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方圆之间的镜像美学和荒诞现实
2017-11-14潘国辉陈立强
潘国辉 陈立强
《我不是潘金莲》:方圆之间的镜像美学和荒诞现实
潘国辉 陈立强
电影《我不是潘金莲》自公布预期,就以其另辟蹊径的“方”“圆”构图名声远扬。导演冯小刚从南宋山水画中得到灵感,创新使用“方”“圆”画幅,利用非常规的散点透视镜头,通过一个个细节讽刺了中国官场的种种恶习,凸显了依法治国的重要性,表现了对小人物、小事件的关怀,传达出一种中国式的生存哲学。
一、符号化的镜像美学
《我不是潘金莲》在镜头语言上以一种“陌生化”的处理方式,打破了常规电影的呈现方式,寻求一种新奇性的间接视觉效果,通过阻碍观众直接的视觉范围,激发观者的观看欲望。《我不是潘金莲》既存在着优美的画幅符号和色彩符号,还存在着充满象征的动物符号。这些符号超越真实的“能指”,成为自身的“所指”,满足了观众符号消费的需要,实现了影片形式美和内容美的高度统一,推动了影片的主题表达。
《我不是潘金莲》中的圆形画幅和方形画幅成为电影最具特色的符号。从画幅本身来说,圆形画幅给人一种封闭感。这种封闭的感觉从李雪莲身上可以得到印证,她认死理,绝不放弃,不顾一切地想要讨个说法。另一方面,圆形画幅的展现像是用第三人称视角去窥视李雪莲的整个历程,形成一种窥视感,导演在这种窥视状态下完成了对中国官场的现形——人在做,天在看。最后,电影中的圆形画幅代表了小市区圆滑的人际关系。方形画幅则代表了大城市的规矩和法治,反衬出李雪莲个人在体制面前的渺小无力。在这种方形画幅下导演用“领导批评下属”的方式直白地对官场荒诞的行为进行了嘲讽。此外,通过圆形画幅过渡到方形画幅,暗示了从人情社会到法治社会的过渡。随着情节的发展,电影又从方形画幅过渡到圆形画幅,说明在这些规矩城市下也存在着人情关系。导演通过“方”和“圆”的画幅符号含蓄地揭露当下法治社会的不健全,达到讽刺的效果。
色彩即情感,不同的色彩能引起人不同的情感反映,产生相应的情绪效果。婺源的偏青色和北京的暗黄色成为电影重要的象征符号。偏青的色调给人一种压抑、低沉的感觉,这种色调是对神秘的南方小镇、固执己见的李雪莲的写照;相应,城市的暗黄色比偏青色更给人一种明朗的感觉,这也正映衬了只有在城市的规矩下,老百姓才能更好地行使话语权。此外,从人物的服装色调来看,李雪莲的服装颜色在影片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变化,这种颜色深浅、明暗的变化恰恰照应了李雪莲的内心。当李雪莲将秦玉河第一次告到县长那里的时候,她以为县长会给她个说法,她的上衣由之前的暗青色变为橙色,橙色正是李雪莲看到希望的象征;当李雪莲再次告到北京的时候,她的衣服颜色又由橙色过渡到粉色,粉色代表着她内心坚定,她相信北京是有明白人可以解决她心中的问题。曲折告状十年,李雪莲的衣服颜色又变成了海洋蓝,她和秦玉河假离婚的事和不是潘金莲的事一直没能解决,这种深色的海洋蓝正映衬了李雪莲上访无果的苦恼。
“牛”在中国象征着勤劳、肯吃苦、任劳任怨。电影里的“牛”作为典型的象征符号正是对李雪莲这一人物形象的真实写照。“牛”一方面象征着李雪莲很能干,有着自己的生意,经济上独立;另一方面则象征着李雪莲的“钻牛角尖”,一个女子,惊动官场,告到北京,有一股子“牛劲儿”。此外,“牛”作为唯一和李雪莲能说得上话的一种存在,是李雪莲的情感寄托,所以,当牛死去的时候,李雪莲放声痛哭,真正感到了孤立无援。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陈旭光教授在《艺术问题》一书中指出:“大众艺术以其直接的感性体验的满足和能指的迷恋,造成了原本在艺术中能指与所指较为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意义模式的失效。”《我不是潘金莲》符号意象的设置是一种可喜的表现,是非常有象征意义的。电影用外在的形式凸显了荒诞主义的内核,使得能指与所指结合在一起,完成了形式美和内容美的高度统一,实现了对于中国传统美学精神的现代转化,留给观众丰富的思考余地。
二、喜剧化的荒诞韵味
