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归国与庐山会议筹备工作关系考*
2017-11-14廖久明
廖久明
(乐山师范学院 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四川 乐山 614000)
郭沫若归国与庐山会议筹备工作关系考
廖久明
(乐山师范学院 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四川 乐山 614000)
根据相关史料考察一下郭沫若归国问题便会发现,以下两件事情都与庐山谈话会的筹备工作有关:1937年3月前后,时任行政院政务处长的何廉将郭沫若列入“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的名单;1937年5月17日,何廉再次向蒋介石建议允许郭沫若归国并得到许可。结合郭沫若归国问题可以知道庐山谈话会的筹备情况为:1936年12月30日,回乡养病的蒋介石开始考虑在庐山举行“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蒋介石从家乡来到南京参加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时,于1937年2月中下旬指示行政院秘书长翁文灏、政务处长何廉起草“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的名单;1937年5月17日,蒋介石在南京对何廉谈到“牯岭国事会议”问题,要求何廉只要离得开,就赶紧上庐山为此会议作准备;1937年6月上、中旬,在庐山召开了一系列“拟定庐山谈话会应邀与会者的最后名单及安排会议的日程等等”的会议。
郭沫若;归国问题;庐山会议;筹备工作
在中国现代历史上,庐山谈话会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一、“庐山谈话会对于推动国民政府走上对日抗战道路起了积极的作用”,二、“庐山谈话会是抗日时期各党各派各界代表人物共商国是的最早的一种方式,成为后来国民参政会议政的先声”,三、“庐山谈话会提出了许多主张和建议,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和匡时济世之言,有助于国民党当局内外政策的重新调整和确立”。考察一下郭沫若归国问题便会发现,以下两件事情都与庐山谈话会的筹备工作有关:一、时任行政院政务处长(当时的行政院院长是蒋介石)的何廉1937年3月前后将郭沫若列入“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的名单,二、1937年5月17日,何廉再次向蒋介石建议允许郭沫若归国。搞清楚郭沫若归国问题与庐山谈话会筹备工作之间的关系,不但能够换一个角度证明郭沫若归国“共产党功不可没”的说法值得怀疑,并且能够弥补人们对庐山谈话会筹备工作了解之不足问题。
一、1937年3月:何廉将郭沫若列入参会名单
关于此事,何廉曾在回忆录中如此写道:
3月前后,在孔祥熙出使英国之前,委员长要翁文灏和我去上海见他。在这之前,当他离家乡来南京参加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会议时,他对我们指示说:“准备一张名单,你们认为政府应邀请哪些人来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我们拟就了一张名单,包括各行各业的人士。去上海见他时,我们递交了这张名单的草案。我记得,名单上有郭沫若的名字,但我们并不清楚他是个共产党人。委员长看到郭沫若的名字说:“啊,好得很,我对此人总是十分清楚的。”他问我们此人现在哪里,我说1933年在东京时我曾看到过他,但不了解他现在何处。名单上我们也列入了上海帮会头子杜月笙,看来委员长对此感到高兴。
根据“当他离家乡来南京参加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会议时”可以知道,蒋介石由奉化回到南京之前,已经打算在庐山举行“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
