人、生命成长这些概念紧密相关。也可以说在这些写作者心里,茶已经和民族、故乡合为一体,不可分割。所以在他们的笔下,茶的形象被一再地表现和歌唱着。

有“古老茶农”之称的布朗族,是云南历史上最早种茶制茶的民族之一。布朗人相传是古老的濮人的一支,经过上千年的时间锤炼,在他们的生活中茶已经演化成一种古老的文化,渗透于人生的方方面面。在民间传说中,布朗族祖先帕艾冷临终时留下遗言:“我给你们留下牛马,怕遇到灾害死掉;给你们留下金银,怕你们有一天会用光;只有给你们留下茶树,子孙后代才会吃不完、用不完。”正是祖先留下的茶,为子孙后代造福无穷。所以布朗人从日常生活到人生的很多环节,都离不开茶的参与。在布朗族作家笔下,茶的古老历史和现实交相辉映,放射出独特的文学之光。老作家岩香南曾经写下诗歌《茶的欢歌》,以第一人称自叙的形式表达出茶在布朗人历史和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布朗族青年作者杨芳的散文《古茶山之恋》,则是通过对古茶林的歌颂和赞美,来揭示布朗人和茶密不可分的亲和关系。这是人和茶之间相依恋的关系,也是茶的古老历史在现实生活中的投射。

德昂族和茶也有不解之缘。董晓梅在散文《饮茶的瘾》中记录了这方面的内容。作者在生活中对茶的喜爱和依赖,源自于“我出生在云雾缭绕、青山绿水的小山村,乡亲们都是古老的茶农。”从小就是在茶的滋养下成长,养成了对茶的热爱。可以感受到在作者的生活中,茶不仅仅已经是一种生活习惯,更是一种文化修养和品味,是和灵魂有关系的事物。杨文华的散文《门口那棵老茶树》,更深入地写出了茶树和德昂族人生命成长的关系。在作者的记忆中,春天爷爷会带领他到老茶树下祭茶神,用德昂语和茶神对话和祈求保佑:

“啊,尊敬的茶神,我们的祖先,我们爱你,我们给你献上最美的食物,我们把最真诚的心献给你,请你保佑我们一定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村寨蒸蒸日上,家家户户都和和美美。”

这段祈求幸福的祷辞,体现了德昴人对茶神的敬重。在时间的洗礼中,茶已经由普通事物上升到具有神性的存在,这段话还透露了德昂人和茶这一事物之间亲密无间的精神联系,和对一个德昂少年生命成长的潜在影响。

基诺族集中的基诺山乡,也是著名的产茶区。而且在民族古老的传说中,茶就和民族的起源密不可分。据基诺族史诗《麻黑和麻妞》记载,古代白天出7个太阳,夜里出7个月亮,七天七夜后植物被晒死,火焰升腾变成乌云。然后又是大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大地与人类。世界上只有麻黑、麻妞兄妹得到创世女神“阿嫫腰白”指点,带着茶籽、棉籽等事物躲进大鼓内,一路漂到攸乐山。兄妹俩靠种茶植棉繁育后代,才有了今天的基诺族。

基诺族作家张志华在《古茶树下的亚诺山寨》《攸乐茶树王》《神奇的攸乐茶膏》《美登木茶》《茶情》等篇散文中,深情地缅怀着古老的民族历史和茶的亲密关系,也抒发着赞美与感激之情。作者在一路追踪寻找茶树王,其实不如说一路对民族的古老茶史追踪寻源。让人感受到了茶和基诺族之间在时间河流中互相依存的独特关系。因为有了茶,一个民族的历史被染上了缕缕幽香;因为有了人,茶的存在才体现出价值和意义。二者已经结下不可分离的牢固关系。

单是取茶这一事物,从人和茶的关系透视中,已经可以了解到那些与茶结缘的民族的生态观念。他们一方面把茶视为祖先留给后代的宝贵财富,而倍加珍惜,另一方面他们甚至已经上升到把茶奉为“神灵”,加以敬重和供奉。大自然的崇高和人性的崇高相结合,才会形成和谐的生态关系。而人对自然的敬畏,则体现了一种文明的生态观念。

