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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男诗歌中的中国古典意象初探

2017-11-14罗乐欢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麋鹿邮差紫色

罗乐欢

海男诗歌中的中国古典意象初探

罗乐欢

学人观点

·主持人语·

有关海男的诗歌创作,评论界已有不少研究、评说。青年学子罗乐欢的研究不是简单地复述已有的观点,她从对海男诗歌的文本细读中发现了海男和中国古典意象的隐秘联系并对这种联系作了简要的阐释。应该说罗乐欢的评论还有稚嫩和生硬之处,但她对海男诗歌的敏感,的确从古典文化的角度,开启了理解海男的另一扇窗口。(胡彦)

在一部诗集的扉页上,海男这样坦言:写诗是我写作中的必然。出过诗集、散文、小说多卷,然而,我迷恋于写诗并愿意一次又一次为诗歌而篡改语言,这就是我存活于世间的最大的秘密和幸福。20世纪60年代欧美世界女权运动第二次兴起,随之风靡中国。海男与同时期的翟永明、伊蕾、张真、陆忆敏等女诗人登上并繁荣了198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女性诗歌文坛。有鉴于此,文学界通常将海男视为当代女性文学的代表之一,对其作品包括诗歌的研究,也主要着眼于女性主义这一方面。

诚然,海男在她的作品中写女人,写女人和男人之间的两性关系,但除了女性角度,我们应该对其作品给予更多新视角的关注。这位生长在云南滇西的农艺师女儿,自出生起,便脚踩远古的西南土地,俯瞰万年的金沙江,穿越原始的滇西丛林,遥望亘古的梅里雪山……万物皆有灵性,滇西的山水风云,草木花树被她用笔一一定格,而流露于纸上的,则是充斥在她骨血里的绵延千年的古中国情怀。对纯粹的诗歌写作之追求,西南一隅独有的神秘,加之其感悟世间的敏锐细腻,让其诗歌在对自我世界进行私语的同时,更多了一腔容纳天地的胸怀,一份对历史文化的深刻反思,一种抚今追昔的沧桑之感。

一、西南方:初始之地

“我所陷入的地域并不辽阔广大/它只是一只柠檬似的角隅,周身散发出/不可穷尽的微语之声。夜色继续在弥漫/正如你惊叹于我为什么永无休止地在流浪/拉开一面皱褶,就像天气中的游移起伏/它贴近了我,贴近了肉身,贴近了我的脸/你还想看到我什么,你还想研究我是谁/我陷入的地域,是西南方,是让我失去青春的故乡”。(《我陷入的地域》)海男出生于云南滇西的一个叫永胜的县城,它位于中国的西南方。自古以来,西南地区由于地理位置的闭塞而鲜有人至,相比东南沿海的繁荣发达,它显得落后而原始,是为蛮荒边陲之地。也正因为极少被外界了解,它才显得神秘,是更接近自然的所在。《周易·说卦》中曰:坤也者,地也。万物皆致养焉。故曰致役乎坤。而《坤》卦卦辞则言:西南得朋。据此可知,坤卦卦位本在西南。而坤为地,“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大地之母,孕育万物而无言。生长于此的人们,也必须懂得隐忍和谦卑。

这种隐忍和谦卑,反映在海男的诗中,一是万物皆可入诗的胸怀。她在天地之间行走,目力所及都是诗意的:“一红一黑的两尾鱼,犹如水中的精灵/突如险滩,绕过了梦魇/悬起了水池中的月亮,这就是你/最天才的想象力,罩住了我。”(《鱼儿来临》)作家创作有赖于想象力,但如果离开现实而凭空想象,则难免会掉入幻想的沼泽,难以自拔,其作品读之亦令人费解。海男的诗歌创作,是建立在对其身边的一事一物的细致观察和深刻体会之上,由此生发出对自我生命的清醒认识。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二是深深扎根于土地的归属感。海男的诗作中不乏对其滇西故乡直接书写与讴歌的名篇,如这首《永胜县城的邮差》:“永胜小县城的邮差,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邮差,是一个从不会在脸上流露出/忧愁的邮差,是一个从不会把信送错的/邮差,是一个把门牌号倒背如流的邮差。”不是名人,更非权贵,只是身边普通至极的一个小小邮差,她都能对其进行细致入微地刻画。直白如话的描述,没有多余的渲染,却恰到好处地将故乡的邮差这个平常人的形象刻画出来。海男用她特有的诗化语言记录着西南这片神奇的土地,经她之笔写下的作品,既是她行走世间的印记,更是她对这片土地热爱的体征。