现在,我们根据《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以下简称《事略稿本》)来考证蒋介石指示翁文灏、何廉起草“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的名单的时间:1936年12月26日,“上午九时四十五分,公与夫人及宋子文、张学良,由洛阳乘机起飞,午十二时二十分抵南京”;12月30日,“考虑应注意各项:一、对倭对俄态度,二、对共方针,三、对力行社方针,对从新组织之干部”;1937年1月2日,“公上午七时半约各同志处置一切后,于八时半由京乘飞机回里”;1月4日,“公连日考虑对共产党策略,特书之日记中。谓对共党应与之出路,以相当条件收容之,但令其严守范围耳。又考虑干部重新组织,各党各派与名流融洽,国民代表大会日期,改组政府及本党老者亲者之安置等问题”;2月2日,“十时半,由慈庵出发。十二时半到新昌大佛寺,实一胜境也。下午四时后到杭”;2月10日,“公昨日由杭到沪”;2月14日,“上午,由上海乘飞机回京”;2月15日,“本日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开幕,公以背脊伤痛,未参加。下午,见戴传贤、居正、叶楚伧、邵力子、陈布雷等,商议提案与宣言”;3月6日,“晚,乘舰向上游行驶”。结合何廉的回忆文字可以推知以下两点:一、至迟于1937年 1月 4日,蒋介石已经考虑举行旨在“各党各派与名流融洽”的庐山谈话会问题,根据本日的“公连日考虑”和1936年12月30日的文字记载,我们甚至可以将蒋介石考虑举行庐山谈话会的最初时间确定为1936年12月30日;二、蒋介石指示翁文灏、何廉起草“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的名单的时间范围是1937年2月14日至3月6日,由于翁文灏时任行政院秘书长,何廉任政务处长,在行政院院长蒋介石回到南京时,他们理应尽快去谒见,所以,可以断定蒋介石指示翁文灏、何廉起草参会名单的时间是1937年2月中旬后期。
现在,我们来考察翁文灏、何廉将郭沫若列入参会名单的原因。
1937年2月22日,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闭幕。会后,蒋介石接受了中央社记者关于开放言论、集中人才、赦免政治犯的提问。在回答集中人才这一问题时,蒋介石如此说道:
从政治方面说,中央十年以来,延揽党外有能力之分子,不知凡几。事实上对于民国十三年以前之各党派,早无歧视,更无排斥之意。尤·其·是·对·国·内·具·有·真·实·学·问·与·爱·国·热·忱·之·知·识·分·子·,与·大·学·教·授·,更·是·虚·心·咨·访·,极·意·尊·重·,切·望·其·在·教·育·文·化·上·、在·政·治·经·济·各·种·建·设·上·尽·量·贡·献·,培·育·有·用·之·青·年·,完·成·建·国·之·大·业·。所以集中人才一层,可以说是中央一贯之方针,今后必更进一步的期其充分实现。凡真正爱国而愿在同一目标之下为国家尽力者,自必与以尊重,且亦欢迎不暇。
次日,《大公报》以《蒋委员长发表重要谈话:中央尊重言论自由谈话集中人才致力建设政治犯悔过自新可予宽免》为题发表了蒋介石的谈话。有学者认为,加着重号部分的文字“可以看着是举行庐山谈话会的缘由”。
前面根据《事略稿本》的记载推断蒋介石指示翁、何起草参会名单的时间是1937年2月中旬后期,蒋介石发表重要谈话的时间是2月22日,两者结合起来,可以将指示时间确定为1937年2月中下旬。
根据何廉的回忆可以知道,在指示翁、何起草名单时,蒋介石应该没有专门提起郭沫若,不过,何廉知道郭沫若属于邀请对象,因为他们1933年在东京见过面。关于此次会见,何廉除在回忆录中说“1933年在东京时我曾看到过他”外,再无其他文字记载。不过,笔者认为小田岳夫的《郁达夫传》中的P应该是何廉:
译书出版后的翌年,有一天我邀一位中国经济研究家P(因忘记了姓名,姑且这样称呼)一道去拜访郭沫若。P虽然有些不大愿意,但还是一起去了。沫若是在那次蒋介石背叛革命以后逃亡日本的,现住在千叶县市川国府台。从押上这一站乘坐京成线的电车,在真间车站下来,再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了他的家。
…………
他把我们让进正中的那间有六张日本席那么大的房间里。刚坐下,P就提到沫若的金石研究专著(在日本出版)得到西园寺公望赞誉一事(在一份报纸的社会栏里曾加了照片作过介绍)。沫若并没有表示谦虚,风趣地说:“得到了西园寺的赏识,将会成为满洲国的陆军大臣吗?”说罢,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