其实不仅仅是茶,云南的很多民族在宗教上信仰万物有灵,尊重大自然的一切存在,与之保持着一种和谐、平等的关系。

所以在8个人口较少民族作家的文学作品中,可以深刻体会到他们对大自然持的是热爱和敬畏之心。他们借助于文学,一方面歌颂和赞美着传统文化中对自然的敬重,另一方面也对现实中破坏自然的现象深恶痛绝。关于后一点,将在后文中进行探讨。

二、和谐共生的民族关系

生态文学除了注重人与自然关系的协调,人与人之间、族群与族群之间关系的和谐,也应该是生态文学关注的重点。离开人的存在来谈生态,其存在也就失去了本质意义。生活在大自然怀抱的族群之间如果能够建立一种友好和谐的关系,对生态的平衡和生态文明的提升都将会大有裨益。

云南是一个多民族共居的乐园,26个民族共同创造了彩云之南悠久古老的历史和辉煌的民族文化。长期以来各民族之间已经形成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依存,共同发展进步”的友好关系。

云南人口较少民族虽然人口较少,但是都有着自己悠久古老的历史和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长期以来他们和其他民族之间建立和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共同为建设美好生活的云南付出了自己的劳动和创造。从民族作家们的作品中,可以找到一些相关的内容。比如他们的作品中会自然地出现其他民族的生活,让读者感受到和其他民族之间和谐友好的关系。有的作家因为长期工作生活在别的民族的环境中,他的作品自然就会以别的民族为表现的主要内容。

民族团结和谐的关系在云南的现实生活中普遍存在,在各民族作家的笔下也有生动具体的体现。这是一种和谐共生的民族关系,也是多元民族文化互相交流、互相影响的体现,可以视为一种多民族的生态文明。

独龙族作家杨向群的散文《我的佤族兄弟阿西》,写的就是他在党校培训时认识的一位佤族兄弟的往事。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却结下了兄弟般的民族情义。佤族兄弟阿西在学习期间患病,得到了周围同学热情的关心和帮助,他身上体现出的坚强和真诚的精神也让人感动。所以分别后的日子作者的心始终牵挂着身在远方的朋友,每当月亮升起就会相信他,为他的健康幸福而祈祷。这篇散文中流淌的是滤去世俗杂质后的纯真的朋友情谊和民族之情,闪射着人性之美的光泽,所以才会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为云南多民族共处的独特环境,在云南文坛有一个奇特的现象,一些民族作家的立场并不仅仅限于对本民族生活内容的表现,他们的文字也会关注到其他民族的人和事,出现交叉写作的现象,也体现出民族关系的亲密和谐。

尹善龙是一位普米族作家,但是长期工作生活在怒江,与怒族、独龙族等民族结下了深厚的情义。所以他的文学作品中出现得比较多的是怒江两岸各民族的生活内容。他发表于《民族文学》的散文《高黎情》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篇。作品记叙了自己在怒江生活的日子如何与怒族群众结下“嘎求(朋友)”情义的过程,写得朴素而真诚,自有一种感动读者的力量。作者从青年时代就进入怒江,在那里扎下自己的根,也进入和参与了怒族群众的生活进程,对他们淳朴憨厚的民族性格有了深入了解。更重要的是那个特殊的年代,作者还和怒族群众一起经历了时代考验,结下了深厚的情义。在艰难的环境中双方不离不弃,互相理解和支持。最后怒族人家看上了这位有文化的普米小伙子,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妻,双方的“嘎求”关系也上升为翁婿之情,两个民族之间结下了一段美好的姻缘。这篇散文体现了云南各民族之间和谐共生,水乳交融的密切关系。是一篇很有研究价值的作品。尹善龙的小说也多取材于怒江的民族生活,如《骚动的独龙河》《多情的独龙河》,都是以独龙族妇女的生活为表现内容。后一篇还获得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布朗族作家俸春华的散文《佤山感怀》,描写的是也是另一个民族的人和事,而且对佤族的历史和现实都有深入的观察和思考。作者为这个民族的发展进步而高兴,期盼着他们的明天会更美好。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真挚情感,体现了两个民族之间的友好情谊。