二、颜色板:缀染生命

“没人能够猜透那个迷诀/到底是在水底燃烧,还是在灯芯中/迎着飞蛾的身体化成了灰烬/曾经有一天,我如此的迷恋紫色”。(《曾经有一天我如此迷恋紫色》)读海男的诗作,我们会发现,诸如紫、黑、红、蓝等有关颜色的字体反复出现,是其一大特点。“紫气东来”,中国自古以紫色为权为贵,以“紫气”为祥瑞之气,附会帝王或圣贤出现的征兆。《韩非子》中即有言:齐桓公好服紫。一国之君喜穿紫色朝服,足见其高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紫”非正色,乃由“靛”与“赤”两色融合协调而成,两者互溶至一种和谐状态,不分彼此,浑然一体。这与“一阴一阳之谓道”有相通之处。海男钟情于紫色,曾在她的诗作中直言不讳对其的喜爱:“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爱上紫色时我已失去了青春,扑入暗盒的首先是一只蝴蝶。”(《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紫取蓝红二色而中和,中规中矩,不盈不缺。如人退去浮躁之气,在岁月沉淀中日益沉静。而这在某种程度也正影射了海男在诗歌创作上的心理历程。将自己定义为紫色的代言人,亦或多或少地暗示了海男个体的神秘与独特:卧室隐逸者海男,吸进了世间的味道/味蕾已开始回避追逐的蜜糖/我是逃逸者海男,固守在自己的家门/经历着一年四季的轮转不息的考验(《我是隐逸者海男》)。比起在主流文化中随波逐流,她更愿意在自己的紫色诗歌世界里坚守内心。

除却紫,还有黑。海男笔下的“黑麋鹿”,是对麋鹿这个意象的一种颠覆。古人对麋鹿的记载,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孟子》中即有记录: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可见古代皇家贵族有驯养麋鹿的喜好,鹿在某种程度上是高贵的象征。海男则将传统意义上的棕麋鹿化身为黑麋鹿。麋鹿因其角似鹿,头脸像马,尾如驴,蹄似牛而被人们称为四不像,是为神兽,能带祥瑞至人间。五行之中,水为黑,谓玄武,位北方。《老子》第八章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黑麋鹿承载水之无色无形无相,徜徉于天地之间,如风般自由奔驰,仿若精灵。然而它却是忧伤的,在黑夜里奔跑,在旷野中迷了路,直至倒下死亡。“忧伤的黑麋鹿来自滇西的山冈/来自一个人最辽阔的内心/他的生活已被我长久地凝视过/在那么长的距离里,远隔着澜沧江的大峡谷……黑麋鹿迷了路,亲爱的黑麋鹿迷了路/它在旷野中躺下去,再辽阔的世界也无法让它苏醒”。在这组诗中,海男以黑麋鹿自拟,借黑麋鹿的迷路对永恒的历史及矛盾的自我进行叩问,在无垠的时空感悟中完成了人道的合一。

海男在其诗作中运用颜色进行书写的篇章可谓不乏,如《橙色的风景带》 《褐色地平线》《红色康乃馨》。她以平常事物为画布,以斑斓颜色为画笔,点染了一幅又一幅生活图景。生命本该如此这般。这是一个诗人,对生命致以的最崇高敬意。