笔者认为P是何廉的理由为:一、何廉1926年6月在耶鲁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后,一直到1936年6月都在南开大学从事经济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所以称他为“中国经济研究家”当之无愧;二、小田岳夫说自己是1933年的一天“邀一位中国经济研究家P一道去拜访郭沫若”,何廉说自己“1933年在东京时”曾看到过郭沫若,时间上也相吻合。
根据小田岳夫的叙述可以知道,何廉1933年到日本时,应该看见过(至少是听说过)当年1月6日《朝日新闻》发表的《于爱妻之国晴耕雨读——抛弃革命斗士之梦想,藉著述得园公知遇》的新闻。郭沫若的金石研究专著竟然得到了西园寺公望的赏识,这样的人毫无疑问属于蒋介石所说的“具有真实学问与爱国热忱之知识分子”,所以,在蒋介石指示翁文灏、何廉起草参会名单时,何廉想到了自己1933年在东京见过的郭沫若。当何廉建议将郭沫若列入参会名单时,翁文灏应该没有反对,否则,蒋介石便不可能在最初拟定的参会名单中看到郭沫若的名字。
有研究者指出,国民政府邀请胡适参加庐山谈话会“具有象征意义”:“在出席会议的知识分子和大学教授里,胡适可以算得上是‘持不同政见者’了,是一个不受国民党欢迎的人物。‘人权论战’是从理论上颠覆国民党专制统治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独立评论》在国共两党的评判上也是更多地同情共产党而批评国民党,刊物因此遭到查封。就是对于蒋介石、汪精卫等国民党领袖也有毫不隐讳的批评。他以王者师自居,劝诫蒋不要事无巨细,躬亲自问,大权独揽;责备汪精卫没有自知之明,不懂英语、不谙外交,却兼任外长,无异于滥竽充数。圈定胡适这样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参加庐山谈话会,表明国民党在民族危难的关头不得不有限度地容忍社会的批评,不得不尊重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和他们的才智,共赴国难。”相对于胡适而言,郭沫若的象征意义应该更大:1927年3月31日,写作《请看今日之蒋介石》,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揭穿蒋介石的假面具,号召“有革命性,有良心、忠于国家、忠于民众的人”“起来反蒋”;5月7日,“始被国民党南京政府通缉”;8月1日,“被在南昌召开的国民党部分中央委员及各省区特别市海外党部代表联席会议批为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委员、主席团成员,同时被革命委员会主席团任命为宣传委员会主席兼委员以及政治部主任”;8月17日,“由周恩来、李一氓介绍,与贺龙、彭泽民一同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2月24日,“为躲避敌人耳目,化名吴诚,假借往东京考察教育的南昌大学教授的身份,独自乘日本油船‘卢山丸’”前往日本。如果能够邀请郭沫若回来参加庐山谈话会,无疑可以昭告天下,国民政府现在确实愿意“捐弃前嫌、共赴国难”了,其象征意义应该远远大过胡适!这应该是蒋介石看见翁文灏、何廉起草的“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事问题的会议”的名单上有郭沫若后说“啊,好得很,我对此人总是十分清楚的”的原因。
二、1937年5月17日:何廉再次向蒋介石建议允许郭沫若归国
1937年5月18日,郁达夫致信郭沫若:
今晨因接南京来电,嘱我致书,谓委员长有所借重,乞速归。我以奔走见效,喜不自胜,随即发出航空信一,平信一。一面并电南京,请先取消通缉,然后多汇旅费去日,俾得早日动身。强邻压迫不已,国命危在旦夕,大团结以御外患,当系目下之天经地义,想兄必不致嫌我之多事也。此信到日,想南京必已直接对兄有所表示,万望即日整装,先行回国一走。临行之前,并乞电示,我当去沪候你,一同上南京去走一趟。这事的经过,一言难尽,俟面谈。
在这封信中,郁达夫难以抑制自己因“奔走见效”而“喜不自胜”的心情,这与郁达夫之前“奔走”的艰难程度有关:
前月底,我曾去杭州,即与当局诸公会谈此事,令妹婿胡灼三,亦亟亟以此事为属,殊不知不待伊言,我在去年年底返国时,已在进行也。此事之与有力者,为敝东陈公洽主席,及宣传部长邵力子先生,何廉处长,钱大钧主任,他们均系为进言者。我在前两月函中,已略告一二,因事未成熟,所以不敢直告。大约此函到后,南京之电汇,总也可到,即请马上动身,先来上海。