各民族之间还有一种非常值得赞美的关系,那就是在人口较少民族的发展建设过程中,汉族或者外族教师对民族地区教育事业的牺牲奉献,为那些从来没有知识人才的民族培育了第一代知识分子,帮助他们走上新的人生。现在那些当年的民族学生已经成长为本民族的知识人才、作家、记者、干部, 当他们开始文学写作时,那一段特殊的经历自然会在其作品中留下痕迹。而这样的内容刚好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各民族之间互相支持互相依存,共同发展进步的历史。

阿昌族作家曹先鹏的散文《一位让我铭记终生的老师》,就是这类题材中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他散文中记叙的是一位叫陈正芳的汉族老师,在他成长过程中留下的深刻记忆。散文中描写的陈正芳老师,是云南民族地区诸多为民族教育事业牺牲奉献的老师形象之一。他对民族学生的关心爱护既是作为老师职业道德的体现,还有一份对兄弟民族人才成长的迫切感。他为民族学生培养的理想就是:好好读书,将来去读大学!由当年的学生以文学的方式来表现和回忆老师的人生,其实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回报。这样的散文细细品读之下,确实有许多让人感动的情愫。陈老师对一个民族学生的精神影响一直在延续。

独龙族作家杨将领的散文《和木玉璋老师在一起》,记叙的是大学时期的老师对自己的关怀和帮助,对方既是老师也是一名生活在京城高校的傈僳族高级知识分子。他对独龙族学子的关心爱护,已经超越民族的界限,升华到人性美的高度,让人感受到人性的善良、爱与美好等情愫。

云南民族关系的友好与和谐,在全国都是有影响的。民族众多,文化形态丰富,却能和谐共生,共同发展进步,其中有许多值得总结的因素。也可以说在长期共同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云南的各民族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健康、正常的民族生态关系。其基础就是各民族之间有着共同的生活环境、生活理想和对美好生活的共同追求。从8个人口较少民族的作家文学中,很多作品可以让我们感受到这种友好的民族气氛,体现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民族之间互相依存,共同进步的良好的人文生态关系。

三、民俗生态学的“活化石”

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的文学还有一个特殊的功用,那就是它可以记录下各种民俗丰富多姿的民俗风情,为社会学、民俗学、文化人类学等学科提供丰富的研究资源。因为人口较少这个特殊原因,这些民族中所保留的一些民风民俗中也蕴含着有特殊研究价值的内容。一个从事研究的人如果同时也热爱文学,那他将会从文学中收获意外的惊喜。

但是也要看到,这种来自散文作品中的民俗资料,和研究者田野采风得来的资料不完全相同。它们有两个特点:第一,它有直接性。一般是写作者的亲身体验或者童年记忆,有生动的现场感。消除了那种外来者依靠采风、采访获得资料而产生的心理隔膜感。第二,它出自文学写作者之手,有情感的投入和参与,有作者对本民族文化的热爱与敬重为支撑,所记录下的资料会更生动、鲜活。

所以民族作家散文中的民俗资料,可以为相关的研究学科提供很好的资源, 是各民族生活中保留着的民俗生态学的“活化石”。关于这一点,几乎在8个民族的散文中都可以得到印证。

阿昌族作家孙家申的《阿昌族歌舞〈蹬窝乐〉》一文中,包含的民俗文化信息就非常丰富。它主要描写梁河境内阿昌族的传统歌舞活动,尤其对“蹬窝乐”有重点、细致的介绍。还有它的历史渊源、表现形态、角色、唱词,对民族成员的心理意义等等,都有全面的描述。因为这篇散文出自一位阿昌族老一辈作家之手,所以它的可信度和材料翔实性都是不容置疑的。另一位阿昌族作家孙宝廷的《月亮刀魂》是对阿昌和月亮刀的关系进行描写和深入思考,并把二者的关系上升到“一个民族的根和魂”这样的高度来认识,高度赞扬了月亮刀对阿昌男人的价值和意义。结尾处作者庄重地升华出另一层意义:“阿昌的月亮刀,它是一个民族前进、希望的航标,铸就阿昌人永恒的信念和生命。刀不断,精神永不灭。”

青年作者囊兆东的散文《阿昌的火把》,是对阿昌族文化中火文化内涵的文学化阐释。云南的很多民族都和火有不解之缘比如彝族、白族等等,每年一度的火把节几乎是多民族的狂欢节。但是囊兆东这篇散文是扣住阿昌族的历史,开掘了这个民族在遥远的迁徙旅途中与火结下的亲密关系,正是在火把的引领下,阿昌族的祖先才克服艰难险阻,越过崇山峻岭,在温暖的地方扎下根来。最后开掘出“火把是我们阿昌人精神的慰藉,民族根脉的追忆,心灵愿望的寄托”这个深刻的主题。

