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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希克梅特

2017-11-14

杂文月刊 2017年17期
关键词:希克聂鲁达洛夫

●哈 米

想起希克梅特

●哈 米

艾青复出时我采访他。我说读初中时候就喜欢他的诗。听惯了恭维词的大诗人不耐烦地拖长了声调:“都——这么说。都——这么说。”可当我背诵出几句聂鲁达和希克梅特那首四行诗时,他坐正了身子,满脸欣喜地招呼我坐到他身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告诉我这两位大诗人是他的好朋友。

希克梅特那四行诗是这样的:“亲爱的,不,这决不是空谈:我像一粒子弹似地穿过十年被俘的岁月,就任凭在这途程中,我得了病吧,我还是那颗心,还是那颗头颅。”艾青情绪从阴转晴,是不是这四行诗正好映照出了他怀着不变的诗情重见天日的心境?

这件我已淡忘了的陈年往事之所以蓦然记起,是因为日前读到《中华读书报》的一条消息——《土耳其政府有意迎回希克梅特遗骨》:2017年1月5日是那齐姆·希克梅特诞生115周年。《土耳其每日新闻》报道,土耳其司法部长贝基尔·博兹达当天在议会发表讲话,赞扬希克梅特是“土耳其养育的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并表示愿意从莫斯科迎回他,以回葬的方式荣耀他。希克梅特被比作洛尔加、阿拉贡、马雅可夫斯基和聂鲁达,在土耳其现代诗歌史上具有无可争议的地位。云云。

采访艾青的事虽已淡忘,但对希克梅特我长相记忆。他一直与聂鲁达、瓦普察洛夫他们一起站在我的书架上。

希克梅特,当年几乎是与聂鲁达一起闯入我年轻的心的。他们为我打开了广阔的诗歌视野:除了歌唱爱情和忧伤之外的一方全新天地。

但说来抱歉,我对希克梅特的了解,仅仅限于一本195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214页《希克梅特诗集》和摘录于报刊的若干首手抄诗,加上附于诗集后面萧三先生的一篇介绍文字。它是1951年11月17日,萧三在布拉格由世界和平理事会等举行的授予希克梅特“国际和平奖”典礼上的讲话。

多年来,我反复阅读着希克梅特、聂鲁达、瓦普察洛夫,觉得他们有颇多相似之处。这“相似”不仅仅是他们三位,而包含了二十世纪全球有良知的知识者的共同命运,为争取民族独立国家解放,为反抗野蛮侵略与强权独裁,为让百姓能在自由、民主、公平、法治中安居乐业而奋勇战斗,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聂鲁达抓住我的,是他那海涛般的狂野、浪漫、豪放。富有强烈节奏的诗行,瀑布似倾泻下来,激荡着使人无法平静。而希克梅特的诗风迥异,诗句像点射的枪弹似的短促,有力;比如:“十五处伤口在我的胸间,十五把刀子,十五个人的死……十五把刀子插在我胸间,十五把刀子强制我沉默,但是我的心在响,在响,将不断地响,响……像深夜的警钟在敲响……”这,很有点像瓦普察洛夫。不知他俩是否都受了马雅科夫斯基的影响。

诗风,希、聂、瓦三位有异有同。可他们的人生经历极为相似。三位都是共产党人,年岁也十分相近,挨次出生在 1902、1904、1909年。他们为共产主义斗争的行为受到各自政府的迫害:不是遭受牢狱之灾就是被迫流亡。而普察洛夫更是为抗击纳粹德国侵略而献出了33岁年轻的生命。希克梅特,18岁就用诗歌作为武器与帝国主义和土耳其独裁政府搏斗,不止一次被捕、入狱,频频被判处徒刑乃至死刑。幸亏正义人士大力声援一次次获得减刑,也先后累计蹲了17年牢监。诗人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站在伊斯坦布尔的大桥上,手举标语牌:“要求释放我的儿子!”仅仅45分钟之内就有三四千人签了名,而且都写下了自己的住址,警察几次企图驱散群众而毫无效果。

我不知道希克梅特曾否歌唱过爱情,但从我读到过的他的诗作看,就像瓦普察洛夫一样,他描述对母亲妻儿最柔情的诗章也都密切联系着人民的苦难抗争,乃至世界风云。

1936-1937年全世界的目光聚焦西班牙。瓦普察洛夫为之献上了深沉又激昂的《西班牙》。聂鲁达则以整一组滚烫的诗章颂唱《西班牙在心中》);并且因这场悲壮的正义战争改变了自己的诗风:从抒发个人哀伤转向了热血抗争。不知道希克梅特曾否写过西班牙,但他的许多诗篇都听得见世界风雷之声。就连超现实主义大师毕加索也义不容辞地创作出震撼人心的《格尔尼卡》。这就是希、聂、瓦他们的“相似!”

年前读过2015年8月作家出版社的《西班牙在心中》,它收集了二十世纪许多国家的伟大作家和诗人参与保卫西班牙战争创作的诗歌。我分外赞赏诗人吉狄马加在序言中的热诚阐述。他列举了聂鲁达、巴略霍、纪廉、阿尔贝蒂、埃尔南德斯五位诗人,说,如果只知道他们写了爱情诗,而不知道他们为西班牙以“犹如火山爆发的诗情”创作的诗篇,“那我们对这些诗人整体的诗歌贡献,在认识上一定会出现极大的偏差,甚至会在某种思潮错误的指导下,对他们的人格和作品产生荒谬的错判和误读。”并强调:“如果要让我选择站队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这五位诗人同时也是反法西斯战士的一边……他们是那个时代人类面对苦难、饥饿、杀戮和死亡的见证者,同时他们也是站在人类精神和道德制高点上大写的人。正因为如此,我们没有理由不向他们脱帽致敬!”

我想,希克梅特也应该归入受我辈“脱帽致敬”者的行列。我内心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2005年5月,我特地为本单位与市歌舞团携手举办的《勿忘历史——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文艺晚会》,请来了著名配音演员童自荣登台朗诵希克梅特的长诗《卓娅》片段。舞台巨大天幕上同步放映电影《丹娘》(丹娘是卓娅化名)中女主人公英勇就义的场景,取得声画交融的效果。纪念晚会还在舞台前沿并列高悬瓦普察洛夫和伏契克的巨幅画像,由本地著名演员分别朗诵两位英雄作家的作品选段。这是伏契克、瓦普察洛夫、希克梅特三位穿过十年浩劫的重重雾霾,在庄严热烈的氛围中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公众面前。我为能借此机会向他们表达一丝敬意而高兴。

让人欣慰的是,今天土耳其当局决定迎回希克梅特遗骨“以回葬的方式荣耀他”,承认他是土耳其的伟大诗人。

当年如此迫害诗人,如今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说明世界大幅度进步了。不同的意识形态渐渐找到了契合点。

兴奋之后静下来思索了许久许久,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文化是全人类共有的。这个星球上的文学艺术、英雄志士、道德、人性、人心……都应该也可能找得到相通、相融之点。不同文化之间是相互影响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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