1936年底,在日本政府“对支文化事业”(或译为“东方文化事业”)基金项目资助下,郁达夫前往日本。在日本期间,“11月中旬、11月24日、11月29日与郭沫若的三次接触一定使郁达夫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心怀祖国的郭沫若在日本受到宪警监视,精神郁闷,生活困窘,对现状非常不满。12月5日自己的讲演被禁止,一定会加深这样的印象。在这种情况下,郁达夫产生请郭沫若回国的想法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回国后,郁达夫即为郭沫若归国事“奔走”。第一次的“奔走”结果为:
一九三七年三月间一天上午将下班时,达夫先生手拿一卷宗袋走到我办公桌前说,近日因写文章与社交应酬甚忙,有一急件命我代拟函稿。我翻开卷宗一看,原来是绝密文件。一张是陈仪给当时行政院政务处长蒋廷黻的信稿,请他向蒋介石请示可否允许郭沫若先生回国居住,另一张是旋得其复信,内云:经蒋介石许可,惟不得有“越轨行动”,在福州居住由陈仪监视。达夫先生命我代拟一封便函告诉蒋廷黻说,已择定乌山路从前蒋光鼐任闽省主席所住私邸(已属公产)为郭住所,并负责保护与监视。同时说明该屋系洋式两层楼房一栋,孤立在乌山之麓。信中具体内容系按陈仪“手谕”抄录。拟好之后即交达夫先生审核送判,以后情况不得而知。可是很久没有听说郭老回国的消息。我也不便询问——此事知者不多。
郁达夫1936年12月6日在日本劝郭沫若归国时,郭沫若反而劝郁达夫“与其为俗吏式的事物所纠缠,宁应该随时随地去丰富自己的作家的生命”。现在何廉给陈仪信的内容为:“经蒋介石许可,惟不得有‘越轨行动’,在福州居住由陈仪监视。”郁达夫知道,按这样的条件郭沫若是不会回国的,因此在随后的两次信件中只好“略告一二,因事未成熟,所以不敢直告”。
在这种情况下,郁达夫只得再次“奔走”:“1937年4月28日,郁达夫从福建马尾出发,前往杭州参加航空学校毕业典礼,到达杭州的时间是4月30日。据《回程日记》记载,在4月30日至5月4日这五天时间里,郁达夫曾与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一处主任兼侍卫长钱大钧、国民党宣传部部长邵力子、浙江省教育厅长许绍棣、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主任委员(委员长由蒋介石兼任)周至柔等党政要员一起宴游。其中与钱大钧一起宴游的次数最多:5月1日,‘中午约慕尹主任夫妇在楼外楼小饮,适逢力子先生自上海来,遂邀同席,至午后三时散’;5月2日,‘晚上由绍棣作东,约慕尹主任夫妇在三义楼吃饭,饭后并去东南日报馆看演《狄四娘》话剧,至十时始散’;5月3日,‘傍晚,钱主任约去王润兴吃晚饭,同席者皆航空健将,饮至九时左右,乃大醉’。”经过这次“奔走”,终于于5月18日早晨得到了这样的“南京来电”:“嘱我致书,谓委员长有所借重,乞速归”,郁达夫因此“喜不自胜”。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作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一处主任兼侍卫长的钱大钧于1937年3月销假后一直伴随蒋介石左右,如果他要为郭沫若归国事进言的话,用不着等这么长的时间才有结果。
看看以下回忆文字可以知道,5月18日晨的“南京来电”仍然与何廉有关:
5月底前后,委员长回南京复任行政院长时,我去看他并做汇报,除其他事外,主要谈我所了解到的资源委员会的有关情况。……
委员长上牯岭之前,在南京只呆了几天。夏季最热的几个月,委员长和政府,特则是行政院,就上牯岭这块避暑胜地办公。还在南京的时候,委员长要我去见他,只要离得开,就让我赶紧上牯岭去,和他及其他人为牯岭国事会议作准备。翁文灏和我曾草拟过一份这次会议参与者的名单。
结合何廉的回忆文字,我们来看看《事略稿本》中的相关记载:5月16日,“十一时半由沪飞京。下午约王部长宠惠等来谈”;5月23日,“正午,上舰,由京航浔”;5 月 26 日,“由金井上牯岭”。由此可以知道,蒋介石5月16日回到南京以后,何廉去看望并汇报了情况。在蒋介石谈到“牯岭国事会议”时,何廉再次说起了郭沫若,并得到了蒋介石的许可。根据“南京来电”的时间是5月18日晨可以推知,何廉为郭沫若归国事再次向蒋介石进言的时间是蒋介石回南京后的第二天,即5月17日。
结合下面一段文字可以进一步肯定,5月18日晨的“南京来电”是何廉发出的:
