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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弹人物“潘金莲”形象的再创造

2017-11-14许云仙

剧影月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武大郎西门庆潘金莲

■许云仙

评弹人物“潘金莲”形象的再创造

■许云仙

潘金莲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形象。从最早出现于《水浒传》、《金瓶梅》中的小说人物,到今天戏曲曲艺、影视作品、文学艺术中不断再现的经典人物,几百年来,潘金莲已被定格为一个出身卑微却聪明美丽、不甘命运却无法自主,红杏出墙与人通奸谋害亲夫,最终身首异处、遗臭万年的典型反面形象。苏州评弹中的潘金莲人物形象亦是如此。评弹涉及潘金莲的作品主要有评话《水浒》和弹词《武松》,其中后者所涉内容更为丰富,也更为知名。《武松》是著名评弹表演艺术家、“杨调”创始人杨振雄先生所创作的长篇弹词。上世纪40年代,他将《水浒》中的武松故事改编为弹词,并虚心向有“活武松”之称的京剧名家盖叫天先生求教,再加上他向昆曲界前辈徐凌云、俞振飞大师请教所习得的昆曲底子,最终形成独树一帜的杨派风格,影响深远。《武松》共十五回,其中潘金莲的戏份很多,有《大郎做亲》《叔嫂初逢》《戏叔》《挑帘》《出差》《回差》《杀嫂》等,内容占了一半,时间跨度从头至尾,可见潘金莲是贯穿这部书的一条重要主线。

近年来,我排演了杨振雄先生的几个经典折子,其中就有《武松·回差》《武松·杀嫂》等,对杨派风格理解逐步加深。众所周知,苏州评弹就是通过将故事情节细弹慢唱、娓娓道来的方式,刻画人物内心的情感世界。而杨派艺术的一大亮点就是细腻抒情,以唱腔的变奏来刻画人物的情感,在弹唱时尤其注重人物性格性情的表达,嗓音忽高忽低,时而停顿,时而拖长音,在每句的结尾更是用足韵味,情寄于声,声传之情,声情并茂。特别是《武松·杀嫂》这回书,作为整个故事的高潮和结局部分,在武松一怒杀生和潘金莲挣扎求生的矛盾之中,将潘金莲从求生到弃生瞬间中的侥幸、怨恨、绝望、解脱等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武松·杀嫂》最经典的是杨振雄、杨振言兄弟的双档演出版本。这回书讲述的是武松出差回家,得知哥哥武大郎的死讯,感觉死得蹊跷,通过访问,查清是被西门庆和嫂子毒死。谁想武松告官不成,反被责打,于是回家请相邻作证,审问嫂子,继而一怒杀嫂,替兄报仇。现在这回书由杨振雄老师的第三代传人徐剑秋和我男女档演出,他演武松,我演潘金莲。这样的潘金莲肯定不同于过去和他人塑造的形象。在尊重原典的基础上如何演绎出自己的鲜明特色是每个后学者的挑战。排演过程中困扰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唱腔的选择。评弹不像其他的影视戏曲可以大量通过场景、服装、音响、灯光效果来营造气氛,刻画人物。评弹刻画人物形象全凭语言和演唱来表达。演员要能够根据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的需要,来设定具体的唱腔。一开始,我们还是按杨双档的录音录像照猫画虎,毕竟经典是很难超越的。很快我们就觉察到男双档和男女双档的唱腔要求不同。杨振言先生是男声唱潘金莲,我唱他的唱腔因为声区不对,所以根本没法唱好。杨调挺拔刚劲,激越深沉,用响弹散唱,稍长拖腔,则哀婉凄切,感情充沛,但并不适合女声的潘金莲。而我擅长的俞调唱腔婉转优雅,善于展现女性的哀怨、悲伤,但又跟杨派的《武松》风格上有些格格不入。其实杨振雄先生也是男腔俞调的佼佼者,他演唱的“俞调”融入了昆曲的音乐元素与演唱风格,犹如昆曲的行腔与演唱,以腔含情,情随腔显,情在腔中,以致于腔胜于情,世称“杨俞调”。流派唱腔虽是艺术个性的具体化,但不能脱离原来的基础,如果改唱其他流派肯定会失去杨派艺术那熟悉的味道。最终我决定用杨俞调来演绎潘金莲。

