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京华
2017-11-14本栏主持
本栏主持/绥 掖
天光拂晓,第一缕晨曦透过雕花木窗漏下光影,庭院里响起几声明快的鸟啼。远处隐约传来木鱼笃笃的敲击声,那是僧人循门报晓,已经五更了。孟元老卧于床榻之上,彩釉绘成的瓷枕玲珑别致。他仿佛感受到了微朦的日光,逐渐醒转。
眉目清秀的侍婢端来盥洗之物,轻盈的裙裾如夏荷初绽。孟元老换上轻薄的绸衣,将乌黑的发绾成时兴髻式。正值三伏,暑气极盛,他将要赴友人的水榭邀约。
纹理细腻的案几上已摆了清粥果品,孟元老要在家中用早膳。如此从容实属难得,若是遇上早朝,挑灯便要出行。他浅啜白玉瓷盏中的清茶,手执一柄折扇,山水景致缩于尺幅,一开一合便是乾坤。
距离相约的时辰尚早,他且停且走,清闲地漫步于街巷。长街上贩夫行者已慢慢聚集起来,酒楼中的灯烛还未熄灭。最负盛名的汴京七十二楼,皆于门首扎缚彩帛,那一道道珍馐佳肴各有千秋,他几欲尝遍,玉箸琼酿堪称人间乐事。
只是此刻却不好再以饮食消磨,孟元老略一思量,唇边绽笑,穿过几道巷陌去瓦肆看戏。素闻任小三的杖头傀儡剧乃是一绝,五更即演,此刻已是观者如云。戏文道出人间冷暖,看客拍手称赞,他亦兴致盎然。
待到曲终,他走出瓦肆,昂首阔步往水榭而去。友人所择之处莲荷芬芳,风过清凉,目光越过栏杆能见到游曳的锦鲤,他于亭台之中甚觉惬意。
案几上陈列着雪槛冰盘,孟元老品尝些许,凉水浸过的瓜果格外消解燥热。席间众人皆喜文墨,曲水流觞再好不过。他们频频举杯,佳句遂成,若是醉在这大好风光之中,那便枕着远处的悠扬笙歌入眠。
下个节令就是七夕了,那当真是锦绣盛大的时令,此前几日,便有车马盈市、罗绮满街的繁华景象了。从潘楼街东到南朱雀门,随处可见衣着鲜亮的孩童追逐嬉闹。一个面颊粉嫩的稚子途经孟元老的身畔,他擎一柄荷叶,模仿着磨喝乐的滑稽形容。磨喝乐是一种泥塑人偶,人们常买来于七夕供奉,他的府中亦有一尊,碧纱笼罩,金玉相饰,十分精巧。
街边手艺人衣冠齐整,盛物器皿一应洁净,他五指翻飞,正凝神捏一枚糖人。孟元老停驻一旁细看,那糖人垂髫髻、着罗裙,分明是一个豆蔻少女。他忽地想起什么,拿出铜钱买下了这枚糖人。归府之时,庭中已搭起了乞巧的彩楼,斑斓颜色照亮了沉沉暮霭。家中女眷将于此焚香祈福、望月穿针,怀着虔诚的心愿叩拜。
孟元老缓缓走近那座彩楼,手中的糖人藏在身后。可蜿蜒廊道须臾间变得迢遥,仿佛永远无法抵达尽头。那座彩楼中绰约的身影,亦于袅袅烟雾中消散不见。阴云遮蔽了七夕的弦月,磅礴风雨突如其来,浇灭了他的忐忑与期许。
原来又是一场汴梁故梦,窗外雨声淅沥,他已是南渡的异乡人。旧京的每一条街巷都印刻在他内心深处,无需刻意想起,便会不知不觉浮现在梦境里。那里有北宋的琳琅阜盛,有他走马观花的年少光景。
孟元老铺开白宣,以文字缅怀记忆里的汴京,寻常雅意与闲情延展开来,著成《东京梦华录》。梦里余温尚在,仿佛一切不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