一九三六年夏秋之交,南京行政院政务处长何廉(字淬廉,安徽人),奉蒋介石之命,要郭沫若回国,电请陈仪就近征询达夫意见,陈仪以原电交我与达夫阅后拟复。我持电至“宫巷”达夫寓所向其出示,达夫阅后,毫不犹豫地说“可以的”,于此可见达夫与郭沫若相知之深,当场就由达夫主稿。他放下酒杯、诗集(似是《四灵集》,记不清了)拟好电稿,一是要求先“取消通缉令”,二是汇寄归国旅费,我把原电及复稿带回省政府誊清后请陈仪批复,交行政院政务处办理郭沫若回国手续。陈仪主席还电请驻日本大使许世英照料郭沫若回国事宜,予以便利。
根据郁达夫1937年5月18日给郭沫若的信可以知道,蒋授谦虽然将时间误记为1936年夏秋之交,事情本身却是正确的。在这段回忆文字中,明确说“电请陈仪就近征询达夫意见”的人是何廉。
三、1937年6月上、中旬:因取消通缉令问题郭沫若最终未被列入参加庐山谈话会名单
郁达夫5月18日给郭沫若去信后的第二天,又给郭的七妹夫胡灼三去信一封:
来函拜悉。扇面待空—点后再写。沫若事,已向中央说妥,取消通缉,并命即日来华供职。弟昨已有信发出,嘱中央多汇点款去。中央恐他疑虑,要我写信给他,我曾写去两封快信。你接此信,望亦去一快信使他得安心回来。只说郁某决非卖友之人,可以回来矣。勿复,顺颂时绥!
6月21日,郭沫若在给胡灼三的信中如此写道:
前月二十三日手札及最近七妹来信均收到。郁君自福州亦曾有信来(五月十八日),唯所言事,以后迄无消息,故久未作复,恕罪恕罪。
…………
出处进退我自有权衡,请不必为我过虑。将来如归国时,自当函告,以图良晤也。
从该信可以知道,胡灼三得到郁达夫信后,于5月23日给郭沫若去信一封,由于郭沫若归国事“以后迄无消息”,所以“久未作复”,于是郭沫若的七妹郭葆贞又写去一信。在这种情况下,郭沫若只好回信,在表示歉意的同时告诉他们:“出处进退我自有权衡,请不必为我过虑。将来如归国时,自当函告,以图良晤也。”从该信还可以知道,尽管郁达夫给何廉发去了回电,结果却是“以后迄无消息”。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看看下面两段文字便能明白其中究竟:
今年五月(按:当为农历),在庐山,和慕尹,公洽,淬廉诸位谈起了你,大家都想把你请回来。但关于取消通缉的事情,不免踌躇了一下:因为如果早取消了,恐怕你不能离开日本吧。
6月初,我和教育部政务次长周炳琳一起乘机自南京飞牯岭。在参加政府工作之前,周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他是国民党员,还是个十分开明的人。跟着,许多人如陈立夫、陈布雷和潘公展等也来了。我们开了一系列会议,拟定庐山谈话会应邀与会者的最后名单及安排会议的日程等等。
首先,结合蒋介石在庐山正式签发召开庐山谈话会的决定的时间是6月19日可以断定,张群、何廉等人在庐山谈起郭沫若的时间是6月上、中旬,而不是第一段引文中的“五月”(如果是农历五月便是正确的):“6月19日,蒋介石在庐山正式签发召开庐山谈话会的决定,由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张群任谈话会秘书长,负责具体筹备工作;中政会副秘书长曾仲鸣任谈话会秘书主任,军事委员会办公厅秘书处长罗君强和侍从室二处四组组长陈方两人任谈话会秘书。谈话会的出席代表,不是以会议名义发出通知的,而是以中政会秘书长张群的名义发出请柬,另附汪精卫和蒋介石两人联名的‘茗叙候教’的请柬。因为谈话会决定由‘中央政治委员会’发起,故中政会主席汪精卫主持谈话会,蒋介石之名排在汪精卫之后。”
其次,这两段引文告诉我们,在6月上、中旬召开一系列“拟定庐山谈话会应邀与会者的最后名单及安排会议的日程等等”的会议时,张群与钱大钧(慕尹)、陈仪(公洽)、何廉(淬廉)等人谈到了郭沫若,都想把郭沫若“请回来”,但是,“关于取消通缉的事情,不免踌躇了一下:因为如果早取消了,恐怕你不能离开日本吧”。
正因为因此,在6月23日向全国231位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各院部主管人员、在野各党派各社团的领导人员、高等教育和学术界的知名人士、新闻出版界人士、工商财界人士发出参加庐山谈话会的邀请函时,名单中没有郭沫若。所以,郭沫若归国事再次不了了之。