三、生命体:另类感悟

“越靠近这多雨的南方丛林/就会看见林中苔藓中斑斓的痕迹/南方狐狸留下的脚印/一只野狐狡黠,轻盈和逃逸的姿态”。(《南方的狐狸》)海男曾经在一部诗集的序言提到,“我身体最为诡秘的想象力是在看见一只野狐穿越森林地带时雀跃而出的。所以,我写狐,写南方的狐,写一只只穿越在内心的野狐。”身为在滇西原始森林中奔跑长大的自然之子,海男对大自然有着一种接近天性的喜爱。狐这个生命体,因其长相灵动秀气而又生性多疑,被中国传统文化赋予“狐媚、狡猾”的定义。文学作品中多以狐比喻红颜祸水,如《封神演义》中作者便将商纣的宠妃妲己写成如狐狸般能蛊惑人心,并把商朝灭亡的主要罪过归责于她。又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画狐画鬼入木三分”,在他笔下的貌美女子非狐即鬼,悉皆魅惑之类。而在海男的意识里,狐是自由奔跑跳跃的林中精灵,它们隐逸在林深之处,吸收天地灵气于一身,是能够与人心互通的灵性生物。她以野狐自比,在诗中毫不掩饰对狐的好感:“我是时间,我也是时间中奔跑的狐/这是我在狂野的一刹那间,因为赴约我会/失去将来的生,我在你面前变疯的时间越长/我就失去了返回原始森林地带的时间。”(《我像一只野狐》)野狐亲近自然,不为人间烟火所玷污,是接近天道的存在。海男在森林中与野狐相遇,想起自己曾经舍弃过的皎洁和轻盈,于是将自己化身为野狐,在无限的时空中寻觅失落了的最原始的自我。“我就是那只南方的狐狸,无人时我仰起头颈/仔细地观望着除我之外的事物的外在力量/除我之外裁定时间之谜的女妖在哪里/除我之外,那只被黑暗笼罩了上半辈子的逃犯是谁”。(《又看见一只南方的狐狸》)这南方的狐狸,逃逸在森林的尽头,它们在黑暗中穿梭,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以自己的准则去丈量时间的限度。海男也是这样的一只狐,她在俗事之外构建自己的空间,以敏锐的眼光打量着这个纷杂的世间。

经常出现在海男诗歌中的生命体意象,还有蝴蝶。“幽蓝色的身体散发出暗香/直抵午夜的一只南部蝴蝶/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葬礼/它的气息幽沉,直抵墙壁……直抵午夜的蝴蝶,永远地留在墙壁之上/停止了飞翔,这种宿命/仿佛每天在左右我的生命,而那只蝴蝶/正展览在我的墙壁上,审视着我”。(《直抵午夜的蝴蝶》)蝴蝶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一直是重要的审美元素。从先秦散文,到汉魏诗赋,到唐宋诗词,再到明清小说,蝴蝶翩跹至文学、哲学、史学和艺术等多种领域,一路成长、发展、丰富着。庄周梦蝶、梁祝化蝶、花蝶之恋、美人扑蝶……蝴蝶这一古典意象承载着丰富的人文及精神内涵:因其形美色香,而被寄予美好寓意;因其体态无拘,而有自由之意;因其生命短暂,而引人哀叹不止;又因其破茧的执着,而多被人所赞颂。海男诗中的蝴蝶,却常与标本联系在一起:只有在房间里,在镜框下面,每一只蝴蝶/才可能变成标本,每一只蝴蝶是在绚丽之后/慢慢的停止飞翔的,飞累了的蝴蝶/飞得晕头转向的蝴蝶,飞得越来越灿烂的蝴蝶/在深沉的蓝雾之中迷失在自由之中的蝴蝶(《蝴蝶是怎样成为标本的》)。变成标本后的蝴蝶,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静态的美。相比在自然环境中生老病死,最后与落花腐叶成泥,这种美是失了自由的,但却能够超越时空的限制而永久地被保留,更能震撼人心。

四、结语

“海男用负载着传统诗意的语词来消解传统诗意的诗学。”在她的诗作中,含有中国古典寓意的意象随处可见,这些意象构成了她的诗歌世界,她借这些古典意象来观望人生,认同自我。所有这些,都确定了她的诗歌写作的一种方向性。

(作者系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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