对一些代表着民族历史和精神的节日、事物的描写,显然本民族写作者提供的文本具有更大的优势和权威性。因为外来者一般是从观赏性和娱乐性出发,看到的是民族风情的外貌。而本民族的书写者,因为其身在其中的文化视角,能够更深入基层地开掘出一些和民族文化有深刻关联的内涵。

比如景颇族作家赞包刚的散文《相会在“能仙”节》,避开了对这个节日介绍性的描写和对风情表象的追逐,直接深入到参与这个节日的青年人内心深处,揭示了这个节日对民族成员的重要性。能仙节是景颇族青年男女为主的聚会、唱歌跳舞的节日,也是春天到来时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就像歌里唱的:大家相会在“能仙”节,痴情小伙披着云彩,有情姑娘从四面来;青山绿水多醉人,攀枝花开哟红似火。散文描写了作者期盼在节日与梦中情人相会的激动与迫切心情,坦诚而有激情。生命中的爱与美,是没有民族界限的,读来让人颇受感染。

殷海涛的散文《猎趣·外六篇》,表现的都是和普米族传统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可以看作是作者对民族文化传统的一次致敬。比如打猎、撵山,就是对祖先狩猎生活的回忆和体验。在追赶猎物的过程中可以重温祖先的传统,让主体心灵和传统之间有了一次契合。此外他还写了篝火、山歌、笛音、火塘、山神等事物,都与普米族文化中的日常和传统有关系。从他的散文中,可以形象地体会到普米人的心性、爱好与审美。

曹翔的散文《穿裤子的雪人》描述的是普米族男孩子的“成丁礼”,作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赋予这一古老的民俗以情感和温度。生动展现了一个13岁的普米男孩对成人礼的期望和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内心其实藏着一个小秘密,希望在完成成人礼之后,能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卓玛“走婚”。男孩们不但自己过了个快乐节日,还把快乐投射到周围事物上面,给雪人也过成人礼,让它穿上树叶编织的绿色裤子。一次成人礼被一群孩子过成了青春的狂欢节,暂时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也展示了一个民族的心灵中潜藏着的浪漫快乐的天性。这篇散文中弥漫的人生情感和情绪,不是田野采访者所能体验得到的。

还有一些作家的散文,是通过个体的成长和家庭生活的描写,记录下自己民族发展进步的历程。也可以为社会学、民族学的研究提供很生动的资料。8个民族中,有的民族属于“直过”民族,他们和国家一起经历着困难的时期,也一起迎来美好的希望。从散文写作的角度提供的资料,在具有真实感的同时,还有生动形象的文学特色,更具备一种打动读者的艺术魅力。

陶玉明的散文《江边山·外三篇》,就从个体经验出发选择不同角度记录了改革开放以来布朗族人家的发展进步。他在《鸡罩笼房》中,描写了一种特殊的建筑——“鸡罩笼房”,它其实是一种极其简陋的建筑,它粗糙、低矮、狭窄,代表着布朗人贫困落后时期的生活。作者一 家8口人就在这样的建筑中渡过了一段贫穷的岁月。一直到改革开放时代,布朗人才告别“鸡罩笼房”,搬进宽敞明亮的新居。作者以亲历者的视角,生动地再现了一个民族的生活中发生的巨大变迁。独龙族作者李金荣的散文《电影故事》中,也为民族生活的发展记录下了一些生活素材。对了解交通不便的年代 ,独龙族和电影的关系有很好的印证。

文学创作能以生动的在场感和主体性,把一些重要的场景留在文字中。而融进了作者主体精神的往事,会留下更生动的印记。

只要认真阅读和关注,就会发现在8个人口较少民族作家的作品中,确实能为民俗学、文化人类学等领域提供一些新的研究视点和范畴。它们代表着人类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也体现了各民族在时代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不可忽视的作用。另外,这些文学作品在对民族文化的传承过程中,也会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它既是对传统的回忆和记录,也有作家主体对传统的认识和理解。甚至写作主体在现代思想观念制约下对民族文化传统的重新解读,也会赋予传统新的特质。