综上所述,郭沫若归国问题与庐山谈话会筹备工作的关系为:1936年12月30日,蒋介石开始考虑举行庐山谈话会的问题;1937年2月中下旬,从家乡来到南京参加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的行政院院长蒋介石,指示行政院秘书长翁文灏、政务处长何廉起草参加庐山谈话会名单;由于何廉1933年在东京见过郭沫若,知道郭沫若属于蒋介石所说的“具有真实学问与爱国热忱之知识分子”,于是建议将其列入参会名单,翁文灏没有反对,蒋介石看见后说“啊,好得很,我对此人总是十分清楚的”。1937年5月17日,何廉在蒋介石谈到“牯岭国事会议”时再次说起了郭沫若,并得到许可,何廉于第二天清晨致电陈仪:“谓委员长有所借重,乞速归”。陈仪将该电报转给郁达夫后,郁达夫“喜不自胜,随即发出航空信一,平信一。一面并电南京,请先取消通缉,然后多汇旅费去日,俾得早日动身”。6月上、中旬,在庐山召开一系列“拟定庐山谈话会应邀与会者的最后名单及安排会议的日程等等”的会议时,何廉与张群、钱大钧、陈仪等人一道谈到了郭沫若,都想把郭沫若“请回来”,但是,“关于取消通缉的事情,不免踌躇了一下:因为如果早取消了,恐怕你不能离开日本吧”。 因此,在6月23日向全国231位各界知名人士和陪客(国民党中央和政府的官员)发出参加庐山谈话会的邀请函时,名单中没有郭沫若。于是,郭沫若归国事再次不了了之。
(责任编辑:陈俐)
注释:
①余子道:《论七七事变后的庐山谈话会》,《档案与史学》1995年第3期。
②沈鹏年:《共产党功不可没——再论郭沫若的归国问题》,《行云流水记往(上)》,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第183-184页。对此,笔者在《郭沫若归国抗战缘由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9期)中指出了自己的看法。
③余子道在《论七七事变后的庐山谈话会》认为,蒋介石考虑召开庐山谈话会的由来可以追溯到他离开西安前:“西安事变时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向全国发出通电提出的八项政治主张中,就列有‘开放民众爱国运动’、‘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政治自由’和‘立即召开救国会议’等三项主张。1936年12月23日,张学良、杨虎城、周恩来与宋子文谈判时,周恩来代表中共提出的六项主张中,也明确要求国民党当局‘保障民主权利’、‘召开各党各派各界各军救国会议’。蒋介石在离开西安以前,对这些条件在口头上都作了承诺。这是蒋介石考虑召开庐山谈话会的最初的由来。”
④1932年,小田岳夫翻译了郁达夫的《过去》、《春夜》(即《春风沉醉的晚上》)、《—人行》(即《一个人在途上》)、《香奠》(即《薄奠》)、《血泪》、《南迁》、《爱恋日记》(日记的一部分),以《过去》为题由春阳堂作为《世界名作文库》中的一册出版。
⑤1933年1月6日《朝日新闻》曾发表题为《于爱妻之国晴耕雨读——抛弃革命斗士之梦想,藉著述得园公知遇》的新闻。旅日学者武继平最先发现该新闻,并在《“日支人民战线”谍报网的破获与日本警方对郭沫若监视的史实》公之于众。该文原载《新文学史料》2006年第1期、《文化与抗战:郭沫若与中国知识分子在民族解放战争中的文化选择》(中国郭沫若研究会、郭沫若纪念馆编,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现收入《郭沫若研究文献汇要?史实卷》(廖久明主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2年)。
⑥西园寺公望是战前日本帝国议会元老,在日本有着非常崇高的地位:“1849年生于长州藩,在明治维新时显露头角,立过军功。明治三年(1870年)被派往法国考察政治体制和社会民情,并在法居住多年。回国后曾任政友会总裁、内阁首相等要职。大正8年(1919年),以日本首席全权委员身分出席了巴黎和会。大正以来,西园寺作为政界上层的重臣和元老,辅佐天皇、参与决定总理和大臣人选以及重大政策的制定,对内阁及议会均有较大影响。有关天皇决策的‘重臣制度’就是根据他的提议建立起来的。生前曾被授予公爵勋位。”(张友渔主编:《世界议会辞典》,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87年,第153页)
⑦蔡圣焜:《忆郁达夫先生在福州》,《回忆郁达夫》,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第369页。需要说明的是,陈仪写信的对象应是何廉而非蒋廷黻:一、此时的行政院政务处长是何廉而非蒋廷黻——曾任该职的蒋廷黻此时出任驻苏联大使,二、不管是郁达夫1937年5月18日给郭沫若的信还是郭沫若的《再谈郁达夫》都提到何廉而没有提到蒋廷黻。同时需要说明的是,陈仪与何廉通信的时间应该为翁文灏、何廉将名单提交蒋介石之后,理由为:一、根据第一部分的分析可以知道,何廉将郭沫若列入参加庐山谈话会的名单是由于他1933年在东京见过郭沫若,知道郭沫若属于蒋介石所说的“具有真实学问与爱国热忱之知识分子”,而不是由于陈仪的游说;二、当蒋介石看见参会名单上的郭沫若而问翁、何郭沫若“现在哪里”时,何廉的回答是“1933年在东京时我曾看到过他,但不了解他现在何处”,如果在这之前何廉已收到陈仪来信,他应该会提到陈仪来信。