荒诞往往以非理性和异化形态表现出来,荒诞审美形态是对现实中的荒诞人生实践以审美的方式进行反思和批判。冯小刚导演总是以委婉柔和的表现手法,加以喜剧化的呈现方式来抵制严肃、消解窘迫感,从而探讨生活的本质。所以在《我不是潘金莲》中我们看到了他以“黑色幽默”对传统习惯进行嘲弄,对规则进行颠覆,对权威进行挑战。
首先,影片以一种互文式的攀亲行为讽刺了当下社会趋炎附势、讨关系谋私利的恶俗。例如,在李雪莲去找法院法官王公道告状的一场戏中,李雪莲和王公道攀亲,说出了一长串不着边际的亲戚关系,王公道只是象征性地了解情况。在这场戏中,导演利用带有荒诞色彩的跳轴镜头参与到这荒诞的上访之路中,暗示了李雪莲这个荒诞的案子是不可能赢的,显而易见,王公道也不会为李雪莲解决问题。而十年后,县法院院长王公道却又和李雪莲来攀亲阻止她上访。在镜头下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人行为动机的转变,更是创作者对于社会阴暗面的讽刺。类似的,当上访失败时,李雪莲便离经叛道地想到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交易让杀猪手老胡帮忙杀人,当她把“杀人名单”递给老胡时,镜头再一次越过轴线,暗示了这种荒诞滑稽行为的不现实。这种“绞架下的幽默”,突出地表现出李雪莲周围世界的荒谬和她自己承受的压迫。在这个意义上,电影将简单的嘲讽升华为一种文化上的叙事策略,使得电影以匿名的形式隐喻着现代社会生活的窘迫,把对阴郁悲观的社会现实的批判和人受到的压迫再现并融为一体。
其次,从民主与法制的关系层面来讲,改革开放以来国家施行计划生育政策,为了达到分房和生二胎的目的,李雪莲以荒诞的假离婚的方式挑战了国家政策。当假离婚变成真离婚时,李雪莲选择了上访告状,从一个人到一群人,民主与法制之间的荒诞矛盾便由此展开。在此过程中,因为一桩离婚案导致官员集体落马正是对当今社会现实的写照。当李雪莲听了“牛”的话不再去告状时,所有的官员都不相信,让她签保证书,市长还亲自到家里确认她不去告状的事实,县里还直接派了四个“保镖”看守着她。在此我们看到李雪莲的不被信任,她是孤独的,缺乏安全感的,同时她又是压抑的、无奈的,这种程度深到除了牛没人能和她正面对话。对于这种荒诞式的幽默,观众的感受不是轻松的、享受的,恰恰如同李雪莲一样,沉闷而压抑。正如叶朗先生所言:“荒诞是一个被疏离了的世界,荒诞感就是在这个世界中体验到的一种不安全感和不可信任感,从而产生一种生存的恐惧。虽然荒诞中亦有滑稽的成分,但这种生存的恐惧使荒诞感成为一种痛苦而压抑的笑。”
此外,电影中的人名设计也非常具有荒诞、滑稽、反讽的韵味,“王公道”“荀正义”“贾聪明”“史惟闵”等。这些名字听起来都非常正义,然而只是徒有虚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问题是现实中的很多观众经历过的,电影以“笑”写“悲”,用荒诞来宣泄,幽默地揭示了社会问题和时代弊病。更幽默滑稽的是,当李雪莲想不开想要以上吊结束自己的生命时,碰到了果园农夫,农夫用极具诙谐幽默的话语阻止了她的自杀,原因竟是怕她死在自己的果园影响他的采摘生意,他还告诉李雪莲:“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换棵树,耽误不了多大功夫。”很显然,这句话是冯小刚式“黑色幽默”的典型代表,是对影片严肃叙事的一种荒诞化处理,同时也是对人生本质与存在意义的严肃反思,表现出一种中国式的生存哲学: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在这幅‘官场现形记’画卷下,是中国式生存哲学的书写,更透露出不分阶层的孤独感,是失语者无处话凄凉的孤独,也是社会集体的无归属感的孤独。”虽然电影的很多情节和现实大相径庭,但这些离奇情节的背后却是对台下观众某种经历的真实映照。越荒诞,越真实。这种具有悲剧意味的荒诞化情节更体现出观众对于现实的无奈和酸楚。
三、男权主义下女性意识的崛起