四、对生态问题的思考与质疑

生态文学不仅要表现人和自然的亲密关系,激发人类热爱和尊重自然的情感,还要求写作者具备文化批判的实力,要对现实中的生态问题体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这是在深厚的生命情怀关照下,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认识和理解,对现实问题的批判和质疑,也是对一个作家的良知和人性的考量。

因为在我们的现实发展中,受人类中心主义和商业利益的驱使,环境恶化,生态出现危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民族地区的环境和生态也面临种种挑战。这就需要各民族作家能具备一种自觉的责任意识,和一定的生态理想,才能对现实中破坏生态的种种现象提出质疑,发出“生态预警”式的呼喊。

一些有良知的民族作家已经以自己敏锐的目光看到了这些现象,并在作品中进行思考,发出呼吁。虽然他们的写作不一定有很明确的生态理论的指导,但是他们能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对家乡出现的问题进行思考和质疑,以期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在人类所面临的诸多环境问题中,家乡的环境最能牵动一个写作者的情感和心灵。借此也能检验出他对家乡情感的深度。爱之俞切,思之俞深。为环境问题而痛心疾首者,一定是对家乡怀有深爱的人。因为如果环境和生态遭到人为破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一个民族文化传统的破坏。每一种民族文化传统,都有其以赖以存在的地理和人文环境。比如布朗族、德昂族、基诺族和古茶山,斯布炯神山和普米族,怒江和怒族,独龙江和独龙族,二者早已经形成互相依存,密不可分的关系。

让人欣慰的是,关注环境问题和生态问题的写作者,在人口较少民族的作家队伍中越来越多。他们既有对民族的深刻情感和依恋,又能以现代人的眼光和思维去批判和质疑现实中的诸多问题,以期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环境和生态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故乡代表着家园,一旦家园被毁,人类便失去了最后的归路。

可以说,环境和生态意识的觉醒,对民族作家来说是一次革命性的觉醒。那些先行者已经从单纯地讴歌民族山乡的美丽景色和对新生活的赞美,转变到对发展带来的现实问题的思考。或者说他们的忧患意识正在逐步觉醒,开始对环境和生态被破坏的现象进行批判和质疑。能向社会发出生“生态预警”的人,除了相关的专家学者外,应该就是这些与大自然有着不可分割密切关系的民族作家。

他们在观察和思考,进而在作品中传达出自己的忧思。

基诺族作家张小平的散文《山寨在呼唤》表达的就是一种对故乡爱之越深痛之越切的感受,在经济利益驱动下一些人的行为正在给古老的山寨带来破坏,比如把寨子里的参天大榕树连根拔起运进城市,飞禽走兽出没的山林在消逝,鸟语花香的景象不复存在。作家痛心疾首,对实现生活中一些人受利益驱使而破坏生态环境的现象发出呼吁。他在散文中大声喊声出:“再大的利益,也只是暂时的。可家乡是你的赖以生存的地方!你的祖宗,你的后代都曾经和将要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 怒族作家李玉芳在散文《啊,香樟树落泪了》中,对故乡环境遭到破坏的现状深感痛惜。在作者的生活中,香樟树代表的是家族的变迁,成长的美好记忆。但是现在却被某些人为了一己私利而砍伐和伤害,作者忍不住发出在散文中发出愤怒的谴责:“香樟树是无辜的,连树都如此不放过,某些人做得真是过分了。总有一天,人会对自己做的事有个交代的。”结尾处作者把抒情的对象转向经受了苦难的香樟树,以拟人化的手法向它倾诉着内心的痛苦与歉意,生发出感人的艺术魅力。独龙族作家罗荣芬在《江湖人心》中,对导致故乡干旱的人为因素也有一番深刻思考和质疑。她的忧虑和批评,体现了一个民族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

虽然人口较少民族的作家和作品中,对环境和生态的关注还不是那么普遍和自觉 ,但是从以上所举的作家作品中,还是体会到了他们作为“先行者”的意义。同时也正是其中传达出的“生态预警”信息,为这些作品增加了独特的审美内涵,也体现了人口较少民族作家的写作与现代性思潮观念接轨的倾向。

【注释】

[1] 王诺.欧美生态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版。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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