⑧陈布雷:《陈布雷回忆录》,台南:王家出版社有限公司,1989年,第167页。西安事变后一段时间,钱大钧“因胸部枪伤,在家养病”(陈布雷:《陈布雷回忆录》,第164页)。
[1]朱佑慈,杨大宁,胡隆昶译.何廉回忆录[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
[2]高素兰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39卷[M].台北:国史馆,2009.
[3]王正华编辑.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40卷[M].台北:国史馆,2010.
[4]王正华编辑.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40卷[M].
[5]徐希军.理想主义:胡适国际政治思想研究[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8.
[6]小田岳夫,稻叶昭二著.郁达夫传记两种[M].(李平、阎振宇、蒋寅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
[7]龚济民,方仁念.郭沫若年谱(1892-1978)[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
[8]郁达夫.郁达夫书信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
[9]武继平.1936年郁达夫访日史实新考[J].中国文化研究,2010(1).李丽君.郁达夫1936年访日新史料——近年日本外务省解密官方档案考[J].现代中文学刊,2011(5).
[10]廖久明.郁达夫1936年底的日本之行与郭沫若归国关系考[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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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廖久明.郭沫若归国与郁达夫所起作用考[J].新文学史料,2010(3).
[13]朱佑慈,杨大宁,胡隆昶译.何廉回忆录[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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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上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16]郭沫若.在轰炸中来去[M].上海:抗战出版部,1937.
[17]熊炜.庐山谈话会始末[J].文史大观,1996年 第1辑(庐山申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专辑).
[18]余子道.论七七事变后的庐山谈话会[J].档案与史学,1995(3).
符
:A1003-7225(2017)03-0019-08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2015年度重点项目“回忆郭沫若作品收集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5AZW011)成果。
2017-06-26
廖久明(1966—),男,四川安岳人,文学博士,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主任,乐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和现代历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