“在男性权威的世界里,女性更多的时候是以‘符号’的形式被阐述的。新中国建立以来,女性获得了人身自由,获取了一定的男女平等机会,但是社会上的性别歧视依然存在。”在电影中,当李雪莲上访失败,让杀猪手老胡帮忙出气时,老胡却和李雪莲提出了性交易。类似的,赵大头为了让儿子有正式的编制便听从贾聪明的计谋,欺骗李雪莲的感情,利用李雪莲的身体,这是对作为女性代表的李雪莲的极大侮辱。李雪莲,本是像新疆雪莲花一般具有坚韧、圣洁品质的女性符号。然而在电影中,她的身体却成为被男性利用、控制的一种意象,一种符号,这是极为可悲的。透过李雪莲的遭遇我们甚至可以说:“女性是飘浮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最繁荣、美丽而又最空洞的能指。”
此外,电影还触及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中国社会中还有很多女性依然被置于封建、刻板的要求之中。秦玉河因为李雪莲当年结婚时不是处女,便说了一句:“你是李雪莲吗?我咋觉得你是潘金莲呢?”这让李雪莲彻底背上了黑锅。自古以来女人就被要求遵从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而时至“开放”的今天,男权主义下的“处女”情结等思想依然是女性身体的牢笼和枷锁。所以,李雪莲坚持不懈地上访,目的就是还自己一个清白。“潘金莲”这一污名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在我国已经根深蒂固,是“男权社会为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对叛逆女性采取的一种歼灭手段。它凭借男权社会的巨大威力上升为一种社会共识,以集体无意识的方式沉潜在人们的观念深处,形成对女性的有力规约”。《我不是潘金莲》像镜子一样映射了女性遭遇的不公,这不仅是女性的悲哀,更是现实的可憎。
虽然《我不是潘金莲》中的李雪莲没有《秋菊打官司》中的秋菊励志,乃至让人产生同情,甚至李雪莲在故事中被赋予了固执、钻牛角尖、杀人报仇、利用身体收买人心等负面色彩,观众在“方圆”画幅之间也只是作为观众实体去观照李雪莲的经历,很难参与到影像叙事中来对李雪莲产生认同。但是和秋菊相比,李雪莲这一形象更加接地气,更具有权利意识和现实主义色彩。可喜的是,《我不是潘金莲》实现了对女性形象塑造的突破,表现出女性的自立自强,对于自尊和主权的追求。秋菊虽然赢了官司,但却输了亲情;李雪莲虽然输了官司,但从影片最后她生意红火的饭馆可以看出,她已经完成自我解脱,实现了精神上的救赎,完成了“超我”层面自我价值的升华,这是一种人生的哲学与智慧。因此,电影《我不是潘金莲》充满着存在主义哲学的关怀、人生智慧的高度启迪,体现了对人个性和自由的尊重,让人们深深地感受到对人之脆弱的感慨,对乐观超越悲观的人道主义情怀。
结语
电影最后,前县长史为民与李雪莲在饭馆中重逢,李雪莲的饭馆生意红火,前县长也有了新的开始,画面铺展为16:9的宽银幕画幅,达成了“方”与“圆”的和解。这正应了果农的那句话:“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放下过去,重回正轨。《我不是潘金莲》透过山水画般的圆形画幅、喜剧化的荒诞美学以及李雪莲这个典型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女性形象,冷静地审视了看似一本正经下的不正常,同时思考了荒诞背后的原因,进而揭示了生活的本质,让我们在荒诞的嘲讽中沉静下来,彰显了创作者对现实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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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国辉,男,河北衡水人,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学生;陈立强,男,湖南隆回人,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本文受天津市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资助(项目号:201710065103,项目级别:市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