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把一个男人傲娇
——读张尚锋组诗之《寂寞令》
2017-11-14师立新
师立新
诗歌把一个男人傲娇——读张尚锋组诗之《寂寞令》
师立新
读完组诗《寂寞令》,走出作品坦诚摆放的诗境,我可以不谦虚地说,已能看懂诗人的心底世界。
写诗是个走心的活儿,许多人在做,但走心的程度不同,做的最终结果就差别很大。有人的分行句子才制造出来转眼即死,也可以说根本就是一堆没活过的语言堆砌;有人的文字随时间的淘洗一帆风顺活了下来,还活得骨骼清秀。就《寂寞令》而言,我眼里它是生息饱满的,而且模样俊美。因此,必须针对这组诗而谈到情怀。尽管我一直认为情怀一词过于虚空,甚至有假、大嫌疑,曾不止一次向诗人张尚锋抱怨他口中强调的“情怀”两字,可最终仍然在诗评时选用它做概念总结。好像也只有这词才能诠释这组诗歌的痛和美及深远,如果论文字技巧,诗人暂时还没有展现达及那些花哨的奢侈。
张尚锋常调侃自己是半划子作家,不成气候。这位湖南籍贯的某刊编辑,有着曾经从军十五年的人生阅历,这不时成为他的谈资。军队塑造了他面对生活的坚韧、豁达,更多的是浓重赋予他悲天悯人的男人情怀。从这一点来说,诗人很幸运。咱们的国度,人一生下来都有个大众统称,名为“百姓”,可诗人后来跨过统称,得到“军人”标识的特别修饰,并催生了他丰沛的情感,使之着陆于心。真挚,是他流淌情感撑起情怀的脊梁,我喜欢文人具备这种品质,澄澈、剔透,能让人从其文字里看到俗尘下的春天。
张尚锋开始诗歌创作的时间不长,但以往多年散文书写的文字功底宽厚,由此确保了他一上手诗歌就呈现行云流水的自然。有时候,诗真的不是要“懂”才来写,要的是感觉,是记录和解析心里真实声响的跳跃性融合!
我个人理解的汉语新诗,一定是讲究诗歌元诗元素的提炼,用略为学术的说法,即,语义单位的词语运用。元诗立场的确定,无形中就主宰了一首诗的走向及到达的高度。这从广义来说,所谓现代诗和后现代诗,还有女性诗歌及林林总总的各流派诗歌,都需要明示元诗立场的核心,毋庸置疑,这是诗歌理论里不可离开的组成。
在这组诗中,诗人的元诗基础是生活与生存的真实界面,他的意象采摘精准,所需词语架构轻重合理,还变通引用了赋比兴的手法,组合与排列出让人心头发颤的文字,赞叹之余,似乎已无法用词描摹我读诗时的心境。
从认识诗人以来,我总对他的文字有更多期待。一个优秀的诗人不会停留在原地,得一次又一次超越自己。欣喜的是,我真的读到他已能跳开就物咏物的述说,在传递影像描写的时刻,不断添加文字的痛感,让美学品质在貌似安静的场景下张扬。如《还有许多事要做》节选:“……把头发剪得很短/装阳光、装青春、装意气风发/装从无苦衷/能隐藏的白发尽量隐藏/能掩饰的风霜尽量掩饰/暂不适合削发为僧/还需要借助这点毛发警醒/父母已老,而孩儿尚幼”;《向一朵雪花致敬》节选:“……世界陷入无声,你也沉默不语/一个转身,我们都已不在原地//向一场不打招呼飘然而至的雪花致敬/它让我猝不及防地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男人的痛从来必须隐忍,哪怕痛已穿透皮肉,将骨头磨碎,表面仍然维持风平浪静。两首诗都是细微处切入,头发和雪花的单元提取,以一个词语的鲜活,立刻让整首诗光亮。好的文字,可以美也可以痛,不敢说男人就得有这样张弛有度的情怀,但这两首诗凸显出的担当,寂静中的爆发,是我进入其诗境时不可忽视的深层次感动。诗界有古训:诗言志。“志”的理解在现今,已从古时的抱负、志向扩大到思想、意愿、感情等方面。我在赏析诗歌的过程中,除了接受诗句传达的字面信息,更多是沉浸在文字外抵达心灵的惊动。这两首诗,这么平淡地在痛,最终是在平常的熟视无睹后,于某一个节点,心在痛哭。
我对诗歌的阅读感悟,如同与人直面。美与不美,一眼明定,这种体会落笔写出好像很肤浅,却是多年来览及无数古今中外诗词的真实情触,诗歌于我的确是感知和心绪碰撞的反应。太过生涩的诗,不管有多高尚或伟大的内涵,都不能打动我的平常心。诗是给人读的物件,别太高冷,以自然书写和展现人性、情感为上。诗性语言的策略应该遵循于内心的出发途径,在向外延伸的过程中开枝散叶。自媒体时代,文字也流放着液态的姿容,现实在快速消费大众的眼球,对文字之美的热爱,大众欣赏是相同的,而且,会表示得更为直接的关注。在张尚锋的下一首诗中,我还读出了他的个性感受及外在因素刺激下的敏感,他因而获取了与平素生活相对等的灵性冥想,营造出次第打开的诗歌节奏美。