书一开始先交代清楚当时的情况。灵台上白蜡高烧,众邻居魂飞魄消,火盆内黄钎锭铂,武二郎手执钢刀:“嫂嫂,你今日里把事情讲个清楚,道个明白,不然我武二郎认得你是我的嫂嫂,我手里这把钢刀认不得你是我的嫂嫂!”气氛令人窒息,而潘金莲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出场,潘金莲的弹唱难度就很大,在这种场合下,这两句唱词是“威吓连连叱咤声,闪闪寒光杀气生。吓得我失了魄,落了魂,白罗衫湿透了两三层。”如果我以惯用的俞调节奏来弹唱的话,缓慢的节奏不但不适合,反而会破坏当时的紧张氛围。而杨调的节奏倒是比较妥帖,但杨调高低音跨度实在太大,女声唱也不太合适,反复试唱之后,我最后决定用杨俞调紧弹慢唱的手法,既符合当时紧张的气氛,又表现了潘金莲绝望的情绪,也不失杨派风格。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把握潘金莲的情感心理变化。杨双档中,由于杨振雄先生出类拔萃的弹唱技巧使得武松的英雄形象跃然而出、光彩夺目,相比之下,杨振言先生所起的潘金莲角色则相对平淡很多,缺乏足够靓丽的人物个性。这不难理解,那个年代的潘金莲形象完全是从属和服务于武松的英雄形象。20世纪中,自欧阳予倩的话剧为潘金莲贴上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标签开始,潘金莲这一人物形象就变得丰满起来,其真诚、纯洁、勇敢的一面有所彰显,封建伦常的悲剧色彩有所扩大。今天的潘金莲已经从一个世俗化、符号化的人物逐步演变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艺术人物。在走向死亡的那一刻,潘金莲身上被压抑的善良、真诚与点燃的绝望、悔恨强烈地碰撞交织在一起,忏悔的心被反复撕裂,最后的死亡无可避免。潘金莲为求生而本能地挣扎,但挣扎只是表象,痛苦的是她的内心。她为爱而杀人,又因为杀人而被毁灭,自始至终是痛苦的。唯有痛苦,最后甘愿受死。

起初对于武松突如其来的威逼潘金莲来不及反应,吓得魂不附体,出于求生本能连忙说“愿招,我愿招……”,但愿招认口供能免于一死。但是跪在边上的王婆老奸巨猾,知道事态严重,不时提醒金莲,在王婆的提醒下,金莲似乎缓过神来,一旦招认,自己、王婆和西门庆都脱不了干系,难逃一死;如果不招,说不定西门庆神通广大还能救自己,至少还有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她心存侥幸,避重就轻,甚至还想推卸责任。在讲述事件的过程中,潘金莲心绪稍为平静,所以唱腔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杨俞调节奏,唱出了“事非儿只为挑帘犯,裁衣原来是祸根……”

在讲到武大捉奸不成,被西门庆踢伤,武松逼问哥哥是怎样死的时候,潘金莲的心又提了起来,虽说她毒死武大郎后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叔叔必定会追问,但那时有西门庆撑腰,甜言蜜语,保她无事,现在叔叔钢刀就架在眼前她不知所措,西门庆亦自顾不暇,一旦说出真相难逃一死,所以支支吾吾“这个……,那个……”,在武松的再三追问下不得不说,接着唱道:“我一时糊涂将亲夫害,将砒霜亲手煎来亲手烹……”,唱到这里时,其实潘金莲的内心是煎熬的。最初潘金莲虽算不上贞洁烈妇,但在情感上还是很单纯的,只想嫁个普通男子,平平淡淡生活。之所以嫁给武大郎,是她不愿屈从张大户淫威的结果。武大郎相貌奇丑,对于美貌的她来说心有不甘,然而见到武松后便一下爱上了武松,但遭武松拒绝,心中难免怨恨。结识西门庆后,她认为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虽然面貌丑陋但心底善良、对自己百般忍耐的武大郎待她不薄,但她为了所谓的“爱情”也毅然将他亲手毒死。她深知武松对哥哥的亲情,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将死的刹那,灵魂深处再次受到深深地自责。

在武松问到“哥哥吃下砒霜后便怎样”的时候,潘金莲已到了几乎绝望的地步,在她眼前仿佛出现了武大郎死前拼命挣扎、痛苦呻吟的一幕,此时的潘金莲是悲、怨、悔、恨缠身。悲则悲,自己命运坎坷,被张大户逼嫁武大郎,怨王婆穿针引线勾结西门庆,悔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恨西门庆心狠手辣,同时还有对武大郎的愧疚。在处理这最后高潮部分的两句唱“他肝肠寸断肝肠裂,团团打转足噔噔,这凄惨的声音我不忍听……”时,我用紧弹散唱的节奏,表现出潘金莲痛苦挣扎的内心。这种情况下,她已生无可恋,放弃求生,唯求速死,所以最后模仿说出了大郎在临终气绝之时的惨叫。“好兄弟啊,你要为我报仇啊,好兄弟啊,你要为我报仇啊!”

潘金莲声音低哑,字字如刺,句句带血。武松字字听清,泪珠如惊雷劈地,怒火无法控制,哥哥临死之前的惨状、呐喊,似历历在目,他眼泪盈眶、满腔怒火,把情绪推向顶点,一刀杀了嫂嫂。一场悲剧之中,潘金莲走向了最后的解脱。

这次演唱潘金莲体会甚多,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学习任何一种流派,都要在发音运气、行腔传情等方面学无止境,不耻下问。一举手,一投足,都要向前辈和同辈们学习,方能打开艺术视野,拓宽表演思路。同时学习流派要有所选择和分析,不能盲目从之。学习流派,必须根据自己的条件,学深学透,才能化以致用,博采众长,尽力演化出适合自己的演出风格。最后,在刻画人物的性格心理上,一定要深入角色,描摹入微。唱腔需要从书情、人物出发,咬字有力、衷气充沛、音色遒劲、韵味醇原。在弹唱上,善于运用抑扬、轻重、紧慢、徐疾等唱法,唱来动人动听,方能产生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唯有如此才能让听众喜爱的杨派风格得以传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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