如《过大理》节选:“……风继续吹,吹了几千年/千万株垂柳反复地演示着风的姿态/花有了些新品种,株株符合这个城市的水准/雪化成水,沿苍山流下来/洁白的面积越来越少,被山青色替代/小河淌水的歌声突然就响了起来/蝴蝶泉在另外一个小镇……”这首诗有诗人典型的语言特性,半长句,语气紧促,层叠而下。具有暗指未明示的内层 ,却又能发散出别致的,能让读者捕捉到的个体特性。这具备“思辨性”的句子,最大程度彰显了其语言的诗意本性。不拖沓的语感,美,淋漓四溢。再如《青衣》节选“……不养鸡鸭,这些短命的禽类/可以养只龟,你喜欢的,喜欢孤独的/见到陌生人也不欢不闹/时间真的很老/房子要通风,可坐南朝北、坐东朝西/要通电/黄昏会如约而至,落寞也会如期而至……”这首诗,与许多厌倦繁琐的城市喧嚣而希望归隐的作品,从诗歌意境来说并没脱俗,之所以想评写一下,还是个人原因。我喜欢其文字创建的清幽和散淡,这一点就有别于同类作品那些相似的生活罗列:一方书桌半拢菊花或你耕田来我织布等,要么不食人间烟火要么满满的烟尘。这首诗的布局让我思绪伸展,从鸡鸭、龟、房子坐向、基本需求,半长句式的铺排,情感堆积得越加深沉,想象与现实碰撞,寂寞泛滥,萧萧而下。这种产生出寂寞到痒的大场景,说到底还是美的呈现。在身处太多的热烈后,偶尔,委婉的臆想是许多人期待看尽铅华的逃离。诗歌最大的优势是让诗人想象驰骋,能够容纳大量的孤独投入。这首诗的寂寞和孤单,极大充实了组诗标题的禅意。
诗歌是涵养精神的原动力,要释放美和爱,当诗歌不再出现正常的存在价值时,我不相信颓废、低俗和随便的文字能够体现美。汉文化的精华《诗经》,距今已三千年,依然唯美不休生机蓬勃,我在称颂的同时也感慨,发自心里的文字,不论出于古人还是今人笔下,都如此鲜活。在张尚锋的作品里,我抚摸得到这种鲜活。
诗人以在场的方式,将诗歌的内质放远,在无人触及的角落,为尘世而悲。如《钱瓜山,桃花又落了一朵》节选:“……野兔没有户口,如何陪酒作乐/这是一种担忧/我们如此侵略,到底要构建多大的城堡/若干年后,城乡一体/郊外将不再是郊外/我们去哪里踏青、恋爱、拥抱、接吻……”。诗人面对被过度开发的钱瓜山束手无策,只能在他可以主宰的文字天空下无助长吟。明晓现实,以小我情感升腾至世间大爱,精致的语言使他的情怀从这些文字里跳出,意义就自然地深远起来。想起《文心雕龙》的句子: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以真情动人,从本真的起源开始,在无暇卖弄的写意里,诗人只有自己先期的感动和感悟,才可以放置天下感染他人。再如《谁也无法左右一条流水的走向》节选:
“……水会忍辱负重,但/水一旦咆哮,大风浩荡/谁也无法左右一条流水的走向”诗人把控的语言张力,仿佛随性下笔,实为浑然天成地把概念里柔弱的水,从被动存在引伸到主动导向,影射出对人生哲理性的思考,诗歌的意境因之而宽泛。文如其人,从这些文字间,诗人毫无造作地彰显出自己的人格品质和境界。
日常语言皆有诗性,而语言的艺术提升成为诗歌,这就定位了诗歌的语境深度。因而,我认为对诗应该有敬畏感,至于如何让诗歌或内质蕴含丰富或坚强有力,这不仅是诗歌美学,也是诗歌的追求和探索。
阿多尼斯说,诗歌的意义在于撄犯。这个有点拗口的词,对于诗歌,却可以形象地概括到许多,甚至生动表现了一个文字体系被擒拿的状态。组诗《寂寞令》,结构缜密,语言的诗性与诗的语言,意境设置、心理动态、诗歌向度,所有一切都表达着诗人对人生、现实、情感的解析,大有除去巫山不是云的惊颤,颇具“撄犯”的职责,充分体现出这组诗歌的独特魅力所在。它让诗人的情怀在字里行间肆意挥洒,把男人的大气和细腻,呈设为没有明说却大白天下的傲娇。寂寞是如此美丽,寂寞也如此喧腾。诗写的终极不是矫情,真的,是情怀!
张尚锋的诗歌给读者的,大多是情感焦灼和生活痛感的体验,涉及生存与现实的时代意义。他的写作外向,作品意象具体、真实、疼痛,真正是把诗歌融入了生命,是一位有责任和文学理想的诗人。
自古诗人多轻狂,欣慰的是,张尚锋目前还没有这些我认为恶俗的气息,他始终听从文字的召唤,忠于自己的内心,淡然地写,踏实向前。同为诗写人,某次与他玩笑,说如果离开诗歌,我的生命会雀跃不起,我的眼里会噙满泪花。一阵大笑后,换来我们长久的沉默。是的,物欲横流的日子,爱上诗歌,为精神世界找到安放的居所,这样的人生,物质上不阔气,生活中已极其舒服。
我愿意看着诗人,用虔诚和挚爱与诗歌在生命里,重合!
结稿之余,得知此组诗歌荣获2016年云南省滇东文学奖,这似乎也从另一面附和了我对作品的认可。祝福诗人!
(作者系云南省作协会员)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